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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爷的故事

2016-07-28徐洁民

延河(下半月) 2016年6期
关键词:村长

□ 徐洁民



郎爷的故事

□徐洁民

(一)

郎爷姓曹,名大郎。

大郎足有1米8的个子,人长得还算精神:消瘦的身躯,笔直的腰板,五官端正浓眉大眼,大耳朵、大嘴,两道浓眉比别人长了些;如果脸长得短点就好了——可惜,脸长得有点长了些,加之郎与驴发音相近,也有人背地喊他“大驴”。

大郎平日里说话高音大嗓,在村里有把好人缘。他那笔直的腰板保持到文革后期的一九七一年,一脚被当时的村支书踹成骨裂儿。从此大郎的腰就再也没有挺起来。

关于大郎被踹的起因,村里上点年纪的人至今记忆犹新。

我们村里有所古建筑,它的建造者是我们村的一位曹翰林。据史书记载,明代末年,这位曹翰林深得崇祯皇帝宠爱并委以重任。曹翰林衣锦还乡便修建了这所雄伟的宅第,起名为“文昌书院”。随着时光的远去,后来这所华丽壮观的“文昌书院”变成了我们村的小学校。

这座古建筑很有气派,主建筑三层,雕梁画栋,前后左右有厢房,主建筑的后院靠门房处有一口一人多高的大铜钟;学生们上课、下课均有专人拉响以作报时。据说这口大铜钟是响铜所铸,发出的声音清脆悦耳,方圆几十里听得非常清晰。

我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便是在这所古建筑的一楼度过的,到了放麦假准备读下半学期的时候,不知何种原因,村支书和贫协代表带领民工要将这所古建筑拆除。当民工爬上楼顶准备动工的时候,大郎突然而至:“不能拆!不能拆!”支书和贫协代表吓了一跳,待定下神来,怒斥大郎:“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管我们党支部定下来的事情?”“你别管我是什么东西,反正这所古建筑不能拆,几百年历史的文物怎能说拆就拆呢?更何况大清朝的康熙爷和乾隆爷曾到此小住;抗日时期这所建筑被日军占领,八路军为了不破坏这所古建筑没敢用大炮轰,为此还牺牲了好几位八路军战士;而这几位烈士就埋在咱村北的大堤上,你身为支书能不知道吗?”

大郎的一席话,惹得支书大怒,一指大郎:“好你个曹大驴,看我怎么治你!”而后支书急匆匆奔向大队部。不一会儿,大喇叭就闹开了:“全体社员注意,全体社员注意!放下手里的活儿,马上到大队开会,马上到大队开会!开批斗大会!”

人们听到支书的广播,从田里、家里纷纷涌向大队。支书早已命基干民兵把大郎押往大队部的戏台上,两个民兵拧着大郎的胳臂使劲按着头;大郎挣扎着,头刚昂起,即被民兵按下。此时,支书站在戏台前沿高声讲话:“社员同志们,咱们这所学校,是封建思想残余的产物,刚解放的时候,国家也曾提倡废庙兴学,咱这所老建筑是三百多年的老建筑了,拆了它,可以用拆下来的旧砖多盖几排平房扩大我们的学校有什么不好呢!?可这位坏分子曹大郎却极力反对,你们说曹大郎该不该游街?”

此时,大郎头一昂:“你说的不对!这所建筑历经几百年,有历史,是文物!远的不说了,一九一七年我们敬爱的周总理年轻时曾经来此避难,从而躲过了反动派的追捕,留下古建筑,就是留下了历史文物!……”没等大郎说完,就被民兵踹倒在戏台上,大郎趴在戏台上嘴还不断的申辩着:“拆了古建筑,对不起老祖宗,更对不起未来呀!”

支书见大郎还没完没了,便亲自上阵,高抬脚,一脚踹向大郎的后腰,大郎“啊呀”一声昏死过去了。

到后来,这座古建筑还是被拆毁了。而大郎的腰被支书踹成了骨裂,在那缺吃少穿的岁月,大郎的腰没有康复就被生产队派往城里拾马粪。在七十年代拾马粪是每个生产队都有的活计,农忙种田、农闲积肥,会骑大铁驴的当天往返,而大郎不行,大郎没有大铁驴,大郎用小拉车步行,好在大郎光棍一人,索性在城边上搭一简易窝棚,将每天拾到的粪堆在一起,待存有百八十方便通知队长,队长便派马车日夜兼程往村里拉。大郎腰有伤干不了出河工的重体力,可捡粪倒比别人强——因为他拉着粪车满城转的时候别人还呼呼睡大觉呢。

然而,好景不长,大郎又闯祸了。

夏秋好办,到了冬天,大北风一嚎,滴水成冰,简易窝棚实在冷。无奈,不管白天黑夜大郎拉起粪车连跑带颠往返于城里与住处。

生活是苦了点儿,但大郎生命力极强,加之肚子里有点墨水,便用捡来的粉笔头在马路边上作诗一首:

来津整半年,

稻草铺身夜难眠。

拉起小车满城转,

衣服单薄怨天寒。

作完诗,卷棵纸烟儿,丝拉丝拉地吸着,瞅着马路上自己的大作,心情舒服极了;然而大郎却被几个造反派围住了。造反派围住大郎指着地上的诗非让大郎承认是反动诗歌,反党、反社会主义。大郎嘴硬:“我没反党反社会主义,我天天拉着小车拾粪,一来整洁了马路,二来还为生产队积肥,我什么时候反党了?”

造反派指着地上的诗喊到:“你这衣服单薄怨天寒你不会穿棉猴吗?怨天寒就是怨社会主义不好,就是反党!”

大郎被造反派押解着遣返村里,交由生产队看管,后来被关进了牛棚。

关起来好办,可谁给大郎送饭呢?生产队长可为了难,总不能把大郎饿死吧?生产队长动了同情心:“快跑吧!跑得越远越好,光棍一人无牵挂,只要别给村里惹麻烦就行了。”

大郎被赦免了。

从此,大郎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了。

大郎到底去了哪里?村里的百姓不知道,但基干民兵明白,大郎有时就住在村南的机井房里边,房里墙上有大郎作的诗为证:

夜宿南菜园,

乞讨武霸安,

地瓜除旧岁,

薯干迎新年。

(二)

到了一九七八年,我初中毕业了,就参加了生产队劳动。从少年步入了小青年行列,这一年,我16岁。

此时,村里各方面渐渐有了好转,自由市场也热闹起来,会做买卖的做起了买卖,有的能人还与城里的工厂联系上了业务,或做些外加工,或派社员到工厂打工。到1981年生产队解体,社员们各奔前程,人们再也不怕割资本主义尾巴,被强制拢在一起,各怀心事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

在一次出差路过静海县城的时候,我意外地碰见了大郎。

大郎已经有了一辆破旧的自行车,此时的大郎正在县城的集市上为人们锯盆锯碗儿。

大郎正拉着他那把乌黑发亮的小木钻,钻头在瓷器上磁磁地唱着歌儿。打完眼儿,来个小锯钉,对好两个眼儿,再用特制的小榔头轻轻敲打——一件瓷器补好了。

大郎抬起头,发现了我。彼此住在一个村,互相都认识。

“干嘛来啦?”郎爷问。

“出去转转,从这儿路过!”

