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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要写出纯朴的人性美

2016-08-02史修永张慧捷毛守仁

阳光 2016年8期
关键词:山西煤矿作家

史修永 张慧捷 毛守仁

史修永:毛老师您好,在当代文坛,您是以煤矿题材创作为起点的作家,取得了较高的文学成就,作品获得第一、第三届赵树理文学奖和第一、第二、第四、第六届全国煤矿文学乌金奖等,当时您是怎么考虑从事煤矿文学创作的?

毛守仁:开始写作时我就在煤矿,是在矿山第一线的“开拓队”。在1970年代初,我作为知青去到矿山前线。起初,我是给队里出墙报,用诗歌写一些工友,是速写,后来又给报社投稿。当时,几乎没有文艺版,只有每年的5月23日才有个版面叫“文艺展刊”,我经常在上面投稿,后来我的写作进入了有关部门的视线,于是将我调入学校的宣传部门。正好周围的煤矿也有一些文学爱好者,有写诗的,比如郑光照,也有写小说的。当时的几任《山西文学》的主编都去过我们的煤矿,也就是现在的汾西高阳煤矿。我们来往很多,形成文学沙龙,有了良好的文学氛围。

后来,我的小说《第十二夜》被《小说月报》选载,我去北京的时候与刘庆邦相识,他当时担任《他们特别能战斗》这个刊物的编辑,因为爱好相同就成为了朋友。我写小说的路子被时任《山西文学》主编的李国涛认可,在全省工业题材小说创作会上重点作了介绍。大约1983年的时候,山西大同召开了一次工业题材座谈会,《煤炭报》副刊主任程豁前来大同参加会,于是我被邀请参加《煤炭报》的笔会,与煤矿作家们形成了一个熟悉的圈子,互相鼓励,之后就常常约稿,也经常参加煤炭系统的各类会议。在这些会议上我认识了许多作家,例如栾晓明等。之后在广西合山召开《煤炭报》的会议时,《煤炭报》让栾晓明写一篇我的专访,他陪我从广西到重庆,还去了三峡,走了一路,写出了《毛守仁印象记》,得到了庆邦的极大赞扬。

我的散文创作可以说是在刘庆邦的鼓动下开始的。1988年我在西北大学时,庆邦写信说,你的课余时间,不写小说,可以随时写点儿小随笔散文。从那次通信之后我才开始写散文。

史修永:您当时在西北大学是读的作家班吧?那个时候作家班是很有名的。

毛守仁:对,我们第一期的作家是从鲁迅文学院整体搬来的,学员质量还是非常高的,去了西大之后,第一期作家班的成员们也发表了很多作品,现在还活跃在文坛的作家,例如我当时的室友,江西作家熊正良。西北大学被誉为“三个摇篮”:石油英才的摇篮、经济学家的摇篮、作家的摇篮,它为作家的发展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平台。之后,煤炭系统又去了两个人,我是第一期去的,第二期是栾晓明,第三期是晓明和另一个淮北的作家。

张慧捷:煤矿是一个特殊的生活与生产空间。它与城市、农村的生活相比,有很大不同。机械、单一、刻板的生产,黑乎乎的环境,安全事故随时发生。对于很多作家而言,煤矿(工业)题材不好驾驭,很难有发挥想象的空间。您是用什么样的文学叙事手法处理这一题材的?您想赋予煤矿世界什么样的文学审美形式?

毛守仁:其实,我认为题材对于作家来说不应该是一种限制。我国题材的局限性是受到了苏联文学创作的影响,例如“车间文学”。那个年代把文学的眼光局限在生产环境中,局限在某一个领域中。而文学的着眼点应该在人,在人的命运,人的情感世界,在人的灵魂世界,在人性的本质方面,而这些,与其他任何行业是没有区别的。相反,煤矿题材因为其行业环境的恶劣性和危险性,倒是对更深入地探讨人性有一种特殊的环境考验。

