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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枣花满院香

2016-08-01李继峰

党员干部之友 2016年6期
关键词:冬枣枣树

□ 李继峰



风吹枣花满院香

□ 李继峰

在鲁西南,枣树是最常见的果木。如果说选一种能代表家乡的树,很多山东人会不约而同地选择枣树。老家是周围县区中难得的平原县,地势平缓,土质肥沃,海拔适宜,大汶河、泉河等穿县而过,诸多无名河汊延伸到各个村庄,这也是几千年的时间里,这块土地上文化传承延续、人口不断兴盛的重要原因。记忆中的老家,几乎每家的庭院里,都栽着一两棵甚至更多的枝干遒劲的枣树。庭院里没有枣树的,很难被称为殷实之家。在童年那个缺吃少穿的年代里,围绕着枣树发生的故事,每个人都能讲上半天,甚至可以说,我们都有一个枣树上的童年。

在一个六户人家的胡同里,我家迎门墙后面,就是一棵直径30厘米左右的铃枣树。这棵枣树长多少年了,谁也说不清楚。这棵枣树,曾是我们全家的骄傲,来了亲戚朋友,就介绍这棵树,邀请人家八月来吃枣。枣树的叶子厚实、圆润、光洁,每一片都像覆上了一层亮膜。四月南风大麦黄,枣花未落桐荫长。每年五月,拉过一条低垂的枣枝,会发现在叶的根部,结着小米状的蕾,已微微张开了的,就是枣花。说是花,却是无花的形态和色彩。轻风缓缓而过,满院子里散发着淡淡的、甜丝丝的清香。这种香气,透着平淡、温馨。开花不几日,便见地上落满了黄色的一层碎花。枝上朵朵小花,孕育成小小的青枣。

枣树陪伴我度过了童年食物匮乏的时期。因为食物低劣,我们这些正在长身体的孩子不要说禽肉奶蛋,平常的果蔬便是人间至味。有事没事,就围着那棵枣树转。每下场雨或刮次大风,便有许多小枣坠落在地面上,捡拾起来用手搓搓便放进嘴里。尽管多数时间枣还没有长成,只有花生粒甚至黄豆大小,枣核也像果肉一样嫩嫩的,却也吃得津津有味。青枣有一股青草的味道,艮,但不涩。枣树比房子还高,有许多枝丫蹿出院外,在街上远远地便能望见院子里的枣树,枝叶间那一团团绿玉紫红挂在树梢,迎风飘摇。枣树有一根横向的树枝,一直延伸到西屋的房顶上,一嘟嘟一串串的枣儿压弯了果枝,爬到屋顶上一伸手就能够到。“七月十五红皮枣,八月十五枣打了”。这里的“了”字,是打完、打光了的意思。上树打枣,靠近身边的,尽量手摘,实在够不着,便骑坐在粗大的树杈上,使劲晃动,枣子便雨点般飞落。对那些散布在枝头的“顽固分子”,便用蚊帐杆子打落下来。这些被打落的,很多带着绿绿的叶子。枣树枝干坚硬,即便打枣,也很少见折断的树枝。圆枣、长枣比较结实,铃枣太脆了,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晃落,更不会把它们打下来。铃枣掉落到地上,多半被摔坏了,有的砸着硬物,甚至四分五裂,要赶快吃掉。铃枣不能晒干,只能生吃。细心的奶奶总是提前在地上铺上包袱、撒上一些麦秸,即便有掉落的铃枣,也多半完好无损。每年父亲都拿一些铃枣,去济宁市区售卖。很多人不识货,精明的父亲便让前来围观的人每人品尝一个,往往半天不到就全部卖完,每次回来父亲都很得意。打下的长枣、圆枣,除了晒干和卖掉一些外,其他的就是挨家挨户地送。那些个大的、红透了的、没有虫眼的长枣、圆枣,是谁也不许吃的,要摊开在苇箔上晾晒,等晾干了晒透了,这些枣过年的时候,要派大用场呢:卷枣卷子、蒸枣糕。挑拣剩下的那最次的部分,就留着一家人生着吃,煮着吃,蒸着吃,各有各的风味。家里来了亲戚,便端出来干枣让大家品尝,来了小孩,临走时还要给装上满满一衣服口袋。

这棵铃枣树见证了爷爷一生的诸多无奈与悲凉。大爷与父亲同父异母,比父亲大十多岁,早早分家另过。在解放后成分划分过程中,划为中农,我家则划为富农。在严峻的社会形势下,他与我家划清界限,老死不相往来。我家院子里的这棵铃枣树我们每年无数次地爬上爬下,对它的每个枝杈、结枣情形,都非常熟悉,就是闭着眼睛,都能知道站在哪个树枝上。大爷家院子也有一棵铃枣树,只是树冠低矮一些。对那棵树,有一种说不出的陌生感。从小至今,我没有爬过,甚至没有摸过一次那棵枣树,没有吃过一个那棵树上的枣子。墙那边的孩子们曾呼朋唤友地放鞭炮,也曾欢声笑语地摘枣拾枣,往往那边笑声响起,这边一下就沉寂下来,反之亦然。打断骨头连着筋,内在的血缘任谁也改变不了。随着政治气候的改善,两家的关系慢慢缓和,到今天,已然亲如一家。

