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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兴邦·艺术兴国

2016-07-27纳日碧力戈

广西民族研究 2016年3期

【摘 要】“艺术兴国、文化兴邦”是现实需求;要探索地天通、形神连的中间地带,追求“美美与共、和而不同”的最高境界。各民族文化艺术和合共生,焕发智慧,重叠共识,以文艺兴国,以文化兴邦,此乃中国未来所在。

【关键词】文化兴邦;艺术兴国;美美与共;和合共生;重叠共识

【作 者】纳日碧力戈,复旦大学民族研究中心主任、国家领土主权与海洋权益协同创新中心研究员、中国统一战线理论研究会统战基础理论上海研究基地研究员。上海,200433

【中图分类号】G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 - 454X(2016)03 - 0001 - 005

一、地天通,形神连

在西方,自法兰西革命,市场和资本推动社会转型,国民国家兴起,“发展是硬道理”,国富民强是第一追求。许多非西方的后发国家哭喊着被推向现代化,被迫要建立强国,也要发展经济和军事。发展经济,过上小康生活,这当然符合人类的基本需要。古人言:“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然而,说来也怪,原以为先致富、后礼仪在时间上可分先后,有序解决,但事实证明,由于致富无止境,发财无尽头,人们只顾闷声发大财,无暇去关心礼仪修养,让社会总是处于“礼崩乐坏”的边缘。幸好世上不乏“有识之士”,安于清贫,潜心学问,著书立传,奔走呼号,付诸实践,维护“天道”。社会发展到今天,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文化和艺术的缺失,意识到这种缺失带来的不良后果。按照高层最初的愿景设计,社会要先致富,后礼仪,根据轻重缓急,有序实现社会的良性运转。但是,从近40年的改革开放历史看,这个设计目前只完成了“先致富”,而“后礼仪”却变得遥远起来。资产让家庭疏远,财富让朋友反目。其实,只要社会存在,只要生活继续,“天道”就不可能中断,即使在物欲横流的时候,它也能够潜行于下,保持“本真”。人间社会毕竟要遵守公理,奉行天道。

我们如果把“地”看作是形物,把“天”看作是心神,就可以说:社会不能离开“地天通”“形神连”的共生平衡,“地”与“天”、“形”与“神”要并行不悖,互补共生,对转阴阳。古代希腊人重视觉,苏格拉底把模仿看作是绘画和雕塑的基本功能,柏拉图认为艺术模仿自然,“与理念世界隔了三层”;亚里士多德根据普遍与特殊的辩证关系,指出自然事物的现象与本质之间有统一关系,艺术是理解世界的一种体系。[1 ]4亚里士多德的观点是地天通的观点,也是本文认同的观点。地天通,就是承认差异,寻求共识;形神连,就是万象共生,灵韵相通。地天不通,形神不连,这是“无道德”市场经济带来的后果,是只发展不保护的后果,也是金钱万能观的逻辑。我们知道,市场推动终究是人的推动,资本推动终究也是人的推动。即便在人机大战中机器战胜了人,那机器也是由人自己设计制造的,仍然可以转换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各个民族的文化艺术是“天道”的载体,当代中国要重新彰显潜行于下的“天道”,要弥补“价值真空”,就要借助这些丰富多彩的文化艺术,以文化兴邦,以艺术兴国,追求“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和而不同”的高尚境界。

文化艺术出自大地,来自生活,代代相传,生生不息,最贴近真实,最善于表达真情,有个性,有共鸣,是各民族之间沟通的最便捷、最有效、最直观的媒介,能够用来打动人心,引发共鸣,勾连感情,超越成见,忘记宿怨,达成共识。

由德国、英国、法国、罗马尼亚、比利时合拍于2005年放映的电影《圣诞快乐》(Merry Christmas),记录了第一次世界大战时发生的一个真实情况。战争处于胶着状态,恰逢圣诞节前的平安夜,由黛安·克鲁格(Diane Krüger)扮演的安娜为士兵们一展歌喉,敌我双方军队都被柔美的歌声所触动,温馨如春:

