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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晓之战(长篇小说连载)

2016-08-02朱维坚

啄木鸟 2016年8期
关键词:碧山苗苗

朱维坚

上期内容提要:

公安局长李斌良上任伊始,面临的局面就仿佛煤城上空盘桓的雾霾。民警被害案线索全无、久侦不破,真真假假的上访让他应接不暇,副手目中无人、不听指挥,个别民警甚至公然拒绝执行局长的命令……与此同时,各种针对他的诱惑与陷阱一环接着一环,让李斌良疲于应付。煤矿的巨大利益让黑恶势力、不法商人、贪腐官员组成了盘根错节的关系网,而以李斌良为代表的公安民警与这些犯罪分子的斗争也更加复杂、更加激烈、更加残酷……

第九章

离开监狱回返的路上,李斌良再次感觉到空气质量的恶劣,几乎让人无法喘息。他知道,这种感觉和自己当下的心情有关。

“李局,你就当没听过吧!”韩心臣的语气里透着无奈。

智文也叹息一声:“是啊,知道了有什么用,这事不是一天两天了,也不是一件两件,谁能把岳强发咋样?”

韩心臣说:“问题就在这儿。岳强发抢去的不止是钱,还有人们对社会的信任。他摧毁的是人们的信念哪……”

回到局里,刚进走廊,就听到吵闹声从郁明的办公室传出来:“李斌良不就是个市级公安局长吗?我怎么就见不得他?上次我的举报确实不实,可我现在揭发的都千真万确!李局长到底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

天哪,居然是胡金生,他又来举报谁了?李斌良推开郁明办公室的门,胡金生一眼看到,赶紧迎过来:“李局长,你回来了,太好了,我要向你举报重大犯罪……我举报岳强发!”

李斌良一下子没听明白:“你举报谁?”

“岳强发呀!有这么几条:一是岳强发三十多次非法越境,把人强行拉到澳门去赌博。二是伪造证件,他去澳门的证件都是假的……”

这些事,梅连运说过。李斌良当时觉得查清难度很大,加之太忙,一直没顾得上过问,想不到胡金生这时又提出来了。关键是,他上次控告梅连运,梅连运怀疑幕后指使是岳强发,现在可好,他忽然又来举报岳强发,为什么?

李斌良问:“你举报的这些,有证据吗?”

“有啊,这三十多次,都是我帮他带人偷越的国境,时间地点人员我都清楚。”说着,胡金生从怀中拿出厚厚的一沓材料。

“据我所知,你跟岳强发关系可是相当不错,怎么……”

“是啊,要不我怎么能掌握这些证据呢?说起来,他当年起家有我一份功劳,他坑蒙拐骗的事我没少帮忙。就说他拉人上澳门输钱吧,那些人的家底都是我帮他摸来的,可是,他只给我那么点儿钱,太不够意思了。我俩为这事翻了一回脸,当时,我举报他偷越国境,他反过来也举报我偷越国境。可最后呢,他啥事没有,还带着警察到珠海把我抓回来,判刑十个月。你要不信,去问刑侦支队,是霍未然带人办的案,张华强、魏忠成也都知道这事。

“还有,岳强发开采黑煤窑,造成重大伤亡事故。古城县采家村石头沟有岳强发的一个黑煤矿,2003年3月18日发生井下炸药爆炸,六人当场遇难,数十人受伤。事故发生后,岳强发害怕暴露,不让矿工到最近的古城医院抢救,而是翻山越岭,把受伤矿工送往一百多里外的武岗县医院,遇难矿工也没登记,在火葬场直接火化,井口被连夜填平,井架被拆得一干二净。这些,材料里都有,死的人也都有名有姓有住址。”

“你说的这事,当时处理没有?”李斌良问。

“要说处理,也处理了,因为有伤亡矿工的家人举报,有关部门来调查了。可是,岳强发的亲信秦忠信顶了缸,法院将矿难定性为瓦斯爆炸,秦忠信判三缓三,等于没判。他的矿上,伤亡事故多的是,2004年4月22日,顶板事故导致一名矿工身亡;2005年1月25日,一名矿工被井下塌方的落石砸中脖颈,高位截瘫……你要真处理,我保证把人证物证给你找个八九不离十。还有,岳强发指使他人,到碧山市公安局闹事……”

咦?李斌良一愣,他说的是……

胡金生说:“李局长,现在我正式向您道歉。上次,都是我不对,不过呢,我是受岳强发的指使,现在,我要坦白交代,检举他的罪行。岳强发没直接找我,他干什么坏事自己一般不直接出面,是马铁找的我,让我找一些和梅连运有过节的到公安局闹,每个人闹一次给五百元。马铁一共给了我十万块钱,我组织了上百人,可没想到,我被你拘留了。当时要是知道会被拘留,十万我能答应吗?出去以后我找马铁要补偿,他不给。我再给岳强发打电话,岳强发不理我不说,几天前,我在饭店喝完酒,莫名其妙被几个小子打了一顿,还说让我老实点儿,不然就做了我。我猜肯定是岳强发、马铁找人下的手。他们这些人说到做到,我不能干等着他们来做我呀,想来想去,只能来找李局长你,只有你能保护我的安全……”

说真的,李斌良对胡金生没什么好感,这种人,见利忘义,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可是,岳强发才是自己真正的目标,怎么利用胡金生提供的这些情况呢?虽然胡金生说得有鼻子有眼,可是,这么多年过去,调查核实不是件容易的事……

李斌良思考着,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胡金生却误解了他的意思:“李局长,你不信我的话?不信你去问梅连运,他可让岳强发害苦了,他知道的比我还多。”

胡金生离开后,李斌良又找来陈青,两人去了林泉县林煤公司。

梅连运的表现让李斌良失望,一副有话不想说的样子。李斌良忍不住问他,他的矿产被岳强发夺走,转手卖给华安集团,他知道吗?梅连运闷闷地说:“知道。可是,跟岳强发斗,赢面实在太小了……”

李斌良突然问:“梅总,你是不是和岳强发达成了什么协议?”

梅连运没有回答,没回答就是默认了。

“即便达成了协议,岳强发的为人,能相信吗?”

“他要是不兑现,我就豁出去了,把我掌握的事都抖搂出去,就算他能架得住,恐怕有人架不住,到时就会有说法了!”

听着梅连运的话,李斌良眼前又浮现出多日前他亲眼见到的那一幕情景:暗夜中,别墅前,三辆轿车,三个男子的诡秘身影……

从林煤公司出来,李斌良招呼陈青:“去省厅。”

陈青看出了李斌良的焦急,车开得飞快,终于赶在下晚班之前赶到省厅。穿着便衣的林荫迅速打开车门钻进来,和李斌良并肩坐到后排。是李斌良提出这样见面的,他不想让古泽安看到自己进入厅长办公室。

李斌良汇报了徐峻岭和胡金生对自己说的一切。林荫听完,好一会儿没有出声,这让李斌良有点儿担心。终于,林荫开口了:“斌良,我知道了。这些话,除了我,不要和任何人说。”

林荫只说了短短这么一句,再无下文。然后,就要陈青停车,下车前,他再次嘱咐李斌良和陈青一定要保密。

林厅长这是怎么了?难道他也和碧山的那些人一样畏惧岳强发的势力,也要退避三舍?手机忽然响起,李斌良一时听而未闻,直到陈青提醒,才接通电话。

“爸……”

原来是苗苗,他的宝贝女儿。

看到老爸,苗苗蹦蹦跳跳地向他跑过来,双手吊住了他的脖颈打坠。李斌良的眼泪都差点儿流出来了。在经历了碧山那污浊的空气、污浊的环境、污浊的事件后,他切实体会到什么是幸福,什么是亲情。他笑着说:“行了行了,你都多大了,太沉了,爸爸架不住了。”

“回来怎么不打个招呼?”沈静走上来,依旧是沉静的微笑,“走吧,不早了,饿了吧!”

三人进了路旁的一家小饭店。等待上菜的间隙,苗苗的手机不时响起微信提示音,她下意识地拿出手机要看,沈静在一旁提示:“苗苗……”

苗苗意识到什么,又把手机放回去了。她告诉李斌良,沈静经常提醒她不要老是玩手机,尤其是聚会时玩手机,是对他人的不尊重。“再说了,”苗苗补充,“好不容易见上老爸一面,就更不能玩它了。”

李斌良由衷地感谢沈静。苗苗沉迷手机,他之前也劝阻过,可是收效甚微,想不到苗苗能听沈静的。沈静问起他的身体如何,工作怎样。李斌良回答说一切都好。这时,李斌良似乎感到,沈静有话要说,心里的那根弦忽然绷起来。然而,一顿饭吃完,沈静也没说什么。

饭后,李斌良和沈静肩并肩走在人行道上,苗苗知趣地远远走在前面,给他们留下足够的空间。忽然间,李斌良想起上次回省城时他们三个晚饭后并肩徜徉的画面,仿佛今天就是那个傍晚的继续。其实,距上次回家并没有多久,只是自己觉得时间很长罢了。这次,会不会继续上次的交谈,又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苗苗的生母,也就是李斌良的前妻去世后,苗苗精神受了刺激,曾经长期患有抑郁症。可最近一段时间以来,苗苗的表现很正常,抑郁症好像彻底痊愈了。沈静告诉他,苗苗最近心情很好。说到这儿,沈静感叹:“都要感谢古厅长,要不是他,你不知要操多少心呢。”

李斌良心里的那根弦再次悄悄绷起。“我不在家时,你跟古厅长有接触吗?”

“啊,有一次碰到了,他挺热情的。”沈静的目光看着前面,语气平静自然。

可是,李斌良觉得她没说真话,她和古泽安或许并不是碰上的,或许也不止一次接触,而且,她有话要对自己说,只是一时没有找到合适的方式说出来。算了,别让她为难了……想到这儿,李斌良主动开口:“你有话想跟我说吧?咱们之间还用绕弯子吗?有话直说呗!”

沈静的脸庞微微红了一下,她犹豫片刻,低声说:“你……和古厅长没什么矛盾吧……我是说,你在碧山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

果然。李斌良问:“古泽安到底跟你说过什么?”

“他没说具体的,只是说你做事有点儿愣,搞不好会被人暗算。还说苗苗安排到荆阳集团不容易,一定要珍惜,别让人家挑毛病……我本来不想跟你说,怕你烦心,可是,我有点儿担心。苗苗安排到荆阳集团真的不容易,千万不能出什么差错。他还跟我说,一个男人在外边打拼为的什么?还不是为了老婆孩子的幸福?如果不能给老婆孩子带来幸福,那打拼有什么意义?”

李斌良的心被这话微微刺痛了一下,刚才的幸福感不知哪儿去了。二人就这样沉默着向前走了一段路,沈静忽然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李斌良停下脚步。

暮霭已经很浓了,斑驳陆离的灯光,让李斌良很难看清她的表情。她侧着脸,垂着眼睛,似乎也不想让他看清自己的表情。“人望幸福树望春,我说过,我只希望自己未来的生活平平安安,平安就是幸福。”

“可是,平安和幸福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需要有人付出代价。”

“是这个理儿,可是,我只是个平常的女人,我只是想和喜欢的男人在一起,过平安的日子,至于代价……”沈静没有再说下去。

回到家,苗苗大概觉得可以自由了,又拿出手机玩起来,李斌良把她的手机拿到自己手中:“爸爸好不容易回来了,也不陪爸爸说说话儿?你今天怎么忽然想起给爸爸打电话的?”

“是沈姨提醒我打的,没想到,你正好回来了。爸,您就放心吧,我现在挺好的。我今后一定好好干工作,再不让你操心了!”

心底的热流忽然化为热乎乎的液体向眼睛涌来,李斌良急忙扭过头,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他本想劝女儿退出荆阳集团,可是看到她这副样子,实在没法儿说出口。今天沈静转达的那些话,肯定是有针对性的。别的好说,可女儿的事怎么办?

早晨刚起床,李斌良的手机响了,是林荫打来的。放下电话,他匆匆出了家门。

他来到调往碧山之前每天早晨都来打太极拳的小公园。时间还早,公园里人不多,非常幽静,这个情景让李斌良回想起之前平静规律的生活,什么时候才能重新享有那样的日子呢?正感慨着,一个穿着运动服慢跑的中年男子来到自己跟前,正是厅长林荫。林荫经过他身边,继续向前跑去,李斌良也慢跑着跟上,不知情的人看来,就是两个男人在锻炼身体。

“问题非常严重,我相信都是真的。”林荫边跑边说。

李斌良说:“我们不能对此坐视不管哪。”

“证据呢?你说的那些事情,咱们公安机关一家能核实下来吗?”

“当然不能,需要国土资源、煤炭管理等部门配合,还有纪检、检察院。”

“你能保证,在开始核实后,我们能够完全主导办案,而且做到保密,不惊动岳强发吗?”

“这……恐怕办不到。”

“一旦我们开始调查核实,岳强发会坐以待毙吗?他的那些保护伞、关系人,都会无动于衷吗?如果他们联手阻碍调查核实,甚至对我们进行反击,我们怎么办?”

“可是,我们明知岳强发犯有严重罪行,难道就任他为所欲为?”

林荫停下脚步:“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仓促上阵,后果只能是失败。”

“那该怎么办?”

“问这个问题的应该是我。”

李斌良确实想过应该怎么办,那就是从刑事案件入手,如果抓住岳强发严重刑事犯罪的证据,谁也不好再替他说话,那时,就可能打开突破口。可是,从哪个案子入手呢?岳强发多次偷越国境,可以追究刑事责任,但罪名太轻,不值得大动干戈,就算查清了,也不能把他怎么样。过去发生的矿难?不好查,时日一旦拖下来,岳强发会有充分的准备和反制手段。还有就是眼前的案子,吴有民和吴众父子被害案,如果真能查清这两起命案都是岳强发主谋,那么,他就很难逃脱惩罚了。

李斌良说出了这个想法,林荫却有疑虑:“这是个突破口,但难度也不小。首先,那些替他干事的人不会轻易咬他,其次,即便查到部分证据,如果没有形成证据链,也很难把他牵连进来。”

那么,还有什么呢?

林荫说:“这就靠你琢磨了。如果需要省厅帮助,我一定全力支持你,无论是警力还是技术。但前提是,你必须先拿到比较充分的证据。”顿了顿他又说,“没必要跟他们搞得剑拔弩张的。厅党委拟把你的行政级别提为副厅,可是,报到省委被卡住了。有人给你总结了一些似是而非的问题,写了举报信。也不都是望风捕影,最起码,看守所死人的事的确发生了。省委政法委和纪检委都提出了意见,所以,最近这次省委研究干部,暂时把你放到一边了。你今后一定要注意斗争策略。我在清水当公安局长的时候,当时的白山市公安局长就批评我不讲策略,他说:‘我不希望你是个短命的公安局长。现在,我把这话送给你。”

李斌良顺着街道向家的方向跑去,跑到半路上,他拿出手机,拨了沈静的号码。电话接通,沈静“喂”了一声,让李斌良感觉到一种疏远。他装作没听出来,说自己就要回碧山了,问她想不想一起吃顿早餐,还是在老地方。

沈静先一步到了餐厅,占了一个小包房,赴任那天早晨的一幕又重现了。和那天不同的是,古泽安没有出现,始终只有他们三个人。吃饭的时候,李斌良特意对沈静表示了感谢,说多亏她照料苗苗,自己才可以放心在碧山那边开展工作,进而又说,自己是碧山市的公安局长,到什么时候,工作都不能丢,不过呢,也没必要去惹太多的麻烦,今后,实在管不了的,不会硬管了,毕竟一个人的能力是有限的。沈静的回应比较谨慎,问他说的是不是真心话。李斌良叹息着说,按照自己的本心,是不想这么做的,但是,无论是考虑到她的要求,还是考虑苗苗的未来,自己也确实无法完全按照内心意愿行事,只能这样了。沈静这才露出放心的笑容。

看着她沉静的面庞、亲近的笑容和眼神,李斌良心中忽然生出一种淡淡的悲伤……

第十章

李斌良把韩心臣和郁明叫到办公室,传达了林厅长的指示,表明了自己的想法。韩心臣和郁明都表示赞同。

那么,应该从哪里着手呢?偷越国境案和矿难事件早就被李斌良否定了,吴氏父子的命案虽说能把岳强发牵进来,但三人又有点儿信心不足。岳强发一贯用别人顶罪,王壮就是他的替罪羊。虽然获得了王壮在监狱里的录音,可如果拿到法庭上去,王壮可以说自己吹牛,没有别的证据辅助,恐怕很难被法庭认定。而且可以肯定,对王壮的侦查只要一启动,各种阻力就会纷至沓来,最终结果就难说了。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突破口呢?经过一路上的思考,李斌良已经心中有数,那就是林希望被害案。这个案子李斌良一直关注着,可每次都在侦查的紧要关头被打断。

韩心臣表示赞同:“这个案子行,案情重大,警察被杀,我们侦破这个案件,没人能明目张胆提出反对意见。不过,林希望被害案和岳强发有直接关系吗?”

李斌良说:“还不能确认。但我们可以换个思维方式,林希望从警刚三年,如果不是掌握了什么人的秘密,怎么会被杀害呢?”

郁明说:“没准儿真能从这上边打开突破口,把岳强发牵进来。”

敲门声响起。三人一怔,都向门口看去。门外是谢蕊的声音:“李局长……”

李斌良打开门,从谢蕊的身后闪出一个人,油光光的青黑脸膛,紫红紫红的鼻头,正是武权:“斌良,忙什么呢?”

“武书记,快请进!”

武权打量着屋里的几个人:“啊,心臣、郁明,你俩也在,在研究什么事吧,我是不是影响你们了?”

李斌良故意叹口气:“啊,我们还能研究什么?都是挠头的事。这不,刚刚有人打电话举报,说吴有民的儿子当年被人开铲车碾死不是意外事件,而是故意杀人。我不能不重视,只好把他俩找来研究一下。”

李斌良之所以这么说,是想转移武权对自己侦破林希望案件的注意,同时也是灵机一动,想用王壮的案子触碰他一下。武权果然有些紧张:“举报人有证据吗?”

“他说,就看我们敢不敢动真格的,如果动真格的,他就提供证据。”

“他说没说有什么证据?是谁指使王壮干的?”

“他没说具体名字,但说是个大人物。”

“这个举报人是谁,你查过没有?”

“他用的是没注册的号码,查不到机主。”

送武权出办公室的时候,李斌良注意到,文书室的门关得很严。李斌良心里一动,上前推了一下门,在里边锁上了,就敲了两下:“谢蕊,武书记走了,不打个招呼啊!”

少顷,室内传出脚步声,门开了,谢蕊的面庞出现在门口:“武书记,您慢走!”

这一幕让李斌良感觉有些不对头。是谢蕊带着武权敲门的,那么,她肯定知道武权在自己的办公室,自己和武权走出来时,她肯定听到了,可是,为什么把门反锁呢?要不是自己敲门,她很可能就不会出来跟武权打招呼了。武权过去是公安局长,她是文书,肯定和他经常接触。今天她的表现,意味着什么?

李斌良思谋着回到办公室,几个人的谈话又转到林希望的案件上。韩心臣再次提到了宋国才家发生的入室抢劫案,他感觉林希望被害和这个案件有关。因为林父说过,林希望曾一度张罗给他治病,好像有了钱的样子,而林希望参与过的所有案件中,唯有这起案件涉及巨款。但这只是一种感觉,并不是证据。三人研究来研究去,觉得还是要继续询问所有参与侦办宋国才家案件的人员,请他们回忆林希望当时的表现,但不能大张旗鼓,而是要内紧外松。另一方面,要继续做谢蕊的工作,想办法从她那里获得有价值的信息。这个任务还是得由陈青出面。

下晚班后,陈青特意换了一身西服,在公安局大楼外拦住谢蕊,请她一起吃晚饭。谢蕊很是不安,她竭力推辞,说上次已经吃过了,还吃什么。陈青说,因为上次的饭没吃明白,她的话没说明白,所以这次还要继续吃。总之,陈青厚着脸皮纠缠不放,谢蕊只好答应下来,但是附加了一个条件,那就是,由她来结账。

这次二人去的饭店比上次高档很多,四个菜全是谢蕊点的,还点了瓶挺贵的白酒。倒上酒,她看着陈青,等他开口。其实陈青哪有什么可说的,还是上次那些话,对谢蕊表明心迹,希望谢蕊给他机会。尽管如此,陈青的真诚还是让谢蕊感动。

她的眼睛还睁着,似乎透出惊惧和绝望

“陈青,感谢你这份心,可是,我说过,绝对不行,我配不上你,你千万不要再缠着我,这对你不好,到时就晚了……”谢蕊知道自己说漏了嘴,急忙住口。

“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我追你还会有人害我?林希望是不是因为追求你被人杀害的?”

“不不,”谢蕊摇头否认,“林希望的事和我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你瞎说什么呀!”

“我是瞎说吗?你到底在向我隐瞒什么?”

“陈青,你别逼我了……”停顿片刻,谢蕊的语气突然变了,“既然你说你喜欢我,那我提出一个要求,你能做到吗?”

“能,只要你说,我什么都答应你。”

“那你就调离碧山,回省厅也行,去别的地方也行,走得越远越好,就是别在碧山待下去了。最好能说动李局长,让他也离开……”

“这……”

“你别急,我还没说完。你把我也带走,咱们一起走。你要是能做到这点,我什么都答应你。”

“你说的是真的?”陈青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狐疑地看着谢蕊。

谢蕊不答,但目光坚定。

“好,我答应你,可是……”

谢蕊的手机响了,她看了手机一眼,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就把电话挂断了,继续盯着陈青,等他把话说完。

陈青说:“我答应你,只是需要一点儿时间,不过,你可要说话算话!”

“如果你不相信我,就别再缠我了。陈青,话咱们说清楚了,今晚就到这儿吧,我有点儿事,先走一步。”说罢,谢蕊匆匆走出包房。

当晚,陈青向李斌良汇报。讲述完毕,他惶然地问李斌良,自己做得怎么样,特别是答应谢蕊调离碧山的事,应该不应该。李斌良没有回答,他更感兴趣的是,谢蕊为什么提出这个要求,看样子,她特别急于离开碧山。还有,那个电话是谁打来的,她匆匆离去,是不是和这个电话有关?

陈青若有所悟:“当时我也觉着有问题。李局,你说,这个电话能不能是……”

李斌良明白陈青的意思,他担心这个电话是男人打来的,而这个男人和谢蕊有密切关系,谢蕊不想让他知道。难道除了林希望,谢蕊还有别的男友?

李斌良说:“不要胡思乱想了,当务之急,还是要掏出她的心里话。你答应她的要求是对的,但调离碧山不是件小事,确实需要时间。我建议,在答应她的基础上,要问明白她为什么急于调离碧山,只要她说实话,你立刻就办调转。我来帮你办,我办不成,可以找林厅长。”

次日上班,高伟仁走进李斌良的办公室,说公安部和省厅最近相继发文,要求狠抓纪律作风,他个人觉得,市公安局应该重视,抓好落实。李斌良要他布置纪检委和政治部,拿出个整顿方案来。之后又说,自己到任一段时间了,中层班子可以调整了,应该把那些能干事的,特别是政治上可靠的干部提拔到重要岗位上来,要高伟仁和政治部研究,先拿出一个名单。

高伟仁说:“你一直忙着侦破林希望的案子,能抽出时间吗?”

李斌良叹了口气:“别提这个了,看来,这案子不好突破呀,暂时放一放吧。我是一局之长,不能为了一个案子把全部精力搭进去,何况,这案子又不是我任上发生的,破不了案,武权最起码也得负一半责任吧!”

高伟仁现出惊奇的表情:“李局长,你这……是不是有点儿泄气啊?”

“我想不泄气,可也得有线索呀。当然了,我也不是放弃,慢慢来吧。”

“也是,案子不是说破就破的。那我就按你说的,先研究队伍建设的事。”

高伟仁刚走,魏忠成又来了。自调整分工分管治安后,李斌良和他的接触比过去少了。魏忠成就是来汇报治安口工作的。汇报期间,桌上的电话响了。是韩心臣打来的,问李斌良是否有时间,要过来和他说说案子的事。李斌良说:“老韩哪,这案子你就别操心了,撂撂吧,我不能把精力全耗到一个看不见亮的案子上去,得抓抓别的了。等发现新线索,咱们再研究也不迟……”

李斌良的这个态度,很快引起了连锁反应。下晚班前,古泽安事先没打招呼,突然来到碧山市公安局。他一边跟李斌良握手一边说,公安部要下拨一批装备,他作为主管常务的副厅长,为了掌握准确情况,下基层了解一下。接着又问李斌良缺什么,他可以给他解决一辆高级轿车。

李斌良急忙说:“我现在的车就不错了,希望古厅长能多替碧山市公安局考虑考虑,特别是基层市县,装备确实落后。”

古泽安答应得很痛快:“只要你李斌良当碧山市公安局长,我一定优先考虑。”说着他嘿嘿一笑,“我给你帮这么大的忙,你怎么感谢我呀?”见李斌良一副茫然的表情,他继续说,“我大老远的来了,难道你就不请个客吗?”

