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太阴阳气亏虚论治太阴病
2016-08-01黄琰
黄琰
关键词:太阴病;阳虚;脾家实
DOI:10.3969/j.issn.1005-5304.2016.08.031
中图分类号:R22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5304(2016)08-0114-04
太阴病是《伤寒论》三阴病之一,“辨太阴病脉证并治”篇中仅8条原文,述证简略,未明主方,学者读其文似易,而得其要实难。笔者发现,在太阴病发病过程中,随着太阴脾家阳气亏虚程度的变化,其病证方药亦随之而转变。为此,笔者从太阴阳气亏虚的角度,讨论太阴病证治。
1 太阴病概述
《伤寒论》主要讨论的是伤寒邪气伤人阳气病证,邪气由外而来,侵入人体之后,人体之阳气奋起抗邪,这是伤寒病过程中的主要特点。而太阴病主要是足太阴脾在伤寒病中所表现出来的病变,足太阴的阳气主要反应在脾阳上,脾主升,胃主降,因阳气主升,故“升”反映出脾以阳气为主,得阳气之助脾气才能上升,才能转输由胃而来的水谷之气,上输于肺。当寒邪伤及脾阳,脾不能主运化,水谷精微之气反而化为湿,产生以寒湿邪气为特征的太阴病变。因寒湿的产生是建立在脾阳虚基础上,故临床概括太阴病的病机特点为脾阳虚、寒湿内盛。脾阳虚,则后天之气生化不足,致先天之气随之而不足,进而累及肾阳虚。但脾的病变有轻有重,如寒邪伤脾阳不严重,或患者素体脾阳不足,仅仅是运化无力,还未表现寒湿内盛,此时可能出现《伤寒论》中的太阴病变,当然它可进一步发展成为脾阳虚寒湿内盛的状态。所以,在讨论太阴病时,需区别对待不同的太阴病证。
太阴病初起分为2种情况:一为初受邪气,出现表证,成为太阴中风(《伤寒论·辨太阴病脉证并治》第276条);一为气血不足,致气血不能濡养经脉而出现的腹满时痛(《伤寒论·辨太阴病脉证并治》第279条)。这2种情况相对而言病势较轻,但进一步发展皆可出现脾阳虚、寒湿内盛,甚至出现少阴阳虚。
2 太阴病初起
上述太阴病初起分太阴中风和腹满时痛,实际对应的是桂枝汤证与桂枝加芍药汤证。在药物配伍上,桂枝汤和桂枝加芍药汤均无干姜、附子一类的温阳之品,故从温补阳气角度而言,桂枝汤和桂枝加芍药汤相对理中汤、四逆汤是最弱的。所以,笔者把二者所在的条文作为太阴病初起的证候,而把二者作为太阴病初起的代表方剂。
2.1 太阴病初起是否存在“下利”
在讨论桂枝汤证和桂枝加芍药汤证之前,首先需要明确的问题是,太阴病初起有无“下利”。太阴病提纲证为“太阴之为病,腹满而吐,食不下,自利益甚,时腹自痛”(《伤寒论·辨太阴病脉证并治》第273条),大多数医家据此认为,太阴病应合并下利,如尤在泾《伤寒贯珠集》云:“太阴者,土也。在脏为脾,在气为湿。伤寒传经之热,入而与之相抟,则为腹满吐利等证。直中之寒,入而与湿相抟,亦为腹满吐利等证。”然而,笔者认为,仲景针对《伤寒论·辨太阴病脉证并治》第280条“太阴为病脉弱,其人续自便利”,提出了“设当行大黄、芍药者,宜减之”的观点,由此可推断《伤寒论·辨太阴病脉证并治》第279条“腹满时痛”,甚至“大实痛”时,病者均未出现下利,更无提纲证中的“自利益甚”。腹满时痛与大实痛均为病在太阴脾之经脉气血不和,非病在脾阳虚,在血分而不在气分,故证情中只现腹满、腹痛,而无吐利之症。