我发现,大郎四十多岁的年龄却显得很苍老,显得有些老态龙钟了。

临走时,我对他说:“大郎……不对,我应该喊您郎爷,回家吧!咱村跟原先不一样了,咱们公社采购站与市里文物局合作对外收购瓷器、木器,您懂得文物知识,也许您大有用武之地呢。”

“是吗?收瓷器木器?”大郎像是在问我,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在我将要登上自行车的一刹那,郎爷喊住了我:“你去哪呀?”“我去河间、南皮转转!”

“去干嘛?”

“我去那边收购旧字画!”我答。

“好!好!”郎爷那特显苍老的瘦长脸露出和善的笑容。

“你以后发现硬木家具和细路瓷器你不收的话请通知我,我收!”大郎说。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和大郎说话。

我这次出差回来的时候,大郎真的回来了,是在采购站见到的,此时的大郎被市文物局和采购站共同请为临时工,负责收购各类文物。

按大郎的看货水平,尤其硬木类和瓷器,到大郎手上很容易辨别,按水平,大郎的本领不低于文物局专职水平。拿瓷器来说可分为官窑与民窑,官窑器型规整,瓷细、画工好;器底有官款。而清早期康熙官窑除官款外还有双圈、柳叶款等等,学问大了去了。瓷器的年代越久远越好,可除康乾清三代一路上涨外,道光、咸丰、同治却卖不过民国的“珠山八友”的浅绛,而到了清末光绪却又出现了回光返照的一些精品瓷。中国的制瓷业博大精深,大郎在方圆百里,很有些名气了,因喜爱古物,大郎吃过亏,好在吃亏的年代过去了,大郎的一技之长终于派上了大用场。

那几年,我们村,包括周围村镇的一些人,骑着铁驴去山西、山东,跑关外,方圆一两千公里都有人去收购,瓷器、木器源源不断地从天南海北汇集到我们公社的采购站,其中不乏有明代黄花梨架子床、明代紫檀琴桌等精品,据说直到现在市文物部门的百十件文物精品均出自当时我们村的采购站。

当然,这些文物精品大都经过了大郎把关。这场轰轰烈烈的文物大汇集一直热闹了好几年,在这几年当中,大郎也脱胎换骨,不但住上三间大瓦房还成了家,女方是位端庄的女人,三十几岁,带过来一个女儿,这对于近知天命之年的大郎来说非常知足,不到两年又为大郎添了个宝贝儿子。女人持家,干净利落,把个小家收拾的窗明几净。一般人过了知天的年龄干重体力好像是过了口儿,然而大郎有着一技之长,就是靠眼力。他每月都要出门几趟,围着德州、衡水、太原等地转转。由于大郎懂得古董知识且又有实战经验,每趟回来都能捡漏转手卖出,大票到手,按邻居的话说,大郎不是人,就像是摇钱树,而且是长青的摇钱树。有时候古董贩子花高价买东西,到哪个年份吃不准,便拿东西到郎爷家让郎爷过眼,郎爷一上手,答案全落实。现在这年头谁都不愿意白求人,往往好烟好酒往郎爷家里拎。大郎是聪明人,好酒自己喝,好烟拿到超市换些柴米油盐副食品回来,老伴高兴地许下诺言:“下辈子一定顶花带刺地嫁给郎爷。”郎爷是见过世面的人精:“这辈子有缘就行了,哪来的下辈子!”

郎爷家中有一台老座钟,那是郎爷八十年代花三百元从山西榆次淘换来的,几年中查资料反复研究最终得知这台座钟是1830年法国巴黎L.VAYU制作的。钟的底座内藏有鸟鸣机械结构,每逢报时,钟内的鸟笼罩会自动打开,小鸟会自己跳出来,一边摇头摆尾抖动着翅膀,一边张开小嘴发出清脆的声音报时,郎爷深知,这不是一般的座钟,而是一台精美绝伦罕见的宫廷古钟。

郎爷每天晚上沏上壶好茶,坐在他那明末清初海南黄花梨的大圈椅上,晃动着他那特有的大长脑袋,眯着眼,品着茶,尽情地享受,享受着生活的巨变给他带来的一切顺畅。

郎爷从内心感到很知足。

桌上的座钟分分秒秒地摆动着,月月、年年,时光被大郎这座古董座钟无情地摆到了二○○○年。

(三)

一个地方的发展离不开办企业,办企业要有厂房,盖厂房需要土地。刹那间,村外的公路两旁几年的工夫便厂房林立,企业也五花八门,总的来说是以自行车为产业中心,叉架厂、各种辅料厂、衣架厂、拔丝厂等等。据镇行业协会数据统计,我们一个镇里从事此行业的有四百余家,成为名副其实的全国自行车生产基地,就连国内许多名牌产品都与我们村的厂家合作,所以树大招风。集装箱、大卡车日夜兼程运往全国各地,更有部分产品销往国外。

村中央有一块十几亩的开阔地,村民们叫做大操场,这是对面学校用来上体育课的专用操场。由于这几年厂房剧增,过去不被人们重视的土地变得十分金贵了。

这块操场被一家烤漆厂看中了,要在操场上建一座烤漆厂。至于这学校的大操场谁主张卖的,大郎不知道,村民们也不知道。然而,这烤漆厂建在人口密集的村中央可万万使不得,更何况学生们没了操场,上体育课怎么办?

已近古稀的大郎这下又吃嘛嘛不香了。

约摸半年的工夫,学校整体迁到了村外,新学校有四层楼的规模,学校的大操场也比原来的大,地点是远了点,但农村的孩子都有一双好脚板,孩子们每天叽叽喳喳往返于家与学校之间。

大郎到了这把年纪也就不经常出门了,和几位上了年纪的老伙伴一起到村外遛弯儿。

出村必须要经过一条公路,而这条公路是国道。国道北侧是数百年的老村庄,国道南是新建的学校。也就是说,村里好几百学生每天要在这条繁华的国道上穿行,这条路口一没交警指挥,二没红绿灯指示,时间久了不出事才怪呢!

郎爷在与老伙伴们遛弯的时候,总也打不起精神头儿,唉声叹气的,真惹得老孙头儿不满:“我说你别成天愁眉苦脸的好不好?你的孩子都出息了,孩子都在市里工作,又在市里买了房子,隔辈人也有了。家里又存着老古董,且还有个贤惠能干的妻子照料你,你老家伙放着福不享竟找不顺当!”

“唉,不是我找不顺当,你说那么多孩子天天往返于国道上,这实在危险啊!”

“嗐,我也知道危险,可咱左右的了吗?县城离咱这八十里地,每次事故突发十次有八次死人,没个把小时交警都到不了,你说县交通队好几百交警,咋地就连一个交警都不往咱这派呢?”