李斌良有点儿为难:“古厅,你想吃什么?现在的形势你知道,去大饭店,传出去影响不好,可是,我们的小食堂档次太低了……”

正说着,桌上的电话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您好,是公安局李局长吗?我是强煤集团,李局稍等,我们岳总跟您说话!”

李斌良一惊。莫不是岳强发?很快,电话那头传来岳强发的声音:“李局呀,你看你,来碧山这么长时间,怎么不来我这儿拜拜码头啊?”

李斌良尽量客气地说:“岳总,早该到您那里拜访,就是这段时间工作太多……”

“我们强煤集团就在你的地头上,到我们这里来看看,也应该是李局长的工作嘛。怎么样,来我们强煤集团坐坐,一起吃顿饭,能赏个脸吗?听说古厅长也来了,干脆咱们一起,你说怎么样?”

李斌良换上便衣,和古泽安一起下了楼。不过,难题也接踵而来。古泽安不打算带司机去,当然他也不会自己开车。李斌良呢,开自己的座驾去不合适,临时抓一辆没有警用牌照的轿车又不凑手,打出租车吧,又觉得轻慢了古泽安。正在为难,楼门口传来喇叭声,一辆玛莎拉蒂总裁出现在眼前,这不是自己上任时碰到的那辆车吗?

车门开了,首先下来的是马铁,他亲热地同李斌良和古泽安打招呼,更出人意料的是,后边的车门打开,一个五短身材的男子钻出来,正是岳强发。他居然亲自来了。

“李局,古厅,快上车吧!”

正在下班往外走的一些民警向这边看过来,李斌良意识到,这个消息很快就会传遍全局,传遍碧山。可是,他已经无法改变这种现实。

一路上,李斌良如坐针毡,但又不得不和岳强发虚与委蛇。好不容易到了地方,一个三十出头年纪,面庞白皙,一袭白色衣裤的女子迎上前来。这是李斌良在碧山见过的除谢蕊之外第二个面庞较白的女人,而且,他隐隐觉得这个女子的眉眼似曾相识,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岳强发介绍:“李局,这是我们强煤集团的宋总。”

“副总。我是岳总的助手。”女人笑道,“李局,请吧!”

尽管强煤集团赫赫有名,尽管已经来碧山相当一段时间,李斌良还没来过这里。在他的想象中,强煤集团的大楼应该非常豪华气派,可眼前也就是一幢中档写字楼,看上去已经建了一些年头。

岳强发说:“集团总部早挪到荆都了,这里只能算是一个老根据地吧。不过,人不能忘本,我在这儿还保留着办公室,有空就回来看看。”

一行人向楼内走去。这时,又有二女二男迎上前来,都是二十几岁,女的年轻漂亮,男的高大威武,都说着标准的普通话:“古厅长好,李局长好!”

岳强发说:“这几个都是我高薪雇的,咱们碧山人挑不出这样的,太土气,带出去丢分儿。”

来到二楼一个办公室门口,门楣上是镶金的标牌,上有醒目的“董事长、总经理”字样。岳强发上前打开厚重的木门:“李局,请!”

说实话,李斌良从没见过这么阔气的办公室。张华强在帝豪的办公室算是奢侈的了,可跟岳强发的相比,那是小巫见大巫。办公室里最引人注目的,是老板台后一排实木制作的柜子,古色古香,结实厚重,柜子门上都镶着金黄色的金属拉手。古泽安笑道:“岳总啊,我们走的时候,把你柜子的拉手给我和斌良一人一个吧!”

岳强发摆摆手:“费那事干啥,喜欢的话,拿几根金条多简单!”

李斌良恍然,这柜子的拉手竟然都是纯金做的!

宋总按了一个开关,屋里的灯光渐次亮起来,整个屋子一览无余地呈现在李斌良眼前。李斌良的目光转到墙上,再次被震撼了。墙壁上悬挂着好多大幅照片,照片中的好多人李斌良都见过,有的甚至经常在电视上露面。他最先认出的是省政法委书记兼纪检委书记谭金玉,接着又认出另两位省主要领导,看上去,他们和岳强发非常亲密。古泽安在一边感慨:“强哥你行啊,我当这个副厅长年头也不短了,还没有一张这样的照片呢。”

怪不得人们都忌惮岳强发,怪不得岳强发能够为所欲为。李斌良自问:你看到这些,敢说无动于衷吗?

不敢。因为李斌良感觉到心底泛出的丝丝凉意。他向旁边瞥了一眼,看到一脸得意的岳强发。这不仅是炫耀,也是一种警告。

“岳总,李局,古厅长,机会难得,合个影吧!”说话的是女副总。

古泽安说:“对对,机会难得,强哥,斌良,来,咱们哥儿仨合个影,就在这屋子里边,以墙上的照片为背景,挺有意义的!”

“好哇,来,李局,咱哥儿几个来一张!”岳强发说着凑到李斌良身旁,一手揽住了他的肩膀,古泽安站在李斌良另一边,两人把李斌良拥簇在中间。

李斌良急忙说不合适,古厅长是自己的上级领导,应该在中间。古泽安说:“都是兄弟,就这么拍。”

李斌良明白,今天晚上他们是有备而来,自己只能豁出去了。

“时候不早了,李局一定饿了,咱们去吃饭吧!”女副总又恰到好处地提议。

看来,今晚早着呢。可是,去哪儿吃饭,李斌良可不能稀里糊涂地跟着。“岳总,你知道,现在上边抓得很紧,得注意影响。”

“你们放心,咱们去的地方,绝对保密,没有任何问题。”

李斌良在一干人的簇拥下上了车,这时他注意到,那位女副总并没有上车,而是在车外向自己挥手告别。看来,她不去赴宴了。李斌良瞬间闪过一个念头,这个人到底什么身份,担任岳强发的副手,对岳强发不卑不亢,一副不在其下的样子?但这一路上他是没机会考虑这种问题的。

二十分钟以后,车停了下来。这是城郊接合部的一条僻静街道,街道两边都是普通的居民住宅,来往的行人也不多,看不出有饭店的样子。

岳强发要马铁把车安顿好,他带着李斌良和古泽安顺着街道向前走。拐了一个弯,三人来到一个院落外。初看上去,这是个普通的院落,一圈砖砌的围墙,大门关得严严坚实,里边是一幢砖房。除了院墙略高一些,房子大一些,看不出什么异常。岳强发按了几下门铃,大门无声地打开了,立刻有人出来迎接他们。

“斌良,快进来!”原来是政法委书记武权。李斌良没有吃惊,这种场合如果没有他,反而奇怪了。

进屋后李斌良才发现里边别有洞天,完全是高档饭店的装潢。武权殷勤地把李斌良让向最里边的正座,李斌良再次推让,实在推不开,只好客随主便。酒菜很快就上来了,李斌良不会喝白酒,看到端上来的是红酒,他稍稍松了口气。不过,他马上注意到,酒瓶子很是特殊,商标也全是外文。

古泽安语气夸张:“哎呀,强哥,这路易十三,一瓶一万七,我跟你认识这么多年,你可从没用这酒招待过我呀。”

武权说:“斌良,这是岳总特意给你点的。这地方看着不咋样,可啥好东西都有。”

岳强发淡淡地说:“武书记,这牛可不敢吹,将就吧。李局,不成敬意。”

见过岳强发办公室的奢华,李斌良已经不再吃惊了。看来,今晚这酒自己是必须喝了。酒倒好了,岳强发端起酒杯:“今天这顿饭,因为李局长赏光,我特别高兴。不为别的,就为我又交了个新朋友……就为我们几个新老朋友坐到一起,干一杯吧!”

李斌良只得端起酒杯:“大家都知道我不会喝酒。这样吧,我尽量把这杯喝了,不过,再不能给我倒了。”

李斌良和岳强发碰了一下杯子,喝了一口,没觉出有多好喝。没办法,谁让自己不会喝酒呢。酒一下肚,话自然就多了。岳强发借题发挥:“我知道李局滴酒不沾,没想到今天这么给我面子。说实在的,我交的朋友,官儿大的有的是,可是,还真没几个能让我发自内心佩服的。他们个个装得人五人六的,酒一下肚,就变个人了。不过呢,我交的是朋友,不管他是人是鬼,是官是民。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仇人多堵墙啊。正因为有了这么多朋友,我才活得踏实,啥也不怕。谁要是想跟我过不去,就是我让着他,我这些朋友也不会让着他。李局长,你说是不是?”

看来,这是说给自己听呢。李斌良只当自己是块木头。

“瞧,现在有了你这个朋友,要是有人整我,你能让吗?”岳强发大概是感觉到刚才的话有点儿过,立刻收了回来,“李局你放心,我对朋友也绝对讲究,朋友的事,就是我的事。你有什么难事,只管跟我说。听说李局有个宝贝闺女安排到荆阳集团了,荆阳虽说不错,可是赶不上华安。哪天闺女不想在荆阳干了,跟我说一声,干脆调到华安去。对了,听说李局还没夫人……”

古泽安插话:“岳总,李局长有对象了,我见过,人不错。斌良,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哪?”

“这……还没定。”

“那定的时候一定告诉我一声啊,我得送一份厚礼……新房有没有?荆安区有片新荆小区你知道吗?那里有我十几处房子,哪天有空,我拉你去一趟,你挑一套。先说好,是送给你的……”

李斌良急忙摇头:“岳总,说远了,我们八字还没一撇呢!”

“那咱们说好了,只要你结婚,你的新房包在我身上。”

古泽安说:“强哥,你这个承诺我们会监督执行的,不过,那还是以后的事儿。有个现实问题,你能帮还是帮斌良一把。”

“什么问题?”

“李局的副厅呗。地市级公安局长是可以提到副厅的,你说,李局长水平咋样?够不够格?”

“当然够格。好,这事我包了。下次省委开常委会研究干部,保证有你。”这口气,赶上组织部长了。

李斌良当然希望自己能进步。可是,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里边的代价是什么?

岳强发好像猜中了李斌良的心思:“斌良,你一定觉得我在吹牛,或者想,我不会白白给你办事。可是你想想,我还需要什么?钱,我就是放火烧也得烧上几天。权呢?我自己虽然没当官,可是,我的话比一些当官的还管用。你说,我能用着你什么?我就一个条件,只要你答应了,我保证今后你在碧山……不,在荆原,要风有风,要雨有雨!”

该来的终于来了,李斌良看着岳强发,岳强发也在看着李斌良。

“其实这个条件,就一句话的事。斌良,你把刚才的称呼改了,这就是条件。”

李斌良猛然醒悟:“强……强哥?”

岳强发端起酒杯:“哎,对了,强哥不要你别的,就要你这句话。来,斌良老弟,把杯子拿起来,干!”

手机铃声响了,是武权的。他匆匆看了一眼,向李斌良笑笑:“我接个电话!”说罢出了包间。片刻,武权又走进来,李斌良注意到,他的情绪似乎有些变化,好像是有点儿不安。他举起酒杯,“对不起,家里有点儿事,斌良,干了这杯,我先走一步。”

李斌良急忙站起身:“局里事多,咱们一起走!”

古泽安和岳强发对视了一眼。古泽安说:“强哥,要不,今天就到这儿吧?”

岳强发点点头:“那好,咱们改个时间再聚。斌良,哪天我去拜访你!”

“随时恭候!”此时,只要能快点儿脱身,李斌良是什么都能答应。

玛莎拉蒂总裁缓缓驶过来,马铁从里边探出头:“李哥,上车吧!”

李斌良转向武权:“武书记,你不是回家吗?咱们一个车走呗?”

“不不,我和你不是一个方向,你上车吧!”

李斌良无奈,只得钻进玛莎拉蒂。汽车缓缓启动,他向车窗外看去,岳强发、武权和古泽安都在看着自己。夜色中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但是,李斌良却感觉到他们明显不如来时热情,甚至有点儿心不在焉。

“李哥,回局呗?”

是马铁在说话。一顿饭的工夫,人和人的关系就改变了,自己叫了岳强发强哥,马铁又叫起自己李哥。李斌良想起赴任那天碰到他时,他那副凶狠无赖的样子。这样的人,居然跟自己称兄道弟。可是,心里这么想,话却不能这么说。李斌良不能破坏今晚形成的氛围。他没有跟马铁较真,只是含糊地应了声“是”。

回到碧山公安局,李斌良终于松了口气。他向楼内走去,边走边思考着今晚这顿饭的意义。显然,这是岳强发和古泽安、武权精心设计的饭局。他们为什么选择这种时候设这个饭局呢?是不是自己示弱的表现已经传到他们耳中?如果是这样,是谁告诉他们的?高伟仁?魏忠成?魏忠成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他们一方面是试探自己,另一方面也是借机拉拢自己。当然,也包含一点儿威胁之意,那些照片和岳强发的一些话,意思很明显。可是,他们的能量既然这么大,为什么还要拉拢自己呢?也许,尽管他们不愿承认,但他们对自己还是心存畏惧的。他们害怕罪证落到自己手里,他们需要把自己拉过去,成为他们的人,那时,他们就可以更加有恃无恐了。

想到这儿,李斌良又有了信心,脚步也有力了。还没进办公室,他的手机突然急促地响起。接通电话,李斌良脸色剧变,陈青出事了……

今天下班后,陈青在局办公楼外面等着谢蕊。谢蕊问他又干什么,他说,还是一起吃饭。谢蕊说,她不能再跟他去吃饭了,除非他答应她提出的条件。

陈青盯着她的眼睛,坚定地说:“我就是要告诉你,我答应你的条件。我马上想办法回省厅特警总队,如果回去有难度,就去荆原市局,再不行就去别的市。只要你在我身边,哪怕去天涯海角也没关系。”

谢蕊被陈青的真诚打动了,跟着陈青去了一家小饭店。吃饭的工夫,陈青有意无意地提起了林希望,但谢蕊对这个话题非常敏感。

“陈青,不要再提这个好吗?”

“我知道你和林希望好过。没关系,你这么漂亮,追求你的人肯定很多。可是,你的话让我不放心。你是不是知道什么秘密?或者林希望知道什么秘密?这是李局长的一块心病,如果我能协助李局长侦破林希望被害案,然后再离开碧山,那多好啊……”

“不,我就是为躲避这个才要离开碧山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蕊摇摇头:“我不能跟你说,你知道了,会……会有危险的。”

“我不怕。你说,到底是什么事?你别怕,有我在,有李局长在,没人能把你怎么样。而且,如果真有什么危险,就算我们走到天涯海角,就一定能摆脱得了吗?”

谢蕊咬着嘴唇:“让我考虑一下,明天再跟你说,行吗?”

说完这些,谢蕊饭也不吃了,起身要回家。陈青要送她,她坚决不让,打了辆出租车就走了。陈青不放心,拦了一辆出租车跟在后头。可是,驶到一个偏僻的路口时,却失去了目标。就在他下车四处寻觅时,一辆轿车突然出现,向他急速冲过来。陈青虽然反应敏捷,但猝不及防之下,还是受了点儿伤。

他对匆匆赶来的李斌良说:“这不是交通事故,是蓄意谋杀。就是冲着我来的,想撞死我!”

如果真像陈青描述的这样,这意味着什么?是不是和谢蕊有关?

也许,一切到明天就可以揭晓了。

第十一章

早晨起床后,李斌良就盼着上班时间快点儿到,盼着谢蕊出现。可是,上班时间远远未到,他就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李局长吗……李局长,你行啊……我是谁?我是谁你还听不出来吗?现在,你心里只有强哥了吧……”

李斌良这才听出来,是胡金生。说了好一会儿李斌良才知道,自己昨晚和岳强发把酒言欢之事已经闹得满城风雨。胡金生在电话中说,他万没想到,李斌良居然和岳强发勾结到一起,现在,他不告岳强发了,而是要告李斌良,一定要把他告倒。

不一会儿,韩心臣和郁明来了,他们也听说了昨晚的事。韩心臣不住摇头:“我心里有点儿不托底,这个办法行吗?影响造出去了,会让很多人失望啊……”

话还没说完,办公室的门忽然被重重敲响。“李局长,李斌良局长在里边吗?”

声音有点儿耳熟,李斌良急忙上前开门,没想到,站在门口的是程远,前省公安厅长、省政协副主席。“哎呀,程老,您怎么来了,快请进!”

程远也没客气,进屋对着韩心臣和郁明说:“你俩出去,我有话跟李局长说。”等二人出了门,程远指着李斌良,“你不知道岳强发是什么人吗?怎么能上他的车,喝他的酒?”

李斌良无法解释,只好说:“程老,我也是没办法。你知道,上次谭书记来,把我训了一顿,还特别嘱咐我要跟岳强发搞好关系,我拖了这么长时间也没落实,现在实在拖不下去了……请您老见谅!”

“我说你也不会和他同流合污。”程远的语气和缓了一些,“在你的位置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你心里可要有个底线。我过几天去荆都,找省委陈书记谈谈你的事,也谈谈谭金玉的事,如果不顶用,我就上北京。你忙着,我走了……你别送,你要送我跟你急。你放心,我腿脚灵着呢……”

程老说着向门外走去,李斌良不敢拗着他,只能跟到走廊里,看着他的背影离去。一股热辣辣的感觉从心底升起,什么叫一身正气,什么叫高风亮节,什么叫老干部的形象,这一切,都可以从这个远去的背影中读懂。

郁明和韩心臣出来了,郁明问:“程老是不是为昨晚的事跟你发火了?”

李斌良没有正面回答:“冲着程老,我也要跟他们斗到底。”

回到办公室,李斌良把昨晚陈青的行动告诉了二人。二人都兴奋起来,分析着谢蕊一定知道一些重要情况。郁明突然说了句:“你们说,能这么容易就取得突破吗?”

韩心臣说:“这还叫容易?咱们下了多大工夫啊,李局长通过陈青做了谢蕊多少工作呀。”

李斌良赞同韩心臣的分析。可是,上班时间到了,文书室的门却没开。

陈青急匆匆赶过来:“李局,不对头,谢蕊怎么还不来上班呢?我打她的电话,关机了。”

又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谢蕊的影子,手机还是关机。

陈青说:“李局,不能再等了!谢蕊会不会出事呀?”

李斌良发出命令,要在最短时间内找到谢蕊,可奇怪的是,没人知道谢蕊家住在哪里。郁明说,他以前无意中问过谢蕊住在哪里,谢蕊含含糊糊,他也就没再问。向办公室的其他民警了解,同样没人知道谢蕊的确切住址。再问谢蕊工作过的技术大队,有一个年轻的女技术员回忆说,谢蕊刚上班时,曾说过她在碧苑小区租了房,不过,已经三年多了,现在是不是还住在那里就说不好了。李斌良立刻命令碧苑小区的属地分局进行调查。陈青却说,昨天跟丢谢蕊的地方是绿茵小区,和碧苑小区根本不是一个方向,谢蕊还住在碧苑小区的可能很小。果然,分局很快反馈,谢蕊到碧山市公安局的最初半年里,确实在碧苑小区住过,后来就搬走了,去了哪里没人知道。

在这种情况下,绿茵小区那一片就成了调查重点。不久,绿茵小区属地分局反馈,经查,谢蕊住在绿茵小区18号楼318室。李斌良立刻带陈青、韩心臣等人前往,刚刚动身,心里一动,把技术大队长许墨也叫上了。

在责任区民警和小区保安的带领下,一行人匆匆进入绿茵小区。李斌良一边走一边观察,小区新建不久,环境不错,进入18号楼,楼道里干净整洁,地面还铺着高档地砖。他悄声问责任区民警,谢蕊的房子是自己的还是租住的。民警说,户主姓名登记的是谢蕊,应该是谢蕊本人的。一个问号在李斌良脑海中闪过,这样的住宅,怎么也得大几十万元吧,谢蕊刚参加工作三年多,哪来这么多钱?李斌良看向陈青,陈青也是一脸疑惑。

上到三楼,众人停在318门外。陈青刚要敲门,被李斌良拦住,他仔细观察了一下,看到门锁没有被破坏的痕迹,然后示意许墨。许墨和技术员小心上前,在锁眼周围几个地方做出标记,用开锁工具把门打开。

许墨带两个技术员先进了屋,李斌良和其他人守在门口。因受角度限制,他看不到内部的情况,但李斌良注意到,门口处没有谢蕊惯常穿的鞋子。这时,室内有闪光灯闪亮,这又让李斌良担心起来,难道里边有什么异常不成?陈青的担心也一览无余地写在脸上……

过了一会儿,许墨出现在门口:“李局,您进来看看吗?”

李斌良小心地走进去,陈青紧紧跟在后边。许墨带着李斌良直奔卧室。初看上去,没发现什么不对劲儿,再仔细看,床单有些扭歪地铺在硕大的双人床上,被子也是草草地叠放在床上。许墨指了指床头柜:“李局,你看这儿……”

一个床头柜的门被拉开一道缝,一旁的衣柜门下露出衣物的一角,李斌良小心地拉开柜门,里边没有放好的衣物顿时滚了出来,给人的感觉是,东西都是被人匆匆塞到里边的。屋子应该被人搜查过,然后又匆忙收拾了一番。让人稍感安慰的是,没有搏斗的痕迹。可是,不祥的感觉依然攫住了李斌良的心。

这套房子三室一厅,面积超过一百平方米,装潢高档,谢蕊哪儿来的钱,置办了这样一个家?一个技术员走过来,手里拿着个物证袋,里边是一截香烟头。李斌良把物证袋拿到手中,发现烟头上有“中华”二字。陈青凑过来一看,脸色就变了:“这是在哪儿发现的?”

技术员说,是在卧室的床底下,靠床头一边。他估计,因为屋里没烟灰缸,抽烟的人可能是在茶杯托之类的东西上面掐灭了烟头,后来收拾的时候不慎掉在地上,又被踢到了床底下。

谢蕊是不吸烟的,那么,这个屋子一定进来过别人,而且极可能是男人。不可能是林希望,因为林希望不抽烟,即便抽,也抽不起中华。李斌良嘱咐许墨对烟头进行检验,看能不能提取到有价值的微量物证。许墨说,看上去这烟头已经搁了很久,不一定能提取到有用的东西。

责任区民警已经对谢蕊的邻居进行了初步询问。邻居说,他们和谢蕊很少来往,只知道有个漂亮的女警察邻居。昨天夜里,他们曾听到谢蕊归来的脚步声和开门关门的声音,别的就不知道了。但有一个邻居反映,后半夜好像听到过谢蕊家的门响过一次,至于是出去还是进来,就不得而知了。

小区的监控录像显示,昨晚九时三十分许,穿着便衣的谢蕊匆匆走进小区,这个时间和陈青讲述的相符。十时四十分许,也就是她回家一个多小时之后,谢蕊又匆匆走出大门。可是,再往下查,却没有她回来的迹象。那么,邻居所说的后半夜谢蕊家门响又是怎么回事呢?

值班人员又调取了后半夜谢蕊家住宅楼外的监控录像。后半夜二时十分许,有两个男子进了楼道。楼道内没有安装监控探头,不清楚他们去了谁家。两个男子好像有意回避探头,低着头,别着脸,看不清他们的面容。民警反复查看小区大门口的监控录像,没找到两名男子进入小区的身影,也就是说,他们不是从大门进入小区的。再查看18号楼附近的监控录像,二人的身影来自小区的后墙,极可能是翻墙进入小区的。

种种迹象显示,谢蕊确实出事了。李斌良立刻部署全面侦查,除继续审查小区录像、走访邻居、勘查现场,还派人对谢蕊的手机通讯情况进行了调查。结果发现,谢蕊回到家中后,于十时、十时二十分、十时三十分许,分别接到三个电话,这三个电话都是同一个手机号码打来的。再对这个可疑的手机号码进行调查,这个号码属于外省的一个民工,昨天夜里,这个民工在他打工的工棚里睡觉。

也就是说,嫌疑人盗用了这个民工的身份证进行登记注册。但具体是怎么盗用的,一时难以确定,也不是短时间能查清的。进一步调查,这部手机只有和谢蕊的通话记录,过去一年来,每个月都要通上几次电话,而且大多是晚上。刑侦支队好不容易联系上谢蕊的哥哥,谢蕊哥哥说妹妹并未回家。一时间,谢蕊的行踪成谜。

最终,还是在距绿茵小区不远一个路口的监控录像中发现了谢蕊的踪迹。在谢蕊离家的时间段内,有一辆本田轿车先是驶往绿茵小区方向,过了十几分钟,又从绿茵小区方向驶来。可疑的是,这辆车用的是假牌照。通过视频追踪,发现其消失在一个别墅区的路口。谢蕊应该是进了这个别墅区。但因为别墅区刚刚交工,只在小区大门口安装有监控录像,所以不知道谢蕊去了哪个别墅。李斌良部署警力,对每一幢别墅进行排查。

技术人员对谢蕊住宅的勘查基本结束,除了半截烟头和一些不很清晰的脚印,再没发现什么,甚至没发现有价值的指纹。李斌良的心绷得紧紧的,陈青更是一脸焦急。谢蕊一定是出事了。

担心很快被证实,指挥中心通报:郊外清凌水库发现一具女尸。

香消玉殒。

李斌良走到打捞上来的尸体跟前,看到那张曾经美丽动人的苍白面庞时,脑海中下意识地冒出了这四个字。参加打捞的陈青带着浑身泥水,上岸后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双手抱住了头。他的心情可以想见。

她的四肢没有被捆绑,但身上系着一个编织袋,编织袋里装着几块石头。凶手是想沉尸灭迹,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尸体虽然被水浸泡过,但浸泡的时间不是很长,浮肿并不严重。她的眼睛还睁着,似乎透出惊惧和绝望,她的额头上……

李斌良悚然一惊。她的额头上有两个弹孔。李斌良马上想到了林希望死亡现场的特写照片,他的额头同样有两个弹孔。

出了这么大的事,武权自然被惊动了,匆匆赶到公安局。李斌良正在等候许墨那边的检验结果。目前已经确认,谢蕊的致命伤在头部。法医从其头部取出了两颗“六四”手枪弹头,和从林希望头部取出的弹头属于同一型号,至于是不是同一支手枪发射的,还要等待省厅鉴定中心的检验。

武权吃惊地说:“难道是同一个凶手干的?”

