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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数与人生

2016-07-21蒋勋

做人与处世 2016年12期
关键词:知识分子文学作品生理

蒋勋

在十三四岁的时候,我很苦闷。我相信一个人处在生理发育的时期,就是他最敏感的时候。不只是身体开始变化、声音变粗、性征出现,更重要的是他开始意识到自己身体的存在。我想,古今中外所有的重要时刻都在此时,也就是启蒙时刻。

在那个时候,我感觉到身体的苦闷,却无法解答。生理的苦闷促使我开始去思考人到底是什么、我到底是动物还是人、我的精神在哪里。我的精神向往和肉体欲望冲突得很严重,那是一种来自生理上的奇怪的压力。

于是我很自然地就找到了文学作品。我在书店读文学作品,在文学作品里冲淡了许多生理上的苦闷,并尝试去解答“我从何而来,要到哪里去”“我是什么”这些难以解答的课题。

因为这样,有一段时间,我原来学得很好的功课就被耽误了,几次考试成绩都非常糟。我因此被学校、被家里看作是一个坏孩子。我想,在那段时间,我是非常容易变坏的。幸好文学救了我,让我有足够的自信,不但没有变坏,还在文学作品中得到很多关于人生课题的解答。

同一个时间,我的同伴一头钻进考试里。这些同学,今天我回头去看的时候,发现他们都过得不快乐。他们考上了最好的高中、最好的大学,有些也从国外留学回来了,但在感情或婚姻等方面发生的问题,他们都没有办法面对。对于人性和真正的自我,他们始终没有机会去碰触,因为考试不会考到。

我们评判一个学生是坏学生,因为他考的分数不够高,可是他对人性可能已经有了很丰富的理解;我们评判一个好学生,也是用分数,却不代表他有能力面对情感和伦理的种种课题。分数和人格的发展绝对是两回事,知识不完全等同于智慧,也没有办法完全转换成智慧。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些“好学生”和“好孩子”即使犯案,手法都是最笨的。他跑到PUB去,在电梯内抢劫,当场就被PUB里的人抓住。是悲剧吧!却令人难以同情。这个社会一直在制造这样的一批“好学生”,他们自己也得意扬扬。因为一路走来都是被捧得高高的“资优生”,他们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有问题。

我要呼吁的是,所谓的“明星学校”从来没有给你任何保障,分数越高的人,自己越要特别小心,因为你将来要面对的生活难题,都不在这些分数里面。

这几年发生的资优生犯罪事件,正好说明了教育应该拿出来做最好的检查。为什么在这个教育系统中,连知识分子的自负都消失了?以前作为一个知识分子是“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有些事是知识分子不屑做的,为什么这种士的自负在校园中式微了?我觉得,这是教育本质上的最大问题。当然,这几年来,有很多人在做亡羊补牢的工作,开始注意到社区活动,开始注意到人文教育、艺术教育,但是我觉得做得不够。

我想强调的是,学校绝对不是训练一批考试机器的场域,这些孩子不能够这样被牺牲。有时,我真的觉得这些豢养考试机器的学校,就像养鸡场、养猪场,让人觉得是一个巨大的悲剧。我们应该给孩子最好的音乐、最好的文学、最好的电影,让他们在里面自然地熏陶。而这些,是不能考试的。

荐自《生活十讲》

(编辑/张金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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