(四)

由于郎爷的女儿、儿子都在市里居住、工作,郎爷的老伴时常去市里女儿、儿子家轮番居住,为的是照顾孙子及外孙。女儿、儿子的住房都是郎爷出资购置的。那些年买房便宜,二十万就能买两室一厅。老伴的意思光给儿子买,女儿毕竟已出嫁了。可郎爷不干,说:“你别跟我来那套离根愣,你心里怎么想的我知道,女儿虽非我亲生,可咱俩既已搭了伙,我就得拿女儿当亲的一样,更何况我这岁数留那么多钱有什么用?”

老伴听了,感动得直掉眼泪。

没几年的工夫,女儿、儿子的住房已升值过百万了。

老伴特佩服郎爷的好心肠,更敬佩郎爷具备的超前意识。

老伴到市里轮番照顾孙子及外孙,但是每月都回来几天陪郎爷,毕竟郎爷已是年过古稀之年了。

女儿、女婿、儿子、儿媳都很孝顺,每次开车回来,大包小包的土特产没少给老父亲往家带,每次郎爷都劝说孩子们,有什么好东西你们别光顾了往家带,你们该改善就改善,我平常一个人吃不了多少,就是别亏了我的孙子外孙,隔辈人长的白白胖胖我就美着呢!

女儿、儿子曾多次劝说郎爷:“爸,您年龄大了,该去市里享享清福了,在市里花园遛早,市里的环境好极了。再说啦,不光我妈不放心,我们也惦记呀!一家和和美美天天聚面多好呀!”

儿女的孝心郎爷明白,可郎爷的心思老伴更了解,郎爷不太习惯市里的生活习惯,在农村待了大半辈子,更舍不下的是上了年纪对家乡的那份“恋家”的心结,更何况老宅里还有郎爷的倍加心爱的老古董?

郎爷早晚就在村外闲遛,中午饭后总爱沏上壶好茶,坐在他那好几百年的老黄花梨的大圈椅上,晃动着他那特有的大长脑袋,半眯着眼。半导体里正唱着京剧,偶尔还字正腔圆地跟着哼上两句:“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

嘭嘭嘭……传来了敲门声。

郎爷睁开眼,准是外人,因为老伴或孩子回来总是提前打电话告知一下,这么大劲敲门一准儿是外人。

郎爷站起身,打开门,见是本村的村长领着一个不认识的外乡人。

村长很是热情地介绍着:“这位就是您想见的郎爷!”村长一指来人:“这位是电动车行业的龙头老大,黄老板!”

还没等郎爷反映过来,黄老板一双肉乎乎的大手伸了过来:“久仰、久仰,黄某早就听说过您的大名了。”

郎爷客气地将客人让进屋内,落座。村长介绍道:“郎爷,这位黄老板对您早有耳闻,千里迢迢从广州赶来,黄老板不但企业干得好,对老古董也很着迷,以后您老二位好好切磋切磋吧!”

田永昭 书法

郎爷这把年龄了,场面上的事情见得多了。

郎爷沏上茶,麻利冲上两杯,放在桌上,很客气地让道:“远道而来,二位请用茶!”

村长捏起小杯饮了一口说:“行啊,郎爷,今非昔比了,简直赶上神仙的日子了。”

“一般般吧,还过得去!”郎爷很谦逊,但流露出对村长的一丝不满。

再着那位黄老板,轻轻呷了一小口,而后捏杯子的右手举在眼前对郎爷说道:“郎爷,黄某走南闯北几十年,享受如此高级别的礼遇还是第一次,多谢郎爷了。”

“哪呀,老农的茶叶不过是六元一两的普通茶而已,不必客气,您是客人,请用请用。”

村长坐在一旁,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村长了解黄老板,黄老板非一般的商人,其公司下属子公司就有十几个,生意已做到了国外,就是咱们市中心的城中城也乃黄老板承包。西湖龙井家常便饭,郎爷的茶今天怎么就特殊了?

黄老板站起身,小心地将杯子放在桌上:“郎爷,黄某虽然初次来访,但本人十几年在天津的生意从未中断过,市里有几套住房,家虽然在广州,但每年有一半的时光是从天津度过的,故此天津及周边的一些古董行家部分有过交往,其中有一位宫爷,您是否认得?”

郎爷眼睛一亮:“认得认得,好几年未见面了,听说脑袋出了问题了。”

“对的,对的,宫爷患了脑梗,虽然抢救及时保住了性命,但已瘫痪在床,讲话也含糊不清,儿女都很孝顺,受洋罪可没人能替得了啊。”黄老板一席话,郎爷不禁想起了宫爷。

宫爷不姓宫,宫爷的老家在河北安新。闹日本那年,宫爷的父亲参加了雁翎队,有一次奉命带领一班战士护送二七支队魏大光首长过境,当护送任务完成返回途中与日军一个中队遭遇,十几只短枪哪挡得住日军一个中队轻重机枪的火力,宫爷的父亲与另一名战士留下拖住日军,其余战士安全转移,而宫爷的父亲和另一名战士不幸阵亡。

宫爷的大伯为留住兄弟的这棵独苗儿,带宫爷一路讨饭来到杨柳青。大伯在宫姓的一个商号谋了“车把式”的活计,不到半年,大伯突然患伤寒不治而亡。可怜的宫爷当时不满八岁,一时只知嚎啕大哭,不知所措,所幸宫姓这家商号心肠不坏,将大伯发丧,并将不懂世事的宫爷收为养子,自从宫爷将本姓改为姓宫……

想起宫爷,郎爷特伤心:“唉,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几十年光景,都转眼即逝呀!”郎爷伤感道。

“可不是嘛,所以,人生在世该挣就挣,该享受就享受,到了颠不动爬不动的时候,再多的钱也花不了啦,是不是这个理啦?”

“有道理!”郎爷答道。

“郎爷,黄某斗胆提个请求,您能否赏脸找个酒店坐坐?”黄老板的意识是想宴请郎爷。

“不必了,老农这岁数了,牙也不行了,不去那种地方了。再说老农每天有睡午觉的习惯。”

“那好的,咱改日再会。”黄老板明白——主人该休息了。

黄老板站起身,腰微弯握着郎爷的手:“今天打扰您了,晚辈改日再来拜访!”

村长和黄老板坐在轿车上,不解的问到:“黄总,您这些年走南闯北什么好茶没见过?今天郎爷的茶好在哪了?”

“我说的不是茶有多好,好的是那两只杯子!”

“噢。”村长想起来了,杯子上有一对老夫妻的照片,且有一行小字:纪念哈同先生、咖玲夫人百三十零合庆纪念字样,杯子的底部有红款“听松斋”。

“很值钱吗?”村长问。

“百八十年的老东西了,钱倒不是很贵,但换辆天津产的‘夏利’没问题!”

“呦,看来这老家伙还真有点玩艺儿。”

“是的,好玩艺儿还都够档次,你可知道郎爷的那对圈椅价值如何呀!?”黄老板问村长。

“总不会值辆奥迪吧!”

“还得搭上你那套别墅!”

“那对破椅子是金的,银的?”

“都不是,但是真正的海南黄花梨,明末清初的老东西啊!”

(五)

大约过了半个月的光景,黄老板独自来到了郎爷的家。

郎爷自然是以茶相待。

黄老板静静地注视着杯子上的内容对郎爷说道:“郎爷,这对小杯,关于它的背景您可知道?”

