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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土小说二题

2016-07-21蔡艳文

参花(下) 2016年4期
关键词:大顺小芳老爷子

◎蔡艳文



乡土小说二题

◎蔡艳文

旺财

旺财背着行李在村口刚下大客车,遇见了陈快腿。

“旺财回来了?”

“这不刚下车。”他从兜里掏出烟,递给陈快腿。

“咋样?锅台后坐面盆——发了吧?”陈快腿问。

“看你说的,刚干了俩月活,能挣多少钱。”

陈快腿说:“回来干啥?不去干了?”

“不去了,小芳一个人在家,又是牛又是猪,我怕她忙不过来。”

“我知道了,你小子是想老婆了吧。”陈快腿笑,“俩月时间不算长,你媳妇想你可想得泪汪汪。快回去吧,小芳该着急了,哪天我请你喝酒。”

“别,我请你。”旺财说。

“要不这么吧,你先回去,晌午让小芳弄俩菜,咱哥俩喝两盅。”陈快腿说。

“行,六十多天没见着,我还真想和你唠扯唠扯。”旺财答应着。

小芳放上桌子,炒了四个菜,高兴地给旺财倒上酒。旺财说:“我要不差惦记你,就不回来了,一天六七十块钱呢。”小芳笑:“惦记啥呀,其实家里外头我能忙过来。”

“我是怕在外呆长了,家里万一有人来占我的窝儿,我可就傻眼了。”旺财说。

小芳说:“别冒虎嗑,老爷们在外拼死拼活地挣钱,俺在家动那心思,还算个人吗?”

“你不知道现在在城里,一到晚儿黑老多老爷们领着女的出来,听说都不是自己的老婆。”旺财说。

“人家是人家,城里是城里,俺在家可规矩着呢。天一黑东院儿的大丫就过来给俺做伴儿,俺就把大门、二门都关严了,连个耗子都钻不进来呢。”旺财说:“跟你开玩笑,老婆啥人儿,我还不知道。放心着呢,就是一到晚上就想你,那滋味儿,受不了。”

“俺也是,白天一忙乎也就过去了,可一到晚上,眼前总是闪着你的影子,那天半夜,俺梦见你回来了,硬是挷着大丫亲了一口,羞得俺第二天跟大丫提起这事儿还脸红呢。”二人笑了起来。

旺财从包里拿出一沓钱,放在桌上。“这俩月没白熬,瞧,去了饭钱、来回的路费,还剩三千来块呢。”

“这钱是好,可也把你累够呛。儿子开学念高一了,学费、住宿费、饭费加一块儿可老鼻子了,这下好了,总算不用再出去张罗了。”小芳说。

“我都合计过了,去了儿子念书的费用,还能剩点儿,老婆你知道过几天是什么日子吗?”旺财问。

“俺知道,咱俩结婚纪念日呗。去年的那天你还给俺煮俩大鹅蛋呢。”小芳笑。“跟俺结婚这么多年,你受了不少委屈,为了给咱妈治病,你吃没吃好,穿没穿好。你知道吗?我一想到这些,心里就不得劲儿。”旺财说。

“看你又想那些干啥,当初跟你是俺心甘情愿的,你又没掖着藏着,日子苦点儿慢慢儿过呗,俺倒觉得挺好的呢。”

旺财看了看小芳的衣服说:“我寻思过几天咱俩进城,给你买一套称心的衣服,你看行不?”

“不用,俺这衣服不是挺好的么。”

“你都多长时间没换新衣服了,该买一件了。再说,挺大个老爷们总让老婆跟我过憋屈日子,我这七尺男儿在人面前还不矮半截。”

“你呀,就会哄人。”小芳笑,“说真的,只要咱肯干,能吃苦,咱日子会好的。这年头,要是没有天灾病业的,日子再过不好,那可真让人笑话了。”

“我寻思咱到秋卖完粮,饥荒就能堵上。到时咱再申请点儿贷款,咱养猪,投资小,见效快,准保能挣钱。”旺财说。

“这个主意好。”小芳说。

旺财一拍头,忽然想起来什么,“你看我的记性,陈快腿让我叫他过来喝酒,我才想起来,快把手机拿来。”