当时人们普遍认为,煤矿题材无非是写矿山、矿难、抗灾,给人的感觉就是黑乎乎的一片,又脏又累又危险,好像生活的全部都是这样。但我们进入的时候观念已经不同了,我第一次写的时候就没有写生产,而是写煤矿工人两地分居时的痛苦,着眼点放在煤矿工人的情感、人性本质上来塑造形象,讲述他的命运、生活态度和情感世界,这些是各行各业共同的,也更加能够引起读者的兴趣。如果写如何打眼放炮,别人看不懂,也不会对其产生兴趣,而爱情、婚姻、家庭等等能够引起读者的共鸣,这些要是写好了就不会受到题材的影响,读者面也宽。《山西文学》李国涛先生对我小说的肯定,就是认为我突破了“车间文学”的套路,以写人的命运、人的情感、人的生活为主旨。例如,我在一篇文章的开头写道:“且慢,拿起书来,千万别看到煤矿的字眼就扔掉,不妨耐心看两页。看看文字,看看人物,看看故事,然后,你会发现,你没有浪费时间。”如果想要走出煤矿,走向社会,就要真正关注人。煤矿其实是很丰富的,各类的人才都有,它和社会的接触面也很大。

史修永:在创作上,作家都会写所面临的的共同问题,比如人的命运,人的情感,那生活在煤矿的人对它的理解是不是与在城市、乡村中生活的人有所不同?

毛守仁:因为煤矿工人所从事的具有很大的危险性,如灾难频发,这样就会对人性有更加严峻的考验,人性中的美或者丑以及更加纯粹的东西也会显现出来。当然,如果在创作中没有生活的铺垫,就会使读者缺少共鸣,如果有生活的铺垫,让人感觉到主人公就和自己一样,是有七情六欲的活生生的人,面临着生死考验等等,这样你就会设身处地地去想,从而感受更深刻。

此外,煤矿工人身上是有自己明显的特征的,除了外部特征之外,性格上也有其行业特征,就像画家画的群体像一样。过去是有“血统工人”的,现在已经没有了,他们身上就有着与城市市民、工人所不同的特点,例如仗义、痛快地喝酒。我们以前的误区是来自于苏联的车间文学,集中在写生产过程和灾难。偶尔也有写人性的作品,但并不是体现处理问题的方法,而是体现出人在面临灾难时的精神面貌,这是与车间文学不相同的。

史修永:毛老师,请问您眼中的煤矿是怎样的?或者说,您想赋予它一种怎样的美的东西?

毛守仁:并不能说煤矿比其它地方要美,但是煤矿确实有着一种特质,就是那里的人性要更加淳朴一些。我在写作时试图显现煤矿环境中的纯朴的人性美。

史修永:我在阅读煤矿作家的作品时,感觉到与乡土小说有些不同。即使都是写爱情、命运,煤矿系统的作品透露出的人性还是有一些区别,如您的《第十二夜》写得就很美。

毛守仁:长期的分居,难以体会到家庭的情感,一年只有十二天的探亲假,这几天中就既有一种强烈的东西,也有一种变形的东西。实际上,强迫性的分居是一种不人道的、违反人性的现象,但是在这之中还是有一些特殊的美。如果天天腻歪在一起就不会有这样的火花。事实上,这种生活国家应该尽早帮助解决。没有解决就给了一个荣誉称号,其实就是把人性的一部分转移到这方面,其中也是有一部分痛苦的成分。

所以“劳模”这个事情还是值得进一步思考的。例如《下河滩的女人》中有一部分就写劳模的婚姻,刘庆邦就说,他现在也在考虑这个问题。过去国家鼓励女孩子们嫁给劳动模范,这似乎是有些政治婚姻的味道。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这样做的出发点是好的,为了鼓励劳动模范,解决他们的婚姻家庭问题,但是方法还是有一些问题的。爱情是一种神圣纯洁的东西,如果只是因为煤矿工人伟大就去嫁给他们,这样就破坏了爱情的纯净。这样在物质上或许得到了一些东西,但是在情感上却要克制,这种克制是很痛苦的。人不可能一直处于劳动的激情中的,当夜里回到家中,大家还是需要家庭的温馨和温暖的。湖南作家谭谈就写过类似主题的小说作品,如《山道弯弯》,不过他是侧重描写这种现象背后所表现出的人性美的东西。或许这样的主题不像报纸一样侧重进行正面报道,但是作品不应该是这样,而应该反映更加深刻的东西,否则就与报纸没有区别了。

史修永:煤矿世界是一个以男性为主的世界,在某种程度上存在一定的性别失衡。男性具有话语权,而女性往往是缺席的,是依附性的存在。但是,在您的作品中,如《下河滩的女人》,女性成为您重点描写和刻画的对象,赋予她们丰富的审美内涵。您是怎样来看待这些矿山女性的?还有后来创作的长篇历史小说《天穿》,女性形象也是您重点塑造和刻画的,她们是不是寄托着您的某种审美理想?

