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尔赛宫里的瀑布

钟和晏

“我所梦想的凡尔赛宫是赋予每个人力量的地方，它邀请观众自主控制他们的体验，感受以自己的感官形成的独特景观。”

从今年6月一直到10月30日，巴黎凡尔赛宫出现了人工制造的自然奇观：花园里名为“大运河”的水渠中央，兀然高耸着一道细长的瀑布，银白色的水流轰然倾泻而下。如果站在皇宫台阶向西望向花园，水流的宽度正好遮住了它背后的结构，瀑布似乎是虚空中的天降之物，令人目眩神迷。

“大运河”位于凡尔赛花园的中轴线上，大概是1650米长、62米宽的十字形水渠。它的尽头就是皇家林荫道两侧的葱绿小林园，方格形道路把它们分成大小相等的12块，南北两侧各有6块。

据说当年路易十四的景观设计师安德烈·勒诺特（Andre Le Notre）未曾实现的设想之一，就是沿大运河的中轴线设置喷泉。如今，这道从天而降的瀑布由黄色的格子状钢塔支撑，黑色管道的水泵汲取河水，一直送上塔顶的平台，从背后可以清楚看到暴露在外的结构。

2008年以来，凡尔赛宫每年为一位有国际影响力的当代艺术家组织一次展览，引发历史悠久的环境与他或她的艺术视野之间的碰撞。继杰夫·昆斯、村上隆、阿尼施·卡普尔等之后，今年被邀请的是丹麦艺术家奥拉维尔·埃利亚松（Olafur Eliasson），他可以自由地使用装饰华丽的展室和秩序严谨的园林。

象征君主荣耀的强势建筑、基于几何透视设计的花园，凡尔赛宫是自然空间与历史文化空间的相互交织。过去，它被称为“国王无所不在的眼睛”，以镜厅为代表，整座宫殿就像权力的巨大镜子，主动观看和被动看到被重重反射在无尽的镜子片段中。

埃利亚松的“瀑布”耸立在巴黎凡尔赛花园的中轴线上，似乎是天降之物

埃利亚松这样阐述他的作品系列构思：“从历史上看，凡尔赛宫廷是不断观察自己和他人的地方，巴洛克式宫殿建筑是国王掌握的权力工具，严格的社会规范通过目光构成的注视之网被强化。如今，我们以不同的方式观看着这座宫殿，当我置身其中的时候，我问自己：游客是怎么看待这一场所的？它对人们有什么影响？难道我们都成为王者了吗？”

所以，他的观点是：“我所梦想的凡尔赛宫是赋予每个人力量的地方，它邀请观众自主控制他们的体验，而不是简单的游览或是眩目于它的宏大壮观。观众穿梭其中，获得意外的相遇，感受以自己的感官形成的独特景观。”

埃利亚松以体验场所的角度接近城堡和花园，使用水、雾、镜子、灯光等介质，作品通过一系列微妙的空间干预来完成。水的隐喻、光的衍射、镜子的重叠、移动的阴影以及加剧的情感，埃利亚松希望观众和他一起重新拥有凡尔赛，与其说那是几件艺术装置，不如说一些帮助性的设备，帮助进入他所期望的自主关系。

他的作品都是为特定的空间所构思，三个室外装置除了大运河里的“瀑布”，还用到了星状林园和柱廊林园两处场地。星状林园中的作品“雾集”是五角形草坪上方圆环发出的水蒸气云雾，随着阳光及风的变化改变着外观。柱廊林园里安置了“冰岩粉末花园”，一层厚厚的格陵兰冰碛铺在椭圆形的地面上，唤起焦渴土地和破碎冰川的感觉，这三件作品共享“水”的主题。水景向来是巴洛克式古典园林中的重要构成因素，又呼应了当代全球气候变化的主题。

凡尔赛宫星状林园中的作品“雾集”

在宫殿里面，埃利亚松用镜子和灯光替换了水和雾，一系列连续的镜子和镜像凝视成为关注的焦点。比如“太阳能压缩”，一组内含隐藏光源的圆形凸面镜挂在展室中央，形成悬浮的日食光环。房间里的陈设没有任何改变，但通过多重反射镜被放大，游客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看到自己的镜子映像，在华丽的古典宫殿中建立起另一种现实。

这些装置的关键词是“凝视”，作品“凡尔赛宫的凝视”用两个眼睛大小的金色铜球，在人眼的高度从墙上凸出，球体前面还有瞳孔般的小孔，引诱观众凑近去向内窥视。铜球看似俯瞰着外面的花园，从球中看到的却是缩小的、反转的室内场景。由于里面装有微型反射镜，如果再凑近看，反射被放大到只剩下观看者眼睛的模糊图像了。

凡尔赛宫里的镜像作品“深镜”