旺财打完电话,小芳说:“这几天可把陈快腿忙坏了。”

“咋的?”旺财问。

“你还不知道他,张家长李家短,三只蛤蟆六只眼,属穆桂英的,阵阵落不下。咱屯子红白喜事,孩子升学,老人过寿,不都是他给张罗着。这不,咱屯今年考上了六个大学生,他正张罗着给这些家办事儿呢。”

“屯里也真得有这样热心的人。”旺财说。

“今年考学的、结婚的特别多。又要喝喜酒,年年这时候像过关似的。”小芳说,“该去的去,不该去的今年就不去了,家里外头就你挣这俩钱儿。”小芳说完,把桌上的钱收了起来。

陈快腿进屋就吵吵:“做好半天了吧?”

“陈哥来了,快坐。”小芳说。

“小芳,快去给陈哥拿酒杯。”

“这几天把我忙的,脚都快打后脑勺了。”陈快腿说。

“可不是咋地,咱屯子谁家有事儿不是你张罗。”小芳说。

“大伙抬举我,我这操心费力的倒是图个乐呵。这不,咱屯头一下考上六个大学生,这些孩子的家长都和我打招呼,这请客的酒席都排上号了。”陈快腿说。

“这酒喝得下,这礼钱可也真够呛。”旺财说。

“够呛也得呛,咱这一个屯住着,晃晃屯东的杖子,屯西的房子都动弹,屯里屯亲的,求的不就是一个人场。”陈快腿说。

“可也是。”旺财附和着。

“李大头家的胖丫考得挺好,这孩子原来学习不行,几次想回来放大鹅,没想到这孩子挺作脸,她爸一高兴,说他第一个摆酒席。”

“胖丫家得去,她爸是我还没出五服的叔叔呢。”旺财说。

“最少也得拿贰佰,咱妈死的时候人家拿了一百块呢。”小芳说。

陈快腿拿出本子看了看:“老张家的刚子,老王家的王强,孙得福家的老二。”

旺财说:“老孙家更得去,东西院儿住着,大事小情的总来帮忙。”小芳也说:“可不是咋地,那天咱家牛病了,还是王胖子骑摩托车接来的兽医呢,兽医说要是救得不及时,咱这牛就不行了。”

陈快腿喝了一口酒,吃了一口菜接着说:“还有大倔子家的丫头。”旺财抢过话头说:“他家不去了,提起他我是湿柈子扔进火坑里,不是火就是烟,去年因为几句闲话,你瞅他跟我那样,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小芳说:“不去就不去吧,反正也没有啥人情来往。”

陈快腿说:“大倔子虽倔了点儿,人还是不错的。这几天他正为孩子的学费犯难呢,他老婆长年有病,也拉了一屁股的饥荒。其实一个屯住着,大不见小不见的,能过去就过去吧。”旺财说:“我倒没啥,就是看他跟我有点生分。”

陈快腿说:“我听说他家那丫头为了省钱,吃了一个多月的方便面,一年多没买新衣服,她是咱们屯考得最好的。打了六百一十多分,多不容易呀。这孩子将来准有大出息,你说真要是因为家里困难,上不了学,那有多可惜,我寻思别人家少拿点,她家我也要多上点儿礼。”

旺财听了陈快腿的话,看了看小芳说:“还说啥呀,她家咱也去吧。”

小芳问:“那些家呢?”

旺财说:“要不就都去吧,谁家不去都不好。”

陈快腿笑着说:“什么叫人情来往,你来我往才显得浑和,过日子嘛,就得这样,不能盖房子不留门,过死门子。”

日子一天天过去,旺财三天两头抹着油嘴回家。可家里的钱越来越少,旺财的脸上多了愁容。终于升学宴结束了,手里只剩下五六百块。

“陈快腿家还要摆酒席呢。”小芳说。

“他家孩子不是都结婚了吗?”

“说是他老妈二十几号要过大寿,正张罗着要摆十几桌酒席呢。”小芳说。

“怪不得我一回屯,他就告诉我过几天要请我喝酒呢。”小芳说:“他家更不能不去了。”旺财叹了口气说:“没钱借钱也得去,这么多年处得跟亲兄弟似的,再说咱家的事儿人也没少帮忙。”

“咋说也得贰佰块,少了也拿不出手呀。”小芳说。

“这礼啥时候能随到头呢?”