再者,《伤寒论·辨太阴病脉证并治》第274条“太阴中风,四肢烦疼,阳微阴涩而长者”及《伤寒论·辨太阴病脉证并治》第276条“太阴病,脉浮者,可发汗,宜桂枝汤”中,也未提到下利,那么,太阴中风是否可以合并有下利?笔者认为,太阴中风证没有下利,因太阴中风如果合并下利,应是协热而利的桂枝人参汤证,正如舒驰远《伤寒集注》所云:“证属里阴,虽脉浮亦不可发汗,即令外兼表证,当以理中为主,内加桂枝两相合治,此一定之法也。”当然,舒驰远对太阴中风的理解也有商榷之处,他把太阴中风认为是“表里不解”的协热而利,从而提出其治疗当于理中汤中加桂枝,温里兼和表。但他忽略了仲景为太阴中风所立的是桂枝汤而非桂枝人参汤,但桂枝汤显然无法治疗太阴下利,所以,太阴中风不应伴有下利。另外,仲景在《伤寒论·辨厥阴病脉证并治》第364条中亦言“下利清谷,不可攻表,汗出必胀满”。可见,仲景对表证合并下利的治疗是很慎重的。伤寒学家李克绍[1]认为:“把太阴病的主证局限在下利上,好像不下利就不是太阴病,所以才钻进了死胡同……撇开了下利,只从脉浮上来找太阴病,这样,用发汗法,方用桂枝汤,无疑都是讲得通的。”
笔者认为,太阴病初起,无论是太阴中风还是腹满时痛,均不伴下利;下利的出现,是脾阳亏虚到一定程度的标志,绝非桂枝汤所能取效。
2.2 太阴中风
《伤寒论·辨太阴病脉证并治》第276条“太阴病,脉浮者,可发汗,宜桂枝汤”,太阴病以脾阳虚为基础,虚人伤寒本不可发汗,但桂枝汤正为体虚之人外受风寒邪气所设立,其本意在于补益中焦脾胃之气,故太阴病邪气在表而仍可用桂枝汤发汗。笔者认为,仲景对太阴中风用桂枝汤而不取桂枝人参汤,关键在于患者仅仅是脾阳虚而尚未到寒湿内盛的程度,临床表现没有出现下利。
关于如何判断太阴病的表证——太阴中风,《伤寒论·辨太阴病脉证并治》第274条“太阴中风,四肢烦疼,阳微阴涩而长者,为欲愈”,提示太阴中风有自愈的机转,寸口脉微主邪气已衰,尺部脉涩主里虚,《素问·脉要精微论篇》有“长者气治”,脉体长示正气可逐渐恢复。“四肢烦疼”为太阴中风之临床特点,首先,与太阳病伤寒之疼痛不同,伤寒是寒邪凝闭气血,阻痹经脉引起的疼痛明显而剧烈,且必疼痛,如《伤寒论·辨太阳病脉证并治》第50条所云“脉浮紧者,法当身疼痛”,而中风表虚证一般不会出现明显的疼痛;其次,太阴病之“四肢烦疼”不是寒邪郁闭所致,而是由肢体经脉失于气血滋养所引起,表现为肢体肌肉的酸楚感、令人心烦。太阴主脾,《素问·太阴阳明论篇》云:“帝曰:脾病而四肢不用,何也?岐伯曰:四肢皆禀气于胃而不得至经,必因于脾乃得禀也。”若脾虚不能转输水谷精微,四肢失养,又外受风寒邪气,即出现四肢烦疼。故区别太阳中风与太阴中风,关键在于“四肢烦疼”。临床若见太阴中风但不汗出,宜用桂枝汤而不可用麻黄汤发汗。
2.3 腹满时痛与大实痛
太阳病误治伤及脾阳,导致气血不能滋养,经脉失和,表现在外可见“四肢烦疼”,在内则见“腹满时痛”。此处未出现下利,说明还未到达阳虚寒湿内盛的程度,只是一般性的太阴脾阳虚弱、经脉失和所出现的腹满疼痛。因此,临证只需补益太阴气血,即用桂枝汤,但在内之疼痛乃经脉拘急不利所致,故与桂枝汤加芍药,以芍药缓经脉之急。
当气血不和严重时,出现经脉闭阻的情况,仲景谓之“大实痛”。所谓“大”,指病位大;“实”指疼痛状态言——拒按。由“腹满时痛”发展到“大实痛”,说明由经脉不和进展到气血瘀滞,故再加二两大黄,目的在于去除气血之瘀滞。因方中用了大黄,又描述为“大实痛”,桂枝加大黄汤病证究竟属虚属实,一直有争议。有医家认为病证属实,当为腹中有积滞,如柯韵伯《伤寒论注·桂枝汤证下》云“若因下后而腹大实痛,是太阳转属阳明而胃实……大实而痛,是燥屎之征”。笔者认为,仲景用大黄以泻下时,其剂量较大,一般为四两,如不以大黄攻下,其剂量就小;再者,从原文描述来看,如大实痛进一步发展下去,其原先未出现的下利就会出现,即《伤寒论·辨太阴病脉证并治》第280条“其人续自便利”,如原本为实证,则不会出现续自下利。“减之”即减少而非去掉,即当需要用大黄、芍药则应减少其剂量,因芍药、大黄都是性寒之品,其人胃气弱,容易出现下注不止。
3 太阴自利
