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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层层转卖的27名婴儿

2016-07-25徐小康陶京津林贤佐

方圆 2016年13期
关键词:阿华男婴苍南县

徐小康++陶京津++林贤佐

为了躲避侦查,犯罪嫌疑人特地将孩子安置在山上无人居住的废弃房屋内,环境十分恶劣。房子内既没有电也没有自来水,到了夏天,无数巨大的蚊子在黑暗中肆虐

霞浦县浒屿澳村是福建省的东北部海湾内侧的一个小渔村。从下青山特大桥北侧下坡,穿过一小片楼房,再走过牡蛎壳覆盖的滩涂小道,渔民林忠实家就在西南角的渔排上。渔排的下方是一个个用粗绳子绑好的塑料泡沫,上面是用木板搭建的“小屋”,渔民吃住都在其上。

漆成黄色的木板上,几个女孩互相嬉戏,玩得不亦乐乎。“她们是林忠实的女儿,一共有5个。”邻居林先生说,“现在他家最宝贵的是买来的儿子,连出海都要带着。”

邻居们只知道买的儿子是浙江温州来的,其实被卖到林忠实家的阿华来自云南,是日前破获的温州市特大婴儿拐卖案27名婴儿其中一名。

买婴“价格”是2.5万元

2015年3月前后,阿华“被卖了”,买他的人叫和六达妹,卖他的却不是亲生父母,而是一名身份不明的28岁妇女“前来布”。和六达妹是云南省怒江傈僳族自治州兰坪白族普米族自治县人,买婴“价格”是2.5万元。这不过是阿华被贩卖的开端。

就在兰坪县邻县泸水县分水岭村的路口,阿华很快经历了第二次贩卖,来自泸水县的46岁妇女黎牡丹以3.1万元的价格买下了阿华。在这之前,黎牡丹早已联系好了远在浙江的买家,买下阿华后,黎牡丹和其侄女胡琴带着孩子马不停蹄赶往浙江省苍南县。

在苍南县,来自赤溪镇双排村的章钟树早早地在出租屋里等着。为买卖双方牵线搭桥的是宁德市福安市下白石镇人陈希有。“那天早上9点多的时候,林忠实一家人在苍南县灵溪镇双益小区的出租屋内看了男婴,但不是很满意,说要再考虑。当天下午3点多,买家三人再次来到出租房内,表示愿意买下男婴。最终谈好以8.9万元将男婴买下。”陈希有被捕后供述说。

同样是2015年3月,另一个被贩卖婴儿阿莫到浒屿澳村渔民陈会协家的时间比阿华来得更早一些,他的经历和阿华大同小异。章钟树、朱丽华从一云南妇女处以7.1万元买到他,然后带到苍南县,再通过陈希有联系买家陈会协,由章钟树的儿子章宗巡开车带着一伙人到霞浦县车站附近的一宾馆以9.8万元卖给了陈会协。

两叠案卷勾织出贩婴网络

2016年,温州公安破获了这起和六达妹、章钟树等多达35名犯罪嫌疑人参与的特大跨省拐卖婴儿案,包括阿华和阿莫在内,案件共涉及27名婴儿,两叠厚如小山的案卷摆在了温州市检察院办案检察官王玮的面前。

王玮向记者介绍,拐卖涉及云南、浙江、福建、河北等地,其中大部分婴儿经跨省多次转手买卖。35名犯罪嫌疑人中,目前有26人已被提起公诉。其中:章钟树与朱丽华是拐卖的核心人物,分别涉嫌参与拐卖20人与17人,此外,黎牡丹涉嫌参与拐卖7人,肖银6人,和六达妹6人,褚力5人,温小青8人,周美华7人,范日圆6人,李梅香5人,陈希有8人,赵纳财3人,陈鞠3人,章宗巡4人,丁宝华4人,梅芳芳4人,张士招3人,陈嘉军2人,范某某等8名犯罪嫌疑人每人1人。

婴儿主要来自于云南、浙江两地,但是,目前就公安机关查证的情况来看,只有一起案件的婴儿确定是由亲生父母亲自卖出的,其他大部分案件都没有找到婴儿的源头。”王玮说。

26名被起诉的犯罪嫌疑人中,有的负责收购孩子,如和六达妹、李梅香;有的充当转卖人,从上家将婴儿买来后加价卖给下家,如黎牡丹、肖银;有的专门居中介绍,赚取介绍费,如陈希有;有的共同出资,分享贩婴利润,如赵纳财;而同买家接触最多的则是主犯章钟树、朱丽华。