李斌良叹息一声:“我本想先把林希望的案子放一放,哪想到又出了这档子事,我现在是想放也放不下了……”

武权沉默片刻又问:“搜查谢蕊的办公室了吗?”

“还没顾得上。”

武权微微皱起了眉头:“这么重要的工作,怎么不抓紧?”

李斌良觉得武权说得有理,马上安排。不一会儿,许墨就带着两个技术员过来了,由郁明打开门锁。粗略检查了一遍,没发现任何可疑的迹象。武权指示将搜查过的东西全部封存,文书室要贴上封条,不能随便出入,换个时间再仔细搜查。

下晚班之前,李斌良主持召开了有刑侦支队和辖区分局、派出所相关人员参加的碰头会,把一天来的侦查情况进行汇总。武权主动提出参加这个会议,李斌良有些为难。武权是公安机关的领导,他要参加,很难拒绝。可是,如果他参加,会场就会形成两个核心,大家听谁的?所以,李斌良试探着提出,武权不必亲自参会,会后自己向他汇报就行了。但武权坚持要参加,李斌良也没办法,只得表示欢迎。继而,武权还点名让魏忠成也参加会议,说他过去毕竟分管刑侦,有经验。

会议开始,首先由许墨汇报现场勘查和尸体解剖的情况。他指出,水库肯定不是谢蕊被害的第一现场,至于谢蕊的家,同样不是第一现场,在勘查中也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李斌良事先嘱咐过对一些关键的细节要保密,他省略了发现烟头的情况。另外,省厅刚刚通知,从谢蕊头部提取的弹头已经鉴定完毕,和杀害林希望的子弹出自同一支“六四”手枪。尽管对这样的结果,参与破案的人员已有所预料,但听到正式结论,仍然吃了一惊,这也就意味着,杀害谢蕊和林希望的是同一个凶手。

谢蕊失踪地区所属分局汇报,他们对谢蕊失踪的那片别墅区进行了调查,已经搜集了所有房主的资料,目前还没有发现嫌疑目标。谢蕊居住地辖区派出所汇报说,对谢蕊的邻居及整幢楼的住户都进行了走访,没发现有价值的线索。因为挂的是假牌照,交警支队对那辆可疑轿车的查找也没有进展。

看来,调查工作基本情况就这样了,会议议题转到对作案动机的分析上。刑侦支队大案队长智文明确指出,根据他们前期的侦查,目前还没查到谢蕊因财、因仇或因情被害的线索,初步判断,谢蕊和林希望一样,一定是知道什么秘密被人灭口的。李斌良补充说,谢蕊和林希望曾经是恋人关系,其死前曾经向人透露过,她知道林希望被害的原因。话一出口,众人不禁交头接耳。

这时武权开了口:“我看哪,这么乱糟糟讨论下去,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还是让老刑侦们说说吧。魏局,你现在虽然不管刑侦了,可还是副局长,这么大的案子摆在面前,你不能一言不发,说说你的高见吧。”

大家听到武权这话,都住口了,眼睛看向李斌良。武权的话抬举了魏忠成,却贬低了大家,特别是局长李斌良,因为他现在直管刑侦。李斌良却不能说什么,也不能阻止武权的提议。

魏忠成笑笑说:“武书记,承蒙你抬举,我可没什么高见。不过你那句话说得对,这么大的案子摆在面前,被害的是咱们自己人,谁也不能看热闹。我就不客气地说几句吧,说得不对,还请李局和各位批评。”他稍稍停顿了一下,“我觉得,大家说了很多,但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事情,那就是谢蕊被害前的活动。谢蕊被害前,最后一个见到她的人是谁,这是非常关键的环节,必须首先查清楚。”

应该说,这话非常有道理,同类案件,一般都会从这个环节上开始侦破。李斌良知道谢蕊昨天晚上和陈青在一起,所以才没把这个环节作为突破口,现在魏忠成提起,他只好回答:“这个我已经调查过,昨天晚上最后一个见到谢蕊的是陈青。”

武权奇怪地问:“陈青?是和你从省厅来的那个小伙子吗?他和谢蕊在一起干什么?”

李斌良说:“是那个陈青,他在和谢蕊谈恋爱。”

话一出口,与会的多数人都现出吃惊的表情。武权更是咄咄逼人:“这么说,陈青应该是调查重点了?他们什么时候开始相处的,谈到了什么程度,昨天晚上是否发生过矛盾,陈青有没有作案嫌疑?”

李斌良知道这个问题没法回避,于是大略讲了陈青昨晚和谢蕊在一起的经过。魏忠成问:“李局,陈青昨天晚上离开你之后的情况,你知道吗?”

这个李斌良确实不知道。不过,也不难查明。恰好,巡特警支队的一个副支队长在场,他证明说,昨晚看到陈青回宿舍睡觉。但武权依然坚持对陈青进行详细调查,要把他昨晚每一分钟的活动都查清楚。对此,李斌良无法反驳,因为武权的话确实合理,与会人员也都表示赞同。

李斌良心里非常憋气,案子查来查去,居然查到陈青身上去了,这明显是方向错了,可是,自己却很难理直气壮地说服大家。这时,韩心臣发言了:“李局长,武书记,我觉得,还有一个重要问题需要马上调查,这个问题也非常关键。”

武权盯着他:“什么关键问题?”

“枪。杀害谢蕊的手枪,已经确认和杀害林希望的手枪是同一支,当务之急,要尽快查枪源,以枪找人。”

“可是,”武权问,“从哪儿去查枪源?”

韩心臣解释说,上次打击帝豪盛世时,曾经在张华强的办公室里搜出两支“六四”手枪,后经鉴定,虽然不是杀害林希望的手枪,但是,枪的类型相同。张华强说那是巡特警收缴的黑枪,没有上缴,那么,会不会还有其他没有上缴的黑枪?

武权瞪起眼睛:“你的意思是审查张华强?开玩笑吧?大案当前,怎么对内部使上劲儿了?”

李斌良不慌不忙地接过话:“武书记,陈青也是内部人。我觉得,无论是谁,哪怕是你我,只要有疑点,都应该从严审查。”

散会后,霍未然立刻把陈青叫到讯问室审查。李斌良想象得出,陈青一定气得要死,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作为交换条件,李斌良、韩心臣负责和张华强谈话。但他们没有马上去找张华强,而是把巡特警支队一个叫徐来的大队长找过来问话。

张华强曾经说过,那两支黑枪是徐来的大队上缴的。李斌良问过徐来,他上缴过几支这样的黑枪,徐来有些迟疑,说好像是三支,但都被张华强拿走了。可是张华强坚决不承认,说徐来记错了,徐来就改了口,说是两支。这个疑问,在李斌良心里存了好久了。现在,他和韩心臣再次找到徐来,严肃地追问此事,当时他到底收了几支黑枪,被张华强拿走几支。

徐来拿出个日记本:“李局,韩局,我平时有个记事的习惯,特别是工作上的事,防的是有一天记不住,说不清楚,你们看这儿。”他指着其中的一页让李斌良和韩心臣看,有年月日,也有具体事件经过,上边清楚地写着收缴了三支自制“六四”手枪,被张华强收走。

“当时我让他打个收条,可是他一瞪眼,我就不敢再说了。”正说着,徐来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把手机拿到李斌良面前,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张华强的名字。徐来接通手机,打开免提,李斌良和韩心臣清楚地听到了张华强的声音。

“徐来,你干什么呢?”

“值班呢,不过,李局长刚才给我打了电话,要我去他办公室一趟。张局,你有事吗?”

“没啥事……哦,李局长找你什么事?”

“不知道。”

“那就注意点儿,这种时候,别乱说话,给自己找麻烦。”

“张局,你什么意思啊?”

“就这意思,你寻思寻思吧。”

徐来前脚刚走,张华强的电话就打过来了:“李局吗?我是张华强。你在办公室吗?我有事找你。”

看来,武权已经找过他。他要变被动为主动,找上门来了。没多大工夫,张华强就出现在李斌良的办公室里,今天他没有穿警服,而是穿了一身高档西服,但狂劲儿好像不减反增:“李局,怎么着,听说,有人怀疑我?”

“这不是怀疑,而是常规调查,换你指挥破案,有这样的线索,你也得调查吧?”

“那好,你们有什么问题,赶紧问吧。”

“上次我们在帝豪盛世搜出两支仿‘六四手枪,还有一支在哪儿?”

“什么还有一支?一共就两支,还哪来的另一支?”

李斌良一下子严肃起来:“徐来证明,他当时交给你的是三支黑枪。”

张华强急了:“徐来胡说八道!”

“我们刚才对徐来的办公室进行了搜查,找到了他的工作日记,上边有记录,你看看吧。”李斌良把徐来的日记本拿给他看。

张华强脸上的肌肉颤抖了几下:“李局,这算什么?这能当证据吗?这不过是徐来自己的记录罢了,谁知他当时是什么心态?或许是他自己藏起来一支,故意写在这儿,准备有朝一日嫁祸给我呢。反正我就收了两支手枪,没有第三支。”

对于张华强这种态度,李斌良是有思想准备的,也没想轻而易举地就把他拿下来。跟他谈,只不过是敲打敲打他,表示出一种姿态罢了,也是对武权审查陈青的一个反击。李斌良平静地对张华强说:“你急什么,我们只是找你了解一下情况,瞧你这态度,就好像案子是你干的似的。你也知道,林希望和谢蕊都死于这种手枪,我们能不进行调查吗?你先回去吧,在调查中如果发现什么,恐怕还得找你。”

“随时恭候。”张华强头也不回出去了。

突然,陈青的吵嚷声远远传来:“什么东西,案子在这儿摆着,你们不去破,却他妈的审上我了,你们想干什么……”说话声越来越近,接着,陈青从门外冲进来,“李局,他们凭什么审我?难道我会杀害谢蕊吗?”

话音未落,魏忠成和霍未然也匆匆跟进来:“李局,你看,这……”

李斌良喝止陈青,让他离开,然后问魏忠成和霍未然,从陈青口中问出什么来没有。这时,门外忽然传来女人的哭声:“咋会这样啊?咋会这样啊?我的闺女呀,是谁害了她呀……”

李斌良一愣,难不成是谢蕊的母亲?转眼间,一个三十出头的男青年搀扶着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太太走进来,郁明也匆匆跟进来,对李斌良小声说:“谢蕊的母亲和哥哥!”

魏忠成和霍未然本想拿陈青的态度说事儿,但眼下这个局面,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讪讪地退了出去。

好一会儿,谢蕊的母亲才止住哭声。谢蕊的哥哥告诉李斌良,他父亲听到噩耗就倒下了,只能由他和母亲同来。李斌良安慰了一下这对母子,简要介绍了发现谢蕊失踪和尸体的经过,然后问他们,关于谢蕊被害,他们能不能提供一些情况。

韩心臣说:“你们好好想想,这可关系到你们亲人的命案能不能破。我们分析,谢蕊被害,极可能和钱财有关,谢蕊在这方面有没有异常的表现?”

这对母子仿佛被触动了,互相看了看,但谁也没开口。

“你是谢蕊的哥哥吧,你不是去年娶的媳妇吗?还盖了新房。听说,你家的经济一向很困难,这些钱是从哪儿来的呀?”

谢蕊的哥哥有些惶然:“是……是谢蕊出的,她这两年没少帮家里,我结婚、盖房,都是她出的钱,还有我爸看病,花了不少钱,也是她出的。”

“那你们没问过,她的钱是哪儿来的?”

母子又对视一眼,这回母亲开口了:“谢蕊说,她处了个对象,家里有钱。”

“这个对象是谁?”

“谢蕊没把对象往家领过,也没告诉我们具体情况。”

李斌良又仔细问了问,看来,这对母子真的说不出什么。他让郁明先安排母子俩在旅馆住下。母子俩刚走,许墨匆匆赶来:“李局,韩局,尸检刚刚发现,谢蕊怀孕了。我们已经提取了胚胎的样本送往省厅进行DNA检验,只要发现嫌疑人,一经比对,就可以确认或排除嫌疑。”

可这样做的前提是,要先发现嫌疑人才行。

李斌良的手机响了,传来一个略显苍老的女声:“是公安局李局长吗?我是林希望的妈……”

这种时候,林希望的母亲怎么会打来电话,又出了什么事?原来,是她又回忆起一个情况。有一次,林希望回家后,睡觉的时候说了梦话。因为是梦话,颠三倒四的,当时老两口也没当回事。这些日子没事,满脑子琢磨孩子的事,就想了起来。林希望说的好像是什么三百万,然后又说,一共八千多万呢……

李斌良把电话内容跟韩心臣说了一下,韩心臣眼睛一闪:“有了,你等等我。”

说罢,韩心臣匆匆离开了。大约二十分钟后,韩心臣和智文走进李斌良的办公室,韩心臣手上拿着一本卷宗。他把卷宗打开,翻到粘贴的物证照片部分:“李局,你看,这是当时林希望拍的照片。”

这是宋国才家抢劫案的案卷。韩心臣让李斌良看的照片上,一共有十个纸箱,还有一个皮箱。韩心臣说,这些箱包里装的就是劫匪从宋国才父亲家的地下室里抢走的财物。根据案卷上的记载,皮箱中装的是金银首饰之类,十个纸箱装的是现金。抓获劫匪后,缴获的赃款是美元一百万元,人民币三百多万元,两项相加近一千万元人民币。如果是新钞的话,以第五套百元钞为准,长155毫米、宽77毫米、厚度是0.09毫米,照片上的纸箱能装一百五十万元到二百万元。收缴的赃款中还有一百万美元,其体积应该比一百万元人民币还要小一点儿,加上那三百多万元人民币,顶多三四个纸箱就足够了,可是,照片上却有十个纸箱。

那么,多出的纸箱是干什么用的?有两个可能,或者是所有的纸箱都没有装满,或者是纸箱里的现金不止一千万元。除去一百万美元,剩下的哪怕都是人民币,也在两千万元以上。

韩心臣说:“案卷中,无论是案犯的供认、收缴笔录还是现场勘查记录,都写着一千余万元。瞧,宋国才提供的钱数也是这些。”

是的,从记录上看,没有任何矛盾,可是现在一分析,却发现了重大疑点。

“还有,”智文说,“难道宋国才把所有现金都藏在父亲家,别的地方就没钱了吗?或者他有收藏现金的嗜好?缴获了这么多现金,却没有一个存折或银行卡。”

这的确不合逻辑。李斌良问:“在搜查笔录上签字的都有谁?”

韩心臣说:“我看过了,三个人,副局长魏忠成、刑侦支队长霍未然、技术员林希望。”

李斌良望向许墨。许墨说:“这事我也说不清楚。当时,是霍未然直接打电话找的林希望,让他参与勘查。除了林希望,没找我们技术大队的任何人……好像就是从这起案件以后,林希望性格有了变化,更加沉默了。”

虽然还不知道案情的细节,但是,种种迹象显示,林希望的死和眼前这些照片有关。有可能,他在拍照时发现钱数不符,看出端倪,也可能得到了好处,而这个好处就是他梦中说的三百万元。那么,收缴赃款的真实数字是多少呢?极可能是他梦中说出的另一个数字——八千多万元。如果真的是八千万元,宋国才恐怕就很难解释了。正是因为林希望知道了真相,才被灭了口。

宋国才当然不会亲自动手杀人。此案牵扯的不是一个两个人,一旦败露,这些人恐怕都要栽进去,因而,很有可能他们合谋实施了杀害林希望的计划。

那么,林希望的三百万元藏在哪里呢?这一切,林希望是否对谢蕊说过?或许,林希望的钱就藏在谢蕊那里?

翌日晨,李斌良就带着智文出发了,目标是荆北监狱。他们要去见一个犯人——抢劫宋国才家的劫匪冯军强。

荆北监狱李斌良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甚至产生了常客的感觉。耿晓兵见到李斌良,以为他又是来见徐峻岭或者王壮,听李斌良说出冯军强的名字,耿晓兵有些意外,继而告诉他,冯军强恰好押在他管理的监区,有人刚刚探过监。李斌良忙问是谁,耿晓兵说是冯军强的一个亲戚,接着调出了录像。那是一个二十七八的青年男子,李斌良感觉有几分面熟,智文却一眼认出:“这不是马刚吗?”

李斌良想起来了,的确是马刚。自己刚到碧山时碰到过他,当时,他和马铁在一起,还和陈青发生了冲突。在查处强占楚安房产事件时,警方对其发出了通缉令,却哪里也找不见他。想不到,他居然出现在荆北监狱。

李斌良问监狱对会见犯人有什么规定。耿晓兵说,如果是直系亲属,譬如父母、配偶和儿女,只要有身份证明,一般都可以会见。其他关系人则要有一定的理由并报请领导批准。马刚会见冯军强,就是一个领导打了招呼。不过,除了一些生活用品和食品,他没携带什么违禁的东西,两人见面也只是隔着铁窗说了几句话。马刚说是几个亲戚委托他来的,他们在外边会尽力帮助他,想办法给他减刑,要他自己注意点儿,别再惹出什么事来。

这些话,从表面看没有什么异常,也符合会见者的身份和目的。但李斌良却感觉马刚话里有话,他是在暗示和威胁冯军强,警告他不要乱说,冯军强则心领神会。李斌良决定立刻提审冯军强。

冯军强就像他的名字一样,身强力壮,五大三粗。被带进提审室,看到李斌良和智文,他的脸上现出一丝紧张不安的表情。

智文说:“冯军强,知道我们为什么这种时候找你来吗?你的事情漏了!”

冯军强装糊涂:“你说的什么呀,我啥事漏了?”

智文冷笑一声:“知道马刚是谁吧?他不是刚刚见过你吗?他已经落到我们手里了,现在就看你是不是老实了。马刚都对你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呀,就是说替亲戚朋友来看我,要我好好改造,他们在外边活动,帮我减刑。”

“你外边的朋友是谁,谁能帮你减刑?”

“是……我表哥和一个堂弟,他们有点儿关系,答应帮我活动。”

看来,他已经有了思想准备,不容易拿下来。李斌良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干脆直奔主题:“冯军强,咱们说说你的案子吧!”

“我的案子……已经判过了,死缓,还怎么着?”

智文拍了一下桌子:“还是不老实?那好,我问你,你们一共抢了多少钱,装了多少箱子?”

“一千多万,装了十个箱子。”

“你说的这些钱,包括存折和银行卡吗?”

“没有,只有现金和一些珠宝首饰。”

“冯军强,有句话你听说过没有?顽抗到底,死路一条。你现在可是死缓,这种态度,如果查清你在撒谎,你想想会是什么下场?”

“我没撒谎,我说的是真话,不信你们去问办案的警察呀,他们能证明我没说谎。”

看来,他是不会轻易交代的。这也正常,如果他们抢劫的金额真的是八千万元,非但无法减刑,恐怕还会加刑,他现在已经是死缓,再加刑那就真的死路一条了。在这种情况下,是很难攻破他的心理防线的。

李斌良决定今天到此为止。尽管冯军强什么也没交代,但这些迹象已经足以证明,之前的分析判断是正确的。

回去的路上,李斌良问智文怎么看这事。智文说,傻子都看得出来,马刚是马铁的弟弟,他来见冯军强,当然和岳强发有关。让智文感到奇怪的是,原先只觉着案子可能和宋国才有关,现在岳强发怎么也掺和进来了?

正想继续和智文探讨,李斌良的手机响了,居然是梅连运打来的。

梅连运部分地回答了李斌良和智文的疑问。

李斌良回到公安局的时候,梅连运已经在郁文那里等候多时。他随着李斌良走进局长办公室,坐到李斌良办公桌对面:“我要揭发控告岳强发,还有宋国才。我上当了,这帮家伙太不是东西了……”

原来,岳强发把他的煤矿夺过去之后,迅速办好过户手续,转手就以并购的名义卖给华安集团,一共卖了六十三个亿。梅连运知道,自己的煤矿在煤价最高的时候也就值二十多个亿,现在煤价下降幅度这么大,恐怕连十个亿也卖不上。岳强发这一卖,就溢价四十多亿,也就是说,华安集团多掏了四十多个亿买下了他被岳强发抢走的煤矿。梅连运不服,一直没放弃申诉,还到处控告,造成了一定影响。宋国才压力很大,上次他来碧山,为了稳住梅连运,就找他和岳强发谈判。岳强发被迫答应,交易全部完成后,岳强发将卖矿钱款的百分之三十拨给梅连运,以此为条件,换取梅连运不再申诉。如今,交易早完成了,华安集团也把全部钱款打给了岳强发,岳强发却一分不给梅连运。梅连运找宋国才交涉,宋国才答应找别的国企高价收购其剩余的煤矿作为补偿,可是,现在上级对并购的要求越来越严格,交易迟迟没有达成。即便达成了,自己的煤矿恐怕也不会溢价,搞不好,甚至还会削价强制售出。梅连运后悔了,他要继续控告岳强发,连宋国才一起告。

李斌良对梅连运说,这种事,他应该向检察机关或者纪检部门反映。梅连运说他信不过别人,只觉着李斌良敢管这事。现在向他反映,也不是非要他管,只是要他知情,自己马上要上访告状,一旦上级派人来调查,希望李斌良给予支持。

梅连运反映的问题虽然与谢蕊和林希望被害案无关,却一定程度上揭开了罩在案件上的迷雾,佐证了李斌良的分析和猜测。这两起警察被害案的背后,是煤矿并购中的腐败黑幕。宋国才家之所以有那么多的现金——不是一千多万元而是八千多万元,这些钱基本来自于并购过程中获取的利益。

梅连运走后,李斌良把韩心臣和郁明找到办公室。三人分析,能够将宋国才被抢现金的真实数目掩盖下来,绝非一人两人能办到的,目前看,直接参与办案的魏忠成和霍未然必然是核心成员,他们肯定是受时任局长武权的指派,张华强在其中可能也扮演了某种角色。案子的背景这么深,三人都感到心里没底。郁明不停地摇头:“李局,你可要想好,这不是咱们能办得了的案子。”

郁明说的有理,可是,总不能把林希望和谢蕊的案子放下,让两个警察死得不明不白吧?怎么样才能既突破两起案件,又不引来太大的压力?三人讨论了一下,觉得眼前几个在位的嫌疑人都不能动,要动也只能从外围人员入手。目前看,相对容易一些的是马刚和马铁。马刚为什么去监狱会见冯军强?如果抓到他,拿下口供,就打开了缺口。而马铁呢,胡金生举报过,他找人闹事是马铁指使的,这是一个可以动他的口实,如果能借此扩大突破口,有可能迫使其供出林希望和谢蕊被害案内幕。另外,谢蕊被害案刚刚发生,有些线索还要继续追查,譬如,谢蕊消失的那个别墅区,接走谢蕊的那辆神秘轿车,等等。一旦这些方面取得突破,警方就掌握了主动。

方案确定下来,如何实施呢?查车、查别墅区都没有问题,关键是如何对付马铁和马刚。马刚还被通缉着,只有继续查他的踪迹,可是马铁……想来想去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直接传唤。这意味着要采取强制手段。马铁经常跟在岳强发身边,如果他抗拒传唤,双方发生冲突,谁也不知会出现什么后果。但这是目前唯一可以马上付诸实施的手段,至少也要敲山震虎。

韩心臣自告奋勇,带着大案队去找马铁。等待韩心臣的消息期间,高伟仁敲门进来了:“李局,你好像瘦了不少,看都把你累成什么样了?我怕打扰你办案,这些日子也没来关心你一下,怎么样,案子有什么进展没有?”