毛守仁:行业属性决定了煤矿就是以男性为主的地方,过去就不允许妇女到坑口,迷信的说法是女性会给矿井带去灾难,现在已经没有这种说法了。但是后来又走向了另一个偏差,就是五六十年代搞的“三八女子采煤队”,这又忽略了女性的生理条件,女性不适合在井下工作。我从开始写作,就没有放弃过女性这个群体,虽然矿山有你说的那种性别失衡,但我不是汇报生产,而是要把矿山的生活呈现给读者,生活便主要是以人为主、以人为本。人就是男人与女人。女人是矿山的人性展示面,女性世界的微妙更容易进入文学,所以,我是将创作的重点放到了女性视角上。正因为如此,才形成我在煤矿文学露面时有自己的特色:便是从女人的角度、女人的世界来反映矿山生活。正因为我的作品有这样一种偏好,以致一些编辑评论家们开玩笑,称我是写女人的专家。我坚信,不会写女人的作家不是一个好作家,因为女性世界的微妙是非常难以把握的,这种含蓄微妙与文学艺术相契合。

从1980年代起,在李国涛先生的影响下,山西作家有一个传统,即是以写生活、以艺术美为主,而不是追求政治社会的冲击波效应,这样的结果,是以牺牲社会影响力为代价的。在这样的创作氛围中,我的审美理想自然也在其中,即写得真,写得像,写得美。真,对生活本质的认识,一定不能像报纸一样宽泛地报道事件和宣传文件;像,即细节丰富、准确,细节是衡量小说的标准;写得美即从结构到语言到描写都要体现艺术的创造美。即要讲究,不能草率,就像汪曾祺的小说一样。在我的长篇历史小说《天穿》中,也贯穿着这样的创作理想和审美观念。

张慧捷:煤矿题材的文学创作,是您文学创作生涯的重要组成部分。在这么多年的创作中,也形成了自己别具一格的创作风格。您能不能总结一下您自己的煤矿文学创作?

毛守仁:山西是煤炭大省,煤炭系统的作家也相对多,某年,我们在新疆开笔会,大同的刘增元吃饭时,找到醋,高呼,醋来了。可以想到醋味之浓,山西作家之多。山西工业题材小说会在大同召开,形成的氛围也好。而在山西的作家,也有一个写生活的传统,以矿区生活为基础,不是以采掘为基础,程琪的小说集《拉骆驼的女人》,刘云生的长篇《天日》,小岸的小说,我自己的小说,从开始构思,就是生活的感动,生活的启示,没有专门要强调这是煤炭题材。从体裁上说,我并没有刻意区分小说、散文、诗歌,甚至有时连小说或者是散文的界线也不是很清楚。有的是写散文,发表时,编辑按小说发出,那就说明它像小说。 创作应该是跟着感觉走,不应该被题材限制住,也不应该被体裁限制住。 我认识的许多作家就是这样创作的,创作散文时也有虚构,有一定的构思。

史修永:作为一名优秀的煤矿作家,您创作了许多反映矿区生活、生活气息浓郁的作品,您认为当下的煤矿文学与您创作初期的煤矿文学有哪些变化?

毛守仁:当下的煤矿文学与我开始写作时的氛围已经有很大的不同,从矿山生活现实来说,比七八十年代丰富了许多,无论从生产力,生产关系,还是生产者,都很大的不同,血统工人,几乎不复存在。现在的煤矿对技术的要求较高,大学生采煤队的出现,综采综掘机械的出现,还有农民轮换工,这使得采煤工人的体力劳动减轻。生活形态也出现了新的变化。从写作者本身来说,队伍庞大了,素质也有很大提高,作品比当时表现手法丰富了,与社会作家的差距几乎是不存在了,这支队伍里不少作家都在社会上有一定影响。如刘庆邦的小说,现在已经进入了国内顶尖的行列。所以,相互的影响也在更高的层面上进行。