那些刚刚面世的生命,就这样在26名贩卖者的手中踏上了人生的第一次旅途,从偏远的西部地区,到较为发达的东部沿海。任凭他们如何哭闹,如何想吸上一口母亲的奶汁,他们也仅仅是被贩卖者当做牟利的“货物”,“身世浮沉雨打萍”。

婴儿分别来自云南、浙江

专门从事收购婴儿的和六达妹,是贩婴圈里颇具名气的云南大姐。

和六达妹所在的兰坪县是个少数民族自治县,虽然环境资源丰富,但经济并不发达。据统计,2015年,怒江州农村常住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仅为4791元。与之形成反差的是,和六达妹贩卖的第一个婴儿就赚了8000元。

第一个被和六达妹贩卖的婴儿叫阿离,父亲名为意南子(音),母亲是阿四璧(音),两人都是兰坪县人。据和六达妹供述,2014年3月前后,意南子打电话给和六达妹,称自己有个刚出生的男婴,问她要不要,并主动提出价格1.8万元。和六达妹想起了十几天前在泸水县认识的小妹黎牡丹,闲聊中她提起过想买孩子。和六达妹通过手机联系黎牡丹,一番讨价还价后,最终确定以2.6万元完成交易,交易地点在泸水县老窝镇风水岭村的路口。

一次转手就赚8000元,尝到甜头的和六达妹很快加入到了贩婴行列中。2014年6月和7月,和六达妹在怒江州兰坪县相继以1万元、1.5万元、2万元的价格从他人处购得三名婴儿,卖给了黎牡丹。前一个婴儿卖了3.8万元,后两个都以2.4万元出手。

除了云南的和六达妹收购婴儿成为温州贩婴案中婴儿的主要来源,该案还有一个婴儿来源是浙江的退休医生李梅香。

李梅香曾在公立医院工作,退休后又被一家私立医院返聘。家中有房有车的李梅香直到现在仍辩解称自己是为了照顾“别人不要了”的婴儿,是在“做好事”。

“大概一两年前,有一个男子(章钟树)称自己家里有一个亲戚不会生育,想要一个婴儿抚养。”李梅香被捕后供述称,那之后没过几天,有个30多岁的女子同其丈夫过来找李梅香看病。看病的过程中,该女子讲起,自己在家里生了一个男孩儿,还说家庭很困难,想要把这个男婴给他人收养,但希望收养人能出一点钱。李梅香就当着看病女子的面,打电话给章钟树,在电话里将男婴的价格报给章钟树,问他是否需要。章钟树直截了当地说“要”。

第二天,章钟树和两名中年妇女到了李梅香家楼下,章钟树一方将5万元的现金给了李梅香。

李梅香称自己是做好事,但其涉及的贩婴事件却远远不止这一桩,而且还都从中牟利。同样在2013年上半年,李梅香通过朋友梅芳芳联系章钟树,约定以5万元左右价格出卖一男婴,但最终未成交。此后的2013年8月、2014年4月,李梅香又分别以3万元、6万元的价格分别卖给章钟树等人一名男婴、一名女婴。直到临近案发的2015年2月,李梅香又以4.7万元的价格向另外两个贩婴犯罪嫌疑人卖出一名男婴阿强。

情人也要明算账

从收购婴儿的人手中,到最后买婴儿养的人家,婴儿还将遭遇少则两次、多则三四次的转卖。

从和六达妹手中收购婴儿的黎牡丹并不是为自己买孩子,而是为了她的情人肖银。肖银是福建省宁德市寿宁县人,因为长相的缘故,绰号“歪嘴巴”。两人在福建省周宁县打工时认识,正是他向黎牡丹提起是否有无人愿养的婴儿可供“收养”。

2014年4月,黎牡丹从和六达妹手中以2.6万元买到男婴阿离后,将其带到了福建,跟肖银谈好以6.5万元的价格将男婴卖给他。肖银并没有马上付钱给黎牡丹,而是租了个房间给她住,让她先照顾着男婴。同时,肖银又联系买家朱丽华,并谈好以7.5万元完成交易。几天后,朱丽华和章钟树就到福建来察看婴儿。双方谈妥后,在出租车上做了交易,肖银将男婴交给朱丽华,章钟树则将现金7.5万元交给肖银。交易成功后,肖银才回去把6.5万元付给黎牡丹。