“噢,略知一点儿,这对杯子原是宫爷的藏品,因为宫爷的养父解放前就经营着一家古玩铺,价值不菲的藏品很多,这对小杯子乃民国十一年七月哈同先生与夫人罗嘉陵女士共同祝寿时所定制的一批瓷器。宫爷的养父去世时家中尚存不少,岂料文革中抄走一部分,砸毁一部分,这对小杯之类的不起眼的民国之物在当时没人要,宫爷见风头儿不好,便在院中大槐树下埋藏了一部分,一直到八十年代初,宫爷才将刨出来的藏品卖给了公社采购站,这对小杯便是宫爷所赠!”

“噢,是这么回事,难怪行里人说每件古物都有着一连串的故事呢!”

“郎爷,关于小杯上那对老夫妻的历史您可知道?”

“往深处说我就不清楚了!”

黄老板此时来了精神:“关于杯子上的老夫妻我倒知道一些,是听我祖父讲的!”

“是吗?看来咱俩有缘,不妨说说,咱长长见识!”

“好的,是这么回事,我的祖父年轻时在上海的‘爱俪园’做事,‘爱俪园’就是照片上那对老夫妻的家。老头儿名叫殴司•爱•哈同,一八五一年生于土耳其,一八七三年年青的哈同揣着六块银元抱着发大财的梦想来到中国的上海淘金,刚开始哈同找到了正在上海某处当差的同乡,给安排了一个打杂的临时工,后来哈同来到‘老沙逊’洋行当门卫,他很快学会了上海话,并与洋行做生意的各大老板混熟了。从此,哈同开始搞钱。门卫的权力是放人进出,谁付小费就先让谁进去谈生意,每天都有数十人等着与‘老沙逊’洋行谈生意,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小门卫每天都有大把的额外收入。十年之后,这位哈同先生居然能一幢一幢的买房子、请佣人了。在哈同最大的人生转折点,他娶了一位好老婆——罗嘉陵。这对中西结合的夫妻在不长的日子里创造了一个惊人的奇迹,一九零二年,哈同与罗嘉陵在上海静安寺路共筑一个爱的乐园——爱俪园,杯子上的照片就是爱俪园的主人哈同先生与罗嘉陵女士……”

郎爷听得入了神,想不到这位黄老板知识面满宽的呦;至此,郎爷对这位黄老板充满了好感!“儒商,一代儒商啊!”郎爷赞叹道。

“哪里的啦,这是最基本的知识啦!”黄老板很谦虚。

“郎爷,您看,今天就咱两位,您能否赏脸,到市里我的家里坐坐,顺便看看我的一些藏品?”

郎爷有些犹豫。

“不要紧的啦,从您这儿到我的住处不过三十分钟的路程,看看我的藏品,也好给晚辈指点指点啦!”

郎爷不好推辞,锁好院门,随黄老板上了奥迪。

约摸半个小时,奥迪开到了黄老板所居的楼群,此地名曰老城厢。黄老板将车直接驶进地下车库,而后从车库直接坐电梯到达十楼,黄老板打开房门搀扶着郎爷进入客厅。黄老板的居室为三室一厅。

客厅很宽敞,起码有四十多平米,迎面墙上挂有民国张善孖所绘十八平尺横幅百虎图,画中百虎姿态各异,颇为壮观。虎虽为百兽之王,却个个憨态可掬,又不失不怒自威之感。百兽图两侧为善孖胞弟张大千所书对联,书画合璧,相得益彰。

观毕书画,黄老板照顾郎爷落座,从厨房取来茶具,壶为紫砂,郎爷略懂,郎爷双手捧起茶壶,感到此壶非凡,观壶底,落款为顾景舟制!郎爷暗暗吃了一惊,心想,好个黄老板,光这把壶就值一所楼房啊!再看一对茶碗,那是一对光绪粉彩。

黄老板从厨房端来电热壶,取西湖龙井放入紫砂壶内,沏上热水,一会儿工夫,茶的香气扑鼻而来。

郎爷品着龙井,眼睛却注视着居室的房门。郎爷发现,黄老板的居室与常人有异,不像其他住户木质包厢或断桥铝之类,而是像楼道进门时一样,一律铁质防盗门,以致大客厅稍显暗了些。

黄老板解释道:“我这儿几间卧室并非住人,而是放了我一部分所藏瓷器,故此平日里都是锁了的啦。”言毕,黄老板走到南侧卧室打开了房门,说到:“郎爷既然到此,就慢慢看看我的藏品吧!”

郎爷站起,在黄老板的引领下步入卧室,好家伙!真是大开眼界,只见两侧摆放着硬木古玩架,三层的古玩架上错落有致的精美瓷器,有清康熙青花卷缸、康熙成对的青花花盆、精彩折枝花卉水盂等,在其古玩架的顶层上摆有十几对康熙三百件硕大的缠枝莲将军罐。郎爷欣赏着巧夺天工的艺术品,心里暗暗佩服,不算那十几对大将军罐,光是小件的文房用品就有百十件之多,且都为康熙年之物,“够档次够档次!”郎爷不禁脱口而出。

黄老板见郎爷高兴,心里也觉得痛快,“请郎爷回头向上看!”郎爷回过头,只见门口的上方有块木匾,木匾上刻“康熙堂”,即室内所藏皆为康熙年之物也。

黄老板打开对面的卧室,布局与“康熙堂”相似,只不过所藏之物皆为乾隆年之物,有乾隆御题诗文粉彩壁瓶、青花天球瓶、粉彩御题诗文鸡缸碗,再看其它之物,虽有大有小,但所藏之物没有一点瑕疵,实在难得,按黄老板的说法,有一点毛病也不够摆上古玩架的资格,够得上是“真、精、新”!正经八百的清三代的玩艺儿呦!

待打开第三间藏品室,陈列格式照旧,只不过是民国之物了。

郎爷上手拿起个浅绛小水盂,别看器物小,但画工极细,底部落款“王大凡”。

郎爷看呆了,心里砰砰直跳,郎爷放下小水盂,环视着这间“民国堂”,好家伙,这间民国堂的藏品除少数几对浅绛大瓶外,其余皆为文房器,文房器物虽小,但件件完美无缺,几乎囊括了“珠山八友”的精美之作,郎爷暗想,今天算是遇见高人了,这二三百件“珠山八友”的东西聚在一起,举世少见,就是大型拍卖会组织几十件“珠山八友”的东西都很难,可他黄老板自己就拥有数百件之巨,神奇,太神奇了!

