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庆的口香糖
2016-07-27李舒
李舒
我不是个国货推崇者,但口香糖这种东西,恕我直言,真的是老祖宗发明的更好。
常常有人问我,所谓“吹气如兰”,是不是一个传说?要知道,古人没有牙刷牙膏漱口水,也没有口香糖香口胶,除非天赋异禀一辈子不吃荤腥不碰韭菜,如何做到口腔清新无异味呢?
况且,还有一种可怜的病症叫做“口臭”。据说东汉桓帝年间,就有一位患了口臭的大臣应劭。皇帝每次对着他,都不得不皱着眉头。忍着忍着,忍无可忍,忽然一天,拿出一样东西给他:“快点含着,要不杀了你。”君命不可违,应劭虽然不知何物,只好遵命,以为是皇帝赐的毒药。退朝后,眼泪汪汪回家诀别,全家人正哭成一团时,同事来他们家拜访,才把这个谜底揭开——原来,皇帝赐他的,乃是一味“鸡舌香”,嚼完之后,口气芬芳,真正的“吹气如兰”。
“鸡舌香”其实就是丁香,因为“花实丛生,其中心最大者为鸡舌,击破有顺理而解为两向,如鸡舌”而得名。这种名贵的原始口香糖在两汉之后一直流行,尤其是郎官奏对皇帝,不嚼点丁香都不好意思上朝。(《汉宫仪》:“尚书郎含鸡舌香伏奏事……故称尚书郎怀香握兰,趋走丹墀。”)
也有不信邪的,唐朝的诗人宋之问有口臭,偏偏不肯含鸡舌香,总是得不到重用。后来托人询问才知道,则天皇帝每次说起他,都忍不住感慨:“那个小宋啊,才华是有的,但是真的不能用啊,他那口臭啊,五十米之内都闻得到。”
《金瓶梅》里的“口香糖”产品,较之鸡舌香,有了长足的发展。书中这种“口香糖”的拥有者是西门庆,使用场合也很关键,往往是在准备接吻/调情时。比如第四回,用舌尖递送给潘金莲的“银穿心金裹面盛着”的“香茶木樨饼儿”,还有五十九回里,给爱月儿吃的“香茶桂花饼儿”。一个例外来自懂吃的应伯爵,他曾经在酒席中公开向西门庆讨要:“头里你许我的香茶呢?”西门庆捏了一撮给他。
这个动作非常耐人寻味,可以说明,香茶饼的体积非常小,因为如果稍大,则应该是“抓了一把”、“拿了一枚”这样的形容词。
《金瓶梅》虽托言宋事,但实隐明朝之事,目前学术界大致认为,成书约在明代隆庆至万历年间。浙西词派的开创者、藏书家、历史学家朱彝尊虽然是清朝人,但生活时代与《金瓶梅》的成书年代相去不远,他在著作《食宪鸿秘》里,还原了这种香茶饼的制作方法:
檀香一两,沉香一钱,薄荷、诃子肉、儿茶、甘松、硼砂各一两,乌梅肉五钱,共为末。甘草一斤,用水七斤,熬膏,为丸。加冰片少许尤妙。
朱彝尊的方子里,香茶饼的主要配方已经不再是丁香,代之以更高级的檀香和沉香。这也不是明清人的发明,王仁裕的《开元天宝遗事》中记载,唐玄宗的哥哥宁王,每次和宾客说话前,先在嘴里含沉香和麝香,一开口说话,香气喷于席上。孟晖女史考证,宋朝人曾经用龙涎香制香茶饼,这款龙涎花饼非常轻薄,既可以当成贴在鬓边的花钿,也可以作为口香糖,含在嘴里。宋人喜歡以香料醒酒,所以,杨无咎的词中,就描述一位女性,在意中人酒醉之时,把自己舌尖上的龙涎小饼递到他的嘴里,然后轻声叮嘱把这花饼嚼碎(“几回 酒襟怀恶。莺舌偷传,低语教人嚼”)。
这样美好的口香糖,我也好想来一点。
(嗅嗅摘自《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