李斌良叹息一声,感慨大案当前,自己却无精兵良将可用,韩心臣年纪大了,有心无力;再起用魏忠成吧,又觉得他过去的工作不甚得力。高伟仁终于透露了几句实话——魏忠成一点儿都不忠诚,但是他和张华强不一样,张华强坏在表面,魏忠成则深藏不露,他和武权的关系可能比张华强更铁,当然他也比张华强更奸。

李斌良心里一动,眼前浮现出魏忠成那张灰黄的面孔。确实,自己上任以来,他从未公开和自己顶过牛,即便有不同意见,也是绕弯子说,自己不同意,他就不再坚持,甚至,有时还站在自己一边。看来,这都是伪装的啊。自己上任时,要他汇报刑事案件侦破情况,他汇报了很多,却偏偏回避林希望案件。现在看,他竭力掩盖真相还来不及,怎么能依靠他破案呢?

高伟仁仿佛看出了李斌良的心思,又对他说,自己跟魏忠成和张华强不是一路人。这话让李斌良受了几分感动,在高伟仁继续打听案情时,就把自己的分析和怀疑告诉了他。高伟仁极为震惊,担忧地问李斌良打算怎么开展侦破。

韩心臣的来电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原来,韩心臣带人赶到强煤集团找马铁,马铁却不在,宋副总说,他跟着岳强发去了北京,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李斌良只好让韩心臣撤回。高伟仁听说韩心臣去传唤马铁了,再三劝李斌良三思而后行,然后匆匆离开局长办公室。李斌良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不知什么滋味。这个人,说张华强不行,说魏忠成不行,但他真的靠得住吗?一听到涉及岳强发,就吓成这副样子……

韩心臣回来了,表情有些郁闷,愤愤地说:“咱们是舍近求远哪,如果不是岳强发、宋国才他们,换了任何人,咱们都可以直接传唤,哪用费这么多事?”

话是这么说,可要想破案,只能立足于碧山这种特殊的现实。两个老刑侦继续商议,终于想出了办法。用韩心臣的话说,是“请君入瓮”,也就是故意放出风去,说荆北监狱的冯军强有所松动,这样,对手必然坐不住,马刚可能再去监狱见冯军强,到那时,就可以将其一举抓获。当然,眼前的线索也不能放过,要对那个别墅区进一步深入调查,还有那辆挂着假牌照的轿车,也要盯住不放。

韩心臣正要去布置任务,传来了小心的敲门声。想不到,进来的是武权,这和他以往的风格有些不符。武权说,他这次来是为了了解一下谢蕊被害案的侦破情况。李斌良和韩心臣交换一下目光。李斌良说:“武书记,我正要向您汇报,现在可以确认,谢蕊被害和林希望的死都和宋总家的抢劫案有关。”

李斌良注意到,尽管武权竭力保持平静,但脸上的肌肉控制不住地抽搐了几下。“这……有什么依据?”

李斌良说了林希望的一些可疑表现,分析其可能在生前获得过一笔不义之财。“我和韩局都觉得,宋总家涉案的钱数是不是有些出入?武书记,您当时是局长,还记不记得案发时的情况?”

武权支支吾吾:“我当时没直接指挥侦破,具体细节还真说不清楚。不过,这可是大事,宋总是副部级干部,可不能把没根据的怀疑到处乱说,你们负不起责任。”

“武书记,我没有乱说,只是向您汇报,征求您的意见。”

“我没意见,只是希望你们在调查过程中一定要慎重。哦,说说你们下步的打算吧。”

“省厅的枪支鉴定结果已经出来了,谢蕊和林希望被同一支手枪杀害,这是重要线索,必须查下去。对宋总家抢劫案的疑问,目前还没有证据,不能大张旗鼓调查,只能从外围入手。我们已经得知,在逃的马刚去荆北监狱会见过冯军强,这很可疑。”

“冯军强?”

“就是抢劫宋总家的两名劫匪之一。我已经接触过冯军强,他虽然没说实话,但我感觉已经有些松动,我坚信,再加把劲儿就能撬开他的嘴巴……”

武权走了,走得心事重重。

第十二章

谭金玉又来了。

李斌良有点儿烦。你什么时候来不行,非在破案的关键时候来?这样一来,自己必须撂下一切工作,把精力转到警卫工作上。这是政治任务,必须摆到首位。李斌良立刻召开电视电话会议,要求市局机关有关部门的领导和各分局主要领导参加,部署抽人和分工事宜。和上次差不多,一共抽了三百多人参加警卫,当然,大案队的人一个没有抽,参加破案的分局刑警及辖区派出所的民警也没有抽。他们由韩心臣指挥,抓紧对案件进行调查。

同样是上次的机场,同样是市长聂锐为首的市委常委一班人迎接,同样恭敬的表情,李斌良和高伟仁同样率领着一批警察在场警卫。可是,李斌良的心情却和上次截然不同。上次,他是带有几分期盼的,现在,他却是被迫履行职责,心里非但没有尊重爱戴敬仰之情,相反还有几分提防和厌烦。因为他知道了自己警卫的人物到底是什么货色,也因为他们在这种时候来碧山,迫使自己不得不放下紧迫的案件侦查工作。这次陪着来的仍然有宋国才、岳强发和古泽安。这种时候,他们跟着谭金玉来碧山,会不会和自己侦办的案件有关?

飞机的轰鸣声打断了李斌良的思绪,像上次一样,李斌良、高伟仁和一批负责警卫的特警,快步进入预定位置。舷梯很快搭好,机舱门开了,舱门口露出了李斌良最不愿见到的面孔……聂锐和武权迎上前去,高伟仁凑到李斌良耳畔,询问是否也上前迎接,李斌良却说:“我们是警卫。”

不过,李斌良的目光却紧紧跟随着从舷梯上下来的这些人。他注意到,随行人员中,并没有马铁的身影。他不是和岳强发形影不离吗?为什么这次没有出现?

车队向市区驶去,径直驶到市委大楼。这次没有像上次那样,把全市的处级以上干部甚至离退休干部都集中起来听指示,只是市委、市政府的领导,再就是李斌良和高伟仁等人。在聂锐的开场欢迎辞后,谭金玉开了口,他说,自己此次来碧山和上次不同,上次是搞调研,这次是查案子。同时,还要响应重走长征路的号召,参观一下碧山的红色旅游景点,受受教育。

一行人没有耽搁,车队很快又离开市委大楼,直奔一百多公里外的红崖岗红色旅游区。七十多年前,谭金玉的爷爷曾经在这里带起一支抗日队伍,不断发展壮大,成为当年荆原省一支重要的武装力量,在解放战争中,这支武装力量为解放荆原做出了重要贡献,谭金玉的爷爷也就成了荆原的主要领导。谭金玉之所以有今天的地位,跟他的爷爷不无关系。

李斌良是来了很长时间之后才听说有这个景点儿的,也曾想过来看看,可是太忙了,就没太着急光顾。整个景点最壮观的,是红崖岗最高处的群雕,由八路军指战员和游击队及革命群众组成,雕像应该说具备了相当水平,每个人物都栩栩如生。美中不足的是,煤灰和粉尘却不管你什么景点,还是飞到这里,不客气地落到群雕上,看上去灰扑扑的,十分别扭。

众人登上岗顶,来到群雕前,谭金玉带头上前深深鞠躬,宋国才、岳强发立刻仿效,其他人见状,个个恭恭敬敬三鞠躬。之后,谭金玉感慨地讲述爷爷当年的历史,说没有爷爷那些老一辈战士当年的奋斗,便没有今天,所以,他绝不能忘记这一切,忘记过去就等于背叛。

对老一辈的功绩,李斌良是由衷敬佩的,但是,看到谭金玉和岳强发如此亲近,却让他的心蒙上了阴影。他真想问谭金玉,你爷爷知道你今天的所作所为吗?你爷爷知道今天碧山被祸害成什么样子了吗?你爷爷当年忘我奋斗,难道是为了让岳强发这路人在碧山胡作非为,巧取豪夺吗?

“对了,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李斌良的思绪被谭金玉的话拉回现实,“天下者,我们的天下,社会者,我们的社会。我们一定要永远铭记老一代的教导,确保红色江山永不变色。最近我可是听说了碧山的一些事情,有些人正事不干,专门找茬儿。这是什么意思啊?我希望这样的人能清醒一点儿,知道自己有多沉。”

气氛突然变得压抑起来,有人偷偷瞄向李斌良。李斌良明白了,这是冲自己来的,可是他无法发作,只能装糊涂。

“所以,我要奉劝这样的人,”谭金玉继续说,“手中的权力是哪儿来的?手中的权力该为谁服务?如果还是执迷不悟,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李局长,你说是不是这样?”

简直是直接对着自己来了。李斌良深吸一口气:“是。谭书记提醒得非常对,权力是人民给的,只能用来为人民服务。作为人民警察,我一定站在人民群众的立场上,和危害人民利益的行为进行坚决的斗争。”

回答得非常切题,而且又具有强大的反诘力量。大概是出乎意料,谭金玉一时说不出话来,别人也都张口结舌地看着李斌良,一副震惊的表情。

李斌良意犹为尽:“谭书记,您看看,碧山的生态环境已经到了何等地步,连红色景点的雕像都落了这么厚的煤灰,这可是对革命先辈的大不敬啊。我希望您能把这些情况向省委汇报,不能为了发展经济,就不顾环境,不顾广大人民群众的身体健康。”

回答完毕,现场一片静默。还是岳强发打破了尴尬的局面:“李局长的话给我提了醒,回去以后,我要组织我们集团的干部员工来参观受教育。同时,我们一定要打造好这块红色教育基地,让它发挥更大的作用。谭书记和宋总都在这儿,我表个态,明年,我们强煤集团投资一亿元,打造这块红色旅游基地!”

“还有我们,”宋国才接过话,“为了回报家乡,我们集团也要在这块热土上投资一亿元,为建设红色旅游基地做贡献!”

“哎呀,这一下子就是两个亿呀,聂市长,你说,这是不是好事?”武权说着看向聂锐。

聂锐急忙附和:“好好,确实太好了,不过,二位说话可要算数啊,明年可得资金到位。”

谭金玉表扬了岳强发和宋国才,还代表碧山人民对他们表示感谢,又指示聂锐,一定用好这笔钱,把红崖岗建设好,要经常组织干部来受教育。他感叹自己来红崖岗晚了,这次来,心灵受到了强烈的冲击和震撼。自己任省政法委书记和纪检委书记后,曾经认为这是个压力很大的岗位,也有过犹豫和迷惑,可是,和先辈们为打江山付出的代价比,又算得了什么?上任后不久一举拿下林泉县煤炭局长徐峻岭,就是受了革命先辈精神的鼓舞。谭金玉说得很动情,要不是对他有所了解,李斌良都差点儿被他感动了。他知道,谭金玉这只是做铺垫,正题还在后边。

果然,谭金玉话锋一转:“最近,省纪检委又收到一些举报信,写信的和被举报的都是碧山人。”说到这儿,谭金玉停顿片刻,目光扫着面前的碧山官员们。大家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下意识回避着谭金玉的目光。李斌良顿时产生了一种不祥的感觉。

“我非常不愿意相信这些举报信说的是真的,被举报的这位同志我比较了解,是个好同志。可是,举报信又言之凿凿,我只好带队伍来了,进行一次彻底的调查。问题属实,严肃处理,问题不存在,就追查举报者的责任。举报的这些事乍一听,好像不大,可是,仔细品味一下,又觉得不小。譬如,你们市政府查处过一起霸占他人房产的事,到现在,一部分被强行迁离的商户还在控告,认为补偿不合理。碧山看守所死人的事,社会反响很大,对当事人也没有做出处理。有的领导同志搞一言堂,非常霸道,以个人代替组织,谁的话也听不进去。还有的粗暴执法,引起群众强烈不满,更有一些机关介入本不该介入的经济纠纷,对上访告状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说到这里,我首先要对一个人提出批评,那就是碧山市政法委书记武权同志。你是碧山市政法工作的主要负责人,政法委书记你是怎么当的?是否负起了责任?我是没时间长期泡在碧山的,我走之后,你必须切实负起责任,配合调查组开展工作,给我一个明确的回复。武权,你听着了吗?”

“听着了。谭书记,您放心吧,我一定认真落实您的指示。”

看着两个人一唱一和的表演,李斌良心中生出强烈的反感。越来越明显了,他们就是对着自己来的,而且偏偏在破案的关键时候。如果自己陷到这种事情上去,哪还有精力抓案子?

谭金玉的讲话终于结束,轮到市委市政府表态了。武权已经代表政法委表过态了,主持全市工作的市委副书记、市长聂锐也不得不表示,对省政法委、纪检委联合调查组将给予全力支持,同时也希望调查组能实事求是,客观公正。

继续参观的过程中,负责警卫的李斌良置身于人圈外围。古泽安悄悄凑到他身旁,叹息着说:“斌良啊,我跟你说过,你怎么就不听呢?看,惹出这么大的事。那可是能决定你的命运哪,赶紧想想办法吧!”

“我能想出什么办法?”

“必须找跟谭书记说话管用的人……”

古泽安正在为难,一个身影凑过来。李斌良掉过头,原来是宋国才,他用关切的目光看着李斌良:“这是怎么回事啊?我听着,谭书记的话好像是针对李局长的。李局,你别太担心,我抽空跟谭书记谈谈,让他多理解你。你是个称职的公安局长,怎么能这么对待你呢,真要是听信了谗言,不就把你毁了吗?”

岳强发也过来了:“别担心,有强哥在,什么都替你摆平了。不但要把你局长的位子保住,将来还要晋副厅呢。”

这是有打有拉呀!他们为什么要这样?不用说,自己动了他们的奶酪,成了他们的重大威胁,同时也意味着,自己的判断完全正确,谢蕊和林希望的死和他们有关。想到这些,李斌良说了句:“谢谢了,我心里有数。”

就这样,他握着她的手,不知不觉伏在她身边睡着了

谭金玉就像风一样地来了,又像风一样地走了,似乎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可是,李斌良却知道,他留下的影响太大了。他这次来,就是给岳强发撑腰的,就是打压自己的。

李斌良好久好久静不下心来,更无法把心思完全投入到破案上。聪明的高伟仁当然对一切心知肚明,关切之情溢于言表:“李局,得赶紧想办法呀,我看,他们就是冲你来的。我听出来了,别看谭书记说得挺严肃的,实际上留下了回旋余地。他说的那些问题,可以查实,也可以查否,关键看你的态度。你得抓紧想办法保护自己。岳强发跟谭书记的关系你也看到了,他说句话,比什么都好使……”

高伟仁话没说完,李斌良的手机响了,正是岳强发打来的:“斌良老弟,不知你现在是不是真把我当强哥,强哥可是一直把你当兄弟。你到底怎么打算的?需不需要哥替你说话?”

还没到公开亮刀枪的时候,能麻痹他们还是麻痹一下,让他们产生点儿幻想,也减轻点儿自己的压力,因而李斌良回答:“哎呀,我正不知咋办好呢。岳总,您就看着办吧!”

放下电话,高伟仁急得直跺脚,怪李斌良不抓住机会。片刻,李斌良的手机再次响起,是武权打来的,看来,他们还是不死心。“斌良啊,你都听着了,谭书记的指示我不能不落实,可是,我也得听听你的意思啊!”

“我的意思?”

“你怎么装糊涂啊?谭书记的讲话不是很明显了吗?关键就看你的态度了。”

这下,李斌良无法回避了:“武书记,你能不能告诉我,谭书记为什么这么对我?我到底犯了什么错误?是不是我查的什么案子触碰到谁了,如果是因为这个,能不能跟我说明白,我好心里有数。”

武权沉默片刻:“行了,我知道你的态度了!”

李斌良知道,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妥协已经不可能了,对方也要开始行动了。果然,当天,省市政法委、纪检委联合调查组进驻碧山市公安局,一个个找人谈话、查看卷宗,一些参与侦破谢蕊被害案的民警也不得不停下工作接受询问,人心浮动,侦查破案受到严重影响。李斌良对此也无能为力。

两天后,工作组什么话也没留下,更没和李斌良见面,突然就撤离了。紧接着传出李斌良将要调离的传言,说什么工作组已经查实了李斌良的问题,虽然构不成腐败,可是,工作上严重失职,造成不良影响,不适合继续担任公安局长职务……

韩心臣泄气地告诉李斌良,自己已经叫不动号了,刑侦支队长霍未然公然违抗命令,大案队长智文左右为难。李斌良听了很是愤怒,正要去刑侦支队,门突然开了,三个人出现在门口,最前面的是武权,身后是张华强和高伟仁。双方互相看着,都停住脚步。武权看向高伟仁,要他说话。高伟仁却说:“武书记,这话我没法说,还是您自己说吧!”

武权没开口,张华强已经瞪起眼睛:“瞧你这样儿!”然后转向李斌良,“李斌良,奉省政法委谭书记指示,武书记来公安局暂时主持工作,请你配合。”

李斌良冷冷地问:“公安局长是我,你来主持什么工作?”

武权说:“联合调查组认为你不适合再担任碧山市公安局长,建议免去你的职务。为了避免工作受到影响,谭书记指示我暂时主持公安局工作。”

“你们还有没有组织原则?我担任碧山市公安局长,是由省公安厅建议,省委同意的,是有正式任职令的。对不起,没接到免职令,我必须继续行使公安局长的职权,任何阻碍我行使职权的行为,都是非组织行为。”

张华强叫嚣:“姓李的,这时候了你还狂?告诉你,免职令很快就会下来,不然谭书记也不会这么指示。”

“狂的是你们!省委的决定,你们凭什么提前知道?难道谭书记在省委决定之前就告诉你们了?谭书记能把自己凌驾于省委之上吗?你们把我的免职令拿出来,我马上给你们腾地方。拿不出来,对不起,请不要影响我的工作。”

“李局,”高伟仁赶紧打圆场,“有话好好说,别激动,别激动!”

李斌良说:“高政委,这是原则问题,我绝不会让步。你是公安局党委副书记,他们没有经过组织程序就要接管我的职权,你能同意吗?”

高伟仁面色尴尬:“这……武书记,你看,我就说这不合适嘛……你们自己看着办吧,我不掺和了!”说罢,高伟仁转身离去。

“好,李斌良,你等着,顶多三天,你就会接到免职令!华强,咱们走!”武权带着张华强悻悻走了。

韩心臣焦急地说:“李局,不能坐以待毙呀!”

李斌良想了想,拿出手机,拨通了省公安厅长林荫的电话。林荫很镇静:“有这种事?斌良,你做得对,无论任何时候都不能放弃职责。你给我记住,碧山市的公安工作出了问题,我拿你是问。”

林厅长的话给了李斌良很大鼓舞。可是,自己面对这种情况到底应该怎么办?难道只能消极等待?林荫说:“你不等待,有什么好办法吗?”

挂断电话,得知了林厅长的态度,韩心臣稍感安慰,但还是不放心。“李局,咱们得做最坏打算,武权说的可是三天哪,或许,你在碧山公安局只有三天的时间了。”

对,现在应该分秒必争了。眼前最要紧的就是谢蕊被害的案子,如果这案子得到突破,揪住了他们的尾巴,那么形势就有可能逆转。李斌良说:“走,韩局,咱们去刑侦支队,我看谁敢不服从命令!”

然而,二人还没出门,又有人在外面喊:“李局长在吗?我是程远,我来看你了!”

程老?李斌良急忙打开门,看到一张虽然苍老但充满正气的脸膛。“程老,快请进……”

“行了,你别忙了,我说几句话就走。我听到了一点儿风声,说要撤换你这个公安局长,真的假的?”

韩心臣急忙说:“程老,恐怕是真的。刚才武书记来了,不经过组织程序就要停李局的职,由他来主持碧山市公安局的工作,被李局给顶回去了!”

“顶得好,什么东西?想干什么?”程老怒了,“斌良,我就是来给你鼓劲儿的,别信那些邪,也别担心,我马上就去省里,再不济我就上中央。斌良,你要相信,邪不压正!”

三天的时间的确太短了。好在,韩心臣那边终于有了一点儿线索。

谢蕊失踪的别墅区已经查过一遍了,别墅区有九十九幢别墅,其中相当一部分是外地人所购买,里边没有住人,因而核实很费时间。智文刚刚汇报,在别墅的户主名单里,有一个叫谢辉的人,住址和谢蕊父母家相同。韩心臣怀疑这个谢辉是谢蕊的兄弟,可是,谢蕊的哥哥叫谢光,不是谢辉。

“谢蕊有没有堂兄弟?”李斌良问。

韩心臣说:“还没来得及调查。”

“那还等什么呀,赶快走!”

韩心臣叫来智文,三人一起到旅馆找谢蕊的母亲和哥哥。

询问是分头进行的,李斌良和智文询问谢光,韩心臣询问谢蕊的母亲,很快就取得了突破。谢光过去的名字就叫谢辉,现在的名字是后改的。因为当地派出所一度卡着不给改,他只好把身份证交给谢蕊,要她通过公安内部关系把名字改过来。后来名字改了,新的身份证也给了他,过去的身份证哪儿去了他也没问。

不用说,过去的身份证被谢蕊用来买房了。可是,谢光和母亲却不知道这事。问题来了,一幢别墅上下两层,一层一百四五十平方米,两层将近三百平方米,根据碧山的房价,怎么也要三百万元以上吧。谢蕊不可能有这么多钱。肯定是有人替她出的钱,而出钱的人,极可能就是使她怀孕的人。

李斌良立刻通知许墨带技术员前往别墅区,对谢光的别墅进行搜查。

68号别墅红顶黄墙,一圈用天蓝色栅栏围起的小院,典雅美观。栅栏里面草地平整,花木繁茂,就连无所不在的煤灰粉尘在这里也好像稀薄了很多。

别墅里面更是富丽堂皇,感觉上,仅这个装修,没个百八十万不下来。顺着高档木质楼梯走上二楼,没发现搏斗的痕迹,更没有血迹,看来,这里也不是第一现场。但是,谢蕊被害前肯定来过这里。

那么,怎么查下去呢?李斌良等人离开别墅小区,来到距其几百米的路口停下。路口上方,交通监控探头正对着他。李斌良心里一动。根据时间推测,谢蕊被害是在深夜或者凌晨,那个时间段,路上的车辆很少,嫌疑车辆在监控中应该很容易发现。谢蕊肯定是离开别墅区后被害的,即便查到她的路线,发现了交通工具,也只能驶向城外的水库,出城后就没了监控录像,也就没什么大的意义……那么,有意义的是什么呢?

是来路,是昨天夜里发案时间段内,来过这个别墅区的车辆。查清它们的来路,就可能发现凶手的踪迹……

韩心臣说:“我马上带人去交通指挥中心。”

李斌良的心急促地跳起来,他觉得,自己这个思路是正确的,极可能获得突破。从发案到现在,他第一次产生兴奋和期盼的感觉。

手机忽然急促地响起,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是“沈静”,他的兴奋立刻被不安替代。出了什么事?没有特殊情况,沈静是不会这时候打电话的……

“斌良,能不能回来一趟?”果然,沈静的语气中透出明显的焦急和不安。

李斌良更紧张了:“出了什么事?”

“苗苗有点儿不对头。她回家以后不吃饭,也不说话……”

李斌良听到自己的心“咚”地响了一声。不吃饭,不说话,这不是抑郁症的征兆吗?天哪,我的心肝宝贝,你怎么偏偏在这时候出事啊?

把手头的事安排了一下,李斌良连饭都没顾上吃,就驱车前往省城。为了安全起见,这次他没让陈青开车。陈青最近的情绪不稳定,谢蕊的死对他的打击很大。

路上,李斌良给沈静打电话,告诉他自己正在返回的路上,问苗苗何以变成这样。沈静说了更让人担心的情况——晚饭后,苗苗和几个同龄女孩儿出去玩耍,回家路上突然被人劫持着上了一辆轿车,后来被放了,回家后就变成现在的样子。李斌良听得心惊肉跳,问报警没有。沈静说报警了,警方正在调查,不过对方是有备而来,不一定能查到什么……

两个多小时后,李斌良回到家,连鞋都没顾上换,直奔女儿的房间。就要推开屋门的时候,他害怕惊了女儿,控制了一下情绪,才小心推开门:“苗苗,爸爸回来了!”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泪差点儿涌出来。

没有回应。苗苗呆呆地靠在床头,眼睛发直,对李斌良视而不见。李斌良努力挤出笑容:“苗苗,怎么了?”

他走上前,轻轻把女儿拢在怀里。让他欣慰的是,苗苗的身子抖了一下,却没有躲闪,没有挣扎。这说明她的意识还正常,最起码能辨识自己,做出正常的反应。“苗苗,别怕,有爸爸在呢,爸爸是警察,是公安局长,一定把他们都抓起来!”

“他们说了,别看你是公安局长,他们不怕你!”

苗苗突然冒出了一句,让李斌良又惊又喜。喜的是苗苗的神志正常,说话清晰,表意准确,应该没什么大碍,惊的是她说出的话。

“他们还说什么了?”