浅绛粉彩瓷是在清末才出现的一种画法,是由汪野亭、王大凡等人开创,是用国画的形式表现在瓷器上,颇具文人气息。采用低温烧制,低温釉的瓷器经常擦拭,会造成脱色现象。现如今汪野亭、王大凡等“珠山八友”的浅降瓷件件价格不菲,其价值远远超过了道光、同治年间的同等瓷器价值。

郎爷早年见过“珠山八友”的东西,但只是偶尔碰到一、二件,但这么系统有规模的观赏还是第一次。“奇迹,看来‘珠山八友’的东西到你这群英汇萃,全国首屈一指啦!”郎爷赞叹道。

“哪里的啦,搞这行,天外有天啦。”黄老板很谦虚。

郎爷暗想,今天出来,真是不虚此行啊。

这时,黄老板从古玩架底层拿出只小杯递给郎爷:“您看这小杯是不是和您家里的那两只一模一样?”郎爷一眼就认出,杯子上的老夫妻正是哈同与夫人罗嘉陵女士。

“你是怎么得来的?据我所知,这种特定的纪念瓷不会太多”郎爷说。

“十年前,从您的老友宫爷处所得,共有六只。”

郎爷这才想起,自己的两只是宫爷所赠。

“哈哈哈,看来不仅咱俩有缘,所藏之物还同出一处呢!”

郎爷与黄老板回到客厅重新落坐,此时,郎爷打心眼儿里喜欢眼前的黄老板了。

郎爷喝口茶,对黄老板说道:“既然有康熙堂、乾隆堂,怎么未见光绪堂呢?嘉、道之后瓷器是在走下坡路,可光绪瓷毕竟有一段回光返照呀!”

“噢”,黄老板答道:“光绪瓷有一部分,在我的另一套宅子里,那里有一部分雍正的东西,有看头儿,至于光绪瓷有几对粉彩天球还可以,其余的藏品档次较低,没啥意思,我的思路当时有问题,光注意清三代的东西而忽略了晚清的东西,当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好的光绪瓷价格已到了嗓子眼儿,干脆,趁人不注意‘珠山八友’的时候,我把精力放到‘珠山八友’的浅绛瓷上了。”

“那就对了,‘珠山八友’的浅绛瓷从晚清到民国辉煌了几十年,随着‘珠山八友’的逐渐离世而烟消云散,兴起的时间虽短,但独具文人气的浅绛瓷在制瓷业有着重要的一页光辉历史呀!”

黄老板站起身,高兴地说:“郎爷分析的太对了,对此近几年我特别留意浅绛瓷的行情,前几年上海敬华拍出一对浅绛瓷瓶,几十万啦”。

黄老板流露出满脸的笑容。

“那,光黄老板的‘民国堂’就得值市中心的两套豪宅了吧?”郎爷说到。

“值是肯定值啦,但不能随意出手的啦。房子拿钱就能搞定,可这民国堂的几百件藏品,全国各地搜寻了十几年的啦!”

“是的,聚在一起不容易。最主要的是你黄老板具有独特的超前意识,动手晚了再成系列、成规模就难了。”

“这主要感谢党的政策好啦,如果没有宽松的好政策,企业做不大,没有足够的经济做支撑是不行的啦!”

“是呀,这行业特殊,有钱不爱不行;喜爱没钱不行;有钱喜爱没有眼力也不行,缺一不可呀!”

“您总结的太精到啦”,黄老板站起身:“郎爷,这精神享受挡不住肚子饿,咱该找个地方解决一下温饱问题啦!”

郎爷今天格外兴奋,黄老板一提,郎爷这才觉得确实有点饿了,高兴地说道:“客随主便吧,只是简单为好。”

黄老板搀扶着郎爷下了电梯,坐上奥迪,奔食品街方向驶去……

(六)

自打参观了黄老板的藏品后,郎爷心里一直处于亢奋状态。开眼了,平生第一次。在私人的藏品拥有量还真没人和黄老板比,分门别类,存放有序,存的是智慧,存的是钱啊,没有足够的钱也只是随买随卖,从中渔点小利罢了。

就拿郎爷自己来说吧,早年也就是随买随卖,本小,买完好东西玩赏几天就得出手,不然的话,下次收货就没了本钱,当时公社采购站收旧货时,干这一行的很多,货没到家直接就奔了采购站,加之文物意识处在空白阶段,谁都不笑话谁,只在乎这一趟赚了多少钱。

郎爷的古董座钟和那对明代海黄的大圈椅总算留住了。那是沾了郎爷那时还是光棍一条的光,八十年代初买对椅子花一千块钱那可就是大价钱了。

那年代,一千元可以盖三间大瓦房,一千元可以娶媳妇。可郎爷一咬牙,日子挺过来了,花一千元买的圈椅价值好几百万了,三百元买的座钟至少也是几十万了。发大财的人有时靠机遇,也有人靠的是天意!

应该说郎爷两者全占了,迷迷糊糊地成了百万富翁。

由于老伴儿这几日去市里的儿女家,郎爷又成了临时光棍儿,早起村外遛早儿,在外面吃了早点。回到家里,沏上一壶茶,打开收音机,坐在海黄的大圈椅上,晃摇着他那特有的大长脑袋,随着半导体里播出的京剧唱腔,有板有眼的左右晃悠着,安享着幸福的晚年生活。

一个风和日丽的中午,黄老板开着奥迪来到了郎爷的家里,郎爷热情相待。自打上次的“黄府”之行,郎爷已深深地喜欢上了这个比自己小了十几岁的黄老板。

郎爷正要为黄老板泡茶,黄老板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瓷罐,瓷罐画得很漂亮,上面的字为“中国杭州西湖龙井”,郎爷一见乐了:“你给我拿这么好的茶,待我喝习惯了我可买不起呀!”

“哪的话啦,有您这对海南黄花梨的大圈椅作资本,您往后天天喝龙井也够您喝上八百年的啦!”

郎爷心中有种预感:黄老板看上这对椅子了。

时间已过中午,郎爷说道:“茶咱先不喝了,还是找地方吃饭吧,郎爷要尽地主之谊,也好边吃边聊。”

村里有家百年老字号名曰“长兴斋”,每当有客人来访时,郎爷总爱在“长兴斋”招待。

“长兴斋”的自制粉肠和炖肘子是拿手的佳肴。郎爷和黄老板来到二楼临南窗落座。四菜一汤,郎爷一瓶半斤的小津酒。黄老板开车不能喝酒,饮料代酒。

此刻,二人对面而坐,边吃边聊,虽然相识不足三个月,二人均觉得大有相见恨晚之感。二人彼此敞开心扉,谈了很久……

原来,黄老板在九十年代以房地产起家,走南闯北高楼大厦不知盖了多少栋,时间久了,黄老板有些厌烦了,大城市的高楼越盖越多,多的连地球都快支撑不住了,房没少盖,可价格越来越高,不等房住的十套、几十套地囤积,急需住房的一套也买不起。此现象不正常啊!于是黄老板解散了几支施工队,只留下一支继续承揽工程。二十几年来自己所囤积的二十几套住房除自己留几套存放藏品外,其余全部出手。收回的现金不能停转呀,有本事的人就是让资金不断地转起来,于是黄老板把富裕的资金搞起了自行车厂与收藏。

全世界的人大都知道中国是个自行车大国,黄老板便在开发区建起自行车和电动车两个厂区。他依靠几十年的人脉关系,几年的时间就在此行业中又成了鹰头,村长就是在近几年中认识黄老板的。由于黄老板资金雄厚,其电动车的生意已经做到东南亚地区,本镇包括村长在内的几家电动车零部件也供给黄老板。黄老板的厂内紧张地组装,其成品电动车源源不断地进入国际市场。而村镇的小型企业生产的部件则源源不断地运往黄老板的厂内……

郎爷与黄老板正聊到兴头上。突然,一阵南风吹来,随风飘过来一股难闻的气味。郎爷站起身,将窗门关上,半猫着身子寻找异味儿的来处。黄老板也紧跟着站起,黄老板发现了目标:“郎爷请坐吧,这是南边不远处的烤漆厂随风刮过来的气味儿。”黄老板指着不远处的一片高出民房许多的红色彩钢板的厂房房顶说:“那就是你们村长的烤漆厂。”

郎爷站在二楼上有些转向,本来在此地生活了七十多年的郎爷对村子的地理位置了如指掌,只不过站在二楼上换了地形,竟将这家烤漆厂都分辨不出来了。

郎爷目视着烤漆厂,长长地“唉”了一声,与黄老板重又坐下继续闲聊。

见郎爷长叹,黄老板不解:“郎爷,为何长叹,难道您有不顺心的事情吗?”