德国人爬出战壕,高举点缀璀璨的圣诞树;英国人也吹起了悠扬的苏格兰风笛;所有的战士放下武器,走到一起,相互预定度过一个和平安详的圣诞节。[2 ]虽然接下来的相互残杀不可避免,但短暂的奇迹毕竟出现了。

二、民族文化与民间艺术

一般说来,民族文化是某一民族在生活实践中发展和创造出来的形物和精神的综合体,在族际和族内的互动交流中保持、发展、变化和创新,有可塑性,能够传承,由后天习得。民间艺术来自日常生活,来自普通人的劳作,表达他们的情感跃动和审美需求。艺术属于文化。[3 ]408

中国是多民族国家,各民族都拥有丰富的文化艺术资源,语言文字、宗教信仰、服饰、饮食、居住、礼仪、戏曲、音乐、舞蹈、绘画、乐器、节日、神话、传说、史诗、旅游资源以其他各种无形文化资源,其中蕴含着广博的民间智慧,如满天星斗,如百花争艳,是多元一体的根基,是“天道”运行的载体。拉萨的布达拉宫、大昭寺和罗布林卡入选了《世界遗产名录》,汉族的昆曲、古琴艺术、粤剧、雕版印刷技艺、书法、篆刻、剪纸、妈祖信俗等等,蒙古族的长调、呼麦,维吾尔族的大型音乐套曲“十二木卡姆”,羌族的羌年,黎族传统染织,中国朝鲜族农乐舞,侗族大歌,花儿等等,都进入了联合国世界非物质遗产保护名录。中国各民族的节日繁多,涉及宗教信仰,涉及农事节日,也涉及文体娱乐。信仰伊斯兰教的民族有开斋节、古尔邦节;信仰藏传佛教的民族有传大召、传小召、瞻佛节;彝族等民族有火把节、藏族有望果节、满族有颁金节、苗族有四月八、白族有三月街、蒙古族有那达慕,等等。除了佛教、伊斯兰教和基督教以外,许多人口较少民族中存在自然崇拜和多神信仰。以上信手拈来若干例子,虽有以偏概全之嫌,但已经达到展现其源远流长、丰富多彩的目的。

这些文化艺术形式是从民族民间大地生长出来的,有传承,有创新,代代相继,活态传承。既然民族文化和民间艺术出自本土,那么本土人就是这些文化艺术的主人,他们有自己的主体性,有自己的分类系统,有自己的认知,有自己的解释,也有自己的价值判断。虽然外来的影响不可低估,尤其是来自现代国家的导向,会通过电视、电影、网络等媒体对他们产生深远影响,但本土人有足够的应对能力,变通采撷,各取所需,随机运用。过去我们不大重视民族文化和民间艺术,甚至给它们贴上“落后”的标签,把它们归入改造对象,忘记了地天通、形神连的基本道理。人类除了要劳作,也需要有享乐、审美或者宗教。[4 ]1

文化艺术的比较研究要从草根开始,从“心感于物而生音”的“原初”入手,就如沈洽先生引岸边成雄的名言:“把一切音乐都还原成白纸”[5 ]7。心物感应出激情,激情是艺术创作的生命,失去激情,失去情绪情感,“艺术品就成为千篇一律的重复”[6 ]2。

三、和而不同

和而不同是中国古人的大智慧,日常生活如此,礼乐的产生也不例外。《礼记·乐记》:

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声相应,故生变。变成方,谓之音。比音而乐之,及干戚羽旄,谓之乐。[7 ]684