枣树生命力顽强,不怕旱涝,不经意之间,便见墙根发出一株小苗,第二年便能长到一米多高,邻居和亲戚见了,便挖去种上,我家这棵枣树不知繁育了多少后代。这棵枣树守护、陪伴了我家整整五代人:爷爷奶奶、父亲母亲、我们兄弟、儿子侄子侄女以及侄孙女。爷爷、奶奶一生的时间里都享受着铃枣树甘美的果实。母亲19岁嫁到我家,到2014年去世,在这个院子里,这棵树陪伴母亲度过了60年的人生时光。2000年以后,因为枣疯病,铃枣树不再结果。每次回家,就看到它像一位历尽沧桑的老者,浑身带着漫长岁月留下的瘢痕,静静地屹立在院子的南侧。虽然经历百年的风吹、雨打、烈日、严寒,夏天依然枝繁叶茂。虽然一个枣子也不结了,却没人嫌弃它,它似乎就是我们的一个家人,看到它,就觉得以往的时光历历在目。前年回家,发现东墙根下发出了两棵枣树的幼苗,它应该是铃枣树的后代,我很郑重地告诉五弟,得了枣疯病的老树很快会枯死,一定要好好培育这两株枣树幼苗,作为我们家族的一个传承,也作为我们这些在外游子对老家的一个念想。

我家村头还有两片枣林,一共30多棵大枣树。上世纪80年代初,村里开始了宅基地改革,大队和小队的领导要求我家伐树腾地。奶奶心疼那些枣树,起初坚决不同意,因枣林在二队的地界,大队领导便协调三队给我家划定了两片宅基地。爷爷、奶奶只能见好就收,只是那些枣树成了无辜的受害者与牺牲品。因为多是几十年的老枣树,一旦移栽很难成活。一棵直径30多厘米的圆枣树被移到我家胡同口,第三年才开始发芽,后来也长得枝繁叶茂。那些经过胡同口上学的小孩,你拿一个坷垃,我拿一个砖头,投一下就跑,到枣红的时候,只是在高高的树梢上才挂着红彤彤的果实。加上移栽到大哥宅基地上的另外一棵枣树,经此一劫,我们家就剩下这三棵枣树。

1995年来到济南,发现济南的山上随处可见顽强生长的山枣树,有的甚至碗口般粗细。由于生活在贫瘠的山梁上,枝杆硬实,枝节也比家乡的枣树短得多,枣刺更像被磨砺过的半截针一样钝,充满了沧桑感。无论大小,秋后的山枣树都果实累累。每棵大树周围三五米、十几米的范围内,便可发现几株小树,我知道这都是大树们的后代,山枣的生命力一如我家铃枣树强大。深秋时节,常见街上一些农民模样的人蹲在路边卖山枣,山枣别称五眼果,据说是一味很好的中药,有着行气活血、养心安神、消积解毒的功效。有次跟着朋友参观他岳父在长清承包的荒山,见到很多郁郁葱葱的枣树,很是吃惊。他岳父很得意,一五一十地向我介绍。原来老人是学农的,他把沾化冬枣的果枝嫁接到山上随处可见的山枣树上,没料到借助于山枣树强大的根系,生长极快,第二年就开花结果。现在十多年过去,那些枣树应该已到盛果期,没再有机会过去看看,也是一个遗憾。济南作为大舜耕种之地,家家泉水户户垂杨,文化底蕴应该说很丰厚,但多年来我在芙蓉街、北坦、顺河街等百年小区穿行,没有见到过一棵枣树。好在多年前在杆石桥路口东南角,发现一棵被列为古木的枣树,周围被砌了精致的平台、焊了牢固的围栏,这是我在济南20多年来记忆里唯一的枣树。

近年来,随着生活条件的改善,许多关于枣的知识颠覆了我的认知。先说新疆大枣。都说新疆大枣好吃,十多年前,我让一位同学趁出发之机捎点回来。在打开包裹的一刹那,我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世界上竟有这么大个的红枣,像一个小苹果!吃起来味道也比老家的圆枣更甜,果肉更耐嚼。二是沾化冬枣。1997年,在山师大攻读影视编导专业的爱人到沾化县为中央电视台农业频道拍摄关于《冬枣》的专题片,带回来两盒保鲜的冬枣,一盒16个。吃第一个的时候,速度比较快,觉得就是我老家的铃枣吧,到了第二个,直接震住了:世上竟有如此奇异之物,比铃枣更脆、更甜!接下来的30个冬枣,我们两个以后几天几乎是查着个吃完的。接下来的几年里,冬枣可以说是以火箭速度发展,很多地方借助于现代生物学细胞繁殖技术,在极短的时间内形成了巨大的冬枣产业,以至于济南的大街小巷到处都是贩卖冬枣的流动摊贩。然而,不知为何,买到手的冬枣再也找不到以前的那种滋味……

2015年的七、八、九三个月,有机会在北京工作了一段时间。在繁重的工作之余,我们三人借调工作小组便利用早晚时间在京都二环内的各个胡同快走锻炼。每天一个方向,按扇形逐步展开,逛遍了各个大街小巷,发现北京人的爱树意识特别强,老北京三种古树最多,国槐第一,枣树第二,榆树第三。在那些深深的院落,常见一株株高大的挂满果实的枣树。可惜的是,也见很多树得了枣疯病,细碎枝条长满了庞大的树冠,有的甚至干枯了,很是让人心痛。

一天吃仨枣,身轻不易老。如今,枣作为富有营养的保健品,已被深加工、精加工,烘干,去核,削片,打粉。包装愈发精细,更加方便食用。如今的家乡,却已很少见到枣树,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速生杨,乡人院子里仅存的几棵枣树成了稀有之物。

一个时代,每种生活,都会慢慢形成一种约定俗成的象征。枣树,农耕社会最典型的标志,成长缓慢,长相厮守,最后人树俱老。枣树作为家的象征意义,在未来的日子里,恐怕要慢慢消失了。

蒋乐志/题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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