郎爷放下刚刚拿起的筷子,伸手捏了个花生仁放在嘴里慢慢地嚼着,说:“这烤漆厂原址是一座明代古建筑叫‘文昌书院’,本村人习惯地称之为南阁。这南阁为明代翰林院大学士曹老先生所建,这所古建筑历经三百多年风风雨雨依然巍然屹立。然而在文革期间却被村长他爹——当时的村支书下令拆除,古建筑扩建为小学校,再后来学校又迁到了村外,学校建的不错,可村里的孩子每天上学都要经过这条公路,这条公路是国道,国道上车辆很多,往来频繁,孩子们天天往返于国道上,近几年好几个孩子死于车祸,可悲,可怜啊!”郎爷说着,饱经风霜的大长脸慢慢滑下两颗泪珠儿。

黄老板见郎爷如此伤心,觉得郎爷好心肠,具有同情心,更加觉得郎爷可亲、可敬、可交。

郎爷慢慢恢复了平静,二人相扶着下楼,上了奥迪,几分钟时间,便回到了郎爷的家。

郎爷一小瓶津酒并不多,但郎爷今天话多,二人分坐在圈椅里,郎爷还在不住唠叨:“这改革开放确实好,先让一部分人有了企业,而企业又招收一部分就业者,拉动了地方经济,好是好呀!可后边的环节怎么就跟不上了呢?烤漆厂是污染行业,理应建在村外,统一管理,建个污水处理厂,办法不是没有,可实施起来怎么就这么难呢?”

“是的,是的,这要在我们家乡,政府早把企业封停啦,你们北方好像不怎么重视环境污染问题。我去年到河北出差,有一家钢厂就建在国道旁,工厂的粉尘四散,国道上好几公里黑乎乎一片。国道两边的庄稼枯黄发黑。百姓找到厂里,只能按亩数赔点儿钱了事,再说啦,当时建厂选址就有问题,调查地理位置,上亿的资金投在那里,拿污染环境换取那点可怜的钞票,代价太大啦。”

郎爷听黄老板讲的很有道理,可平头百姓又管不了,管得了的又不管,无可奈何呦!

郎爷的酒喝得并不高,不知怎的竟有些晃悠悠,但他的脑袋并不糊涂。待黄老板临走时,他把一个锦盒送给黄老板,黄老板打开锦盒一看,正是画有哈同和罗嘉陵女士的那对儿小杯。

黄老板重新坐到大圈椅上,说:“郎爷,这对小杯我可以收下,但这是民初的东西且又是订制的纪念瓷,起码值点价儿啦!”说着拉开手提包取出两捆百元钞票说:“郎爷,这两万元您必须留下!”

郎爷接过钞票,塞在黄老板的手提包里,然后把拉锁拉上:“钱,我是一分不能要,你有六只,六六大顺,加上这两只,八路进财!你是商人,儒商,只当图个吉利吧!”

“可我白要您的东西,受之有愧啦!”

“对了,不是白送你,如果村长与你交情深的话,适当的时候你能否说服村长把烤漆厂迁到村外,然后建个污水处理厂,这对现在将来都大有益处啊!这对杯子就当做你说服村长迁厂的费用,事情办成了,等于为村里的子孙后代积了大德,如办不成,这对杯子就是咱哥俩友情的见证!”

“唉,郎爷您能够铁肩担道义,我黄某没理由不助您一臂之力,据我所知,烤漆厂的废水通过深水井往地下排污,而你们村里吃的都是地下水,污水与地下水相连那可全完了,后代子孙不可能刷锅洗碗都用桶装水吧!”

“正因为如此,烤漆厂迁走越快越好!”郎爷说道。

“您放心,郎爷,建污水处理厂的事个人建有点难度,但我让他把烤漆厂关掉应该没问题,如果我说服不了你们村长,我将断绝村长与你们镇客户的一切业务往来!”

“可别介,千万别硬来,一个外乡人硬来可要吃亏的。”

“放心!郎爷,我自会有分寸的啦!”

(七)

自从送走黄老板后,郎爷除早起村外遛早外,又多了一条路线,即围村中心转转,其目的是看看烤漆厂有没有动静。有时郎爷也劝自己,慢慢来,黄老板一定会想办法的。但愿别干起仗来,如利用四九年和平解放北平的方式再好不过了。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烤漆厂依然没有停产的迹象。

又过了半个月的光景,终于有人看见烤漆厂的汽车往村外拉设备,日夜奔忙了好几天,有人看见整车整车的设备运往外县,地下排污井也填埋了,把整个厂区清理得干干净净,厂房粉刷一新——整个烤漆厂改为库房了。

郎爷心里明白,是黄老板起作用了。

想起黄老板,郎爷来了精神,心想,这家伙快两个月没来了,忙肯定忙,商人不忙不坏菜了么?

田永昭 书法

转日,郎爷午睡后,沏上茶,每天下午播放京剧的点儿郎爷从不放过,此时,郎爷将身子埋在大圈椅里晃动着那特有的大长脑袋,悠然自得的听京剧,突然,黄老板来了。

郎爷喜出望外,黄老板坐在大圈椅上,郎爷高兴地说道:“大功一件,大功一件啊!”说着将大碗龙井递到黄老板的手上,“来!在郎爷的宅子里品品你黄府的龙井!”

黄老板说道:“郎爷!咱以后就是终身的好朋友了,论年龄您是长辈,不必对晚辈太客气,不然的话,我都不好意思的啦!”

“好!也罢!那你赶快跟我说说你说怎么迫使村长搬迁烤漆厂的?”

黄老板喝口茶,说道:“我是规规矩矩做商人。至于用了什么办法,很简单。你们村里的产品,包括你们村长企业的产品一个月内一件不要,好几个老板往我那跑断了腿,问我怎么回事,我说没怎地啦,就是你们个别厂房建在村子里对村里的环境造成了污染,有人将问题举报到国家环保局,环保局责成市环保部门采取行动,对环境造成污染的个别厂家一律封停。重点检查往地下排污的企业,恐怕个别人要承担法律责任的啦!你们村长急急火火地问我消息是否可靠?我说我也是听市里的朋友讲的啦,不管真假我必须暂停从你们那调零部件,不然的话处理你们时把我也捎带上那就得不偿失的啦!你们村长哑口无言,回去连夜召集工人将设备拆除,污井也填埋啦,厂房粉刷一新改作库房的啦,这是我亲眼所见——因为你们村长中午请我吃的午饭的啦!”