小芳说:“俺看没头儿。李二狗家的牛下了两个牛崽子,听说也要请客。陈大舌头在城里买了楼,搬家要请客。关老三儿子正定日子要结婚。张铁柱……”

“快别说了,我的头都快炸了。”旺财说。

“学校开学了,”小芳说,“孩子的学费还没着落呢,你看上哪儿借点儿去?”

“这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上哪儿去借。”旺财说。

“那也不能就这么挺着呀。”

“要不你先回咱妈家倒点儿?”旺财说。

“俺可不去,上回借的还没还清呢。还去,迎着大风吃炒面——俺可张不开这张嘴。”

“那上你姐家呢?”旺财又说。

“总让俺出去借,你咋不去呢?”

旺财说,“你看我挺大个老爷们,要是跟人张嘴,再借不来,多没面子。”

小芳说:“就你要面子,俺不要面子啦,跟你这个窝囊废过日子,俺算倒了八辈子霉了。”

“我穷不假,可你当初跟我,你也是愿意的。你受穷那是你命不好,谁让你不找个有钱的大款来着,有能耐你去过好日子呀。”旺财火了。

小芳说:“俺瞎了眼,跟你吃苦受累过了这么多年,反倒捞你说出这些没良心的嗑儿,咱找大伙评评理,我还能和你过吗?”

小芳跑到院子里喊:“盖房要有梁,挡风要有墙。丈夫丈夫顶梁的柱子。你们大家伙给评评理,哪有这样的老爷们儿,凡事儿都要俺出面,还要你这样的男人有啥用?”

左邻右舍一些人听见动静凑过来。陈快腿说:“放着消停的日子不过,这是因为啥呀?”

“陈哥你给评评理,你说俺家这个,自己是煮熟的面条当扁担,啥都担不起,还死横死横的。”小芳说。

“瞧不起我你早干啥去了,嫌我穷,有能耐你走,还赖在我这儿干啥。”旺财指着小芳说。

小芳哭喊道:“李旺财!你撵俺,俺今天就和你离婚,大伙都在这儿听着,你可别后悔,你李旺财不八抬大轿接俺,休想让俺跟你过日子。”说完跑进屋,不一会儿拎个包出来,不顾大家劝阻,气急败坏地要回娘家。

陈快腿说:“以前看你两口子挺好的,今儿个这是咋啦,有啥话不能好好说。”

“二踢脚冲上天,叫得再响你也得掉在地上。我就不信你还能飞上天,有本事你永远也别回来。”旺财在小芳身后大声喊。

没想到因为钱,因为几句话,两人真的离了婚。离婚后,旺财无精打采地过着日子。他三番两次地求人去接小芳回来,小芳说什么也不回心转意,没办法,旺财去找陈快腿。

“陈哥,你给我想想办法,这家里盆朝天碗朝地的,没个女人真就不行。”旺财说。

“你小子当初撵你媳妇时那尿性劲哪儿去了,我还以为你是那孙悟空,满身都是本事呢,没想到现在是那霜打的茄子——蔫了。”陈快腿说。

“快别说了,当初在气头上,死要面子,如今肠子都悔青了。陈哥,你要能让小芳和我复婚,你就是我的亲哥,我天天请你喝酒都乐意。”

陈快腿说:“好吧,那我就去试试。我寻思小芳咋也能给我个面子。”

陈快腿来到小芳娘家,小芳说:“陈哥,他撵俺你也看到了。那话说得多难听。”

陈快腿说:“其实都是话赶话,也没啥大不了事儿,哪能说离就离呢?”

小芳说:“他不要俺,俺也不能赖在他家里。俺虽说不能找个有钱人,可俺有胳膊有腿儿的,离了他照样过日子。”

“别说这些傻话,旺财都认错了,也求人来接你好几次,都让你给卷回去了,今个儿你就算给我个面子,跟我回去吧。”陈快腿说。

“不是俺刁歪,也不是俺卷你的面子,俺那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说了,他李旺财不大张旗鼓地来接俺,俺说啥都不回去。”

陈快腿笑:“难道你还想让旺财重新娶你一回不成?”