物感促心动,由心生音,这与亚里士多德的说法暗合:词语是“灵魂激情”(affections of the soul),即由感有觉,由觉生情,情生词语。他认为“口语是内心经验的符号,文字是口语的符号”;虽然民族没有共同的文字,也没有相同的口语,但语言毕竟是内心经验的符号,而全人类的内心经验是相同的。[8 ]49这样,他似乎就解决了差异与同一的问题。千灯映照,万象多变,但其中蕴含灵韵和同一。亚里士多德把史诗、悲剧诗、喜剧、酒神颂以及“绝大多数演奏术和竖琴演奏术”归入摹仿艺术,而颜色、图形、声音和节奏是用来摹仿的手段。[8 ]641中国古人把这样的自然关联赋予政治制度:“宫为君,商为臣,角为民,徵为事,羽为物。”[7 ]686根据郑玄注解,浊声为尊,清声为卑。由此,宫声因最浊而为君,商声次浊而为臣,角声半清半浊而为民,徵声次清而为事,羽声最清而为物。[7 ]686

根据对汉字“言”(音)与“意”的分析,语音或音乐可以用来表达人的心理活动:“意”字从言从心,“小篆改作从音从心,古人认为“言”、“音”、“意”有关联。[9 ]7模仿变化万千的自然物象,表达内心真情,以不变应万变,这是对立统一,是典型的和而不同。古人认知世界,“近取诸身,远取诸物”,由物表意,语词表心。荀子在《正名》中认为,词的产生分“天官意物”和“心有征知”两个阶段。“天官”指的是人的感觉器官,通过“心”这个思维器官对事物进行认识,就可形成感念,“然后随而命之”,给这个概念起一个名字。[10 ]94

和于心,异于象。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也是时代传承下来的经验,更是现时代感同身受的现实。贵州有“芦笙文化圈”,涉及苗族、侗族、水族、瑶族、仡佬族、畲族、壮族,各有特点,但也有彼此之间的联系、交流和影响。[11 ]33仅就苗族的芦笙文化来说,它涉及历史、婚恋、祭祀、丧葬、教育、农耕、音乐、舞蹈、节日、习俗、民间文学和手工技艺等,有形有神,形神互通。此外,芦笙不仅是娱神娱人的乐器,它还是苗族认同的标志物,“国外苗人到中国寻根,一见到芦笙就会欢呼雀跃地认为寻到根了”[11 ]2。

张载有名言:由象识心,徇象丧心。(《大心篇第七》)民族民间艺术如同各民族的语言和文化,本来就是精彩纷呈的,不能把眼光仅仅固定在现象差异之上,不能因差异多变而惧怕之,仇视之,必欲灭之而后快。民族民间文化艺术是如此,各民族的语言、信仰和风俗也是如此。“同文同国”论者不在“由象识心”上下功夫,却忙于论证如何“灭象”,说语言文化的差异会造成政局不稳,离心离德,分图裂国,遂走向“徇象丧心”的境地。和而不同是大生态,有大乃容,中国之大足可以容纳各民族丰富多样的语言、信仰、文化和艺术。各民族之间是生态关系,是互补共生的关系,不是一个同化另一个关系,更不是一个吃掉另一个的关系。民族生态的核心是“由象识心”,是尊重差异,保持沟通,掌握灵韵,重叠共识。

四、万象共生的民族生态

民族文化与民间艺术根植于大地,也在万象共生中孕育和成长。地上万象,天下共韵,地天一统。不过,在民族共生的时代,万象共生的民族文化和民间艺术首先体现本土群体和个人的主体性,它们不是都市里的造物,也不是哲人头脑里的产品,而是地养天育,自主传承。本土的民族和群体是民族文化和民间艺术的主体,是真正的创造者和所有者。来自人类学者和其他学科的学者,可以长期深入田野,可以努力对当地文化艺术进行浓描,但这些东西毕竟属于这些学者本人的“产品”,最多是他们和调查合作人互动的“成果”。研究者因为有一套知识和理论框架,会利用既有的概念体系,比较异同,根据已知推未知,得出普遍性结论,许多差异会在这个过程中被遮蔽。因此,格尔茨等人类学家格外重视“浓描”,非常强调本土人的主体性,认为人类学者毕竟是人类学者,他们不可能变成本土人,取而代之,鸠居鹊巢。[12 ]序言各民族的文化艺术互补共生,形成生态,这种生态的形成有赖于各民族之间的生态关系,这些文化艺术是民族特点,是“民族再造”和民族传承的形物手段,也是审美、情感、价值等综合体得以绵延的载体。文化艺术的万象共生是表现,民族生态是主体。

