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英雄少年的鲜活样本
2016-07-26韩贝贝李汉举
韩贝贝 李汉举
摘要:《贾儿》一篇以简练且清新的文字,充满悬念与曲折的情节,讲述了一个不畏强敌,智勇双全的少年智斗狐妖的故事。贾儿这一人物形象的塑造丰富了聊斋人物的多样性,其机智果敢的性格与幼小的年龄形成强烈的反差,是《聊斋志异》中一篇不可多得的正义战胜邪恶的故事。
关键词:贾儿;少年;大智大勇;狐害
中图分类号:I207.419 文献标识码:A
蒲松龄在《聊斋自志》中写道:“才非干宝,雅爱搜神,情类黄州,喜人谈鬼,闻则命笔,遂以成篇。……集腋为裘,妄续幽冥之录,浮白载笔,仅成孤愤之书:寄托如此,亦足悲矣!”《聊斋志异》多叙写神仙狐鬼精魅,即便写现实生活中的人物,也往往带有奇异的色彩。《贾儿》即是这样一篇小说,见于《聊斋志异》卷一第四十一篇,讲述了一个聪明勇敢的十岁孩童,以常人所不具备的大智大勇、诛杀祸害母亲和邻人的狐妖的故事。小说的篇幅不长,只有一千六百多字,但是写得引人入胜,读来令人酣畅淋漓,大为过瘾。初读《贾儿》的故事,很自然地便联想到了唐代文学家柳宗元的《童区寄传》,贾儿与区寄同样是不畏强敌、智勇双全的英雄少年,但是从故事情节上来讲,《贾儿》的谋篇布局和故事架构更加曲折而充满悬念,贾儿的形象也更加生动饱满,完全称得上一个英雄少年的鲜活样本。
全文叙述极为简练,环环相扣,有张力,有悬念,步步行来,从容不迫,详略得当,毫无繁琐拖沓之感。小说一开篇就写到:“楚某翁,贾于外。”短短六个字,不仅交代了故事发生的地点、人物的身份、生活规律,也为后面情节的推开做了铺垫。某翁常年在外经商,为接下来的狐妖乘虚而入、作祟害人提供了可乘之机。“妇独居,梦与人交;醒而扪之,小丈夫也。察其情,与人异,知为狐。未几,下床去,门未开而逝矣。”妇人梦见与人睡觉,醒了后一摸,是一个又矮又小的男人,看样子不是人,应当是只狐狸;不一会儿,狐狸下床去,门没有开便消失不见了。寥寥数笔,故事的情节便迅速推开,没有丝毫地拖泥带水,而且离奇的故事一下子抓住了读者的眼球。面对狐妖的骚扰,妇人不敢独自就寝。“入暮,邀庖媪伴焉。有子十岁,素别塌卧,亦招与俱。”我们注意到,妇人第一次被狐妖蛊惑,神智尚且清醒,因为害怕狐妖再来作祟,急忙唤来厨娘和儿子作伴。因此也就有了小说的主人公贾儿的出场。
对于贾儿的介绍,蒲松龄的描写可谓“敷衍”至极:“有子十岁”,只用四个字交代了一下贾儿的年龄,不要说身材、相貌、性格等惯常描述,甚至连个名字都没有。蒲翁在许多作品的人物描述中往往不惜笔墨,婴宁、香玉、小倩等人物形象虽然个个漂亮,却是形象各异、各领风骚。相对于此,人们不仅对作者如此简单的交代产生疑问,甚至是“不满”。然而,通观全文,这正是该篇的精妙之处。读者对于贾儿这一形象的认识,完全是靠故事情节的推进而逐步建立起来的,脱离了一般作品中人物描写的窠臼。“年龄”的必要交代又与后文贾儿一系列大智大勇的举动形成了反衬效果,更加令人钦佩赞叹。