“哈哈哈……”郎爷放声大笑,郎爷似乎好长时间没这么开心过。

“看来你黄老板比空城计还空城计,这么难办的事情几句话就解决了,看来还是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啊!”

“我可没有那么高的境界啦!”黄老板见郎爷今天这么开心,话题一转对郎爷说道:“郎爷,您看您这对大圈椅是不是摆在我的客厅里更合适的啦?”

郎爷心里早有准备,“是啊,这对大圈椅是该换个新主人了。”

“那,您就开个价,钱不是问题啦!”黄老板想趁热打铁。

“老天对我不薄啊,想当初这对椅子才一千元,三十年,转眼的工夫,迷迷糊糊又要成百万大户,真是一顺百顺,想当初我不惑之年才成家,老伴还为我留条根,眼下孩子们都生活在城里,隔辈人也有了,我现在知足啦,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黄老板一听,感觉不对劲儿,不需要用钱就意味着不卖。

“这么着,郎爷,这对圈椅我计划出二百万,考虑几百年没动手的玩意儿不易得再加六十万,您看怎样啦?”

“确实不少了。”

“是的啦,北京古玩界的大亨王世襄老先生的一对明代黄花梨圈椅也就是拍了三百万,可还得扣除税和手续费用和我出的价差不多的啦!”

“这对椅子你黄老板若真心想要就这么定了。”

“二百六十万。”

“对!二百六十万,但价格要修正一下。”

黄老板有些迷糊,“怎么个修正法啦?”

郎爷此时来了精神:“成交后,我只要一百万足矣,余下的一百万算你捐赠,再余下的六十万归你黄老板自己算作辛苦费!”

黄老板明白了,等于自己出二百万就能搞定郎爷这对海黄大圈椅,自己还能落个捐赠一百万的好名声。只是郎爷亏了,到郎爷手中的钱只有一百万。

黄老板觉得,买卖人做买卖往里糊涂正常,可往外糊涂就不正常了。

“郎爷,做买卖都想挣高价,可您怎地就往外扔钱的啦?”

“哈哈哈……钱是好东西,可要是没有好政策你有天大的本事也翻不过身来,半截入土的人既讨了老伴又子孙满堂,孩子们有房有工作不用我惦记,老伴比我年轻,给老伴留下一百万也就足够了,钱再多了咱是不是该做点善事,文词叫感恩!”

“感恩?”

“对!感恩!”

黄老板明白了。“郎爷,您是不是想要干点什么事情的啦?”

“哈哈哈……让黄老板你猜中了,我想在公路口建一座人行天桥,这样村里的孩子们就能平平安安地上学,家长们也不必一天往返两趟接送了。”

“好事,天大的好事!”黄老板说,“可这横跨国道的天桥可不是简单的事,公路局、交通局、市政,说不定还有市容委等等都要审批,感恩社会出发点是好的,可这得先打报告审批的啦!”

“你黄老板不必亲自去,只要出面找村长就行了,村长的堂哥是交通局局长,局长再出头就好办了。”

黄老板通过几个月和郎爷交往,觉得郎爷真是个大好人,某些事情一眼就看到底且又懂得感恩,只可惜这样的人太少了。

黄老板对各类工程预算很在行,毕竟干了几十年的工程,轻车熟路。此时他的脑子里闪过的是各种数字:在国道上水泥预制不适合,必须借鉴市里的人行桥经验。人行桥大多为钢铁结构,坚固美观。城市的道路有限高,农村没有,所以在农村建天桥必须比市里的天桥要高,否则的话要影响大型车辆的通行。

从图纸设计、到钢铁材料,再加上请专业的施工人员,整个工程造价不会低于二百万元。

“郎爷,这天桥的工程造价最低也需二百万元,咱所捐的一百万还差一半的啦!是否需要我再出点呢?”黄老板毕竟是商人,点点滴滴想得周全。

“不用你黄老板出资,差价的问题不用你管,你是高人,再说了,外来的和尚会念经,你出面找村长协调就可以了,要差小额的话,我可以出头组织村民募捐!”

“您的意思是村里也出点儿?”

“村里没有企业,只能找个人企业捐赠,只要村长带头,每家出点不会有问题!”

“村长若不愿出头呢?”

“说实话,我让你黄老板出头,就是你还能罩住他,且又有生意上的往来,你说话比我们任何人都管用。更何况为村里办事也是为他村长脸上贴金,两全其美呀!”

“我得考虑考虑怎样说才能有力度。”

“黄老板,这就需要开发你这商人的智慧了。”

“建天桥两个月就差不多,就是审批手续不知得办多久的啦?看郎爷的意思天桥未建成之前咱这对椅子不能成交的啦?”

“咱现在写个协议,天桥建成立马成交!”

黄老板笑出了声:“郎爷呀,您这样做事是不是有点‘胁迫’的意思啦?”

“‘胁迫’?有点儿,但不全是。说句掏心的话,我是把你当做知心的朋友,是把你当做救命的稻草,不论是村长还是企业的小老板,他们都能买你的账,因为你就是他们的财神爷,你一摇头就断了他们的财路,我这就是想利用你这棵大树乘乘凉,明白了吗?前几天,一辆拉砂石料的大汽车抢行,把一个路过的村民当场轧死,惨不忍睹啊!再不快点想法子建这天桥,下一个悲剧还不定是谁呢!”

“也罢!”黄老板见郎爷有些激动,站起身说道:“郎爷!我就是谁也不朝着,就朝着您自己我也要把这事促成!”话音一转,又说道:“郎爷,您可别忘了您的承诺,天桥建成后立马成交大圈椅!”

郎爷也站起身:“我郎爷吐口口水都是钉,你不信的话,你现在找车,现在就成交!”

“郎爷,有您这句话,我就吃了定心丸啦,我与您交朋友不是单单买卖道上的朋友,而是终身的知心朋友!”

“我也总觉得你黄老板是干大事的人。”

“谢谢郎爷夸奖!我以最快的速度与村长协商,再说啦,这是为了全体村民的利益,按民意来说十之八九都赞成的事,即使他村长不愿意我也要捏着他的鼻子也让他把事办成!”

“哈哈哈……”郎爷和黄老板都笑了,两双大手握在了一起。

郎爷最近心情不错,挨个地往老伙伴家中串门报喜:“天大的喜事,村长带头捐款,要为咱村公路口建一座人行天桥!”一传十,十传百,建天桥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全村。

郎爷很久没有作诗了。由于这些日子兴奋,郎爷忽然来了灵感,铺好宣纸,从笔筒里拿出那杆买了十几年没怎么用的中楷毛笔,默吟片刻作顺口溜一首:

老翁今年七十七,

时日不多将归西,

再浑的主儿都不怕,

只差一副棺材皮。

写罢此诗,郎爷用图钉按在墙上,歪着大长脑袋,欣赏着大作。毛笔字比不上书法家,可多少有些“柳体”的影子呦,郎爷感到很得意。

郎爷沏上茶,将身子埋在大圈椅里,半眯着眼正享受半导体播放的唱腔,忽听门外有人敲门,敲门的方式很不文明。郎爷踏拉着鞋出来,嘴里小声嘀咕着:谁呀!属日本的。

郎爷把门打开,是村长。

“欢迎村长光临!”