但是现在的作家有一点不同的是,经历的苦难少,我所熟悉的老一代作家们很少有不经历风雨从学校毕业就直接走向作家队伍的,他们都有非常曲折的经历。这种经历使得他们的作品天生就有质的区别。这种东西可以通过质感的魅力来弥补知识上的不足。当然经过这么多年的打磨,大家都在不停地补充和学习,所以像知识类的东西也和以前不一样了,作家们都在不断成长。

史修永:生活是丰富和多元的,作家总是在其中不断探索和开拓,创作出符合时代和自己创作精神以及审美追求的优秀作品。现在您的创作开始从煤矿生活领域转移到广阔的社会生活,穿越不同的时空,创作出了像《天穿》《北腔》和《西北黄金城》等长篇小说,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您是怎么考虑离开您熟悉和拿手的创作题材,开始探索古今社会生活的多个层面的?这种转型是不是也有煤矿题材创作为您奠定的叙事方法和精神底蕴?

毛守仁:其实我不认为我是转型,因为我从来不承认某类题材的作家这一名称。我在80年代初发表《第十二夜》之前,就在《青春》发表了《瓜儿离不开秧》,这是一篇探讨城乡生活对人的影响的小说,而且在我进行描写矿山生活的小说创作的同时,我一直没有停止城市生活、农村生活的小说创作。如1988年有点儿影响的小说《死舞》就是以黄河文化为载体,进行艺术与生命本体关系的探求。小说被《选刊》选后,又入选《全国短篇小说选》,排名还很靠前。并入选《山西省五十年小说精品集》。而在写长篇小说的同时,我仍没有放弃煤矿生活的创作,这个从煤矿文联的杂志《阳光》上可以看出。我在西北大学作家班时,陕西省的《陕西青年》发表过一篇我的创作谈,里边谈到我创作的三个世界,城市、乡村、矿山。这也是我生活的三个世界。更有说服力的是,我写《西北黄金城》的主要人物,就是一个矿工,无非是他在流动性强的时代淘金的一段生活。这类作品并没有特别明显的划分,所以我也不能说是转型,因为我一直都是多元化创作的。

我在西大上学的时候和一个写评论的同学一起去到陕西安吴村,那里的寡妇非常有名,我在那里收集了许多素材,回来之后就创作了长篇小说《天穿》。《北腔》是描写晋商的,我从小就生活在晋商大院中,自然而然就了解了许多的故事,脑海中也出现了许多人物形象,重点就是如何用自己拿手的方法和角度将这些东西创作出来。像晋商类的作品在我之前有许多作家都写过,如果我写的和他们一样那还有什么意义呢。于是我就找到了自己的创作角度,那就是写“女人”,这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领域了,也就避免了重叠的现象。创作这些的时候脑海中也没有转型一说,在创作这些的时候我也还在创作一些煤矿的作品。

张慧捷:作为一个山西人,我在阅读您的《北腔》的时候,对其中的戏剧戏文印象颇深,如《苏三起解》,《醉打金枝》,从中可以看出您具有非常深厚的戏剧功底,对于戏剧也有着很深的感情。

毛守仁:我觉得戏剧表现中国的传统审美是非常得力的,外国的话剧发展很快,但到现在才开始“推倒四堵墙”,发展超现实主义。但戏剧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用鞭子一挥就是马,几万里就过去了,这样充分的艺术化对于另外一个审美系统的人是难以理解的。一个写评论的作家曾经对我的《北腔》作过一个统计,我在其中写到的戏名就有好几十个,这一点我在创作的时候倒是没注意,只是我自己对这个比较感兴趣。京剧昆曲自不必说,它的戏词就很美,山西梆子的戏词虽然不太文雅,但他却是整个戏剧系统无法代替的一朵花。它基本上不走武打的路子,即使写皇宫也不是像《狸猫换太子》一样,比如最具代表性的《打金枝》,它通过描写如何处理丈人、丈母和女婿的关系,把家长里短放到皇宫中去,把高端的东西搬到民间,搬到生活里,大家看起来就非常亲切,拉近了与观众的距离。

在山西有一种历史的真实,那就是山西梆子和晋商是同步发展起来的。其中一个原因是因为晋商长期出门在外做生意,对家乡的思念之情就化为对戏剧的爱好。所以晋商中就有人自己搞戏班子,可以说晋商走到哪儿山西梆子就搞到哪儿,因为晋商的经济实力很强,戏班子在当地演出后就会产生很大的影响。像新疆、蒙古的很多地方就留有山西梆子。所以如果写晋商却不写山西梆子就有些片面了。

张慧捷:您曾经说过:“我是一个被黄河文化浸润着的作家。”您的作品也一向以表现风情、风土为主,可以看出您对晋文化的热爱,您怎样看待文学创作与山西区域文化的关系?您认为山西文学有什么突出的特点呢?如何才能将山西文学推出省内,推向全国呢?