提纲证中“腹满而吐,食不下”仅是脾胃功能失常的一般表现,而太阴病脾阳虚弱、寒湿内盛的主要病证特点是“自利益甚”。下利之后,人体阳气随下利而出,越利则阳气越虚,阳气越虚,寒湿越盛,形成恶性循环。且因寒湿内盛,瘀滞气血,可出现寒湿发黄。
3.1 理中汤证与四逆辈
仲景在《伤寒论·辨太阴病脉证并治》第277条进一步明确太阴虚寒下利的临床特点,即“自利不渴者属太阴”。针对“自利不渴”,有的医家从寒热论之,如《医宗金鉴·订正伤寒论注》谓“自利而渴”者为热,因二阳合病中都因热迫津液下注而出现下利,里有热故口渴。但实际上虚寒下利与里热引起的下利在临床上往往容易区分,虚寒下利是下利清谷,因脾阳不能主运化,饮食不得腐熟,与热利明显不一样。仲景为何提出“自利不渴”?这主要为了与少阴阳虚下利区别,《伤寒论·辨少阴病脉证并治》第282条“五六日自利而渴者,属少阴也”,少阴阳虚下利同样会出现下利清谷、腹满疼痛,疼痛也是虚性疼痛,也可出现虚寒上逆的恶心呕吐,如何辨别少阴下利还是太阴下利,仲景提出了用“渴”与“不渴”加以区分。病变在少阴,病位在下焦,肾中阳气不能蒸化膀胱所藏之津液,津液不能上承故出现口渴。若仅为中焦太阴脾寒,下焦肾阳可蒸腾津液上承,故口不渴。
刘渡舟[2]指出:“太阴病主要是脾家阳气不足,运化失司,寒湿内盛,升降紊乱的病证,以脾虚脏寒证为主……治当温中散寒。”仲景已确定治疗原则“当温之”(《伤寒论·辨太阴病脉证并治》第277条),方以理中汤,“理中者,理中焦”(《伤寒论·辨太阳病脉证并治(下)》第159条),病位在中焦,则必用理中汤;若自利益甚发展成霍乱,病位仍在中焦,故霍乱病仍用理中汤治疗。可见中焦阳虚,内有寒湿,必用理中汤治疗。但仲景在条文中未提理中汤,反言“宜四逆辈”。四逆辈不是四逆汤,四逆汤虽可治疗中焦阳虚,但中焦之脾气却不能顾及,故四逆汤与理中汤之间的区别在于所顾及的脏器不同。四逆汤中用生附子为主,补益肾中阳气,所注重的脏器是少阴肾;理中汤中以人参为主,所重脏器在于太阴脾。太阴病不仅脾气虚,重点在脾阳虚,故方中有温补中焦阳气的基本方——甘草干姜汤,人参配甘草干姜,补气以助温阳;因其病变不仅是脾气虚,还有寒湿,人参、干姜只能祛其寒不能行其湿,故加白术行湿利湿。四逆汤与理中汤的构方思路不同,如用四逆汤治疗中焦虚寒则达不到应有的治疗目的。但因以四逆汤为主的一类方剂中都有甘草、干姜,故仲景云“宜四逆辈”,言外之意:①“当温之,宜四逆辈”之“温”,包含温补中焦,故有所谓宜四逆辈实际上包括了理中汤,如《医宗金鉴·订正伤寒论注》云:“四逆辈者,指四逆、理中、附子汤而言也。”②如仅强调温补中焦阳气,只需直言理中汤,而仲景之所以强调“宜四逆辈”,是因预先考虑到疾病的发展趋势,脾家之阳虚下利可发展为少阴肾阳不足,提示临床诊治太阴病时,见太阴下利,需明太阴传少阴之理,体现了“治未病”的思想。
3.2 太阴发黄
在阳明病中可见湿热发黄,其有2个条件,即汗不得出和小便不利。这是伤寒病过程中最常见的发黄原因,但发黄还有属于寒湿所引者。《伤寒论·辨太阴病脉证并治》第259条云:“伤寒发汗已,身目为黄,所以然者,以寒湿在里不解故也。以为不可下也,于寒湿中求之。”发汗已然汗出,应热越而不能发黄,今反发黄,原因在于寒湿不解。由此可见,太阴病发黄的条件——寒、湿。“腹满而吐”“时腹自痛”“自利益甚”都是因为寒,而湿则表现在“小便不利”,《伤寒论·辨阳明病脉证并治》第187条“太阴者,身当发黄,若小便自利者,不能发黄”与《伤寒论·辨太阴病脉证并治》第278条“太阴当发身黄;若小便自利者,不能发黄”,都提出了“小便不利”是太阴发黄的必然条件。寒湿瘀滞引起的发黄不同于胃家湿热引起的发黄,不能用泻下、清热的方法,应用小建中汤、茵陈理中汤、茵陈附子汤治疗。
4 脾家实