“不欢迎也得来!”村长没等让座,自己就坐在了大圈椅上:“我说你老人家可真够忙的,先是鼓捣黄老板挤兑我跑修天桥的手续,又到处散布我捐款,这是成心给我下拌子!”

郎爷明白了,找自己撒气来了。

“人家毫不相干的外乡人能拿出一百万为咱办事,咱本乡本土的做点贡献不应该吗?”

“可这天桥修起来是一百万的事吗?建天桥起码需要二百万!打报告审批哪个部门不得打点?手续还没办完我已搭进好几万了,到了最后一个关节了,你老家伙猜猜人家要什么?”

“要你脑袋了?”郎爷冷冷地问。

“嘿,你真会说话!人家要一幅何家英的画,否则,公章盖不下来!”

“那赶紧买一张不就结了,最后一关了千万别卡壳。”

“买一张?说得轻巧,我问了,买一张何家英的画至少一百万!你拿吧,反正你也有老古董!”

“我没有企业,我要有企业我全包了!再说了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滚蛋卖红薯!”郎爷把词改了,语气很硬。

“老家伙!”

“你说谁老家伙?”

“要不看你上了岁数……”

“你敢怎么着?”

“大嘴巴早抽你了!”

“嘿嘿,反了你个小BKD!告诉你天桥建不建无所谓,你听好!你烤漆厂往地下排污的事不算完。我就是告到国务院也要把你污染地下水的事抖落出来,不罚你个底儿掉不算完!”

村长只想拿郎爷撒撒气,没想到把郎爷惹急了。

村长见势不妙,要走。

“走?哪走!”郎爷真的急了:“我近80岁该死的人了,我倒要见识见识,40年前你爹一脚把我踹成罗锅,特定的环境不了了之,今天是法制社会你抽回试试,咱今天哪说哪了连你爹的账一块儿算!”

村长倒退着,心想,没打着黄鼠狼,反倒惹身骚。退到门口一转身跑了,郎爷拖拉着鞋右腿一抬,鞋“嗖”地飞了出去……

此事过去了十几天,黄老板来了,郎爷满面笑容地迎了出来。当看到身后跟着村长,郎爷的脸立刻阴沉下来,黄老板真会来事儿:“郎爷呀!今天不用说您也知干嘛来啦,我是陪着父母官来赔礼道歉来的啦!”说着,黄老板瞅瞅村长,村长心领神会,忙上前深深一鞠躬,“对不住了郎爷,前几天我惹您生气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只是您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我身体好着呢!只是没挨上你的大嘴巴心里不舒服!”郎爷没好气地回答。

“年轻人说话气盛,嘴上没把门的,郎爷就消消气吧!既然他一个大村长能上门赔不是就表示是诚心诚意的啦。”黄老板一劲儿地为村长开脱,一边安慰着郎爷。

“郎爷,这些日子,村长跑咱村建桥的事也没少碰钉子,这不总算批下来啦,如果没有村长出头,恐怕办好事不知要拖多久呢!”

郎爷听说建天桥之事审批下来,心里的火气消了很多,加之黄老板从中说和,说话也变柔和了一些:“唉,村大人多,树林子大了嘛鸟都有,你这村长不混点儿还真干不了。”

村长见郎爷消了气,便对郎爷央求道:“求您郎爷看在黄老板的面子上,我原先排污的事咱就别再提了好不好?”

“是呀!这往地下排污之事是老黄历啦,不要再翻啦,抓紧时间让村长踏踏实实操持建桥的事情吧。”黄老板一旁不住点地帮村长解围。

“得!一了百了吧!抓时间干正事吧!”末了,郎爷指指墙上的自作诗问村长:“诗作得怎样啊?”

“毛笔字不错,内容有点啰里吧唧的味道!”

接下来的事情还算顺利,建天桥的事很快动工了。

建天桥这样的事情在城市不算什么稀奇事,可在农村尤其是在我们村可称得上破天荒。人们听说在公路口建天桥比过年还高兴,这不仅方便了行人,主要是村里的孩子们有了安全保障。

一个多月的时间,天桥就搭建成了。主体吊装还请来了民警指挥往来车辆。全部竣工后,黄老板与村长请来喷漆工将这座天桥装扮得漂漂亮亮,天桥喷成浅绿色,绿色象征着春天一片生机,也预示着绿色通道畅通无阻。

天桥正式通行的那天,镇里主管文教的镇长和学校的学生们身着整齐的校服在老师的组织下前来庆贺,好像正月十五闹花灯似地热闹了一上午。郎爷也和村里人心情一样,心里美极了,更让郎爷高兴的事是这座宝贝天桥的“始作俑者”就是他郎爷自己!郎爷近几天吃完早点就待在天桥旁眼瞅着来往的车辆正常通行,而孩子们背着书包行走在天桥上,与车辆互不影响。郎爷打心里美,连喘气都觉得舒服!

约莫过了一星期,黄老板来了,郎爷心里明白,黄老板来履行诺言来了。

黄老板今天是开着箱货来的,黄老板招呼着郎爷上了副驾驶,说:“咱去银行,100万不是小数目,直接存银行安全,大数定期,余下几万活期,方便您随用随取,您看如何?”“就依你了。”

从银行回来,黄老板喊出货箱内的两位民工,民工从货箱内抬下一只崭新的摇摆椅,“郎爷,这只摇摆椅是我买来送您的,我怕您坐了几十年的大圈椅,突然间屋内空落落的一时不适应,很舒服的啦!”“还是黄老板想的周到,谢谢了!”

送走了黄老板,也送走了跟了自己几十年的老古董,郎爷心里还真的有些空落落的,不过想念归想念,趁自己还明白,将心爱之物找个好主,也不失为一件明智之举。再说了,人家不是白要啊,7位数的存款不已经落在自己的户头上了吗?

这天吃过中午饭,郎爷坐在摇摆椅上,有节奏地晃动着,静静的注视着桌上的老座钟,座钟内的鸟笼罩自动打开,一只小鸟自己跳出来,一边摇头摆尾抖动着翅膀,一边张开小嘴发出清脆的声音报时,已是下午两点钟了。

郎爷此时有些困意,坐在摇摆椅上,觉得这摇摆椅比那对大圈椅要舒服得多,闭上眼,想起了天桥,想起了走在天桥上露出天真灿烂的孩子们的笑脸……

摇摆椅前后慢慢有节奏地晃动着,没几分钟的工夫,郎爷那特有的大长脑袋一歪,想起了呼噜声……

□徐洁民,天津武清人,作品散见于《北京文学》《十月》《小说月报》《西北军事文学》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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