毛守仁:我认为黄河文化不是晋文化,而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根基,正如黄河流域是中国文化的摇篮,它的范围更大些。但是山西省对于戏剧的热衷是其他地区难比的,山西的每一个村都有一个戏台,这是其他省份所没有的。我一边写作,一边研究,在其过程中,这个感觉越来越强烈。比如,我越来越喜欢黄土高原的语言,因为它保留了民族语言生动活泼丰富准确的特点。它是对付苍白无力简单的流行语言、公文语言的最有力武器。比如唐诗、散曲、元杂剧的许多大家许多优秀作品诞生在这块黄土地上不是没有来由的。

实际上,农民群体的语言并不是土,而是很典雅的东西,唐诗宋词中有,古汉语中也有。例如,农民在形容没有食欲的时候会说,给你个“鹿鸣宴”也不想吃。这是一个非常普遍的说法。查阅一下“鹿鸣宴”这个词语会发现,这在古代是君王才能享用或赏赐的宴席,可见其渊源。再如,目前我们只会说“切西瓜”,以前叫“杀开西瓜”,或者“夯开一道缝”,简单的一个动词,其含义却非常丰富。

山西文学如同民歌唱的那样,“弯弯镰刀割韭菜,慢慢品哥人好赖。”山西的文学作品,不是一见钟情的那种感觉,一旦恋上,你会被它的魅力征服,难以割舍。如果你进入了山西文学世界,看懂了,就会爱极了,如同翻译家马悦然对山西作家曹乃谦、李锐的喜爱。大编辑家章仲锷也对山西文艺有偏爱。有一次我们去参加文代会,中午吃饭的时候一个忻州作家唱《走西口》,其实歌词很简单,第一句就是“家住在太原府”,但是他一开口大家就都愣住了,就好像自己被带入到了歌曲中,非常受感动。后来我们在北京开会,也有作家唱《走西口》,我就写了篇文章,《这西口不是那西口》,因为味道完全不一样,乡土气息就从这简单的歌曲之中体现出来。但它也有缺点,就是略微小众些,对商品社会的冲击力小,也是其弱项。

史修永:您刚刚提到了山西文学注重写细节、写美的东西,这是否也是当下山西文学的特点和主流?您如何概括目前山西文学的特点呢?

毛守仁:山西文学是一直沿着文学本质的东西在发展,上海文学对山西文学有影响。当代著名的编辑章仲锷就很喜欢山西文学,他曾经专门来到山西与作家们约稿。翻译家马悦然也对山西作家曹乃谦、李锐情有独钟。还有汪曾祺,他非常欣赏曹乃谦,当时曹乃谦入中国作协就是汪曾祺介绍的,那个时候想要进入到中国作协至少要出版两本书,曹乃谦并没有,就是汪曾祺用质量说话才帮助他进入作协的。

史修永:中国是煤炭大国,煤矿的分布区域较为广泛,从业人数较多,煤矿生活现实复杂多变,在这片沃土上孕育了许多优秀的煤矿作家,涌现出了大批的优秀作品,然而仍旧有许多人对煤矿文学诸多诟病,质疑其意义和价值,甚至对整个工业题材提出质疑,您是如何看待这个问题的呢?

毛守仁:关于工业题材的质疑过去的确存在过,那是因为以前的作品内容相对枯燥,但是现在的内容已经非常丰富了,单纯地写生产过程的作品已经没有了。过去的作品很多写阶级斗争、革命与反革命,这些在现实生活中并不多见,因此也没什么看头,不能吸引读者。例如茹志娟创作的《百合花》,并没有写战争、战斗,而是写了一名普通的妇女将被子盖在了伤员身上,看到牺牲的伤员衣服上有破的地方就帮他缝补,这在过去来说很难接受,因此被很多刊物退稿。几经辗转最后被《延河》刊出,受到了茅盾的高度肯定,这样才被人关注,造就了茹志娟这个大作家。