2014年6月,黎牡丹从和六达妹手中又买下两名婴儿,同样被她卖给了肖银。分别以3.8万元、2.4万元收购的婴儿,一转手就是6.6万元、6.5万元。肖银又把两名婴儿都以7.5万元的价格卖给了章钟树、朱丽华。

后来可能是觉得通过肖银进行交易自己会被抽掉一部分利润,黎牡丹在交易中留了个心眼,留下了“一个女的手机号码”。这个女人就是朱丽华。留号码没过几天,黎牡丹直接联系朱丽华,在福建省福安市的一个宾馆中以7.1万元的价格把一名男婴卖给了她。

一边通过情人卖,一边自己卖,黎牡丹就这样先后参与了7名婴儿的贩卖。

少不了的中间人

无论是从云南还是从浙江买到的婴儿,交易中总有一个身影反反复复地出现。那就是福建省宁德地区福安市白石镇下岐村村民陈希有。

比如被贩卖到霞浦县浒屿澳村的阿莫就是经过他的介绍,被卖到了陈会协家。

陈希有是在下白石市场卖鱼的时候认识陈会协的。因为陈会协妻子连生3个女儿都没有儿子,抱怨自己一直很想要个儿子传宗接代。多次参与朱丽华、章钟树卖婴的陈希有自告奋勇,表示自己有门路能找到刚出生不久的男婴卖给他做儿子。两人说定买下男婴的价格为9.8万元,还可以先将男婴抱到霞浦县让陈会协“先看看”,如果交易不成只要800元车马费。

谈好后,陈希有打电话给朱丽华,称有人要买男婴,要求将男婴抱到霞浦去见面交易。第二天,在霞浦县长途汽车站附近的路边,陈会协夫妻二人和朱丽华等人进入一个宾馆房间进行交易。

陈会协夫妇见到婴儿后很满意,便直接抱着男婴去医院体检了。为了安心,陈会协还要求朱丽华写张担保协议给他们,接着朱丽华就在一张白纸上写上协议书,内容大意为“因无力抚养,愿意将儿子送养他人”。陈会协收下协议书后,又去银行取了6万元现金,再凑上身上的钱,共拿出了9.8万元给朱丽华。事后,陈希有分得好处费2000元。

有上家提供婴儿、介绍人牵线买家,章钟树和朱丽华这对“情侣”的买卖越做越大。而买卖的一开始,他们还曾因为收购婴儿资金不足,找过多人“集资”。

比如李梅香供述的那起30岁女子“卖婴”案中,和章钟树同行去接孩子的还有另外三位妇女:梅芳芳、范日圆、周美华。买孩子的5万元钱是由这三人合股出资的。此外,浒屿澳村的阿华也是由章钟树联系赵纳财、陈鞠夫妇合资以7万元买下的。

出租房里传来的哭声

2015年3月29日,有群众报案称苍南县灵溪镇双益小区旁的一老房子内经常传出不同婴儿的哭声,而房主年龄偏大,不像婴儿父母,其中可能有蹊跷。

“当时,章钟树手中有一名婴儿由于耳朵在外观上有点问题,一直没有卖出去。”雷明盾告诉《方圆》记者,很多买家看了这名婴儿以后不满意又走了,频繁的人员往来和异常的哭声引起了周围邻居的怀疑。苍南县公安局接警后立刻组织人员进行侦查。经过几天蹲守,办案民警发现有买家上门,便冲进民房将买家和卖家一并抓获。

章钟树和朱丽华当场被抓,现场也查获了一个写满了联系人的小本子。通过对联系人通话记录的分析,办案民警认为涉案可能不止一个婴儿,最终通过确凿的证据和坦白从宽的心理攻势突破了朱丽华的心理防线。朱丽华交代,自己因无业无所事事,想靠介绍几桩孩子买卖赚点钱。

从朱丽华的供述入手,警方相继在浙江温州、河北石家庄、上海、云南等地抓获其他犯罪嫌疑人。

令人震惊的是,即使在警方开展抓捕行动时,犯罪嫌疑人的贩婴行为也没有停止。从2015年4月上旬到2015年6月15日,犯罪嫌疑人褚力、温小青等5人仍买卖了3名男婴、1名女婴。