“他们还说……爸,今后,你别再管碧山的闲事了,调回来吧,咱们还像过去一样过日子好吗?爸,求你了,只要你调回来,我一定听你的话……”

苗苗抽泣着讲述说,她被拉到车上,蒙住了眼睛,有两个男人对她说,他们知道她是李斌良的女儿,还把她的住所、工作单位和平时的行动规律说给她听。她要想平安生活,就劝她父亲少管闲事,快点儿从碧山滚蛋,不然,他就再也看不见她这个宝贝闺女了。说完,他们就把她推下了车,等她扯掉蒙眼布时,轿车已经没了踪影。

恐惧和愤怒不可抑制地从心底升起。恐惧,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女儿,女儿讲述的那一幕,让李斌良的心在战栗……

“斌良,你在碧山那边又做什么了?”耳边传来沈静担忧的声音。

李斌良不得不告诉她,自己正在侦办一个案件,碧山有一个女民警被害了。沈静立刻明白了,苗苗被劫持的诱因来自碧山。“斌良,苗苗说得对,你赶快回来吧,别当这个局长了,太危险了……”

李斌良不知如何回答。沈静也沉默下来,她看着李斌良,目光中透出悲哀、无奈甚至绝望。

“我能在这种时候离开碧山吗?如果不尽快把这些坏人抓起来,还得有多少好人受害呀!”

“你让我说什么好啊!我虽然没去过碧山,可早就听说过碧山是什么样子了。恐怕也不止碧山一个地方,好人受冤,坏人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这些歪风邪气,你能解决得了吗?社会就这样,你改变不了,谁也改变不了……”

李斌良忍不住反驳:“什么叫社会就这样?社会不该这样,一个正常的社会应该有公平正义,犯罪行为必须受到打击……”

“斌良,你往五十奔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大孩子啊?你到社会上打听打听,现在,有谁信这些大道理?”

李斌良让沈静说得心好像被针扎了一样。是啊,现在有多少人相信公平、正义、法律?更多人相信的是权力、金钱、手段。认可这种不正常的现实为正常,这才是最最可怕的呀!沈静的话在一定程度上有道理,目前,碧山也好,荆原也好,问题确实很严重,可是,如果没人站出来斗争,这种现象只会更加严重,灾难也迟早会降临到她的头上。自己作为一个警察,一个公安局长,必须和他们斗!但他不打算对沈静说这些,他知道,一时半会儿也难以说服她。

沉默片刻,沈静换了语气:“苗苗怎么办,你不管她了?”

这话说到了点子上。是啊,这个现实问题如何解决?李斌良无法回答。

看来,沈静也不想听他的回答,等待片刻后,说天晚了,自己该回家了。李斌良急忙说要送她回去,她说自己没事,要他照看好苗苗。苗苗忽然说:“不,爸,你去送沈姨,一定要送她,一定要送……”

李斌良知道,苗苗是吓坏了,害怕沈静再出事,同时,也为她说出这些话而高兴,这再次证明,苗苗的心理还算是正常的,只是过度惊吓,还不至于旧病复发。

沈静也不再阻拦,和苗苗打了声招呼,默默向外走去。李斌良陪着她下楼,走出楼道,走出小区,一路试探着和她搭讪,她都不怎么搭腔。

夜里,苗苗不时惊悸着醒来,梦里还不时地重复着一句话:“爸爸,你回来吧,回来吧……”

第二天,李斌良给厅长林荫打了电话,林荫答应从厅机关抽两名女民警来照顾苗苗,李斌良可以放心回碧山。李斌良继而又说了自己面临的处境,不知还能坚持多久。这个情况林荫已经知道,他说,他已经向省委主要领导反映过,但沉吟片刻又说:“斌良,你知道吗?恐怕我也面临着和你同样的处境。”

原来,也有人在暗地里整林荫,想把他从公安厅长的职位上调离。林荫说,李斌良在碧山的行动,也会影响到他的命运,所以,李斌良一定要回去,尽快突破案件,彻底扭转这种被动局面。

半小时后,两名着装女民警来到了李斌良的家。李斌良必须离开了。可是,当他走到女儿身边的时候,却难以开口。苗苗看出了他的心思,没说话,眼泪却流了出来。李斌良迟疑了片刻,还是挤出笑容:“苗苗,别着急,爸爸只是回碧山一下,很快就会回来陪你。”

苗苗哽咽着:“爸爸,我怕……”

李斌良听了肝肠寸断,可是,他知道,自己必须硬起心肠,必须离开,必须去碧山,必须回到自己战斗的岗位上去。于是,他坚定地抽出手,告诉苗苗,他要去抓那些害她的坏蛋。苗苗知道无法挽留,捂着脸哭出了声。李斌良硬起心肠,转向两个女民警。两个女民警让李斌良放心,她们一定会全力照顾苗苗。李斌良回过头说了一句:“苗苗,爸爸走了,很快就回来……”

苗苗没有回应。

回去的路上,李斌良接到韩心臣的电话:“我在荆北监狱,你直接过来吧,出事了……”

关押在荆北监狱的冯军强突然中毒,生命垂危。韩心臣已经调查清楚,在一个多小时之前,马刚来监狱探望过冯军强,给他带来一些吃的。回到监舍后不久,冯军强就开始呕吐,继而陷入昏迷。

李斌良和韩心臣在县人民医院碰头,这时候,运送冯军强的急救车也赶到了。医务人员把他放到担架上,李斌良看到他脸色铁青,口吐白沫,忍不住大声喊道:“冯军强,冯军强,你醒醒,能不能说话,我是李斌良……”

没想到,冯军强居然勉强睁开了眼。

“冯军强,你保护他们,他们却要害死你。这种时候,你还不跟我们说实话吗?快告诉我,你们在那次抢劫中,一共抢了多少钱?”

韩心臣也在旁边催问:“是一千多万元,还是八千多万元?”

冯军强脸上现出惨笑:“不是一千多万元,也不是八千多万元……现金是八千多万元,还有一亿多元的存折和银行卡……对不起,过去,我……没说……实话……”

冯军强的眼神随着话音渐渐定住了。

“冯军强,冯军强……医生,请一定要救活他,一定要救活他……”

担架被推进了急救室。李斌良和韩心臣只好停下脚步。看样子,冯军强凶多吉少。

韩心臣说,已经和当地公安局取得了联系,正在搜捕马刚。另外,经过对交通监控录像的仔细审查,发现了一辆嫌疑车,就是那辆把谢蕊从绿茵小区接走的车。对它的来路进行追查,发现其从一片平房区驶出来,这片平房区内没有监控探头,所以,短时间内难以准确定位。

李斌良要韩心臣留在医院里,一旦冯军强抢救过来,立刻进行询问并录音录像,他自己则带着司机迅速返回碧山。一路上,李斌良心潮激荡。冯军强刚才说的那些话虽然没来得及录音录像,可是,他的话自己听得清清楚楚,宋国才家被抢劫的钱物不是一千多万元,而是现金八千多万元,还有一亿多元的存折和银行卡。

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谢蕊和林希望被害,都和此案有关。这么想着,李斌良的信心更足了,同时也意识到,对方已经感觉到危险,所以狗急跳墙了。好,你们跳吧,只要你们跳,就会露出马脚……

碧山的轮廓就在前面了,李斌良要司机加速驶回公安局,可这时手机忽然响起,对方是一个陌生的女声:“您是碧山市公安局李局长吗?我们是外地来碧山的记者,住在宏达宾馆。现在有几个人在我们的房间外,自称是警察,要进来搜查我们。是您下的命令吗?”

这……当然没有。李斌良急忙问,自称是警察的人出示证件没有。对方说:“其中一个警察拿出了警官证,他是巡特警支队的曲直。”

李斌良大声说:“你就说,不许他们乱动,我很快就到!”接着,李斌良通知陈青迅速带人赶到宏达宾馆了解情况。

放下电话,李斌良的心跳又加快了。记者来碧山干什么?莫非……

第十三章

宏达宾馆的一间客房外,两伙警察在对峙。一伙为首的是曲直,另一伙为首的是陈青。曲直要带人闯进房间,陈青带来的人守在门口不让。

李斌良进入走廊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李斌良走上前,直视曲直:“你在干什么?”

曲直支吾了一下:“我是奉命执行任务。”

“是我调他来的!”张华强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他又穿上了警服,领口显露出来的白衬衣格外醒目。“我们是执行武书记的命令。”

李斌良又转向曲直:“你还是不是碧山市公安局的警察?”

曲直有些惶然:“当然是……可是,张局的副局长并没有免,何况,还有武书记的指示,他说……”

“他说什么?”李斌良声色俱厉。

曲直求援地看向张华强。张华强洋洋得意:“我说,你的局长干不长了。李斌良,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么猖狂,你可以不给自己留后路,可兄弟要留。这几位都是我的兄弟,别看我不在局里了,可我还是他们的二哥。你们听清了吧,这种时候,你们知道听谁的吧?”

没人回应,在场的所有民警都把目光看向李斌良。李斌良的目光环视着他们:“好,你们自己好好想想吧,到底听谁的。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我刚从省公安厅回来,公安厅长林荫同志命令我,必须切实负起公安局长的责任。如果有谁不听我的指挥,违抗命令,我可以立刻扒他的警服。你们听清了吗?”

陈青也说:“跟我来的几个弟兄,你们听谁的?”

“听李局的,当然听李局的……”七嘴八舌,但都是一个意思。

李斌良转身走到客房门口敲门:“您好,我是碧山市公安局长李斌良,请开门。”

门慢慢打开一半,一个女人出现在门口,五十岁左右,身材微胖,但表情镇定自若,完全是一副大记者的气质。李斌良出示警官证:“我可以进去了吗?”

“可以,但是,只能你一个人。”

女记者闪开身子,李斌良进了房间,张华强跟着要进来,李斌良急忙回身挡住:“记者说过了,只能我一个人进去。”

“她说了就好使啊?她是谁呀?”张华强使劲儿往里挤。

当着记者的面,李斌良不好强行阻拦。可是女记者却拦住张华强:“请问你是谁?”

张华强不语,也出示了警官证。女记者接过,一边看一边念:“张华强,碧山市公安局副局长……啊,听说过,果然名不虚传。看来,挡不住你,你也进来吧!”

张华强大剌剌进了屋,还得意地瞥了李斌良一眼。

女记者关上门,转向李斌良和张华强:“一正一副两个局长来找我们,能不能告诉我们是为什么?”

李斌良说:“可以看一看您的记者证吗?”

女记者从包内拿出记者证,李斌良接过一看,心猛地一跳。记者证上清晰地写着:严真,《明日》杂志社主任记者……

对这个杂志,李斌良有所耳闻,它是央媒中的著名刊物,经常发表有深度的尖锐文章。前些日子,曾经有一个男子给自己打过电话,声称是《明日》杂志的记者,可是后来就没有了动静……莫非,他们一直在暗中调查碧山的事?不过,有一点让李斌良有些奇怪,记者证好像是新制作的,这个严真这么大年纪了,却拿着新记者证,这……

李斌良把记者证还给严真:“严记者,谢谢你。请问,你不是一个人吧?”

“我们是两个人。”她冲卫生间努努嘴,示意另一个在卫生间里。

“请问,你们来碧山干什么?”

“当然是采访。”

张华强插话:“采访什么?”

严真瞥了张华强一眼:“这我没义务告诉你。”

“那我就要把你们的照相机、摄像机和笔记本电脑都扣下来审查!”

严真脸色一变:“谁给你这种权力?没有任何法律手续,搜查正常履行职责的记者,你作为公安局副局长居然下这种命令,太过分了吧!”

“我是政法委的,我……”

“奇怪,你一会儿是公安局副局长,一会儿是政法委的,你到底是干什么的?你懂不懂法?知不知道什么叫依法治国?我们依法履行记者的职责,请问违法了哪一条法律?你们凭什么搜查我们?”

“审查以后,就知道你们违反了哪一条。”

“难道你要先定罪,再搜集证据吗?政法委是领导机关,难道不知道要带头遵守法律吗?难道不知道政法委没有执法权吗?如果你们不出示任何法律手续就搜查我们,我们保留向上级控告的权力。”

“爱上哪儿告哪儿告去,来碧山就得守碧山的规矩!”张华强打开门,“曲直,带人进来,搜!”

曲直带着两个巡特警迟疑着走进来,李斌良冷冷地对曲直说:“出去!”

曲直停下脚步,又看向张华强。

张华强急了:“老看我干什么,搜!”

李斌良冲门外喊:“陈青!”

陈青带着几个巡特警冲进来,横在曲直面前:“曲直,别逼我动手,出去吧!”

张华强气急败坏:“李斌良,我是执行武书记的指示,武书记是执行谭书记的指示。你敢抗拒谭书记的命令?”

没等李斌良说话,严真在旁边开口了:“怎么,搜查我们是谭金玉的指示?”

“是,你有意见找他提去吧!李斌良,我的话你听明白了吧,何去何从,你自己选择!”

李斌良转向严真:“严记者,你都听到了,没办法,我只能执行领导指示,请你们跟我去公安局吧,把你们的东西都带着。”

“李斌良,你也执法犯法,太让人失望了!省政法委书记就可以命令地方公安局违法行政吗?你到底是不是李斌良,是不是我听说过的李斌良?”

李斌良纳闷儿,听这意思,她好像对自己的过去挺了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这时,卫生间的门响了,又一个女记者从里边走出来:“李斌良,你怎么不说话?你是李斌良吗?你还是过去那个李斌良吗?”

李斌良好像一下子被子弹击中了,顿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是她,苗雨……

是她,真的是她,是苗雨。自己怎么能忘记这张面庞,忘记这个人?多少年了,六年,七年……她已经走出了自己的生活,他曾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她,没想到,她居然在这样的情况下突然出现了……

苗雨继续问:“回答我的话,你还是李斌良吗?”

“是……”

“真的是吗?我看不像。我认识一个叫李斌良的警察,他极具正义感,可以为守护法律献出一切,哪是你这种畏首畏尾的样子!”

张华强察觉了其中的奥妙,怀疑地盯着李斌良:“你认识她?”

李斌良听而未闻。

张华强以为抓到了李斌良的把柄:“这种情况,你应该回避,由我来……”他瞪了曲直一眼,“看什么,赶快动手,把东西都给我扣起来!”

苗雨厉声问:“李斌良,你就任他们这么干?”

李斌良迅速清醒过来:“住手!曲直,你们三个出去。陈青,你们几个把摄像机、照相机和手提电脑收好,但是不能乱动,听清没有?”

苗雨的声音充满失望:“李斌良,看来,你是彻底变了……”

李斌良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用平静的声调说:“我希望你们跟我去公安局,如果不想去,就把你们的手机号告诉我,我会随时和你们联系。”

严真拿出了自己的名片递给李斌良。李斌良说了声谢谢,再转向苗雨:“你的呢?”

“还是过去那个号。”

她居然还保留着当年的号码……李斌良突然产生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昨天夜里自己基本没睡,是不是精神太紧张产生了幻觉?他悄悄用手指抠了一下手心,挺痛的,看样子不是梦,是真的……

往事瞬间又浮现在眼前,那些年里,在白山、在清水、在奉春和她的纠葛……几年来,自己一直在努力忘掉她,可是,即使白天忘掉了,不知哪个夜晚,她又会出现在梦境里。谁能想到,她居然以这种方式出现在自己面前……

回到办公室,李斌良要陈青和几个巡特警把扣押的东西留下,自己一件一件审查。他先看了微型摄像机,首先看到的是梅连运对着镜头诉说岳强发如何抢夺他的煤矿,如何在并购中侵吞大量国有资产,继而是其他几个煤矿老板,内容和梅连运大同小异。接着,是几个碧山百姓诉说碧山空气污染如何严重,都是采煤运煤造成的,他们付出了青山绿水的代价,可是没有得到一分钱好处,依然生活在贫困之中。还有两名患了肺癌的群众流着眼泪说,这些都是煤老板所赐,可他们没地方说理去……这些话,李斌良并不陌生,类似的事他已经接触过很多了,只是在镜头中集中反映出来,仍然让人感到震撼。

意外的是,镜头中居然出现了宋国才的面孔,显然是在接受采访。他振振有辞地说,他们集团对碧山一带的煤矿进行并购,是执行国家的政策。并购中,他们高度负责,先进行矿产资源调查,再找评估机构进行评估,然后再与煤老板们谈判,经董事会研究决定收购……

忽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李斌良,快开门!”

李斌良迅速把东西收起,锁进柜子,然后才上前开门。武权沉着脸走进来,他身后跟着张华强。二人四下看看,武权问李斌良:“东西在哪儿?”

“什么东西?”

“装什么糊涂?记者的东西,摄像机、电脑,快给我!”

“武书记,我把东西拿来之前,是给两个记者打了条的,你拿走了,她们冲我要,我拿什么还给她们?你这不是给我挖坑吗?再说了,我们查扣记者的东西,本来就涉嫌违法,你们政法委把东西拿走就更过分了。”

“你……”武权刚要发作,怀中的手机响起,他急忙拿出来接听。

紧接着,李斌良的手机也响了,是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号码,苗雨……

苗雨说:“李斌良,你上网看看吧!”

“看什么?”

“看你自己和你手下的表现!”苗雨说完就挂了电话。

桌上的电话又响起来,是网安支队长打来的:“李局,咱们碧山市公安局上网了,都是负面的东西,说你带人把两个女记者的东西给强行扣押了,网上反映非常强烈……”

李斌良急忙打开电脑,在网页搜索栏里输入自己的名字,果然发现了不少和自己有关的新闻,有的还附有视频,什么“碧山市公安局长李斌良亲自带警察违法扣押记者采访器材”,什么“咄咄怪事,公安局副局长以政法委名义欲扣押记者”,什么“请看,碧山警察执的什么法”……真是有文有图有影像。李斌良意识到,这些视频是苗雨躲在卫生间里用手机拍摄的。尽管文字上有指责自己的味道,但是能感觉到,实际指向却是张华强和背后的市政法委,把自己也捎进去,实际上是保护了自己……

武权接的电话大概说的也是这件事,放下电话,他也奔向电脑,看了一会儿,转而指责李斌良:“都是你干的好事,你要为此负责,负全责!”说罢,和张华强气冲冲走了。

李炳良的手机又响了,这回是市长聂锐。“斌良,网上是怎么回事啊?”

李斌良急忙把刚才发生的事介绍了一下,可是,他还没说完就被聂锐打断了:“我说的不是这个。记者来碧山干什么?”

李斌良把自己在摄像机中看到的情况说了说:“看来,她们是有目的来的,重点就是反映煤矿并购的事。听说,这个《明日》杂志在上层很有影响力。”

聂锐叹息一声:“刚才唐书记打回电话,很不高兴,对你和我都很不满,认为我们给碧山惹了事。你知道吗,现在市委大楼都在传,说记者是你招来的,还说你和其中的一个女记者有什么关系。”

李斌良刚要解释,再次被聂锐打断:“我相信你。可是,舆论杀人哪,你要注意了。”

李斌良明白,张华强目睹了自己和苗雨见面的一幕,肯定是武权借机造谣。聂锐说得对,这个舆论对自己非常不利。身为碧山市公安局长,发现什么问题,不通过组织解决,反而找来记者自曝其丑,这是上级领导无法容忍的……

果然,这件事传得很快,林荫也打电话来询问。李斌良做了详细汇报,林荫说,这个舆论对他确实不利,不但他解释不清楚,而且就算是苗雨本人解释也没用,只会把事情搞得更复杂。之后,林荫又询问谢蕊被害案的进展,提醒李斌良时间紧迫,在这种关头,对手一定会千方百计将他至于死地。李斌良是处级干部,以地方管理为主,如果碧山市委做出调整决定,省公安厅只能抗议,但没有有效的办法制约。

李斌良马上打电话给韩心臣,韩心臣告诉他的却是坏消息,冯军强没有抢救过来,死在医院里了。“李局,你别太着急,”韩心臣说,“冯军强虽然不能开口了,但我们还有一条线索可查。宋国才父亲家有一个小保姆,冯军强和同伙就是尾随买菜回来的保姆进入宋家作案的,没准儿,我们可以从这个小保姆身上能够挖出些什么。”

那个小保姆在宋家出事后不久就离开了,宋国才的父亲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儿,更没留她的联系方式。好在责任区民警还保存着当时的调查记录,小保姆叫蓝小娟,是本省棠树县明山镇大屯村人。李斌良和韩心臣分头行动,韩心臣在碧山指挥相关人员继续侦查案件,李斌良前往棠树县明山镇大屯村寻找蓝小娟。

因为行动需要保密,李斌良只带了陈青一个人。下午三时许,李斌良和陈青来到了棠树县明山镇派出所,见到了负责大屯村的民警老黄。老黄很熟悉村里的情况,他告诉李斌良,蓝小娟已经结婚成家,嫁到了四道河村。不过,这个四道河村也归他管。

老黄带路,几个人直奔四道河村,可蓝小娟家门上却上着锁。跟邻居打听,邻居说:“蓝小娟不是被你们警察带走了吗?”

仔细询问才知道,带走蓝小娟的是两个警察,其中一个四十多岁,穿着白衬衣,另一个警察叫他二哥。李斌良立刻想到了张华强,居然又被他们抢先了一步!李斌良和陈青赶紧往回赶,同时命令韩心臣尽快找到张华强的下落。

回到碧山,天色已晚。韩心臣打来电话,已经发现张华强的车出现在学府街,但是,自己无法拦截,要他尽快前往。就这样,十分钟后,李斌良的车和张华强的车碰了面,当街将其拦住。张华强气势汹汹走上来:“李斌良,你想干什么?”

李斌良不理张华强,大步走到他的车前,向里边看了看,空无一人。李斌良问:“蓝小娟在哪儿?”

张华强脸色微变:“蓝小娟是谁?你凭什么问我……”他的手机突然响了,接通电话,他向一旁走去,小声说了几句什么。

李斌良上前一把夺下张华强的手机,查看通话记录。张华强没想到李斌良来这么一手,愣了片刻,冲上来要夺回手机,却被陈青挡在前面。这点儿时间已经足够了。李斌良看清,这个电话是曲直打来的。他把手机还给张华强:“曲直刚才跟你说什么了?”

“你管得着吗?”

“我当然管得着。我们已经查清,是你和曲直去棠树县明山镇四道河子村带走了蓝小娟,你把她藏到哪儿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呀?我不知道什么蓝小娟……”

说着他就要上车,陈青高大的身影再一次拦住他。李斌良急忙拨通林荫的电话,请示该怎么办。林荫说,没有手续,没有确凿证据,扣押一个公安局副局长恐怕并不合适,况且,即使把张华强扣起来也于事无补,他不会说实话,再闹起来,反而耽搁了时间,当务之急是寻找蓝小娟。

李斌良给陈青使个眼色,陈青闪到一边。张华强骂骂咧咧地上了车。

其实,韩心臣在街对面已经看到了这一幕。等张华强开车走了,他匆匆上前,和李斌良一起分析蓝小娟会被藏到哪里。但是,张华强也好,岳强发也好,在碧山有数不清的落脚点,怎么查呢?正在着急,李斌良的手机响了,又是那个熟悉的号码。苗雨告诉他,有个重要情况向他反映,她已经前往公安局了。

赶到公安局,李斌良一眼看到苗雨的身影,她身旁还站着一个男子。苗雨介绍:“李局长,这位是孙建设,过去是个建筑公司老板,他有重要情况向你反映。”她看看楼上,“我们进办公室说吧。”

天很晚了,民警们早下班了,大楼里静悄悄的。李斌良问和苗雨一起的女记者严真在哪儿,苗雨说她回杂志社了。听说只剩下她一个人,李斌良有些担心她的安全,苗雨却说自己有防范措施,要林斌良专心破案,不要惦记她。

苗雨是在调查采访中结识孙建设的,再三动员,孙建设才答应把他知道的情况说出来。孙建设说出的第一句话是:“我要告张华强。”

事情得从2007年说起,那年4月,张华强让孙建设垫资三百多万元为他修建狗场,等建成了,该结账了,张华强却说质量不合格,拒绝付款。不但这笔钱不付,还要孙建设继续垫资,在狗场建造一栋三层楼。

“我能惹得起张华强吗?没办法,打掉牙往肚子里咽,只好又垫资两百多万元给他建了楼。好不容易建好了,张华强不但一分钱不付,反而强迫我向他借高利贷四百万元,月息四十万元。年底算账时,张华强不但不支付我的垫资款,我还倒欠他四百多万元……”

李斌良说:“我有点儿不明白,他要借高利贷给你,你就借?”

“李局长,你还是不了解张华强啊,他是咋发家的你没听说过吗?多少人让他坑得倾家荡产哪!他是警察,还当着副局长,又是黑社会,养着很多小弟,他整我不就是小菜一碟吗?本来,我不准备对您说这些,可他的小弟总是找我讨债,今儿个打我几个耳光,明天踢我几脚……我的公司早黄了,现在吃饭都成了问题。这时,苗记者找上了我,说你能管我的事。”

李斌良知道苗雨说得对,在碧山,也就自己能管这事,也就自己敢管这事。韩心臣突然说话了:“李局,我忽然想到一个地方。”

李斌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地方?”

“张华强藏匿蓝小娟的地方啊。”

李斌良恍然:“你是说那个狗场?”转而问孙建设,“说说那个狗场到底怎么回事?”