关于“煤矿文学”,这个提法的确是有些畸形的。但当时提出也是必要的。文学就是文学,不能说这个文学叫煤矿文学,那么还该有木匠文学、铁匠文学?这种划分不科学。但鉴于行业的特殊性,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给予一点特殊强调,也是必须的。现在的繁荣局面与当时的强调不无关系。当然,它也是历史性的,需要发展变化的。比如,乌金奖的设定范围,曾经限制了一些不是写煤矿生活的文学作品。而后来,改为煤矿作家写的作品都可以参加。这样就鼓励了自己的作家扩大视野,作品在社会上的影响力也可得到提高。可以说,“煤矿文学”只是一个暂时的提法,是一种评论家为了便于区分的叫法,对于作家来说不应该被题材所限制,以后如果想要长期存在也不大可能。

张慧捷:随着网络的普及,许多作家的创作方式也发生了变化,通过认真阅读您新浪博客的内容后发现,您除了在《名作欣赏》等纸媒发表作品外,还坚持将自己的作品以及生活中的趣事和感悟发表在网络平台上,您认为这样的方式与传统的小说创作相比有什么优缺点?

毛守仁:我在互联网贴出的作品,全部都是在纸媒上发表过的。只有一些生活小随笔是未发表前就上传博客的,就相当于日常生活的日记。互联网的门槛低,反馈及时,创作方便,阅读省力,读者面大,对初写作者是一种鼓励,对各种写法的尝试也有好处,这是纸质传媒难以达到的。但这种便利也造成许多作家不再像过去那样字斟句酌,很多作家花的心思就少了,优秀的作品也少了。像张艺谋改编的电影《山楂树之恋》就是一个比较好的作品,但大多数作品还是比较“水”的。而纸媒的门槛高,让我们更加严肃认真地对待自己的创作,这样可以使文学的优良传统得以保持。

史修永:请问您在煤矿文学创作的过程当中有没有什么印象最深刻的事情或者对您的创作产生影响最深的人?

毛守仁:我喜欢的作家很多,比如孙犁、汪曾祺、沈从文这类拘束较少、用词讲究的“灵性作家”。他们的作品不长,但却非常美,可称得上是“水灵灵的作品”。即使影视改编得再好,演员演得再生动,也难以将作品中的美充分展现出来。

要说影响深的事情就是当年的笔会。1980年代最盛,称得上盛会。大家听一些实实在在的经验,进行一种真诚的交流。作家们会上会下交流、学习,会对自身有很大的影响和提高。我有一种想法,哪一天有空,把我们的笔会真实地写出来,做一种珍藏。

张慧捷:很期待您将笔会真实地写出来,与读者分享那个年代美好纯真的创作记忆。我们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吧,您对未来的创作有什么打算?

毛守仁:我要更多地写一些散文随笔。我的散文是在庆邦的要求下开始写作的,后来,越来越多,得过“乌金奖”。得奖是一种鼓励,但更多的是一些圈内或者圈外的朋友对我的散文感兴趣,有一些不认识人的人在网上还朗读我的散文,也进行选载。我计划要写一本散文随笔形式的小说,以真实生活为基础,从内容到形式都要有新的面貌。

除了进行小说、散文的创作,还要写一些史料性的东西,比如我参加了汾西矿业志的编写,主编了一些单位的企业志。我在用自己独特的视角与观念,对这类相沿成习的志书进行一种语言、细节及观念性的改良。首先让它们好看起来,接近真实起来。

史修永:男,山东新泰人。中国矿业大学文学与法政学院中国煤矿文学与文化研究中心副教授、中文系主任、文学博士、硕士生导师。研究方向:文学理论、当代煤矿文学和文化研究。

本文为作者主持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社科基金项目“当代中国煤矿文学研究”(项目编号:2013RC23)的阶段性成果之一。

张慧捷:女,山西太原人。中国矿业大学文学与法政学院现当代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从事当代文学研究。

毛守仁:1949年生于太原。1997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中国煤矿作协会员,国家一级作家。毕业于西北大学文艺学硕士研究生班。 出版小说集《下河滩的女人》《抬山》,散文集《大河血性》,长篇小说《天穿》《北腔》。作品入选《全国短篇小说选》《山西短篇小说选》,获山西赵树理文学奖,全国煤矿文学“乌金奖”,庄重文学奖优秀奖,《山西文学》优秀作品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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