仲景在《伤寒论·辨太阴病脉证并治》第278条中对伤寒系在“太阴至七八日暴烦下利而后自止”的病机解释是“以脾家实,腐秽当去故也”。对此,成无己《注解伤寒论》云:“今至七八日,暴烦,下利十余行者,脾家实腐秽去也。下利烦躁者死,此以脾气和,逐邪下泄,故虽暴烦下利日十余行,而利必自止。”认为下利烦躁者死,先烦后利者生。而方有执《伤寒论条辨》云:“盖脾主为胃行其津液,暴下利则脾得以为胃行其津液矣,所以脾为实而证为犹系太阴也。”认为脾家正气实,胃中有形之腐秽则去。但这种解释经不起推敲。笔者认为,应该从脾家阳气恢复的角度去认识脾家实。
太阴病有其特殊的转归,从阳气恢复角度来说,《伤寒论·辨太阴病脉证并治》第278条所述“脾家实,腐秽当去”是其好的方面,其不好的转归暗示在《伤寒论·辨太阴病脉证并治》第277条“当温之,宜四逆辈”。阳气恢复的前提条件是病变仍在太阴而未伤及少阴,故有先天阳气支持,后天之阳就有可能恢复。“伤寒,脉浮而缓,手足自温者,系在太阴”,仲景通过手足自温提示肾阳未受伤,若少阴肾阳受伤,则见手足冷、厥逆等病变;太阴病变重在下利,278条中仲景虽未明言下利,观其后“至七八日,虽暴烦下利,日十余行,必自止”,可知其原应有下利。故此条文提示,若临床见患者下利、其脉浮而缓、手足自温,则表明其病仍在太阴而非少阴。少阴未伤,则脾阳可得肾阳支持而有恢复之机,“暴烦”正是阳气恢复要驱邪外出的反应,故“脾家实,腐秽当去”。
脾家实的情况同样出现在少阴病中,《伤寒论·辨少阴病脉证并治》第287条“少阴病,脉紧,至七八日自下利,脉暴微,手足反温,脉紧反去者,为欲解也,虽烦下利必自愈”。少阴病为邪入少阴,少阴阳虚的病变,为何少阴下利“必自愈”?除非下利不属少阴,而属太阴。“少阴病,脉紧”,除去此段,“至七八日自下利”“手足反温”“虽烦下利”等与《伤寒论·辨太阴病脉证并治》第278条“手足自温”“至七八日虽烦下利”何其相似。可见此条虽邪中少阴,伤及阳气而下利,终究下利手足温,系在太阴,示少阴虽阳虚,但虚弱之阳仍可助脾阳恢复,使脾家实而自愈。说明少阴阳虚不甚,即脾肾两虚者偏重在脾虚。而《伤寒论·辨阳明病脉证并治》第187条是脾家实另一种转机,“至七八日,大便硬者,为阳明病也”,提示阳复太过,化热出现大便硬,转属阳明。
《灵枢·邪气脏腑病形》云:“邪之中人也,无有常,中于阴则溜于腑。”究其缘由为“邪入于阴经,则其脏气实,邪气入而不能客,故还之于腑”。五脏者,藏精气而不泻;六腑者,传化物而不藏,故邪虽中五脏,如脏气充实,则邪无出路,只能还之于腑,使六腑泻而不藏以逐邪外出。逐邪外出是机体最基本的功能之一,伤寒至太阴,由于先天阳气尚未受损,太阴脾阳受肾阳之助而恢复,正气奋起抗争病邪,尽力使邪还腑而驱出,故或暴烦下利,或大便硬转属阳明。由此可见,“脾家实”指的是脏气充实、脾阳恢复的一种表现。
5 小结
笔者根据阳气亏虚由轻到重,把太阴病分为3个不同阶段,即桂枝汤证、理中汤证、四逆辈。下利的出现是桂枝汤证与理中汤证、四逆辈的鉴别点;自利益甚,则提示太阴转入少阴的可能,需要使用四逆辈来截断“自利益甚”伤及少阴肾阳之路。在太阴病发病过程中,由于先天肾阳尚未受到伤害,可支助后天脾阳,使太阴病有脾阳恢复出现脾家实从而自愈的可能。所以,如果从太阴阳气盛衰变化的特点认识太阴病,则可对整个太阴病的动态发展过程把握得十分精准。
参考文献:
[1] 李克绍.李克绍伤寒解惑[M].济南:山东科学技术出版社,2012:319-320.
[2] 刘渡舟.伤寒论讲解[M].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1987:3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