孙建设说:“这个狗场名义上是养狗的地方,张华强确实也在那儿养了好多狗,还都是名狗。但实际上,那里也和帝豪盛世一样,开赌场、吸毒,啥花样都有,还能给张华强洗钱。张华强手下有几个管事的,譬如戴宝山、刘建松、何二愣,他们仨直接听从张华强的命令,负责狗场的管理。他们手下还有范兵、张超、楚钢、杨宾,号称四大金刚,都是打手头目,就是他们带人找我讨债的……”

李斌良打断他的话:“时间紧迫,咱们就不说别的了,研究一下怎么搜查张华强的狗场吧!”

韩心臣沉吟片刻:“李局,咱们用什么搜查呀?”

当然要调集警力。可是,李斌良即将被免职的消息甚嚣尘上,碧山市公安局人心焕散,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大规模调动警力吗?就就算还能调得动,但发自内心支持李斌良的能有几个?关键时刻,两军对峙,他们能站在李斌良一边吗?而且,一旦大规模调动警力,风声很快就会传开,那样,行动就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思索片刻,李斌良拨通了林荫的电话。

他们一共有两辆车,七个人,包括李斌良、韩心臣、陈青、智文、许墨、苗雨及孙建设。暮色中,在孙建设的带领下,两辆车悄然驶到狗场外围,远远停下,又步行了一段路。前面是一座朦胧的山岗,山岗下方,坐落着一个大院,大院内有好几幢建筑,灯火通明。

孙建设悄声说:“那个大院就是狗场。看着那个冲南的大门了吧,那是前门,北边是后门,比较小,平时不用,但是车辆也能出入……”

看来,带孙建设来是对了。李斌良立即做了分工,他带着韩心臣、陈青及孙建设盯着前门,智文、许墨带着苗雨盯后门。

狗场内灯光闪烁,却很安静。还不到晚上十点,按照孙建设所说,这时候不应该这么安静啊?不正常,很不正常。难道,他们察觉了什么?

李斌良有些担心,和林荫联系了一下,林荫说,省厅特警已经出动,大约两个小时就能到达碧山,要李斌良密切监视狗场的动静,确保行动成功。可是,所谓的监视,只能是现在这个样子,对里边的情况李斌良一无所知。

正踌躇间,一辆车驶来,停到了狗场大门外。一个男子从车中下来,按了一下门铃,说了几句什么,大门自动打开。

陈青认出了这个男子:“是曲直。这小子这种时候来,肯定有事。”

曲直轻车熟路,走进正楼一个硕大的办公室,张华强正等着他。“曲直,这么晚了,啥事非要见面说?”

“二哥,我有一种感觉,不太对劲儿啊!”曲直一脸担忧。“你感觉不出来吗?李斌良先前不是跟你朝过面吗,还拦了你的车。可从那以后,他咋忽然没了动静,是不是采取了什么特殊手段对付咱们?”

“现在局里听他指挥的没几个,他还能有啥特殊手段?”

“小心驶得万年船啊……这种时候,二哥也该跟我说实话了,你为啥带我去找那个叫蓝小娟的女人哪,把她弄哪儿去了?二哥,我是和你绑到一起了,可是,你得跟我交个底,别让我糊里糊涂地跟你干。万一出什么事,我也得有个思想准备呀。”

“我不是说过吗,知道得越少,对你越好。”

“我就是不放心……你不是说李斌良很快就会滚蛋吗?怎么到现在还没动静?”

张华强拿出手机拨号:“是我,武书记,你老是说李斌良快了快了,怎么到现在还是一点儿动静没有?”

曲直听到了武权的声音:“你以为我不急吗?免他的职,需要碧山市委决定,可以征求省公安厅意见,也可以不征求。可是,姓唐的非要谭书记在上边先表个态,最好以省委的名义说句话,这样他就好交代了。”

张华强骂道:“这个老狐狸……刚才曲直跟我说,他感觉好像不对劲儿,他一说,我也觉着有点儿不对头,李斌良会不会和省厅姓林的勾搭起来,采取什么行动?”

武权沉吟片刻:“嗯,我给古泽安打个电话问问。”

片刻后,武权回话,古泽安说,特警总队有一部分人出去了,说是搞一次夜间处突实战演练。张华强更是不安,让曲直出去观察一下,看外边有没有异动。曲直在外面转了一圈,告诉张华强,没发现什么动静。

张华强还是不踏实,又给武权打电话,商量有什么办法刺探一下李斌良的动静。

李斌良接到了高伟仁的电话。高伟仁说,他听到传言,李斌良的职务马上就会被免,不知真假,所以打电话问问。李斌良略一思忖,立刻明白了对方的用意。于是他敷衍说:“他们能不能把我搞掉还两说着。不过,高政委,你可是说过无条件支持我的……”

“我当然支持,”高伟仁赶紧说,“可是,你也得让我托底呀,你现在在哪儿,在办公室吗?”

“我在外边,和两个朋友在一起,他们不是要把我免职吗?我也得想办法应付啊。好了,你等结果就行了,不用太操心!”

李斌良放下手机,心中生出几分感慨。这个高伟仁平时说得冠冕堂皇,关键时刻,还真的靠不住。

就在这时,狗场的大门开了,张华强和曲直走出来,四下观察片刻,又转身向院内走去,大门却没有关。

“不好,他们要逃跑,快!”李斌良、韩心臣和陈青拔出手枪向大门奔去。

张华强的轿车缓缓从大门内驶出来,却发现面前站着三个人。他停下车探出头:“你们要干什么?”

李斌良说:“下车,我们要搜查!”

“李斌良,这时候了,你还猖狂?”

李斌良不再跟他废话,上前打开车门,里边没有别人。“把后备厢打开!”

张华强冷笑:“好,我给你们打开,看你们搜什么,搜不出来咱们再算账!”

后备厢也打开了,里边没有蓝小娟的影子。

“看够了吧?妈的,今儿不说清楚,我跟你们没完……曲直,你干什么呢,快来人!”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起,十来个身强力壮的汉子从院内冲出来,手中拿着刀棍等凶器,把李斌良三人围在中间。敌众我寡,又不能开枪,怎么办?陈青、韩心臣的目光看向李斌良。

警笛声突然远远传来,越来越近,继而,两辆运兵车迅速驶过来,全副武装的特警跳下车。喇叭里响起林荫的声音:“我是省公安厅长林荫,我命令你们放下凶器,举手投降,否则严惩不贷!”

张华强望着眼前的情景,目瞪口呆。

第十四章

张华强的办公室和他在帝豪盛世的办公室差不多,搜查的特警对李斌良说,屋子里没发现什么。就在李斌良准备退出去时,孙建设突然说:“不对,这个屋子在建造时比现在要大得多。”

李斌良心里一动,让特警们再仔细搜查,终于找到了一道暗门,进去一看,好家伙,简直是个武器库,里面有几十把刺刀和砍刀,另有仿“六四”钢珠枪七支、猎枪两支、弩三支。林荫立刻要特警把张华强带过来,要他解释这是怎么回事。张华强彻底蒙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孙建设继续发挥作用,他很快又在另一个房间里发现了夹层,打开后,里边有个小金库,除了整捆整捆的现金,还有金条、玉器以及九块名表。有个懂行的特警说,单这九块手表的价值就在三百万元以上。

苗雨不知啥时出现在特警中间,不停地用手机拍照。李斌良忍不住问林荫,苗雨来碧山到底是怎么回事。林荫却笑而不语。李斌良没有再追问,他明白,这也是林厅长的布局。

搜查又有重大发现,孙建设在一楼找到一处暗门,这个暗门通往地下室。当手电照进去的时候,居然发现里边藏着好多男男女女,继而又搜出了避孕套和毒品、吸毒工具及赌具。这里果然和帝豪盛世一样,是个藏污纳垢之所。

然而,虽然收获巨大,却没发现蓝小娟的踪迹。这让李斌良很是不安。当李斌良随着林荫走出狗场大门时,发现远远近近有好多群众在围观,从他们的眼神中,可以看出震惊、兴奋、期盼,但是,他们只是看着,却没人说话。大概,他们还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幕,或者,还不相信张华强真的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林荫走到围观的群众前面大声说:“各位父老乡亲,我是荆原省公安厅厅长林荫。昨天夜里,我们根据群众举报,对这个狗场进行了突击搜查,获得大量犯罪证据,希望广大群众积极向我们提供这个场所的犯罪线索。”他又指了指李斌良,“这位就是碧山市公安局长李斌良,他一定会负起责任,打击犯罪,保护群众!”

听到最后一句,李斌良心里有些苦涩。自己能不能继续当这个局长还说不定,怎么去保护人民群众啊。但他知道,林厅长是在给自己撑腰。

当一行人出现在碧山市公安局大楼前的时候,已经到了上班时间。看到林厅长率领大队省厅特警及运兵车出现,市局的民警们或者走出大楼,或者从窗子探出头来观望,李斌良看到了他们脸上的笑容。

路上,林荫已经和李斌良说过,为了强化震慑效果,他要把人带到市公安局展示一下,目的和刚才给群众讲话相同,就是给李斌良撑腰,打击黑恶势力的气焰。所以,下车后,林荫又当着在场市局民警们的面,大声指示李斌良,一定要加大工作力度,抓队伍,促破案,无论涉及到谁,都要一查到底,遇到困难,省厅会派警力支援。说完这些,林荫才率队押解着在狗场抓获的人员离去,只把张华强一个人留给了李斌良。

李斌良让智文带几个刑警,押着张华强去看守所讯问,以避免干扰。智文目睹了刚才的场面,很受鼓舞,立刻带几个可靠的刑警行动。这时,有几个中层干部走出来,向李斌良请示,有什么工作可以派给他们。李斌良意识到,林厅长刚才的姿态发挥了作用。这时,一阵急促的车喇叭声传来,一辆高档轿车停在公安局大院里。从车里气势汹汹下来的,正是市政法委书记武权。

现场一下静下来,大家的目光都看向李斌良。李斌良迎向武权,二人对视,一时无语。

被铐在车中的张华强赶紧求救:“武书记,你要救我,一定要把我弄出去……”

武权不理张华强,依然盯着李斌良:“这是怎么回事?省厅怎么会突然来碧山?是谁招来的?”

“武书记,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省厅的行动错了吗?”

“这么说,你承认是你招来的了?你知道这件事对碧山的影响吗?有什么事,为什么不跟市委说?”

李斌良实在压不住火了:“那我就直说,因为我不相信你。你能查处张华强吗?没有你的保护,他敢这么猖狂吗?根据在狗场搜出的罪证,张华强这回肯定跑不了啦!”

武权还想说什么,苗雨忽然从旁边走上来,手里拿着微型录音机:“您好,你是市政法委书记武权吧?我是《明日》杂志的记者苗雨。据了解,您是前任公安局长,请问,张华强的表现你过去知不知道?你在这事上该负什么责任?”

“无可奉告!”武权迅速钻进车中,掉头驶出公安局。

苗雨不甘心地停下脚步,转向李斌良:“碧山出了这么大的事,他怎么这种态度?”

李斌良不语。他意识到,自己和武权、张华强、岳强发一伙再没有任何调和的余地。他们一定会想出更毒辣的法子对付自己,苗雨却没意识到这些……

果然,苗雨对他说:“怎么愁眉苦脸的,这是个很大的胜利,应该高兴啊!”

李斌良苦笑:“恰恰相反,这可能是我的滑铁卢。”

苗雨的眼睛闪了几下,没有再问。和当年相比,她显然成熟了许多,对当前的社会生态有了更深的了解。停顿片刻,她忽然问:“你还是过去的李斌良吗?”

李斌良看着她:“你看呢?”

“我看不太像了。”

“那不奇怪,因为我是升级版的李斌良。”

张华强大模大样坐在讯问椅上,一脸轻蔑的表情。

对张华强的顽抗,李斌良有充分的思想准备。张华强应该知道,这次是省厅介入,林厅长亲自指挥,而且,经过对狗场的搜查,已经掌握了大量证据。他现在这副样子,很大程度上是装出来的,他的心里并没有底。尽管如此,他的顽抗也是必然的。一旦他认罪,下半辈子恐怕就要在监狱里度过了,他必须扛一扛。

李斌良开口了:“张华强,你现在心里想什么,我完全清楚。”

张华强盯着李斌良,目光戒备。

李斌良继续说:“你在想,武权和岳强发会救你,你还会像上次似的,有惊无险,最后平安无事地出去。是不是?”

张华强眨着眼睛,没说话。

“可你好好想一想,搜查发现的罪证,你怎么解释?枪、刀,还有你的那些手下,还有那些钱财物,你能把这些都弄没了吗?”

张华强不屑地说:“这有什么?不就是非法拥有枪支和管制刀具呗。钱财物怎么了?那又不是犯罪证据,能把我怎么样?”

“那好,咱们换个角度。”李斌良说,“如果你还在公安局当副局长,带人破获这样的案件,搜查出这些东西,你会说这不算什么吗?还有,这可是省厅查办的案件,而且是林厅长亲自指挥的,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也不瞒你,在行动之前,林厅长和我已经做了大量前期工作。你说你的钱财物不是犯罪证据?恰恰相反,在我和林厅长看来,那都是铁的证据。你敢说你的钱都是合法来的吗?你知道有多少受害者举报你、控告你吗?你身为公务员,又是警察,是市公安局副局长,可你却敲诈勒索、巧取豪夺,大肆从事黄赌毒活动,更不用说你利用黑恶手段夺取他人矿产资源了。你表面上是个警察,暗地里从事有组织犯罪活动,你就别做美梦了,这次,你肯定是出不去了。”

张华强脸上轻蔑的笑容消失了,他的嘴动了动想反驳,却没有说出话来。

“你可能还在想,你那些利益相关的同伙会在外边帮你。我可以向你保证,现在他们也是自身难保。林厅长亲自指挥查办的案件,掌握了那么多罪证,他们能全都弄没了吗?他们就算能帮上你,顶多也就是判得轻一点儿,但你的牢狱之灾是免不了的。这种时候,只有一个人能帮你……”

张华强没有出声,但是眼中流露出询问的目光。

“你自己。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情况,你犯了很多罪行,但是,有一条罪你还没有犯——杀人罪。你没有杀过人,最起码,你没有直接参与杀害林希望和谢蕊……”

张华强的表情似乎松懈了一些,可是,李斌良接着说:“你虽然没直接参与,可是间接参与了!”

张华强终于忍不住了:“你胡说,我怎么参与了?你有证据吗?”

“你怎么又糊涂了,我把证据拿出来,你还有机会吗?如果你错过机会,那间接参与杀人,可就变成直接参与杀人了。”

“这……我不明白。”

“你装不明白。难道不是你从棠树县带走的蓝小娟吗?”

“我根本不认识什么蓝小娟。”

“看来,你真是要放弃这个机会呀。我去过蓝小娟的家,已经查明,是你带走了蓝小娟。”

“你说是我就是我了?谁能证明?”

李斌良叹息一声:“你没有机会了。”说罢他冲门外招呼,“进来!”

一个人走进来,走到张华强的斜对面站住。

张华强大惊:“你……曲直?”

曲直说:“二哥,张局,不是你让我穿好警服,跟你走一趟吗?我当时不知去哪里,你还不让我问。后来,我们到了棠树县四道河子村,正好蓝小娟在家,就以办案为名,把她强行从家中带出。回去的路上,我问你为什么带蓝小娟,你对我说,我知道得越少越好。到了碧山城郊,你让我下了车,你自己开车拉着蓝小娟走了。”

张华强怒不可遏:“曲直,你这个混蛋!根本没有这种事,你瞎编什么?”

曲直从怀中拿出手机,按了几个键,手机里传出曲直和张华强的对话。“我可是把你跟我说的每句话都录下来了,你还要抵赖吗?”

张华强的额头渗出汗珠:“曲直,你这个叛徒!”

“笑话,我从来就没有和你一伙,何来的叛徒?”

“难道,你……”张华强惊愕地瞪大眼睛。

“你猜对了。既然这样,就都告诉你吧。上次,帝豪盛世被举报查处,也是我安排的。”说罢,曲直走出提审室。

“曲直,你他妈的给我回来,回来……”张华强又转向李斌良,“姓李的,他是你的卧底?这个混蛋……”

“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还是赶快自救吧。”李斌良冷冷地说。

韩心臣把话接过去:“张华强,你要抓住这最后的机会啊。你想过没有,如果你提供线索,使蓝小娟在被害前被解救,那么,你的罪行就会大大减轻;如果你知情不举,导致蓝小娟被害,那你就是杀人凶手之一。”

张华强默默地盯着面前的李斌良和韩心臣,突然露出笑容:“好吧,我交代,你们去找岳强发要人吧!”

“你把蓝小娟交给了岳强发?”

“那倒没有,我交给了马铁和马刚,那不就等于交给了岳强发吗?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有多大本事,能把岳强发也抓起来。”

“那你就等着吧,我一定让你们在里边会面。不过,你还得说具体点儿,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交给的马铁和马刚,他们是如何把蓝小娟带走的,带去了哪里。”

“时间……就是曲直下车后,我给岳强发打了电话,岳强发就派马铁和马刚来了。他们把她塞到车里,用胶带封住嘴巴,把她拉走了,至于拉哪儿去了,怎么处理了,我就不知道了。对了,他们开的是一辆丰田越野,车牌号是……”

李斌良的心渐渐收紧。看这样子,蓝小娟是凶多吉少啊!

大家都意识到,必须尽快找到马铁马刚兄弟,救出蓝小娟。但是,去哪里找他们?

几人首先想到的是强煤集团。在没有别的线索的情况下,只能前往搜查。为争取时间,李斌良一边往强煤集团赶,一边打电话给曲直,要他也带部分巡特警前往。这个巨大的变化,陈青一时难以接受,忍不住询问李斌良:“曲直难道真是卧底?”

李斌良这才告诉他,曲直是好样的,秉性正直,看不惯碧山的现状,却又无可奈何。自己调到碧山任公安局长后,曲直受到鼓舞,决心帮助自己,就特意演了几场戏,一步步获得了张华强的信任。因为事关重大,李斌良没有对任何人说过此事。陈青回忆起来,李斌良几次接到神秘的举报电话,原来都是曲直在为他提供消息。

曲直已经率巡特警们将强煤集团包围控制,李斌良则直奔办公楼。办公楼门口只有两个保安,大概是对张华强的打击起到了威慑作用,他们看到警察,想阻拦又不敢,一个保安一边向二楼跑去,一边对着对讲机叫着“宋总”。李斌良一时没反应过来,还以为他是在呼叫宋国才。然而,从二楼匆匆迎下来的却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正是上次李斌良来这里时见过的女副总。李斌良再次感觉到她的眉眼有几分熟悉,猛然间意识到了她的身份。

女副总问:“李局长,出什么事了,您这是……”

“岳强发在吗?”

“不在,岳总去北京了。”

李斌良不再询问,拿出手机直接拨打岳强发的电话,关机。

“李局,你到底为什么找岳总啊?还兴师动众的?”女副总问。

“马铁在哪儿?”

“他和岳总在一起。”

李斌良拉下脸:“你撒谎,我有充分证据证明,马铁昨天下午还在碧山。”

女副总现出尴尬的表情,转脸问旁边的保安是否看见过马铁,保安没有思想准备,只好承认,马铁昨晚开车出去了,之后再没回来。李斌良问马铁开的什么车,保安说是辆三菱越野,而且提供了车牌号,和张华强提供的完全吻合。

这时,一些搜查的巡特警纷纷来报,没发现马铁。李斌良正准备撤离,女副总却拦住李斌良:“李局长,您别走啊,我们强煤集团怎么能说搜就搜呢,您为什么找马铁,他犯了什么罪?”

李斌良盯着女副总:“可以告诉你,他的罪行很严重,任何包庇他的人,都要被追究法律责任。请您通知岳总,立刻把马铁交给警方。”

女副总不再说话,脸上是紧张不安的表情。

李斌良转身离开,忽然又停住脚步,转向女副总:“你哥哥还好吗?”

女副总一愣。

“替我转达一下,非常感谢他对我女儿的帮助。”

有了准确的信息,间隔时间又不很长,在市区寻找一辆车不是很难。很快,交通指挥中心的监控录像中出现了这辆三菱越野的影子。昨晚七时三十分许,这辆车从城南回到城中,紧接着又向东驶出了城。这意味着,马氏兄弟极可能是在处置蓝小娟。

李斌良立刻带队沿路追查,并命令许墨带技术大队的人马随后跟上。出城后监控的覆盖面小了很多,但一些重要交通路口仍然能够找到,最终发现,马氏兄弟的车驶出市区五十多公里后,拐向一条僻静的乡镇公路,再拐进一条村屯土路。在一处废弃的沙坑内,警方发现了蓝小娟的尸体。

许墨和技术员迅速赶到,验尸后确认,蓝小娟是被勒死的。还是晚了一步,这条线索又断了……

就在这时,李斌良的手机突然响起,指挥中心值班人员汇报,有个叫洪宝的男子要见他,此人来自棠树县明山镇四道河村,自称蓝小娟的丈夫。

“你告诉他,我马上回去。就让他待在你们指挥中心,一步也不要离开。”

洪宝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农村青年,他焦灼地告诉李斌良,昨天下午他下地干活儿了,晚上回家发现院门和房门都锁着,家里没有一点儿生气,一打听邻居才知道,是碧山市的警察把妻子带走了。他昨天晚上就给碧山市公安局和几个分局,还有下边的派出所打电话,都没打听到妻子的消息。今天一大早他租车来碧山,打听了一溜也没打听出个头绪来,就给市公安局指挥中心打了电话……

据洪宝说,蓝小娟和他是中学同学,两个人在班级里就产生了感情。毕业后,因为学习成绩一般,家境也不好,他们都放弃了高考。二人虽然相爱,却不能结合,因为洪家拿不出彩礼。无奈,两个人都外出打工,蓝小娟来了碧山,给宋国才的父亲当了保姆,三年后,他们各自都赚了一笔钱,于是回家成婚。

李斌良说:“洪宝,我得让你明白,现在你说的每句话都非常重要,所以一定要说真话。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你们的结合是不是太容易了?两人各自外出打工,都赚回一笔钱,然后就结婚了。钱是这么容易挣的吗?我问你,你外出三年,挣了多少钱?”

“不到两万……一万八千多元。”

“蓝小娟赚了多少钱?”

“她……她赚的比我多点儿,大概有三万多元。”

“加一起还不到五万元。如今这年月,五万元算啥呀?瞧你家的新房、院套,还有屋里的家具电器,这可不是五万元能下来的。还有,你们结婚时的花费呢?彩礼呢?你们哪儿来这么多钱?”

“借的,我们……还借了一些。”

“不可能。我去你家看过,你家的家底,没有二十万别想下来。你上哪儿去借这么多钱?怎么不说话?告诉我,钱是不是蓝小娟的?”

洪宝垂下眼睛:“是……我们结婚,主要是小娟出的钱。”

“她的钱又是哪儿来的?”

洪宝不说话了。

李斌良深吸一口气:“洪宝,我不得不告诉你,蓝小娟……已经不在了。”

“啊?”洪宝猛地站起,“你说什么?你们把她怎么了?天哪,她已经怀孕了……”洪宝呜咽起来。

“蓝小娟被人害了,但是,害他的不是警察……”

“可是,我家邻居们都说,是你们碧山警察带走的她!”

“他们是假冒的警察。洪宝,难道你不想为亲人报仇吗?”

“当然想!是谁害了她?”

“现在还不知道,我们也正在查。现在的关键是,你一定要说实话,我们才能尽快找到杀害她的凶手,替你报仇!”

“好,我说……”

蓝小娟给宋国才的父亲当保姆时,手脚麻利,干活勤快,宋国才和父亲都很满意,渐渐就不把她当外人了。蓝小娟注意到,经常有人来宋家送东西,大包小包的,不知是什么,不过,都被送进地下室里。地下室平日很少打开,钥匙在宋国才的父亲手中。这个情况被两个保安注意到了,就是劫匪冯军强和他的同伙。有一天她外出买菜归来,开门的时候,被两个家伙挟持进了屋子,将她和宋国才的父亲捆绑,逼迫宋父拿出钥匙,打开地下室的门……

李斌良打断洪宝的话:“蓝小娟跟你说过没有,宋家的地下室有多少钱?”

“说过,但她不知道有多少钱。两个小子逼着她从地下室往外搬,搬的时候,有一个纸箱没拿好,摔开了,露出的都是成沓的一百元。”

“一共有多少纸箱?”

