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斯卡·尼迈耶
2016-07-23徐菁菁
徐菁菁
即使不是建筑艺术的爱好者,人们也能轻易在巴西领略到奥斯卡·尼迈耶(Oscar Niemeyer)打造的美学世界。在里约,尼泰罗伊当代艺术馆坐落在海边巨石之上。一根直径9米的柱体支撑着圆屋顶直径达50米的美术馆,好像一架轻轻落在海岬上的飞碟。建筑主体和地面之间用舒展的螺旋坡道连接。人们从坡道走上去,坡道的盘旋和延展使视线的焦点不断变化,自然风景和建筑于是在眼前呈现出不同构图组合。展览馆的室内平面是一个同心圆,下层的画廊有连续的带形窗,斜墙形成一种推力,把周边的风景像全景画般地引入室内。
在圣保罗,伊比拉普埃拉公园(Ibilapuela Park)是城市的“绿色心脏”。1954年,尼迈耶为纪念圣保罗市创建400周年设计了这座公园。公园里的圣保罗双年展大楼是巴西现代建筑的范例。楼内成排的列柱和弯曲的坡道走廊呈现着被简化的巴洛克风格。从四面玻璃幕墙透射进来的自然光线造成了变幻的舞台灯光效果。双年展大楼不远处,2005年,98岁的尼迈耶完成了公园中最后的一座建筑——一个拥有840个座位的音乐堂。
奥斯卡·尼迈耶在他自己设计的家中
在首都巴西利亚,尼迈耶更是留下了建筑史上的前所未有的奇观。1957到1960年,巴西人仅用了3年零1个月的时间在巴西高原中部建起了这座现代化的新城。尼迈耶设计了所有标志性的建筑。议会大厦采用微微下沉式的设计,象征着“人”的“H”形主楼有27层,是一栋两片紧贴的板式建筑。前面有两个巨大的碗状曲面,向上的碗是众议院,象征民主;向下的碗是参议院,象征集中。国会旁,巴西外交部的整个大厦的外壳全是玻璃结构,立身于四面湖水之中。总统官邸曙光宫的离奇曲线外饰颇似一条条吊床相连,既象征着休憩,又表达了对最早使用吊床的印第安原住民的尊敬。而巴西利亚大教堂的整个建筑体的大部分都在地下,露出地面的只是教堂最神秘、最具象征性的顶端——一个庞大的由16根钢筋混凝土支柱构成的印第安酋长的荆冠。1987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将巴西利亚列入了《世界文化遗产名录》。1988年,尼迈耶被授予普利茨克建筑奖。
作为拉美20世纪最重要的建筑设计师,尼迈耶的作品是现代主义的典范,但更重要的是,他是全世界公认的首位地区现代主义建筑大师。他在现代主义之中深深植入了巴西和拉美的自然、文化和社会元素。
1907年,尼迈耶出生于里约热内卢一个富裕的家庭。他的祖父是国家高等法院法官,父亲从事平面设计工作。尼迈耶在十几岁时就开始痴迷于建筑,随后就读于里约热内卢国立美术学院建筑系。
1936年,现代主义建筑的主要倡导者、法国建筑师勒·柯布西耶(Le Corbusier)受托前往里约设计新教育卫生局。年轻的尼迈耶进入设计团队,负责辅助这位欧洲大师完成规划设计方案。他设法说服勒·柯布西耶抛弃了一些棱角鲜明的“普世主义”建筑设计意向,转而吸纳巴西的文化风俗元素。在他的影响下,大厦窗口设计了用于遮挡阳光的“百叶窗”;第一层的公共区域大量运用了巴西传统的葡萄牙瓷砖壁画艺术,拼贴出抽象图案。从那时起,尼迈耶就已经决定冲出欧洲现代主义的藩篱了。
1943年,位于巴西第四大城市贝洛奥里藏特人工湖畔的潘普利亚(Pampulha)建筑群落竣工完成时,设计师尼迈耶只有36岁。这组建筑闪烁着的灵感火花令人惊异。在圣弗朗西斯科教堂,传统的梁柱楼板结构被混凝土薄壳结构取代,屋顶像波浪般展开。“被传统的东西所束缚,就不可能有自己的东西,就不能形成自己的风格。”尼迈耶从这组设计中找到自己的核心元素——曲线。尼迈耶自己的“混凝土曲线美学”逐渐形成:用适量的曲线制造出的轻盈感,开辟出使建筑的主结构逐渐向某种未知形态过渡的想象空间,钢筋混凝土的曲面外壳与大量的仅在美学意义上有效的直线形成奇异的交错。