“你真就说对了,俺当初嫁给他时,俺是夹个包冷冷清清过来的,也没操办,俺实心实意和他过了这些年,他李旺财还是没瞧起俺,今个儿俺和他已经离婚了,他要是真诚心,就让他重新娶俺。”

陈快腿说:“小芳,只要你能回去,你提的条件,我就做主了,能答应的我都答应。”

“一是俺得给俺的话儿做主。俺当左邻右舍的面儿说了狠话,俺不能负了前言,俺要他李旺财找车接俺回去。二是要摆酒席,请亲朋好友邻里邻居的到场,给俺做个见证,省得他以后再说三道四的,说俺够着他。”小芳说。

陈快腿说:“行!只要你能回去和旺财过日子,这些都是小事儿,回去我替旺财安排了,你就等着做第二回新娘吧。”

酒席散尽,打发走最后一拨客人,小芳插上门闩,拉着旺财的手说:“你过来。咱俩数数看今天收了多少礼。”

旺财高兴地过来接过小芳手里的一半钱,两人各自数了起来 。

“我这儿是八千五,你那儿多少?”小芳说。

“一万三千六。”旺财说。

小芳高兴的说:“妈呀!这么多,两万多块!”

“老婆,你心眼儿咋这么多呢?要不是你想这招儿,咱随出去的礼啥时候能收回来呀。”旺财说。

小芳说:“这也是没有办法,哪怕再有一点儿招儿,咱都不做这丢人的事儿。”

“先不管那些,明个儿就把欠的钱都堵上,我算了,去了还债还能剩不少呢。这下总算能松口气了。”

小芳说:“唉!其实这钱收得越多,往后的人情债就越重,咱好好干吧,等咱真正富裕了,就没这些烦恼了。”

早晨吃完饭,旺财手拿镰刀刚出院门,一个男子骑着摩托车正好停在大门口。

“你不认识我了?老同学!我是江涛啊。你想起来没有?”见旺财摇头,江涛又说,“你忘了小学四年级时候咱俩还同桌呢,有一回因为一块橡皮你把我的头都打出血了,有印象没?”

旺财想了想说:“想起来了,是有那么回事。你今儿个来……”

江涛说:“你还记得当年咱班的班长宋明不?”

旺财说:“他我倒是知道,听说是在县工商局当科长呢。”

“是啊,这不,他正张罗着要搞一次同学聚会呢,他让我来通知你。这个星期六早上八点到县宾馆聚齐,每人交两百元活动费。”江涛说。

“好、好。”旺财应付着。

“另外我在县城开了一个超市,定在这个月的二十八号上午开业,在凤凰大酒店请大家喝酒,也请你去捧捧场。”江涛说。

旺财说:“好事儿,祝贺啊。”

江涛说:“我还要去别处通知其他人,我走啦。到时你可一定要去哦。”

旺财望着江涛的背影自言自语:“嗨!啥时儿是头儿呢。”

老李头的家事

1

望着桌子上的饭菜,大顺高兴地说:“媳妇把柜里那瓶好酒拿来,我要喝两盅。”

春玲说:“你快省省吧,那酒你不是说等我爸来再喝吗,外屋还有半瓶散白酒,要喝我给你拿去。”

“也行。拿俩杯,你也上桌喝两口。”大顺说。

大顺喝了口酒问:“咱家老爷子这几天怎么没看着?”

春玲说:“我头几天还看他满街逛呢。不用惦记,咱结婚那时多困难,他一门心思向着老二,分家的时候,硬是让咱带了三千块钱饥荒,那时他怎么不惦记咱。”

大顺说:“好歹他不也是俺爹嘛。”

春玲说:“爹咋地,爹也不能俩心眼,偏着一个向着一个,好像你是捡来的。还死横死横的,动不动就发脾气。”

大顺低头喝酒,半天没言语。春玲说:“今个儿没米了,明天没钱了。你说这些事儿他找咱说得着吗。原来那间破房子留给了老二,那几亩好地也让老二种着。有事儿不找老二,动不动就找咱们。”