中国各民族的民间智慧博大精深,多元互补,有联系,有交流,互相吸纳,彼此影响,是多元一体的历史根基,也是民族生态的气脉所在。文化来自各民族的真实生活,接地气,通天神。民间文化充满诗性灵韵,快乐生动,有助于重建人与人、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中国的民族文化和民间艺术源远流长,意蕴丰厚,根深叶茂,风格多样,形态复杂,是数千年积累下来的传统文化资源,彰显着厚重的文化精神,体现着民族民间的生命意识,具有鲜活的生命力和创造力。费孝通先生晚年提出,过去我们以科技兴国,现在应该以文艺兴国。艺术能够撞击人心,超越各种偏见,遏制物欲膨胀,凸显灵韵,促进人间和谐。根植于中国大地的民族文化和民间艺术,能够促进人间大爱和互守尊严,能够唤起 “人与自然有序的亲和、优雅与浪漫”。我们相信,各族共生的未来中国能够合各民族民间文化艺术于一体,焕发无穷的诗性智慧,寻求重叠共识,千灯互照,光光交彻。

五、结 语

人类学家格尔茨终生“浓描”地方人群如何认知世界,探讨他们的伦理观,追寻表象背后的文化意义。他不愿意在唯物还是唯心之间选择立场,也拒绝给他贴上实在论还是实证论的标签。他认为个人—心理普遍主义是脑袋里的思想,文化—历史相对主义是尘世里的思想,二者难以形成共识。“我们用不着在无满足感的普遍性和无兴奋感的地方性之间作出选择”,“无论普遍主义还是相对主义,走极端就没有说服力”。[12 ]序言中国各民族的文化和艺术有丰富多彩的相对性,也有心理结构的同一性,逻辑上心理通,感知上物觉通,但关联二者的风格,沟通心物的方式,却千差万别,特色突出。所以,各民族之间的交流不是非此即彼的选择,也不是归化同化的结局,而是千灯互照,光光交彻,是互补共生致中和。

可以想象这样一个世界:每个人都喜欢对方的文化,互相赞美,互相鼓励,这并不构成任何威胁;相反,如果我们在神化本族英雄的同时,不断妖魔化对方,那就比较可怕了。[13 ]79

艺术兴国,文化兴邦,美美与共,和而不同。冯友兰在《西南联大纪念碑文》中写到:“同无妨异,异不害同;五色杂陈,相得益彰;八音合奏,终和且平; 道不同而不相悖,万物并育而不相害;小德川流,大德敦化,此天下所以为大也。”以文化兴邦,以文艺兴国,“八音合奏”,万象共生,兆民和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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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Clifford Geertz, Available Light.Anthropological Reflections on Philosophical[M].Topics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00.

Abstract:The practical need to revitalize the Chinese nation byculture and art requires to explore the middle ground of connecting the earth and the heaven and linking forms and essence, pursuing the ultimate level of "symbiosis of the beautiful and harmonious co-existence". Only all national cultures and artsco-exist peacefully and harmoniously thenwisdoms are blooming and overlapping consensus can be achieved. The future of China rests rightly upon revival of the nation by culture and revival of the state by art.

Key Words:revivalof the nation by culture; revival of the stateby art; symbiosis of the beautiful; harmonious co-existence; overlapping consensus

﹝责任编辑:罗柳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