柯布西耶曾对尼迈耶说:“奥斯卡,你的眼中总有里约的山。”这准确地解释了尼迈耶式美学的来源。每一个去过里约的人都会着迷于这座城市的线条:那是包括面包山在内的海上群山的柔和轮廓,是蜿蜒曲折的白色沙滩,是沙滩上身材曼妙的女郎。从尼迈耶的工作室能看见整个科帕卡巴纳海滩的景象。尼迈耶自己也曾这样说:“我特意忽视那些正确的方方正正的建筑,忽视那些用尺规设计的理性主义,而是去拥抱曲线的世界……对理性主义采取这样不合作的态度是因为我所居住的环境,那些白色的海滩,巍峨的群山,古老的巴洛克教堂和那些古铜色皮肤的漂亮女人。”
巴西利亚的城市设计也同样体现着巴西特质。所有的建筑物都惊人的宏大。尼迈耶曾说,巴西利亚的三权广场,只有在相当距离之外看过去,才能取得最佳的视觉效果。而这恰正如广阔的原始森林,广袤的巴西高原,壮阔的亚马孙河。巴西的一切都是大尺度的。
尼迈耶的灵感并不只来自巴西的自然和文化之美。作为建筑设计师,他同时还是积极的政治活动家。“建筑总是在表达技术和社会进步,”尼迈耶曾经说,“如果我们希望给予建筑它所缺乏的人的内涵,我们必须参与到政治斗争中去。”
和聂鲁达等许多那个年代的拉美知识分子一样,尼迈耶成为一名左翼分子。多年来,他工作室的墙壁上一直挂着巴西共产党过去领导人的照片。40年代,尼迈耶曾经把自己里约工作室的一层用做巴西共产党的总部。1945年,他加入了巴西共产党。1964年,军政府上台迫害左翼人士,尼迈耶不得不流亡法国,直到1980年才重回巴西,并于1992至1996年担任巴西共产党主席。他在法国设计了典雅的法国共产党总部,他访问过苏联,见了几个社会主义国家的领袖,并与其中一些人成为朋友。菲尔德·卡斯特罗曾经说:“尼迈耶和我是这个星球上最后的共产主义者。”
尼迈耶把他的政治理念带入了巴西利亚的建设。他设置了11个“超级小区”,里面都是6层高带电梯的公寓式单元。为了“消除社会差异”,他把公寓都设计成一个标准。他认为所有这些居民楼都应该是国有的,国家把它们租给在首都工作的人员,不管是部长还是清洁工,都应该平等地住在这些居民楼里,不能有穷人区、富人区之分。
以今天的眼光来看,巴西利亚是一座乌托邦。它在宏观上产生美,但其规划尺度却极其不符合人居与步行的习惯。建成以后,巴西利亚出现了两个世界,一个是政府机构和大企业所在的纪念碑式的城市,另一个是边缘自发形成的贫民区。尼迈耶力图用建筑打碎的贫富分化并没有实现。原本为60万人口设计的城市如今居住着260万人。人口过剩、不平等、暴力和腐败这些拉美城市的顽疾连同层层叠叠的贫民窟一同缠绕着它。“新首都的巨大的社会分裂让我伤心,”晚年的尼迈耶承认,“没有一个城市,没有一幢物理建筑,可以推动一个国家,真正推动变化的是人民本身。”
2012年,尼迈耶逝世,终年104岁。他在下葬时得到了国家英雄般的礼遇。与他充满活力的祖国一样,这位建筑巨匠在一生中持续保持着高昂的创作灵感。直到去世之前一个月,尼迈耶依然坚持每天早9点到晚7点、一周6天在事务所里工作。他的一生在世界各地留下了600多座建筑。102岁时,他还为巴西米纳斯吉拉斯州设计了新的政府大楼,为西班牙设计了Aviles国际文化中心。在他的葬礼上,巴西总统罗塞夫说:“尼迈耶曾经说过,我们要去想象那些从来没有的东西。但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几个人会像他一样,想象得如此丰富、细腻而又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