大顺说:“二顺家虽然过得好,两口子也是横草不过的主儿,旧房子扒倒盖了新房,却让老爷子住进了小下屋。”

“要不咋说人家心眼多呢,老人那点儿家底都占着不说,现在有点啥事儿,还要哥俩儿平摊。你说哪有这理儿。”

“老爷子自己名下不是还有几亩沙滩地嘛。”大顺说。

“那也叫地?兔子不拉屎的地方,白给都没人要,你瞅瞅他闲的,插了那些杨树条子,都多少年了,长得跟个香似的。难怪没人惦记着。”春玲说。

2

二顺看到饭桌上放着两盘饺子,也没有洗手,拿起一个放在嘴里。秋艳说:“好吃吗?”“好吃。”二顺说。

“三鲜馅的,放了不少虾仁呢。知道你爱吃,特地让人从城里捎来的。”秋艳说。

二顺说:“真还有点儿馋饺子了。”

“愿意吃哪天还给你包。”秋艳笑。二顺也笑:“还是媳妇好,知道体贴人。”

二顺说:“这几天气温下降,把炕烧热乎点儿,不行就别住火。”

“你放心,冻不坏你媳妇,外头再冷,咱家暖和着呢。”秋艳说。

二顺说:“就是,咱这房子,里外夹着两层苯板,真要有千年一遇的冷天,它也冻不坏咱们。”

3

老李头抱着肩膀,斜躺在炕上,身上盖着一条棉被。他一手拿着一个馒头,一手端着一碗白开水。村长走了进来。

老李头忙说:“村长来了,快坐这儿。”村长说:“咋的?饿了?你这咋连口菜也没有,干嚼馒头怎么能咽下去。”

老李头说:“有啥办法呢,混吃等死呗。你咋有空儿到我这来坐?”村长说:“这不眼瞅着快要过年了,我寻思家里困难的,年岁大的,我都走走,看看有什么难处没有。”老李头说:“我这有儿有女的,还麻烦你这两姓旁人惦记着。”

村长打量一下四周说:“你这屋够冷的了。这要到三九天可咋熬哇。”老李头说:“我呀,是死不起活不起,就这么干靠着,走到哪步算哪步吧。”

村长说:“看你两个儿子过得都挺好,应该跟两个孩子一起过。”老李头说:“我倒是想和他们过,可人老了,没能耐了,两个儿子都不要我。”村长说:“他们的房子都挺宽敞的,哪能连个老人都容不下。”老李头说:“孩子小的时候盼着他们快点长大,大了又盼着他们早点成家,可成家以后,这孩子就变了,不再是小时候张嘴伸手要东西的样子了,我这一把老骨头,已经成了他们的累赘。”村长说:“谁都有老的时候,他们有义务照顾你。”

老李头说:“一样是年轻人,他们要是赶上你一半儿我就知足了。你爸妈年岁和我差不多,你瞅人那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儿,我可倒好,嗨,别提了,提起来我心里就堵得慌。”村长说:“大叔你也别上火,赶明我说说他俩。”

老李头说:“一个屯住着,谁啥样你还不知道。说也没有用,我就这命了。”

4

大顺盘腿坐在炕上,喝着茶水,看着电视,见村长进来忙说:“村长来了,快坐,来,喝茶。”村长说:“啥村长村长的,你小子跟我外道了。”

大顺说:“本来就是嘛,不叫村长叫啥?”

村长说:“从小一起长大的哥们,还是叫我名字受听。”

“那好,那就叫你的名字。”大顺说。

村长说:“你这屋挺暖和。”大顺说:“新搭的地炕,烧不多少柴火,可暖和了。”村长说:“老李大叔那屋冬天可够呛。晚上洗脸水都冻成坨了。”大顺说:“这事儿老二应该管,那么大的房子,咋能没老爷子住的呢。再说了,老二的新房子都是在老爷子的房场翻盖的,那点儿家底差不多都让他划拉去了,如今老二不管谁管。”

村长说:“大顺,咱是哥们不?”大顺说:“那当然。咱哥们没的说。”村长说:“有个事儿我得跟你说,不然以后你得说我不够意思。”

村长趴在大顺的耳朵嘀咕了一阵,大顺听后一拍大腿,大顺说:“你说的是真的?”