“好像是十个。另外还有两个皮箱,一个很沉,一个轻一些,还有好多字画。小娟说,字画也挺值钱的,可是值多少钱就不知道了……出事以后,宋家跟她说,不用她了。她离开的时候,宋家给了她二十万元,嘱咐她不要对别人乱说……”

现在,很多事情都清楚了。

案情起源于宋国才家巨额钱财被抢劫。事实上,案件发生后,特别是冯军强落网,赃物被追缴回来后,宋家被抢的真实钱数已经暴露出来了,但由于某种原因,武权和魏忠成、霍未然将案情的真相隐瞒下来,将缴回的赃款数额做了改变,把八千多万元现金和上亿元的存折改为一千多万元现金。当然,他们这样做不是无偿的,肯定都从中分得了一杯羹。

不过,这么大的事,仅凭几个头头儿很难完成。法律有规定,必须有现场勘查笔录,有技术员的签字。那么,找谁呢?一个人进入他们的视野,这就是从警时间不长、他们感觉能够掌控的林希望。

于是,林希望参加了现场勘查,可是,在勘查中他发现了问题。很可能,林希望在发现真相之后很是震惊,不想签字,但是,在他们的威逼利诱之下——主要应该是利诱,他们拿出了三百多万元人民币封住他的嘴,诱使他在勘查笔录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可以想见,林希望的思想斗争非常激烈,无论是良知及法律观念,都使他感觉到深重的压力。同时,父亲的病情、给父亲治病的愿望也制约了他,使他接受了这笔钱。但他并没有花这笔钱,而是陷入极大的痛苦中。他的这种表现,被宋国才、武权、魏忠成、霍未然所知,也可能是他把自己知道的真相说给了谢蕊,而谢蕊把他的话泄露给了那些人。那些人害怕暴露,因而起了杀机,将林希望杀害。

谢蕊知道了林希望的事情后,也陷入惶恐不安之中。此前,她已经在一定程度上被拉进了武权等人的阵营,成了他们中的一员,这是谢蕊有那么多钱改善自家生活的原因。但她毕竟和他们不同,并不想把一生都交给他们,后来在陈青的爱情攻势下,一度被打动,想彻底摆脱他们。没想到,他们一直在紧紧地盯着她,知道了她的动向,最终将她也杀害了……

基本案情应该就是这样,现在缺乏的是直接证据。直接证据就是那些巨额现金、存折、金银珠宝、字画,还有所有参与人员的供词。得到这些证据,恐怕不那么容易。

绕了一圈又绕了回来。还得从现行案件入手,从眼前的杀人案入手,获得他们参与犯罪的证据,这样,才能揭开黑幕,将他们绳之以法。

韩心臣汇报,技术大队在蓝小娟手中发现了几根毛发。这让李斌良感到振奋。毛发肯定来自凶手,属于直接证据,只要抓到嫌疑人比对就可以认定。不止如此,韩心臣还有更好的消息,经现场勘查,在蓝小娟尸体附近发现了车轮胎的印迹,这同样也是直接证据。技术大队顺着轮胎印记追查,最终在一条河里发现了那辆三菱越野,已经打捞上来。

问题是,马刚和马铁还没有落网。他们是岳强发的人,而岳强发能量巨大,恐怕短时间内很难抓到他们。韩心臣想出了一个办法,公开发布通缉令,通缉马铁和马刚,同时,李斌良发布电视讲话,营造声势,对犯罪分子进行震慑。

李斌良来到电视台,坐到演播室里,面对着摄像头:“这是两个罪大恶极的杀人疑凶,望广大人民群众积极提供线索,使他们早日落网。在这里,我正告这两名逃犯和他们的同伙,投案自首是你们唯一的生路,顽抗下去只有死路一条。公安机关已经下定决心,不论此案牵扯到谁,不管犯罪嫌疑人有什么样的后台,我们都会一查到底……”

不过,李斌良也清醒地意识到,这个讲话实际上是宣战书,是向岳强发、武权一伙的公开宣战。已经到了决战关头,今后,没必要再遮遮掩掩了,是到了和他们决胜负的时候了。

这一夜,李斌良似睡未睡,似醒非醒。在他的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在提醒他:李斌良,现在是你的关键时刻,一定要快些突破,快些……

然而欲速则不达,次日一上午过去,尽管播放了通缉令和李斌良的讲话,但是并未接到什么有价值的举报线索。李斌良心急如焚,和韩心臣研究还有什么别的途径能够尽快取得突破性进展。

韩心臣说,他曾想过一个简便的途径,但是有很大难度。李斌良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也想到过这个途径,那是就谢蕊的怀孕。导致她怀孕的人肯定和她的死有直接关系,甚至就是真凶。如果知道是谁,那就简单极了,抽一点儿血,再和谢蕊腹中的胎儿进行比对,DNA结果一出来,就可以抓人了。可是,前提是要知道这个人是谁。

目前有一点可以确认,占有谢蕊的人,不是平民百姓,此人不但有钱,还要有权。根据这一点,二人一致认为,这个人就是对方阵营中的几个主要人物之一。

宋国才?他虽然是中年人,可依然称得上是高富帅,钱自然不用说,地位又是副部级,有可能……且慢,宋国才并不在碧山居住,工作单位也不在碧山,平时很少回来。即便回来,一个副部级干部,前呼后拥,很难有条件接触谢蕊。而且,谢蕊怀孕一个多月了,在这个时间段内,他好像没有回来过。

岳强发?也不太可能。自李斌良上任以来,从未发现他接触过谢蕊。和宋国才一样,他也不常来碧山,要来,也是兴师动众。与谢蕊保持情人关系又不被人发觉,可能性也不大。

按照同样的条件推理,古泽安的可能性也就不存在了。而张华强呢,已经对他进行过DNA鉴定,他肯定与谢蕊的孩子无关。

按说,这个人应该住在本市,能和谢蕊经常接触……李斌良的面前突然浮现出一张油光光的面孔,一个红红的酒糟鼻子……油然间,他想起谢蕊被害的那个晚上,自己和岳强发一伙在一起吃饭,武权也在场。席间,他忽然接到一个电话,离开了包房,回来后,神色有些不安。酒宴结束时,他和岳强发、古泽安的脸色都有些不对头。是不是那个时候,他知道了谢蕊的行动,或者已经发出了杀害谢蕊的指令?

李斌良把这个情况告诉了韩心臣,韩心臣一拍桌子:“是他,一定是他!当初就是他把谢蕊调到办公室任文书的,这样,就有了随时接触的条件。”

但这些只是怀疑和推测,凭此去抓武权是不可能的,除了惹来一身麻烦,不会有别的结果。而且,万一不是他,局面无法收拾。

韩心臣说:“要用谋略,不能来硬的。我看这样,一方面,咱们再查一下别的线索,以确定我们的判断。我想到指挥中心查一查录像资料,不查现在的,查一个多月前的。因为谢蕊是那个时候怀的孕。那段时间里,他们一定在一起过。如果能找到他们相会的地点,围绕那里进行调查,或许能有所发现。”

这个办法可行,但是也不能太过指望,最起码,速度就不行,太慢了。

“另一方面,就是想法获取武权的DNA,一是皮肤,二是血样,三是分泌物。只要能得到任何一种样本,通过DNA检验比对,都可以确认。”

第十五章

坏消息来得太快了。

郁明打来电话:“李局,不好,情况有变。外边的电视大屏幕刚才还在播通缉令和你的讲话,现在怎么都停了?绝对不是停电。广告什么的照样播着,就把通缉令和你的讲话停了。”

李斌良产生了一种不祥的感觉。他打电话给电视台,接电话的人却吞吞吐吐地说不知道,让他找台长说话。台长同样支支吾吾,说什么是领导的指示。李斌良追问是哪个领导,台长无奈,只好明说:“李局长,我也是刚刚听说的,你已经不是公安局长了。你问问吧,是不是哪儿搞错了,如果搞错了,我们马上继续播……”

李斌良意识到,这可能是真的,组织已经做出了变更自己职务的决定,消息被无意或者有意泄露出来,此时,自己再做什么也改变不了局面了。他拨了聂锐的手机,聂锐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他想,也许聂锐不想接自己的电话,避免难堪。他准备拨林荫的电话,想不到手机突然响了,屏幕上显现的是一个意想不到的名字:“岳强发”。

这个时候不能逃避,李斌良稳住心神,接通电话:“喂?”

“喂什么呀,这时候还跟我装啊?”对面传来岳强发得意的声音,“你不是在通缉马铁吗?他现在就在我身边,来抓吧!李斌良,你为什么跟我过不去?我哪点儿对不起你?在国企安排一个人多难你知道吗?可是,你闺女轻而易举进去了,难道你不明白是为什么吗?人得讲点儿良心吧,可是你呢?”

“我想知道,你们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能告诉我吗?”

“我们……你……”岳强发突然语塞了。

“你们无非是想堵住我的嘴,捆住我的手。岳强发,你听着,世道不会永远像你们希望的那样,人心也不会任你们永远颠倒。想让我跟你们同流合污,那你是痴心妄想!”

“这时候了你还狂?好,我看你还能狂到哪儿去。知道了吧,你现在已经不是公安局长了!清醒点儿吧,碧山就这样,你改变不了,到啥时候它都这样。我们好心拉你,劝你,你不但不领情,还跟我们对着干,这就是你的下场!碧山混不下去,你一定想回省公安厅是不是?这可就由不得你了,我怎么能舍得你走呢?我要把你留在碧山,今后,我还要继续跟你玩呢!”

“那你最好快点儿,不管你把我弄到哪儿,我都会跟你斗到底,我相信,你一定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岳强发突然挂断了电话。李斌良嘘了口气,不管怎么说,气势没被他压住。

手机再次响起,这回是韩心臣:“李局,肯定是真的了。刚才高伟仁给我打了电话,要我马上回局,到党委会议室开会,说是宣布你的事。破案正在关键时候,怎么办哪……”

李斌良无法回答。他思考了一下,拨通了高伟仁的电话:“高政委,听说你正通知党委成员开会,怎么不通知我呀?”

高伟仁吞吞吐吐:“李局……你肯定知道了,就别难为我了……武书记和秦部长已经到了,我还得打电话通知别人。”

高伟仁把电话撂了。李斌良想了想,又拨打林荫的手机,打通了,可是铃声响了好半天,林荫就是不接。李斌良顿时感到浑身无力,但他很快从这种心情中挣脱出来,战斗还没有结束,他必须集中精力。李斌良打电话叫来陈青,低声布置了几句。

陈青前脚刚走,门外又响起脚步声,一个人,两个人……门被敲了一下,马上就被推开。门口出现两个人影,一个是武权,另一个是市委组织部的秦部长,他们互相推让了一下才走进来,武权走在前面。

李斌良的目光迎向二人。武权看向秦部长,秦部长用目光示意武权开口。武权清了清嗓子:“李斌良,市委常委会刚刚结束,决定免去你市公安局长的职务,调市司法局任党组书记,我和秦部长代表市委通知你。”

因为有了充分的思想准备,李斌良表情淡然,也没有说话。他知道,这时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秦部长说:“那就这样了,我们还要开会……你不用太急,收拾一下,三日内到司法局报到就行。”

秦部长说完,和武权对视一眼,二人转身向外走去。李斌良没有出声,也没有动,继续坐在椅子里好一会儿,突然,他起身向外走去。

李斌良猛地推开党委会议室的门,会场上的人都是一愣,所有的目光都看向他。李斌良的目光也看向所有人。

武权正坐在自己平时坐的位置上,叼着香烟,一副目空一切的架势。他的两边分别是组织部秦部长和高伟仁,然后是魏忠成和另外两个副局长,还有纪检委书记、政治部主任及韩心臣。

会议桌周围坐满了人,没有他的位置。韩心臣站起身:“李局,你坐这儿,我再拽把椅子。”

李斌良昂然上前,坐到韩心臣的位置上。武权和秦部长的表情略显尴尬。两人低声交谈了几句,互相推辞了一阵,秦部长显然不想蹚公安局的浑水。最后,还是武权开了口:“李斌良,刚才跟你宣布过,市委已经免去你的公安局长职务,调市司法局工作。”

“我想知道,调动我的理由是什么?”

“既然你一定要知道,那我就说说。免你的职,主要是根据省政法委和纪检委联合调查组的意见。他们调查后认为,你任公安局长期间,一是拉帮结派;二是独断专行,以个人代替组织,听不进不同意见;三是工作发生重大失误,导致看守所发生死人事件;四是你为了给个人造势,居然把媒体记者引到碧山,严重破坏了碧山形象,破坏了碧山的政治稳定。因此,市委决定调整你的职务。但是,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原则,不把你一棍子打死,而是调任司法局党组书记,行政级别依然是正处级。”

“看来,得谢谢组织了。那么,谁接替我的职务?”

“人选还没有最后确定,公安党委的工作暂时由高伟仁负责,业务工作由魏忠成负责。”

李斌良的目光先转向魏忠成,魏忠成却把脸侧向一边,看不清他的表情。再看向高伟仁,高伟仁的脸明显红了。

秦部长咳嗽一声:“李斌良同志,你有什么想法,可以向组织提出来,但是,组织的决定必须执行。”

“秦部长,据我所知,按照组织规定,市级公安局长的任免,应该取得省公安厅的同意,省公安厅是什么意见?”

“这你不用管。”武权接过话茬儿,“李斌良,你就别抱幻想了,谁也帮不了你,省厅就是不同意,市委也有权做出决定。”

“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省公安厅不同意这个决定?”

武权不再掩饰:“你是说林荫吗?他现在恐怕没空考虑你的问题。”

什么意思?难道林厅长也陷入困境了?“那好,我想找唐书记谈一谈。”

“不可能。唐书记在省里,不知哪天回来。不过,市委常委会是遵照他的指示召开的,他完全同意市委的决定。李斌良,你可以出去了。”

李斌良笑了笑,站起来,做出欲往外走的姿态,又突然转回身来:“对了武书记,碧山市公安局有个规定,会场禁止吸烟!”

“这……我……”

武权尴尬地看着李斌良,又看看手上的香烟,一时不知如何才好。所有与会人员都看向武权。终于,武权不情愿地把香烟掐灭。

李斌良这才转身向外走去。

“起立,送送李局长!”突然,高伟仁起身立正,庄重地向李斌良敬了个礼。

他的举动震惊了所有的人,包括李斌良。长期以来,李斌良一直认为他左右摇摆,没有立场,甚至有点儿瞧不起他。可是,今天,在自己被免职的时候,高伟仁终于挺直了腰杆儿。

片刻,韩心臣跟着站起身,向李斌良敬礼。接着,两位副局长、纪检书记和政治部主任也陆续站起身。会场上依然还坐着的,只有一脸错愕的武权、秦书记和魏忠成。

李斌良庄重地还礼,他感觉自己的视线渐渐模糊……

回到办公室,李斌良把门开了一道缝,一边慢慢地收拾东西,一边倾听着会议室的动静,过了一会儿,传来开门声,脚步声,会散了。又过了一会儿,轻捷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两个人走进来,是陈青和许墨。

陈青说:“李局,任务完成了!”

许墨把手中的物证袋举到李斌良眼前。透明的物证袋内,是一截中华香烟的烟头。

恰在这时,李斌良的手机响起,他拿出来一看,屏幕上显示着“林厅”二字。

“斌良,我一直在省委,不便接你电话。”

李斌良此时最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林荫。刚才听武权的口气,林荫也身陷危机之中。他开口就焦急地询问林荫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想不到,却听到林荫轻轻的笑声:“有惊无险,毕竟是十八大以后了,他们再不能把天全都遮住了。你马上回来。”

“回来……是回省厅吗?林厅长,我已经被免职了。”

“可是,我仍然认为你是警察,还是荆原省的警察!”

错了,你们错了!

李斌良的心随着车轮飞转。是的,你们错了,你们只是撤换了我的职务,没有限制我的自由。你们应该杀了我,只有这样,才能让我放弃战斗。你们以为我不再当公安局长,不再是警察,你们的威胁就解除了?你们错了!

刚才林荫在电话里告诉李斌良,自己有急事去北京,他到荆都不必找他了,直接去荆江宾馆找中央巡视组就可以。林荫已经把李斌良的情况跟他们反映了。林荫还暗示,这次中央巡视组来荆原是有针对性的,让李斌良一定要有信心。

驶进市区,李斌良本想直接驶往荆江宾馆,却发现已近下班时分,这显然不是自己倾诉的好时段。正在犹豫,手机又响起来,是苗雨:“你到哪儿了……进城了?时间太晚了,明天上午再去找巡视组吧……”

看来,她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李斌良打消了立马去找巡视组的想法。在省城,还有一个人牵动着他的心,那就是他的宝贝女儿。来到自家小区的大门外,却看到苗雨迈着轻捷有力的步伐走向自己。二人对视片刻,苗雨笑了:“咱俩就在这儿发愣吗?”

“那你……”

“我也好长时间没见苗苗了。而且我觉得,此时此刻,我应该和你在一起。”

来到家门口,李斌良忽然觉得有些为难。他不知如何对女儿说起自己的现状,怎么会忽然不是公安局长了,甚至不是警察了,更不知如何向她介绍身边的苗雨。他想了想,还是先敲敲门,再拿出钥匙打开门锁。

首先看到的是一个年轻女警察的身影和她警惕的眼神,看清是李斌良,她放松下来,现出有些尴尬的笑容:“李……您回来了!苗苗,你爸爸回来了!”

李斌良让苗雨稍等一下,自己走进苗苗的卧室,另一个稍稍年长一些、穿着便衣的女警察正守在苗苗身旁。看到李斌良,她慌忙站起:“您……回来了!”然后离开卧室。

屋子里只剩下李斌良和女儿。女儿没说话,只是仔细打量他,好像他脸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苗苗,怎么了?”

“爸,你没事吧?”

“没事,你为什么问这个?”

苗苗的眼泪突然涌了出来:“爸,你还瞒着我?我知道你已经不是公安局长了,连警察都不是了。”

李斌良一惊,女儿怎么会知道这些?一问才知道,原来,是两个女警察交谈时,她偷偷听到的。消息传得真快。既然两个女警察都知道了,想来,省厅机关肯定也都知道了。

李斌良害怕女儿担忧,急忙解释,自己还会回到公安队伍,还会当公安局长,自己被解职并不是因为犯了错误。苗苗打断了他的话:“爸,你别说了,我只是怕你着急上火,只要你好,我就好。”

李斌良心里热乎乎的,原来,女儿是惦念自己,心疼自己。看来,她真的长大了,懂事了。最让李斌良宽慰的是,她的精神似乎没什么问题,抑揄症没有发作,或许,她已经痊愈了……

“可是,”苗苗继续说,“我给沈姨打电话,劝她安慰安慰你,她却说……爸,沈姨和你是不是……”

李斌良的心往下沉了沉:“苗苗,不怪你沈姨,怪爸爸,爸爸不能带给她需要的生活,甚至,也连累了你。”

“爸,你别这么说,你是个好爸爸。你知道吗,其实,我很后悔……当年我不懂事,把苗姨气走了,如果她在,一定不会在你需要的时候离开你……爸,对不起!”

酸甜苦辣,百感交集,一时之间,李斌良心里不知什么滋味。

身后响起轻轻的开门声,苗苗抬头向门口望去,眼睛突然睁大了:“苗姨……”

是苗雨,她一定是听到了苗苗的话。苗雨的眼里也有了泪花,她走到苗苗身旁:“苗苗,别这么说,姨一点儿也不怪你,真的。”说着,苗雨伸出手臂,轻轻地把苗苗搂在怀里……

荆江宾馆出现在前面,李斌良的心跳不可抑制地加快了。宾馆看上去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但李斌良刚走到门口,立刻有两个目光警惕的男子迎上来:“同志,请问您……”

“我是碧山市公安局长李斌良,有重要情况向中央巡视组反映。”

“李局长,请!”

没想到如此顺利,李斌良轻轻嘘了口气。他们好像知道自己要来,应该是个好兆头。来到指定的房间门口,正好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一个年轻男子的搀扶下走出来,边走边愤愤地说:“这回,看他们还猖狂到什么时候……”

李斌良突然站住:“程老?”

程远也看到了李斌良:“斌良,你是来反映情况的吧?我刚跟严组长谈完,她会给你撑腰的,别怕,该谈什么谈什么。”

李斌良轻轻敲了敲门。里边传出一个女声:“请进!”

怎么声音有几分耳熟?推开门,李斌良看到屋子里的办公桌后坐的并不是陌生人,正是《明日》杂志社那个年龄稍长的女记者严真。李斌良愣住了。

“李局长,你没走错,快进来吧!”严真笑着说。

李斌良的心咚咚跳了起来:“你是中央巡视组的?”

刚才扶程老出去的那个年轻人回来了,他介绍说:“这是我们严组长。”

“可是,上次在碧山,你和苗雨……”

“啊,那是我们商量好的,快坐吧!”

天哪,原来是这样!李斌良抑制不住心中的狂喜。一时之间,他产生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仿佛是在梦中一般。

“斌良,坐吧。我知道,你非常不容易。咱们不耽搁时间了,把你知道的,要说的,都说出来吧!”

年轻干部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准备记录。

“好,严组长,您先听听这个!”李斌良拿出手机,按了几个键,放到严真面前的桌子上。岳强发的声音传出来。上次他打电话向李斌良挑衅,得意忘形,却被李斌良录了音。

严真听着二人的对话,脸色越来越难看。录音播完,李斌良说:“严组长,你说,这正常吗?我的职务任免竟然是由他主导的,换句话说,他直接影响了省委、市委对干部的使用。这算是什么政治生态?”

“说得好,这是什么政治生态?继续谈。”

“好,我从两起命案谈起。我是公安局长,主要职责是打击犯罪。这两起命案的被害人,都是我们公安民警,可是,我却无法破案。不是我不想破案,而是有人捆住了我的手,把枪口对准了我的头,只要我敢破这两个案子,他们就对我开火,现在,我就是中弹了。他们想尽办法免去我公安局长的职务,就是怕我扯出这两起案件背后隐藏的黑幕……”

不知不觉,两个多小时过去,李斌良才深深地呼出口气。担任碧山公安局长这么长时间,他还是第一次有这种一吐为快的感觉。

严真的声音不高,却非常动情:“斌良同志,作为纪检干部有一条重要的要求,就是要保持客观和冷静,可是,听了你的话,我实在难以做到这一点。根据我对碧山的调查,再加上我对你的了解,我相信,你说的都是真的。过去我们常说,腐败分子是极少数,这话只是部分正确。按总体比例看,他们可能是少数,但在极少数地方,他们却是多数,不止是多数,有时,还往往呈现集团式腐败、塌方式腐败。你能在这样的地方保持住自己的品格和原则,和他们斗争,真的不容易呀!”

“严组长,碧山的问题到了非解决不可的时候了。除了经济政治上的危害,还有环境的破坏。你一定看到了,在碧山、甚至整个荆原省,还能找得到山青水秀的地方吗?你再看看普通群众的生活,他们付出了生态的代价,可是,得到的是什么?依然是贫穷落后,钱都被少数人装入了腰包。这些问题不解决,怎么得了啊?更可怕的是这种社会环境对人心的危害,由于岳强发、武权这样的人肆无忌惮,让很多碧山人,甚至我们公安民警,都对碧山的前途失去了信心。”

“我在碧山调查过,你说的这种情况确实存在。不过我们也要相信,人间正道是沧桑,人的本性还是向往公平正义的,我们的社会还是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的。按说我现在不能对你表态,但我还是想告诉你,碧山的问题,一定能够得到解决。就这样吧,你先回去等消息!”

“可是严书记,现在情况紧急,案件正在关键时候,不能中断……”

“我知道,我知道,你放心吧!”

尽管并没有完全解除疑虑,可是,从宾馆出来的时候,李斌良却觉得两腿轻松了许多。

“爸爸——”随着苗苗的呼声,他看到了三张笑脸,这真是世界上最美好的脸庞啊。

“李局,怎么样?”陈青性急,马上询问刚才的情况。李斌良简要说了说,陈青激动起来,“原来这个严记者是中纪委的?她要是这种态度,那就没问题了……什么时候恢复你的职务啊?咱们得抓紧回去呀!”

李斌良倒是比较冷静:“也不要想得那么容易,还是看最后的结果吧!”

应付完陈青,李斌良赶紧打电话向林荫汇报。铃声刚响两声,林荫那边就接起来:“怎么样,谈完了?”

听说严真是这样的态度,林荫也很振奋。李斌良又说起自己复职不能拖得太久,林荫说,碧山的做法是违反组织原则的,如果中央巡视组真的态度明确,纠正起来不是难事,让他放心等待。

可是,李斌良却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来。手机再次响起,这回,是韩心臣打来的:“李局,怎么样?我听说中央巡视组进驻荆原了,你应该找他们谈谈哪……谈过了?效果怎么样……碧山这边也知道了,都惶惶不安着呢,当然是他们惶惶不安,现在,他们大概自顾不暇,琢磨怎么应付中央巡视组呢,所以也没采取什么大动作,最重要的是你尽快回来……你放心,我一定盯着他们。这段时间我也没闲着,正在调看别墅区的录像,只是不能大张旗鼓,效率低了些……DNA比对结果还没出来,最快也得明天……你放心,我一定全力以赴……”

眼前似乎无事可做,只有耐心等待了。回到家中,李斌良看到厨房里苗雨和女儿忙活着做饭的身影,感受着这久违的温馨。

吃过午饭,又是漫长的等待,李斌良如坐针毡。一下午,他和韩心臣通了三次话,最后一次韩心臣告诉他,他已经获取了一段有价值的录像,就在一个多月之前,也就是谢蕊怀孕的那段时间里,武权的身影出现在别墅区附近的监控录像中。

放下电话,是更焦急的期盼,他不时拿出手机,看着时间一秒一分走过,然而,到了下班时间,仍然没有任何消息。看来,今天是没戏了,可是,碧山的情况是瞬息万变哪。他忍不住拨打了林荫的电话,林荫的话使他稍感安慰,林荫说,据他所知,省委常委经常夜间开会,特别是涉及研究干部的议题时。

看样子,还有希望,但是,还得继续受折磨。李斌良只能继续等待。

晚九时许,手机忽然响起,他拿起来一看,是林希望父亲的号码。又出什么事了?莫非……手机里传出林希望母亲的声音:“李局长,这可怎么好啊……”

原来,她老伴听说李斌良被免职的消息,深受打击,陷入昏迷,性命垂危。她哭泣着问李斌良怎么办,儿子的案子他还管不管,还能不能有人管?李斌良大声说:“大嫂,你听着,我还会回碧山的,还会当公安局长的,你告诉大哥,让他一定挺住,我很快就会破案!”