在小说中,蒲松龄重点用大量的篇幅来叙述贾儿智斗狐妖的过程,尤其是一些关键环节和细节上,更是不厌其烦,详细描述贾儿救母杀狐的智谋和行动。“夜既深,媪儿皆寐,狐复来。妇喃喃如梦语。媪觉,呼之,狐遂去。自是,身忽忽若有亡。”这段描写反映了狐妖不仅是有一定道业的,而且对妇人的祸害已经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即便妇人找了厨娘和儿子伴床,仍然敢来作祟,而且前后仅仅迷惑了两次,就让妇人从此恍恍惚惚像丢了魂一样。在此情况下,贾儿一家对狐妖的戒备进一步加强了。“至夜,不敢熄烛,戒子睡勿熟。”晚上睡觉也点着蜡烛,叮嘱贾儿不要睡着了。万万没想到的是,即便如此还是防不胜防。“夜阑,媪及儿倚壁少寐。既醒,失妇,意其出遗,久待不至,始疑。”厨娘和贾儿靠在墙上眯了一会儿的功夫,狐妖直接把妇人掳走了。贾儿在文中第一次体现出自己的过人之处恰在这里。半夜醒来不见了妇人,等了很长时间也不见回来,厨娘害怕不敢出去寻找,贾儿却“执火便烛之”,拿着蜡烛四处去找,真是超乎常人的勇敢。“至他室,则母裸卧其中。”等到在别的房间找到妇人后,此时的她已经受狐妖蛊惑中毒较深,赤身裸体,见到儿子来搀扶她也不知道羞耻,而且对其骂不绝口——包括后文中多次描写妇人对贾儿及家人的“怒诃”“诟骂”“谩骂”,甚至于“视若仇”,贾儿却好像没听见一般,不以为意。此,诚孝也。
小说写到这里,故事情节已经全面展开,读者恨不得一目十行。然而,贾儿“嬉戏无节,日效圬者,以砖石叠窗上,止之不听。或去其一石,则滚地作娇啼,人无敢气触之……”贾儿的家人、邻居对他的行为不理解,他只好用“滚地作娇啼”的方法阻止他人抽去窗户上的石头。文中写了贾儿一系列的反常举动,但是却完全没有一个字的心理描写,令人看不懂贾儿的动机何在,不仅是文中的家人、邻居们百思不得其解,就连读者也要抱着强烈的好奇心读下去。
“过数日,两窗尽塞,无少明……无所作,遂把厨刀霍霍磨之。”贾儿堵了窗户和墙缝,闲下来便一天到晚的磨刀霍霍。“霍霍”是形容磨刀的声音,在这里用得极为精妙,一下子把贾儿对狐妖的仇恨表露无遗。而贾儿的这个看似任性贪玩的行为,“见者皆憎其顽”,厌烦他的嬉戏无度。就是在狐妖祟母和不被理解的双重压力下,他却坚持下来。
果然,小说的高潮部分迅速推进。等到了晚上贾儿用瓢扣着灯,妇人一说胡话便揭掉水瓢露出亮光,堵住门大喊大叫。谁知狐妖却是异常的冷静,半天没有动静。于是贾儿又故意装出要搜查的样子,吵吵嚷嚷,吓得狐妖连忙现出原形冲向门缝,贾儿“急击之,仅断其尾,约两寸许,湿血犹滴。”这一段描写紧张刺激,扣人心弦,将贾儿的智慧和勇气诠释得淋漓尽致。至此,贾儿的一系列行为都得到了解释:堵窗户、门缝是为了不让狐狸从这些地方逃走,磨刀是为了杀狐。“至夜果绝”,贾儿取得胜利。
如果故事到此戛然而止,亦不失为精彩。况且文章写到这里,贾儿的父亲也回来了,是一个阖家团圆的完美结局。然蒲翁与读者的心理是一样的,若就此结尾也感觉不过瘾,于是便有了妇人“痴卧如死”、贾人“延医药之”“驱禳备至”。
在蒲翁看来,厨娘、贾人、家人的无计可施对贾儿这一形象的反衬作用还不够,又请来了巫师画符念咒,却“殊无少验”。你看,连巫师都毫无办法了。
如果说,“砖石叠窗”表现的是贾儿的智慧,“只身杀狐”表现的是贾儿的勇敢,接下来“循迹觅狐”则表现了贾儿在强敌面前的异常冷静。贾儿是怎么做的呢?沿着血迹在何家的园子里找到了狐妖的老巢,因担心“打草惊蛇”,又在草丛里趴了一夜,摸清了三只狐妖的活动规律,发现了狐妖的破绽(“审顾之,四肢皆如人,但尾垂后部”)。狐妖修炼多年,虽然道业高深,尾巴却始终除不去,正应了世人常说的那句俗语:是狐狸,总有露出尾巴的一刻。更重要的是,这也为后文中贾儿的用计除妖埋下了伏笔。
夜探之后,贾儿便开始灭狐的准备工作。看到衣帽店里卖狐狸尾巴,贾儿便请求父亲买一条,父亲不答应便“牵父衣娇聒之”。联系到前文的“或去其一石,则滚地作娇啼”,文章中两次写到了贾儿的撒娇、耍赖。笔者认为这样写不仅仅是贾儿的智谋,更是十岁孩子的天性使然。相较于今天的孩子,这个年纪还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整日围绕在父母身边的“小皇帝”,贾儿撒娇也在常理之中。因此,文中对于贾儿撒娇的描写不仅没有削弱主人公的英雄形象,反而使“贾儿”这一人物更加真实、生动、丰满、可信。