村长说:“你看我还能唬你吗。这事儿眼前咱村还没有人知道,你千万别说出去。”

大顺说:“你放心,我嘴可严实了。”

村长说:“往下该怎么做,你应该心里有数。”

大顺说:“行,我知道该怎么做。”

5

二顺正和几个人在小卖店打扑克,二顺媳妇急急忙忙走进屋。“二顺,别玩了,快跟我回去。”秋艳说。二顺问:“啥事儿呀?着急火燎的。”秋艳说:“回家再说。”二顺尴尬地跟众人解释:“不好意思,你们先玩儿,家里有点事儿,我先回去了。”有人逗他:“回家跪着去吧。”

出了门二顺就说:“你看我也没玩大的,就五毛钱的,我还赢了十来块钱,你别生气行不?”见秋艳没吱声,二顺又说,“我再不玩了还不行吗?”

秋艳说:“你瞅你那没出息样。我找你不是因为你玩。”二顺问:“那啥事儿?”秋艳说:“你知道不,今儿个大哥和大嫂早早地就把老爷子接他家去了。说是以后老爷子就归他们养了,你说怪不?”

二顺说:“这是咋回事儿,以前舞马长枪地吵着不养老人,今儿个怎么悄悄地又把老爷子接了去。”秋艳说:“猪在前面拱,鸡在后面挠,我看这里肯定有说道。”二顺:“我看也是。哎,你没问问大哥他们咋回事儿?”

秋艳说:“你寻思人家跟你一样呢,一根肠子通到底。我问了半天也没问出啥,就说老爷子有儿有女的,一个人过让村里人笑话。又说人老了,做儿女的就应该尽尽孝道。哼!那两口子,一肚子花花肠子鼓捣心,满肚子心眼。”二顺说:“不行,我得到大哥家看看去。”

6

大顺让春玲炒了四个菜,又扶老爷子坐下说:“媳妇,快把酒拿来,我陪咱爸整两盅。” 春玲拿来酒,把酒倒上说:“爸,以后你就实惠儿地在这呆着,也不用你干啥活,想吃啥你就吱一声,家里没有的我和大顺给你买去。”大顺接过话说:“是呀爸,以前儿子有不对的地方,你就多担待,那是儿子不懂事儿,以后不会了,我一定孝顺你。”

老李头哆哆嗦嗦地端起酒杯,流下眼泪:“孩子,人老了,没能耐了,我不挑吃,不挑喝,只求有一个暖和的屋待,有口热乎的饭吃。能干我就帮你们干点。不能干呢,我就给你们看家望门的,你们也别给我脸子看。这我就知足了。”

大顺说:“爸,瞧你说的,不会的,以后我俩有啥不对的地方,你该打打该骂骂。”大顺偷偷扯了一下春玲的衣襟说,“你说是吧,媳妇。”春玲说:“就是,都是自己的儿女,打也打得着,骂也骂得着,咱本来就是一家人么。”

大顺说:“来,爸喝酒,你吃菜,多吃点。”

老李头说:“吃完饭我回去把我的被褥拿过来。”春玲说:“别的了爸,你的被褥我看不能盖了,棉花都滚包了。待会儿我给你拿床新的。”老李头忙说:“不用,不用,我那被还能盖。”

大顺说:“爸,咱家闲着好几床被呢,都是新的,不用留着干啥。”

二顺走了进来说:“哥,吃饭呢,爸你也在这儿。”老李头没吱声,把脸扭向一边。

春玲说:“二顺来了,上桌喝点呗。”

二顺说:“不了。我听我媳妇说你们把咱爸接来了。”

大顺说:“是呀。好几天没看见咱爸了,我跟你嫂子到咱爸那一看,那屋冷的,跟冰窖似的。过几天到了三九,那屋还不冻死人。再说了,那么大岁数,还得自己张罗吃的,我是当大的,我不管谁管。”

二顺说:“本来秋天想把那屋拾掇拾掇,整个地炕啥的,可忙这忙那,就把这事儿给耽误了。”

