我们的童年是最好听的故事
2016-08-04刘洵
刘洵
我凭着感觉莽莽撞撞创作的图画书《牙齿,牙齿,扔屋顶》获得了第四届丰子恺儿童图画书奖佳作奖,我感到十分意外,同时也更加相信:讲我们中国人自己的故事,表达自己最真实的情感,是一定会赢得人心的。
《牙齿,牙齿,扔屋顶》是一本讲述童年习俗和城市变迁的图画书,但是在一本薄薄的图画书里可以画可以写的内容实在是太少了,我还很想再和大家聊一聊我的童年和老房子的故事。
记得小时候,我的大门牙活动了好久都没有掉下来,一天中午放学回家,妈妈在厨房里做饭,我拿一面小镜子坐在家门口的小板凳上转着门牙玩,我发现门牙居然可以转动三百六十度,转了一圈又转回去也掉不下来。我把嘴巴闭起来,把牙齿横在嘴唇外面,看着玩。后来妈妈喊吃饭,我好久没吃红烧肉,狠狠一口咬下去,牙掉了。奶奶帮我把掉下的牙齿洗洗干净,然后扔到屋顶上,说这样我以后就会长得高。吃完饭,奶奶坐在门口晒会儿太阳,我就拿来耳朵勺子帮奶奶挖耳朵,奶奶的耳朵被我打扫得好干净。
那时候我和哥哥都长得好快,转眼家里的两间屋子就住不下了,爸爸请人挨着我家的屋墙又搭了两间小屋子做我和哥哥的房间。
在盖屋顶的时候,工人在屋顶上开了两扇玻璃天窗,我喜欢这两扇天窗。星期天的早晨,我躺在床上直着眼睛盯着它们看,风把落叶吹到玻璃天窗上,叶子在天窗上打着转,然后又被风吹跑了。一会儿麻雀来了,我看见小麻雀的小爪子踩在天窗上蹦来跳去的,这是很小又很有趣的画面。
哥哥最喜欢放鞭炮,所以每次只要听到哪家结婚的鞭炮声噼噼啪啪地响起,他就会像箭一样地射出去,循着声音找到结婚的人家,蹲在地上找没能炸开的零散炮仗,如果能捡到几个,他就会特别得意。我对结婚这回事最关心的就是新娘子长什么样呀,漂不漂亮呀。有一次,来看新娘的人多,我挤不进去,就赶紧跑上楼抱起邻居家光屁股的小弟弟往人堆里挤,这下好挤多了。我把弟弟放在新娘家的窗台上,自己踮着脚往里看。我看见新娘子有一点龅牙,刚开始有些失望,可再看看又觉得挺好看的。新娘看见弟弟就往他的小手里塞糖,我赶忙伸手过去,也要来了一把糖,这时候再看新娘,感觉她好漂亮呢! 老房子没有厕所,我们要穿过好几条巷子去上公共厕所,我喜欢约上爸爸一起去上厕所。男厕所和女厕所有一些不同,男厕所的小便池外面是一圈不太高的围墙,爸爸个子高,上厕所时会有半个头露出墙外,这个时候我就会跳上跳下地大叫:“爸爸,我看见你了,我看见你了!”爸爸会在厕所里说:“叫什么呀?不晓得丑呀?”我就不再叫了,可是下一次又忍不住要這样大叫一通。
老房子里的厨房很拥挤,两三家人共用一间厨房。一次,我一个人试着炒蛋炒饭,想着妈妈炒菜时都是先把油烧热了再把菜倒下锅,于是我就把油烧了好久,把鸡蛋和米饭放进锅的时候,整个厨房都已经满是白茫茫的烟雾了。隔壁家的老太太跺着小脚进来,一边咳嗽一边嚷:“打仗啦,又打仗了呀!”
巷子里总会有一些人聚在一起,这儿一堆人在下棋,那儿一堆人在打牌。哥哥喜欢看人家打牌,妈妈说小时候打牌,长大就是个赌鬼。放假了,妈妈为了不让哥哥出去看人打牌,上班的时候就把我们锁在家里。可是她哪里知道,我们家院子的围墙只是一圈冬青树,虽然长得很密,一棵棵看上去连在了一起,可是下面树干的地方还是有一些空隙可以钻出去的。我和哥哥把身体团成两个球钻出了冬青树围墙,哥哥跑去看打牌,我就躲在家门口望风,看见妈妈推着自行车走近家门,就赶快去叫哥哥回来。哥哥跑回来,我们俩就又迅速地变成两个球钻回家去。
我们家后面有一口井,那时候家里没有冰箱,夏天,我们就用一个大网兜把西瓜装进去,再把它放进冰凉的井水里,西瓜在水井里吊上几个小时以后再拿出来吃,味道又冰又甜。
后来,老房子被拆了,很快就在原来的地方盖起了好几栋七层的楼房,我们搬进新楼房里居住,老邻居们兴高采烈地装修搬家,大家都为能住进独门独户的单元房而高兴。可是我们家能看得见麻雀小爪子的天窗呢?院子里可以结出巨大果子的石榴树呢?我和哥哥偷偷钻出钻进的冬青树围墙呢?还有我的那颗被扔到屋顶上的门牙呢?都没有了。二十年过去了,这几栋当年崭新的七层楼又变成了老房子。奶奶不在了,爸爸妈妈已经是一对七十多岁的白发老人了,哥哥成了个老实少话的工人,他没有变成赌鬼。龅牙的新娘成了五十多岁的外婆,楼上光屁股的弟弟参了军。每次我回爸妈家的时候,看见小时候的玩伴已经变成了中年人,心里就想,他们怎么老得这样快呢?但又转念想,他们一定也是这样想我的吧。
(袁东芹摘自《文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