在苍南县藻溪镇挺南山上的一处民房内,除了从李梅香手中买来的男婴阿强以外,还有一名温小青、周美华、范日圆三人出资6万余元从他处买来的男婴阿毛。2015年6月17日,警方在抓获温小青、范日圆等人时也将两名男婴解救。

“两个孩子被解救时身体状况十分不好。”雷明盾说,为了躲避侦查,犯罪嫌疑人特地将孩子安置在山上无人居住的废弃房屋内,环境十分恶劣。房子内既没有电也没有自来水,而且蚊子肆虐。

6名儿童被寄养在爱心家庭

目前,温州特大拐卖婴儿案涉及的被拐卖婴儿27名,除1人死亡以外,有15人已被解救,11人仍下落不明。雷明盾介绍,剩余婴儿的下落仍在继续追查中。

从苍南县检察院出发,驱车往北,出了乡镇,道路两边层峦叠嶂。苍南县社会福利院就坐落在离检察院20分钟车程的灵溪镇翔凤社区大坡村里。从苍南县藻溪镇挺南山上解救出来的阿强和阿毛最先被安置的地方就是这儿,和他们一样陆陆续续到福利院的还有另外4名孩子。

“婴儿们是从去年4月到5月陆陆续续送过来的,一共6名。”苍南县社会福利院办事员郭女士告诉《方圆》记者,有个刚送过来的小婴儿由于年龄太小还送到医院待了一段时间。案件被报道后,不少爱心家庭打电话到福利院,想要收养这些孩子。福利院根据程序规定,选择了6户条件优越的爱心家庭作为寄养家庭,暂时将婴儿寄养在外,这些家庭每个月也会接到民政局发放的寄养费。

有福利院工作人员表示,被拐期间,婴儿们可能都没怎么吃上东西,显得有些营养不良。其中有一名婴儿刚送来时才6斤多重,没想到体检后发现已经3个月大了。“在医院里放了半个月重了2斤,每天喂七八次奶都不够”。6名婴儿,都没有名字,福利院的工作人员先用编号称呼他们,后来才各自取了名字。

同给爱心家庭寄养的婴儿相比,另外被解救的9名儿童处境也不一样,他们都被寄养在买受人家中,有的家庭只有1个孩子,有的甚至有多达6名孩子。

“我们也到福建省霞浦县实地察看了被寄养儿童的生活环境,情况并不乐观。”王玮告诉《方圆》记者,她曾以检察官的身份去过阿华被寄养的浒屿澳村,两家的经济条件并不优渥。

“现在他们最怕的就是孩子被带走,毕竟也抚养孩子一年多了,双方之间也有了感情。”林忠实的邻居林先生说,虽然是买来的儿子,但林忠实对阿华比对自己女儿还好。

被收养家庭对孩子念念不忘,婴儿父母却试图逃避自己的抚养责任。“目前,本案中有两名被解救婴儿已经找到亲生父母,但两人的亲生父母均明确表示拒绝接回。一名是苍南县的非婚生子女,年轻的母亲未婚先孕,并不想要这个孩子;另一名是来自云南的婴儿,我的同事去云南核实时,父母明确表示不要了。”雷明盾告诉《方圆》记者。

王玮表示:“亲生父母不愿抚养,或亲生父母查找无着,被贩卖婴儿即使被发现也只好暂时寄养在买受人家庭中,这是本案中婴儿安置难题的关键。”

对于出让婴儿的父母,王玮告诉记者,如果不是出于非法获利目的,而是迫于生活困难,或者受重男轻女思想影响,将婴儿送给他人抚养,包括收取少量“营养费”、“感谢费”的,一般不承担刑事责任,而属于民间送养行为。送养导致婴儿身心健康受到严重损害,或者具有其他恶劣情节,符合遗弃罪特征的,可以遗弃罪论处;情节显著轻微危害不大的,可由公安机关依法予以行政处罚。本案中,父母们尚无可以以遗弃罪追究刑事责任的情节。

想要得到被拐婴儿的买受人没有经过法律上的正规途径收养,面临着与婴儿强制分离的结局;而婴儿的亲生父母根本不想要孩子,弃之如敝屣,头也不回。被拐婴儿在被解救之后,亟待另一种“解救”。

6月15日下午,浙江省温州市法院在苍南县法院公开开庭审理了这起特大跨省拐卖儿童案,目前案件正在进一步审理中。(文中犯罪嫌疑人和买家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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