大顺说:“正好老二你在这儿,我就跟你打个招呼,赶明咱爸就常年住我这儿了,你要有心呢,你就时常过来看看,你要不来,我也不挑你。”

二顺讪笑:“都说七月的雨五月的风,要雨就有雨,要风就有风。大哥大嫂变得可真快,都赶上孙悟空了。”

春玲说:“老二你说话咋这难听,啥叫孙悟空,啥叫雨呀风的,难道就让老人在那小破屋里冻着饿着,咱们做儿女的看着不管。”

二顺说:“我也没说不管,我寻思这事儿咋也得和我商量商量。”

春玲说:“商量啥商量,老爷子的情况也不是一天半天了,我这做儿媳妇的都看不下眼。”

老李头生气地说:“老二呀,你还有事儿吗?没事儿你回去忙吧。”

7

秋艳问二顺:“咋样儿?大哥大嫂没露出点啥口风?”二顺说:“没有,嘴可严了。难道真的变孝顺了?”秋艳说:“才不会呢,就他那媳妇,嘴上抹着蜜,肚里藏把刀,她能孝顺?鬼才相信。”二顺挠挠头说:“这两口子冷不丁的是唱哪出呢?”

秋艳说:“我看你还是出去打听打听。”

老李头在村路上遇见了村长,村长问:“李叔,你这是去哪儿?”老李头说:“我到小卖店去买瓶酒。”村长又问:“最近过得咋样?大顺两口子对你好吗?”

老李头高兴地说:“好,好。天天炕烧热乎的,小酒顿顿喝着。”

村长说:“那就好,好好处着。这人和人的关系,都是两好嘎一好,父子爷们也一样。多看看对方的好处,少挑对方的毛病,一个家庭才能和睦。”

“这孩子说的在理。对待儿女,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和孩子缺少沟通,动不动还耍耍犟脾气,今后真得改改我的一些臭毛病。”老李头说。

村长说:“我还有事儿,先走了李叔。”

8

二顺在小卖店打扑克,老李头走进来买酒。

店老板王胖子问:“李叔,在大顺那儿住着舒心不?”老李头忙说:“舒心,舒心。儿子儿媳现在可好了。这不,家里酒没了,拿钱让我买来了。”王胖子说:“瞅你高兴的。”

老李头走后,有人议论:“大顺这两口子越来越招人赞成。”有人忘了二顺在人群里张口就说:“就是,有的儿女爹妈真是白养一回,心都让狗吃了,老人死活都不管,自己吃好的,穿好的,住的暖暖的。”有人附和说:“一样事儿,将来他老了,他也不会得好的。”

二顺坐不住了,他一摔扑克,起身就走:“不玩了。”

走在路上,二顺看见村长。

“村长,我跟你说个事儿。”二顺说。

“啥事儿?你说吧。”

二顺说:“村长,你说我家老爷子悄悄地被我大哥给接他家去了。”

村长说:“这是好事儿,老人住在他家暖暖和和地过冬,这不挺好吗。”

“关键是他以前一点儿也不孝顺,冷不丁的咋一下变好了呢?”二顺说。

村长说:“二顺呀,不是我说你,这做晚辈的孝敬老人,到啥时候都没有错。你大哥这么做就对了,既然你大哥要养老人,你就隔三差五的去看看,给老人送点好吃的,做点好穿的,记住,人都有老的时候。你要不孝顺,将来你的孩子也会对你不孝顺的。”

9

二顺满脸不悦地走进家,秋艳问:“咋的了?”二顺说:“大伙儿七嘴八舌的议论,我真有点呛不住了。”

“都说啥?”秋艳问。

二顺说:“明摆着是说咱俩不如大哥大嫂孝顺呗。我看大哥大嫂养老人这事儿好像没啥说道。”

秋艳说:“我不信。”

二顺支支吾吾地说:“以前是跟大哥较劲,他不养咱也不养。现在大哥对老人好,咱还不养就说不过去了。”

秋艳说:“你要心里不得劲儿,那你明天就进城,给老爷子买一套冬天的棉衣,再买点豆奶粉啥的。往后咱也对老爷子好点,到时侯咱在大哥大嫂和旁人面前也能抬起头来。”

二顺说:“行,明天我就去。”

10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对于这种幸福生活,老李头感到很满足。他逢人就夸自己的儿子如何如何的孝顺,儿媳如何如何的懂事儿。村里人也都对大顺二顺竖起了大拇指,儿子儿媳和老人天长日久的相处中还真的有了其乐融融的感觉。可是直到有一天老李头意外地听到儿子和儿媳的对话,他差点儿没气昏过去。

那天,春玲正在屋里擦洗,大顺满脸不高兴地走进屋。

春玲问:“回来了。怎么了,你好像不高兴?”