仅仅有了狐狸尾巴尚且不够,还需要美酒和毒药。于是,贾儿“盗钱沽酒寄肆廊”,偷了家里的钱去买酒,买了酒却又不直接送给狐妖的佣人“长鬃人”,而是将酒寄存在了店家柜台上,为的是通过第三者的手将药酒交给他,以此彻底消除对方的疑心,进一步体现了贾儿过人的心智。该精明时精明,该勇敢时勇敢,该冷静的时候冷静,如此大智大勇,以至于后来经过父亲培养官至总兵,也就理所当然了。然后,到舅舅家“乞猎药置酒中”,买了酒又去舅舅家借毒药。在这里需要说明一点的是:对于舅舅这一人物形象文中并没有正面描写,而是借舅母的话“他出”,一笔带过。笔者初读到此,颇为疑惑,因为文中明确交代舅舅的身份是猎户,而且“素业猎”,用现在的话说是“职业猎户”,不然贾儿也不会到他家借毒药。既然是职业猎户,就有捕杀豺狼虎豹的本领,区区一只狐狸应当不在话下。况且文中舅母对于贾儿母亲病情询问的情节表明,舅舅一家对于妇人被狐妖所害的不幸遭遇是完全知情的。既然知道姐姐遭了狐妖祸害,为什么作为妇人的亲弟弟却没有前往尽力捕杀呢?于情于理都实在讲不过去。虽然文中没有交代,但是笔者结合小说中“妗诘母疾”“妗欲作汤饼啖儿”等的叙述推断,两家的关系是和睦的。舅舅应当是亲自出面捕杀过狐妖的,只是没有成功而已。作者略过此节不表,而是借贾儿的借药使人物出场,既有小说谋篇布局、叙述详略的考量,更是巧妙地通过舅母的问询病情、慷慨借药、殷勤备食,彻底否定两家不和、舅舅不肯帮忙的假设,从而使得贾儿这一人物形象更加智勇双全——连职业猎户出身的舅舅都不及贾儿。
蒲翁对于贾儿这一形象无疑是十分喜爱的。为了烘托出贾儿智慧、勇气过人,文中围绕贾儿不惜笔墨有许多细节的描写。比如,担心药力不够趁舅母做饭“窃盈掬而怀之”,偷了一大捧药藏在怀里;为了取得长鬃人的信任,“微启下裳,少少露其假尾”,稍微把下面的衣服提起来,故意向对方露出早就准备好的假尾巴;等到所有的计谋都实施完毕,彻底除了狐妖,“母竟安寝”,才“告父同往验之”……类似的描写不胜枚举,使贾儿的形象更加丰满。
故事的结尾自然是皆大欢喜的。“告父同往验之,则两狐毙于亭上,一狐死于草中,喙津津尚有血出。酒瓶犹在,持而摇之,未尽也……见一狐秃尾,刀痕俨然。”巫师、舅舅、家人和邻居都办不了的事,贾儿用一瓶毒酒便漂漂亮亮地办妥了,而且是所有的狐妖一网打尽。“自是遂安。而妇瘠殊甚,心渐明了,但益之嗽,呕痰辄数升,寻愈。”除掉了害人的狐妖,妇人也就恢复了神志,病很快痊愈了。在这里还有说明一点的是,有的《聊斋志异》版本中写作“寻卒”,意思是虽然贾儿大快人心地除去了狐妖,不久后妇人还是病死了。然而,联系前文的“而妇瘠殊甚,心渐明了,但益之嗽,呕痰辄数升”,以及后文的北郭王氏妇“狐绝而病亦愈”,可知贾儿母亲的病应该是痊愈了,应当是一个阖家幸福的结局。这是一点题外的话。
或许有人会对一个小小孩童拥有如此超乎常人的心智表示怀疑。通观全文,这一点其实非常容易理解。贾翁常年在外做生意,贾儿从小与母亲相依为命,这样的环境既让他对母亲无限的依恋、敬爱,对祸害母亲的狐妖无比痛恨,同时也造就了他独立、自强、果敢的性格。对于贾儿这样的少年英雄形象,不论哪个年龄阶段、哪个社会阶层的读者,恐怕都是喜爱并乐于接受的。
(责任编辑:陈丽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