关于埃利亚松的创作过程，凡尔赛宫公共机构主席凯瑟琳·贝加（Catherine Pégard）回忆说：“他在凡尔赛宫里徜徉，不断地寻找灵感，停下来检视被遗忘角落里的雕塑细节。他好几次返回某个吸引他注意力的地点，在那里想象一个作品，然后再放弃那个想法。他甚至想在夜间的城堡里独自漫步，体验与庄园有关的独特情感。”对于完成后的作品，贝加的评价是：“一个锐化和加剧人们对凡尔赛宫感知能力的系列，其中没有什么忧惧不安或者浮华炫耀的痕迹。”

尽管如此，短暂无常的观念贯穿其中。水在“瀑布”中充满了生机勃勃的力量，到“雾集”只是模糊的线条和轮廓。从镜子固有的透明影像到水的流动性，一切都处于短暂的、不稳定的状态，既有难以捉摸的美感，又有如埃利亚松所说的“放大了无常和改变的感觉”。

埃利亚松涉及瀑布主题的艺术作品可以追溯到1995年，凡尔赛宫里的瀑布很容易令人联想到2008年的“纽约瀑布”，他让四个人工瀑布出现在布鲁克林大桥和靠近曼哈顿桥的35号码头，每一个的结构尺度与周围建筑完好融合，实现了短暂的超现实城市公共景观。水压工程师为此设计了运输系统，直径45厘米的水泵汲取东河的河水，运送到30多米高的空中，然后再以每分钟7000加仑的容量倾泻下来。

对于瀑布怀有的特殊兴趣，埃利亚松自己的解释非常简单，他希望“让水变得明确清晰”，这是他经常使用的句子。“向下的流水发出轰然的声音，激发人们不同范围的感官感受，让人们看到重力。”

世界上只有少数艺术家能够在城市空间创作这样的壮观艺术事件，就像“瀑布”一样，埃利亚松擅长利用技术再现一些自然现象，镜子、复杂的几何结构、投射的灯光、万花筒般的景致，由此建立一种空间新视角的现象。2003年的“天气项目”，他在伦敦泰特现代美术馆涡轮大厅里，用电灯泡和镜子安装了一个人造太阳。2015年12月，为了诺贝尔奖周的纪念活动，他为斯德哥尔摩市政厅上空增加了一颗新的星星，大型的氦气球托起LED灯成为“你的星星”。

埃利亚松1967年出生于丹麦，在冰岛度过童年，被包围在广袤的火山土地、年代久远的冰川、瀑布温泉这些壮美的自然景观中。所以，他是具有明确生态和社会活动愿景的艺术家，相当多的作品反映了保护大自然、积极参与政治的方式，深信“艺术应该具有改变我们对世界的感知和看法的能力”。2012年，他和工程师弗雷德里克·奥特森开发了“小太阳”太阳能LED灯。“小太阳”如同一朵黄色的小向日葵，意在为全世界生活在没有电网地区的1.2亿人提供清洁廉价的光源。

去年12月，受在巴黎举行的第21届联合国气候变化会议委托，他在巴黎万神殿广场上设置了一个巨大的“冰钟”。总共12块格陵兰冰山冰块，围成一个圆形的钟面形式。

这些不是普通的冰块，而是格陵兰岛南部戴维斯海峡附近的自由冰山，由数万年前落下的积雪层压形成，在冰崩过程中从冰川断裂开来，其中最大的大概有数十吨重。冰山里面可以看到雪层的顺序，被困在雪花之间的空气形成微小的气泡。

“冰钟”的想法是双重的：冰块被布置成圆形钟面，代表时间的流逝。另一方面，人们站在冰块面前，实时观察到它正在融化，如果把耳朵贴近它，可以听到轻微的爆裂声。这些冰块总量是格陵兰岛夏天一秒钟内融化冰量的十分之一，超过1.5万年历史的冰山与人们在巴黎街头相遇，讲述了气候变化的严峻故事。

“你的统一感觉”

凡尔赛宫，2016年

站在镜厅门口向内看去，参观者看到一个巨大的、发光的圆环悬浮在那里。这是两面大镜子呈对角斜线通过门口，以狭窄的角度相遇。事实上，它们之间放置了一个发光的半圆形组件，被重复反射之后制造出圆环的假象。

好奇博物馆

凡尔赛宫，2016年

一面由脚手架支撑的大镜子放置在展室的玻璃窗前，因为这面镜子，参观者从中看到自己正在观看，看到他们与置身其中的室内空间的关系，而且站在室内就能欣赏到凡尔赛宫装饰华丽的外立面。

冰岩粉末花园

凡尔赛宫，2016年

柱廊林园中间的椭圆形空间铺着一层冰碛，围绕着生育女神珀尔塞福涅的雕塑。这是在几个世纪的漫长时间中，花岗岩被移动的冰川磨成的细灰色粉末。这一装置是埃利亚松与地质学家米尼克·罗辛持续合作的成果之一，推动一项从格陵兰出口冰碛到热带和亚热带地区的计划。冰碛中含有丰富的矿物质养分，能够滋养枯竭的热带土壤及农作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