大顺说:“今天到乡里去交电费,碰见我的一个同学。”

春玲问:“咋的?”

老李头手里拿着暖壶来到儿子的门前,听到儿子和儿媳的话停住了。只听大顺说:“他在乡里上班,我一打听,村长跟我说老爷子的事儿是假的。”

春玲一惊一乍地说:“啥?假的?村长咋和老爷子合起伙儿来骗人。”

大顺说:“就是,村长咋能这样呢。”

春玲说:“还说老爷子的地能值几十万,这不是没影的事儿吗。”

老李头听后,气得浑身发抖,他悄悄地回到自己屋,卷起行李走出大顺家。

大顺说:“其实这段时间和爸在一起也挺好的。”

春玲说:“是呀,有个看家望门的上哪儿都放心。再说,我看咱爸脾气比以前好多了。”

大顺说:“你说奇怪不,二顺两口子对咱爸也好了,也不跟咱们计较这计较那了。”

春玲说:“看来村长是有意试咱们呢,咱俩可丢老人了,这要传出去咱俩还咋做人。”

“一开始就不应该图钱,现在不管有钱没钱,咱爸咱还得养。”

春玲说:“养就养,我又没说不养。”

大顺:“你去招呼爸过来吃饭。”

春玲出去不一会儿,慌忙跑回来,“不好了,咱爸不见了,行李也拿走了。”春玲说。

大顺说:“一定是咱俩说啥让咱爸听见了。快走,到咱爸那小房看看去。”

11

老李头在弯腰撅腚地烧火,灶坑不好烧,屋里有烟,李老汉呛得一脸的眼泪,他大声地咳嗽着。

大顺和春玲、二顺和秋艳站在门口,半天大顺才难过地叫了声:“爸!”李老汉发现他们,抹了一把眼泪,转身进屋,大顺说:“爸,你跟我们回去吧。”

二顺说:“爸,要不你上我那屋住去。”

村长这时走进来。老李头正从屋里拎着一根拐杖开门出来要打两个儿子。“你个畜生,我说你们咋对我这么好呢,原来是惦记从我这儿得到钱,看来我不是你爹,钱才是你爹。都给我滚,你们这些狼崽子。”老李头气急败坏地说。

大顺扑通跪下:“爸,开始我是图钱,可现在我真的知道错了,你以后有钱没钱我都养你。”二顺也跪下说:“爸,我一开始也不知道钱不钱的事儿,我也不图你的钱,要不你就和我过。”

村长说:“事到如今我就实话跟你们说吧。占地的事儿压根就没有,我就是要看看,在利益和亲情面前你们究竟怎么做,除了钱,亲情还剩多少。”

大顺二顺耷拉下头,村长又说:“好在你们良心发现,知道自己错了,这就好,我的心思也没有白费。”

大顺说:“村长你在这儿,今后老爷子就归我养,我不会让人再骂我是不孝子了。”

二顺也说:“哥,老人不是你一个人的,今后咱俩一块养。”

村长说:“这就对了。你看又到吃饭时间了,你俩还不把老爷子接回去。”

春玲说:“村长,你也别走了,我做几个菜,你到我家吃吧。”

村长高兴地说:“那好呀,我可真就不走了。”

秋艳说:“嫂子,我去帮你做饭,今儿个我和二顺都去你那吃了。”

春玲说:“好,咱们就吃个团圆饭,正好家里还有瓶好酒。”

秋艳对二顺说:“二顺,回去把你买的那条鱼拿到大哥家。”

话音还没落,二顺就没影了。

(责任编辑 象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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