林希望的母亲要求他再大声说一遍,她要让丈夫听到。李斌良再次保证,自己一定破案,让林希望的父亲坚持住。片刻,他听到轻微的呻吟声。林希望的母亲告诉李斌良,丈夫醒过来了……

受到这个刺激,李斌良更加焦灼不安。他无法入睡,不时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弄得隔壁屋子里的苗雨和苗苗也睡不着觉,索性出来陪他。眼看零点了,看来,今天是真的没有希望了。在苗雨的劝说下,李斌良正准备上床休息,手机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

“是李局长吗?我是秦孟祥,碧山市委组织部长……市委刚刚接到省委通知,省委认为,碧山市委撤换你的决定是违反组织原则的,也是无效的,责成市委恢复你的公安局长职务,并要求在第一时间通知本人。所以,我才给你打这个电话,打扰你休息了。”

“不不,秦部长,我还没睡,太好了,谢谢你……”

“李斌良同志,你受委屈了。市委已经决定,明天由我带队,派专车前往荆原迎接你回碧山复职……”

“没必要这么折腾,我自己回去就行了。秦部长,太谢谢你了!”

李斌良刚刚放下手机,林荫的电话来了:“碧山市委给你打电话没有?”

“打过了,谢谢你,林厅长!”

“还是谢中央巡视组吧。是中央巡视组向省委提出了建议,省委常委连夜开会研究,争论得非常激烈,所以才拖到这时候。好了,不说了,你明天事情更多,抓紧休息吧。”

放下电话,李斌良抬起头,看到了苗雨和苗苗关切的目光。

这一晚,李斌良睡得很踏实,没有做梦,直到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拨弄他的头发:“爸,起床吧!”

李斌良蓦然睁开双眼,看到的是女儿苗苗的脸庞。油然想起今天要回碧山,急忙穿衣服。苗苗说不要急,才五点,来得及。可是,他还是觉得起晚了。

匆匆吃了口早饭,他给陈青打电话,要他快点儿来接自己。陈青说他已经上路了。李斌良决定下楼等待,苗雨和苗苗陪在他身边。

东方微明,他在苗雨和苗苗一左一右的拥簇下,向小区大门走去,再次感觉到一种幸福。走着走着,苗苗忽然凑近他的耳朵:“爸,对不起。”

李斌良不解地看着苗苗。苗苗看了看苗雨的方向,轻声说:“要不是我,你早就可以享受正常的家庭生活了……”苗苗突然住口,她抬起手,轻轻地从李斌良的头上拔下了一根头发,“爸,瞧,你有白头发了。”

李斌良笑笑:“白就白吧,爸爸早晚要老的。”

“可是,我不愿意你有白头发。爸,我长大了,今后再不让你操心了。”

女儿的话,让李斌良再次感到一阵温暖。

走出小区大门,三人一边等着陈青的车,一边轻声交谈。苗雨忽然住了口,向李斌良身后看去。李斌良扭过头,看到一辆轿车向自己这边驶来,随着距离接近,减慢了速度,但是,这不是陈青的车。

一种极度的不安从李斌良心底生起,继而变成恐惧……不好!轿车已经驶到跟前,车窗打开,窗内伸出一支手枪,枪口指向自己。他甚至看到了持枪男子似曾相识的面孔,是马刚……

李斌良浑身的血液一下子凝结了。此时,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不能让自己的亲人受到伤害。他用胸膛迎向枪口,下意识地张开手臂,去遮挡苗苗和苗雨。就在这一瞬间,一个人拨开他的手臂,冲到他的前面,双臂像翅膀一样展开,挡在他和马刚的枪口之间……

枪响了。

射向李斌良的子弹被苗雨的胸膛挡住,一枪,两枪……

“苗雨——”

不远处传来急促凄厉的车喇叭声,李斌良扶住苗雨的身子,扭头看去,只见陈青驾驶的汽车飞一样驶来,向马刚的车重重撞去。马刚的车被猛地撞开,侧翻过去,又打了个滚儿,不动了。

马刚和一个男子从翻倒的车里挣扎着爬出,向远处逃去,陈青拔出手枪开火。两个身影摇晃着、踉跄着,最后倒在地上。

李斌良看着怀中的苗雨,声嘶力竭:“苗雨,苗雨……”

苗雨还清醒着,但是,鲜血洇湿了她的前胸。她看着李斌良,艰难地说:“你没事……太好了……”

“苗雨,苗雨……你要挺住,千万挺住,你不能离开我,绝对不能……”

李斌良听到,自己的声音犹如旷野中失去伴侣的独狼。

第十六章

手术室外,李斌良木然坐在墙边的长椅上。此时,他眼前浮现的是他在自家厨房门口看到的那一幕,是两个女性忙着做饭的身影。那是多么美妙的景象啊,自己曾经以为,幸福终于来到了,哪儿想到……

急救室的门开了,一个面容严肃的中年医生走向李斌良,把一个透明的塑料袋交给他,里边是两颗“六四”手枪的弹头。医生说,苗雨的生命体征微弱,即便最后保住了生命,也有很大的可能成为植物人。

悲哀中又伴着几分安慰,毕竟她还在,还在自己的身边,那就有希望。他和苗苗进入病房,守在苗雨的病床旁。李斌良轻轻握住苗雨冰冷的手,苗雨闭着眼睛,像睡着了一样。她真的会永远这样睡下去吗?不,求你了,不要这样……

身后响起轻轻的脚步声,李斌良回过头,厅长林荫和政治部主任走进来。林荫先看了看苗雨,安慰了李斌良几句,然后说:“斌良,你还想回碧山吗,如果不想,我就……”

李斌良被他的话提醒,对呀,自己不是一直盼着回去吗?可是……李斌良转过脸,看着苗雨,心乱如麻。这种时候,他怎么能离她而去?

苗苗突然开口了:“爸,你去吧,我替你照顾苗姨。”

“苗苗,你……”

“没事,爸,你放心吧,我知道应该怎么做。”

看来,女儿真的没事,非但没事,表现得还非常坚强。既然这样的刺激她都能挺住,那么,她的病真的彻底痊愈了。

李斌良转向林荫,坚定地点了点头:“我马上回碧山。”

五辆标志鲜明、装备齐全的警车行驶在去往碧山的公路上。这是林荫的安排,十名特警,十名刑警,各占了两辆车,前边是开路的,后边是警卫的,李斌良坐在中间的车上。

一切,和初次赴任的情景完全不同,李斌良也认同这样的安排,因为,他要以此震慑对手,张扬正气。

进城的路口,许多警车和穿制服的民警守候在路旁,为首的是高伟仁和韩心臣,还有智文、许墨等碧山警察。李斌良下车,高伟仁立刻迎上来,紧紧握住李斌良的手,却一句话都没说。李斌良挨个儿与大家握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碧山市公安局到了。楼外拥挤着好多人,有穿警服的,也有穿便衣的,还拉着横幅:“热烈祝贺李斌良局长复职”。李斌良一下车,热烈的掌声响起。聂锐、秦部长和几个市委班子成员迎上来。

“斌良,你受委屈了!”

李斌良感受到聂锐握手的热度和力度。

“斌良,非常对不起,我对你支持不够,才导致出现这种局面。”

“聂市长,不怪你,在那种情况下,你也没有办法……”

秦部长走上来:“李局长,省委已经决定,唐明奎调回省委待分配,聂锐同志代理碧山市委书记兼市长。”

走进碧山市公安局大楼,走进大会议室,走上前边的主席台,李斌良和秦部长一左一右坐在聂锐两边。向台下望去,各分局的主要领导、市局机关民警全部在场,所有眼睛都盯着李斌良。

秦部长咳嗽一声,拿出一张红头文件:“荆原省委关于李斌良同志任职的决定……经省委十二次会议研究决定,李斌良同志任碧山市委常委,市公安局党委书记、局长,副厅级。”

会场上响起长时间的热烈掌声。聂锐代表市委对李斌良复职表示祝贺,同时,也对他给予了高度评价,说他是一个优秀的公安局长,优秀的人民警察,碧山这支队伍交给他,市委市政府放心。聂锐要求碧山市公安局全体公安民警,必须服从他的命令,听从他的指挥。讲到这里,聂锐提高声调:“我希望大家增强政治敏感性,认清当前的形势。中央巡视组已经进驻荆原,形势变了,碧山也要变了。我相信,李斌良一定不会辜负党和人民的重托,率领碧山公安队伍,打击犯罪,伸张正义,还碧山一个天晴日朗!”

聂锐讲话时,李斌良环顾台下与会的公安民警,看到了惶惑、不安、畏惧的眼神,但更多的是喜悦、期盼的眼神。这些眼神让他意识到,如今,自己已经完全能够调动指挥这支队伍了。

聂锐讲话结束,李斌良站起来,向大家敬了一个举手礼:“同志们,对我的为人,大家已经有所了解,我不想说太多,只想告诉大家:天下,是人民的天下,不是腐败分子和犯罪分子的天下;碧山,是碧山人民的碧山,不是岳强发的碧山!”

当他说出岳强发的名字时,台下一片震惊的目光。大家没有想到,李斌良居然公开点出了岳强发的名字。尽管李斌良复职了,但绝大多数人还是以为,岳强发这次还会平安无事……静默片刻,会场上忽然响起一个人的掌声,显得那么孤单、弱小,继而掌声多起来,声音越来越大,继而是满场热烈的、长时间的、经久不息的掌声,有人站起来,很多人站了起来,全场人都站了起来,那是藏蓝色警服的海洋。

李斌良继续说:“同志们,碧山不应该是现在这样。碧山的天会蓝的,水会清的,但是,这些不会从天上掉下来,要靠碧山人,包括在场的每个人的努力。现在,我宣布,我复职后的第一仗,就是侦破林希望和谢蕊被害案,希望大家积极投身到破案中来,同时,我也要正告个别人,主动交代,投案自首,才是你们唯一的出路!”

全场鸦雀无声。李斌良向旁边斜了一眼,魏忠成坐在座位上,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可以想见,此时,他一定如坐针毡。本想结束的李斌良决定再讲几句:“我可以告诉大家,现在,我已经掌握了非常充分的证据,林希望和谢蕊被害的真相已经十分清楚,基本案情就是,他们两个人都不同程度地涉入了一起涉案金额巨大的入室抢劫案,至于是哪个案子,大家都能猜得出来。那么,过去为什么一直没破呢?不是破不了,是不想破;他们不破,还不许别人破,这样的人是谁,大家一定能想到!”

散会了,高伟仁陪着李斌良回到办公室。李斌良问:“武权怎么没来参加会议?”

高伟仁似笑非笑:“听说他不舒服,请了假。估计是心虚了吧。”

“高政委,你给政法委打个电话,说我一会儿就过去。”

高伟仁不解:“你找他……”

“我复职了,得向他报到啊!”

李斌良在武权的办公室门外停下脚步,看着关得严严的门,忽然想起自己初来碧山时向他报到的情景。现在,他又会怎样迎接自己?

敲了敲门,里边没有动静。再次敲门,里面传出武权虚弱的声音:“谁呀?”

“我,李斌良。”

“啊……请……请进……”

门没有锁,李斌良示意陈青等人在外边等待,自己推门走进去。武权好像是真的生了病,脸色灰败,神情颓唐。看到李斌良,他强打精神,挤出笑容:“斌良,坐……”

李斌良走到武权的面前,却没有坐。这让武权更加惶恐不安。李斌良扭过头:“陈青,你们进来吧!”

陈青带着两名特警走进来,两个特警一左一右站在武权两边。武权惊慌失措:“你们想干什么?”

李斌良说:“武权,你涉嫌杀害谢蕊,现依法对你执行刑事拘留。”

“什么?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我没有……”

陈青打断他的话:“姓武的,你干了什么你自己不清楚吗?经DNA检验,谢蕊怀的孩子是你的,你敢否认吗?”

一个特警拿出手铐,陈青抢过来:“给我!”说罢,利落地将手铐扣在武权的双腕上,由于扣得紧,武权忍不住叫出声来。

陈青三人押着武权向办公室外走去,这时李斌良发现,武权的腿似乎已经失去支撑身体的力量,如果不是特警架着,他早就瘫在地上了。

熊货!李斌良暗暗骂了一句。

抓获武权后,李斌良又率大队人马将强煤集团包围,同时还派出部分警力,前往岳强发家搜捕马铁、控制岳强发、搜查犯罪证据。李斌良知道,岳强发和马铁不可能在碧山坐以待毙,行动不会获得太大的收获。可是,他依然要这样做,他要以此告诉碧山人民,岳强发完了,鼓舞人们站出来揭发检举他的罪行。

来到强煤集团,恰好碰到女副总从楼内出来,匆匆走向一辆轿车。她看到了李斌良和警察,却没有停下脚步,而是拉开车门准备上车,被李斌良拦住:“宋总,对不起,你不能走。我们在搜查岳强发和马铁,请您配合。”

看来,她心里什么都清楚,乖乖地低下头。保安们更不敢猖狂,老老实实靠边站。

搜查结束,没有发现岳强发和马铁,李斌良率队撤离。他将女副总带上了自己的车,注意到她怀中紧紧地抱着一个皮包,心中一动:“宋总,可以检查一下你的包吗?当然,如果你不同意,到了公安局给你开正式搜查手续。”

女副总知道无法拒绝,慢慢放开了手。包打开了,里边赫然是几十个存折、房产证,稍稍清点了一下,存折上的金额达一亿多元,既有人民币,也有外币。房产证并非碧山的,而是上海、香港等地的高档房产。这时,女副总完全失去了过去的风度和镇定,浑身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警车队伍驶到距市公安局不远处时,一辆急救车凄厉地鸣叫着迎面驶来,同时,李斌良接到韩心臣的电话,魏忠成突然头痛发作,摔倒在地,好像是脑出血,急救车正将其送往医院。

回到局里,刚走进走廊,身后又传来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李局长,我要坦白交代,我要检举他们……”

是霍未然。他随着李斌良进入办公室,把门一关就跪到地上:“李局长,我不该受他们威胁利诱,收下那笔钱……”

李斌良从霍未然口中得知,宋国才家抢劫案发生后,霍未然在魏忠成指挥下破案,率刑侦支队将冯军强抓获。清点赃物时,他发现了八千多万现金和两亿多元人民币的存折、银行卡。魏忠成要他保密,之后,魏忠成把情况报告了武权。武权指示,以一千一百多万元结案。宋国才为了表示感谢,一次性赠予他两千万元人民币作为酬谢。

霍未然估计,自己得了两千万元,魏忠成最少得了四千万元,武权就更多了。当然,武权之所以这么做,不仅是因为钱,关键是上边有人发话。发话的人应该有古泽安,古泽安背后应该是谭金玉。但是,具体怎么个情况,霍未然也说不清楚。

李斌良立刻提审武权。武权嘴里说要坦白交代,可是,问到这个问题时却支吾起来,一会儿说是古泽安让他这么办的,一会儿又说是谭金玉。

那么,张华强在这个案子中扮演什么角色呢?对这个问题,武权依旧支支吾吾。这时林荫打电话告诉李斌良,已经押到省看守所的张华强交代,他虽然没有直接参与此案,但发现了蛛丝蚂迹,掌握了部分真相。为了堵他的嘴,宋国才在煤矿并购中多给了他两个亿。后来,真相面临暴露时,一伙人决定除掉林希望。武权提出,所有得到好处的人谁也不能躲清净,所以,由张华强提供了枪支,凶手就是用这支仿“六四”式手枪杀害了林希望,杀害了谢蕊,后来又打伤了苗雨。

他们为什么要杀害林希望呢?武权最终还是吐露了真相。一切就像李斌良分析的那样,林希望作为技术员,参与了现场勘查和赃物清缴。武权、魏忠成和霍未然对他威逼利诱,宋国才拿出三百万元人民币的存折塞给了他。在金钱的诱惑和精神的重压下,他不得不在假的现场勘查和搜查笔录上签了字,却因此背负了沉重的精神包袱,最终忍耐不住,向人吐露了真相……于是,林希望被杀害了。

至于林希望究竟是向谁吐露了真相,李斌良本以为是谢蕊,谢蕊又告诉了武权,才导致林希望被害。然而,武权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是……谭书记……不,是谭金玉。林希望给省纪检委写了举报信,直接寄给了谭金玉。谭金玉接到信后,告诉了我们,让我们一定处理好,我们这才……”

原来如此。李斌良的眼眶有些潮湿。林希望是好样的,是个好警察。可惜……林希望,我的好兄弟呀,可惜,你认错了人,可惜,我来晚了……

武权交代,是他指使谢蕊打电话,在元旦假期的夜里把林希望骗出来的。武权让谢蕊告诉林希望,对她死了这条心。当然,这只是借口,谢蕊却信以为真。林希望被害后,她明白了那个电话的后果,极为痛苦。最终,她被陈青打动,想和他们彻底决裂,却和林希望一样被他们杀害。武权说,自己把杀人的事托付给了岳强发,至于具体是谁动的手,怎么干的,他也没打听,估计就是马铁马刚之流。李斌良被免职后,他们本来没想杀他。没想到中央巡视组来了,得知李斌良去了省城,担心李斌良向巡视组说出真相,于是岳强发指使马刚和刚刚刑满出狱的王壮刺杀李斌良……

李斌良把讯问及相关情况向林荫做了汇报,剩下的行动他就无法参与了。但是消息一个接一个地传来:宋国才是在北京参加会议期间被中纪委带走的,据称,办案人员在他的住所发现了大量现金、珠宝及银行卡。古泽安则表现得十分荒唐,他居然跳了楼,可是没有摔死,只是摔断了脊椎,送入医院的途中,他哭得一塌糊涂。

让李斌良遗憾的是,岳强发不是他亲手抓获的。事发后岳强发一直在北京疯狂地活动,想逃脱制裁,意识到一切都是徒劳后,就策划逃跑。不过,还是晚了一步。李斌良在林荫发给他的视频中,看到了岳强发在北京机场被抓获的场面,他被荷枪实弹的警察从机场押解出来,手上扣着手铐。他的铁杆保镖马铁不久也落入了法网。

至于谭金玉的情况,李斌良则是从中央电视台的新闻中得知的。报道非常简单,只说荆原省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兼纪检委书记谭金玉,因严重违纪违法,被立案侦查。之后,这个人就从荆原消失了。林荫告诉李斌良,办案人员在谭金玉的办公室搜到了林希望寄给他的举报信,还有那个三百万元的存折。

李斌良恍然大悟,怪不得哪里也找不到存折,原来他寄给了谭金玉。

林荫从办案人员那里看到了林希望的信,拍照发给了李斌良。信的结尾是这样写的——

尊敬的谭书记,我是带着美好的理想报考警院、当上人民警察的。我本希望能在自己的岗位上,打击犯罪,保护无辜,同时,也能改善家庭生活,让我辛劳的父母过得舒服一点儿。可是我万没想到面对着这样的现实。一方面,我改变家庭生活的愿望很难实现,靠我父母的辛劳,靠我努力工作,这微薄的收入,只能勉强让我们活下去,根本无法过上富裕体面的生活,甚至,我一直相信的爱情,也因此毁于一旦。可是,另一方面,几千万、几个亿的金钱被少数人攫取,宋国才是国家公职人员,他怎么会有这么多钱?我们林泉县全县的年财政收入还不到一亿元,可是,宋国才一家就有几亿元。我还听说,碧山市的煤老板岳强发有几十亿甚至上百亿元,这是林泉县多少年的财政收入啊。怎么会这样?我想,这也是我们家贫穷的现状无法改变的原因吧。谭书记,我听说,您是个廉洁公正的好领导,我希望您能打击腐败犯罪,给人们带来希望……

李斌良匆匆赶到碧山市人民医院,走进住院处。郁明迎出来:“李局,你来得正好,医生说,他现在是回光返照,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了。”

郁明说的是林希望的父亲。李斌良返回碧山准备动手时,就指示郁明将林希望的父亲从家中接到医院,竭尽全力延长他的生命,让他听到案件告破、凶手被捕的消息。现在,李斌良就是来兑现诺言的。

病房里,一个枯瘦的男子在病床上半仰半座,脸冲着门,看到李斌良,轻轻叫出声来:“李……局长……”

是他,是林希望的父亲。他太瘦了,几乎就剩下皮和骨架,李斌良费了很大劲儿才认出他。让人诧异的是,他枯瘦的脸上居然有一抹红晕,这……难道就是回光返照吗?

李斌良走上前,轻轻握住他枯瘦的手:“林大哥,我向您报告好消息来了。”

林父吃力地说:“我……知道,案子……破了,凶手抓起……来了。李局长,你……是个好局长,你……说到做到,谢谢你!”

林希望的母亲抹着眼泪:“自住进医院后,不时听人说警察在抓人,抓了好几个坏警察,还把岳强发抓了。他一直昏迷着,我以为他没有听到,没想到,他都听到了……”

“不,我……看到了,”林父气喘吁吁,“我亲眼……看到李局长……带着警察,把他们……抓起来了,枪毙了……”

郁明凑近李斌良:“他产生幻觉了,可能,幻觉和现实混到一起了。”

应该是这样。那么,自己来得还有意义吗?不管有没有意义,必须告诉他。

“林大哥,你说得没错,是他们合谋害了希望,我把他们都抓起来了。林希望是好样的,你儿子是好样的,是个好警察……林大哥,你高兴吧!”

“高……兴,太……高兴了……希望,你……来了,李局长……的话,你……听到了吗?儿子,爸……在这儿,等等……爸……”

林父的声音突然中断了,头歪向一旁,脸上的红晕迅速消退了,可是,他的脸上还挂着笑容……

晚上十时许,风尘仆仆的李斌良来到省人民医院。这里有他的亲人,这个世上最亲的人。

他是那么急于看到她们,看到她,可是,来到病房门口,他却放慢了脚步。他忽然害怕走进去,不敢走进去,不敢看到昏迷中的她。他曾经幻想着,几天过去,她会醒过来。可是,她没有。回来之前,他已经打电话问过。但他依然抱着幻想。他停在门口,是害怕幻想被打破。

忽然,病房里有轻轻的说话声传出来。他听清了,是苗苗。苗苗说:“苗姨,我爸爸就要回来了,他说过,要和咱俩一起生活……”

李斌良一阵激动,难道她醒来了,在和女儿说话?

苗苗的声音在继续:“苗姨,你赶快醒过来吧。如果你醒过来,爸爸该多么高兴啊。你这个样子,爸爸太难过了……”

幻想破灭了。可是,李斌良的心被女儿的话打动了。他推开门轻轻走进去,搂了一下苗苗的肩膀,深情注视着病床上自己心爱的人。苗雨的脸上依然戴着吸氧面罩,依然闭着眼睛,看她的面庞,好像比自己离开的时候消瘦了一些,但是,又感觉苍白中透出一丝红晕,这……能不能是好迹象?但愿吧!

李斌良再打量女儿,她也瘦了。这几天,她肯定是夜以继日地守候在苗雨的身旁,一定累坏了。他说:“苗苗,你回家睡吧,今天晚上我陪着你苗姨。”

苗苗理解父亲的心情,什么也没说,轻手轻脚离开了病房。李斌良坐到苗雨身旁,握住她的手,轻声对她说:“苗雨,我回来了,我在碧山的任务完成了,回来陪你了。你知道吗,一路上我都在想你,想起我们相识、相知、相爱的一幕幕。你还记得吗,我们是在山阳相识的,在侦查山阳县委书记郑楠的妻子和女儿被害案的时候……可是,你却忽然不辞而别。后来,我们在奉春再次相遇,可你再次离我而去。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无法见到你了,万没想到,你又出现在我面前。苗雨,你知道吗,我已经下决心,完成碧山的任务后,我就调回省厅,和你厮守,给你,也给我自己一个家。苗雨,你听到我的话了吗?告诉我,说你听到了,你再也不会离开我……”

说着说着,李斌良的泪水汩汩而下。可是,无论他怎么说,苗雨依旧静静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没有任何反应。就这样,他握着她的手,不知不觉伏在她身边睡着了。

窗外,天已微曦……

(全文完)

责任编辑/季 伟

绘图/芥 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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