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一颗星隔着天涯
2016-07-19子夜初
暖小帽推荐:子夜初是我见过的最像后妈的作者,我每次看完她的故事,就好比吃了一颗柠檬,连心尖都是酸酸的。不信,就一起来看看子夜初这次又使用了什么虐心大法吧!
楔子
秦牧刚进小院就听到一声巨响,伴着清脆的女声尖叫。
他连自行车都没来得及放好就冲进了厨房。辛蕾正在地上跳来跳去,陪着她一起跳的是条眼看就要窒息的鱼。砧板也翻到地上了,切菜刀落在了水池里,秦牧看着这一片狼藉的场景叹了口气。
“这是怎么了?”秦牧拉开辛蕾,捏着鱼尾巴将鱼扔进了水池。
辛蕾在一旁怯怯地看着他,说:“你生气了?”
秦牧当然生气,他虽然没有洁癖,但作为一名医学生,对整齐和整洁度都有一定的讲究,这个厨房自他搬进来之后还从没有这样凌乱过。
他却对辛蕾说:“没有,我没有生气。”
辛蕾站着不敢动,看见秦牧蹲下去收拾地上打翻的菜篮子,也跟着蹲了下去。
“今天是你生日。”辛蕾低着头,“我就想……做顿好吃的。”
秦牧愣了愣,抬头看着辛蕾。辛蕾也正好看着他,见此忙低下头去,说:“你生气了吧,唐卡?”
秦牧没说话,今天当然不是他生日,而他的名字也不是唐卡。
辛蕾继续说:“对不起啊,我会收拾干净的,然后我们出去吃吧,我请……”
“不用。”秦牧拉着她站了起来,眼神里些微的怒意也已经消散殆尽,“我来收拾就好了,你去坐着,一会儿我们出去吃。”
“不生气了?”辛蕾看见他眼中的温柔立刻高兴起来,抱着他亲了一口,“我就知道唐卡最好了。”说完便蹦蹦跳跳地回房间里去了。
秦牧拎着菜篮子站在一片凌乱的厨房里,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是他认识辛蕾的第三个月,她还是不能清晰地辨识他的模样,还是把他喊作唐卡,甚至要为他过一次唐卡的生日。
第一章
有时候,秦牧觉得这就是命。
如果三个月前他没有主动揽下那个实验,就不用去跟同学借那辆路虎,如果他没有开车,就不会在路口撞到辛蕾,如果没有撞到辛蕾,那么……今天的厨房也就不会这么乱了。
秦牧认命地蹲下身子继续收拾。
开车撞到人不是小事,秦牧当然没有肇事逃逸的念想。路灯下穿着带帽衫的女孩脸色煞白,看起来好像就算他的车没有撞到她,她也会自己在这个路口倒下。
事实证明,她确实是由于营养不良又受到了惊吓才会昏倒。
“虽然有轻微的碰擦,不过连轻伤都算不上,就要看她家属怎么说了。”王铮翻着病例对秦牧说,“对了,你通知她家里人了吗?”
“没。”秦牧看着病床上仍然在昏迷中的女孩,“她身上的那张身份证我去查了,是假的。”
“假的?”连王铮都吓了一跳,他合上病例想了一想说,“该不会是……”
“中国地大物博,有一两个没身份证的人太正常了。”秦牧拍了拍王铮的肩,“不管怎么说总是我开车撞了她,医药费什么的我不会赖的。”
王铮笑了起来。
他们是同期,秦牧选择留下来做研究,而王铮进了医院做临床。秦牧是个对人情世故特别冷漠的人,大学这么多年唯一剩下的交情不错的朋友只有王铮了。
王铮托了关系让秦牧去派出所里调档,但在失踪人口登记里也并没有发现这女孩的信息,好像秦牧撞到的这个人是个外星人,从天而降砸在了他的脑袋上。
现在他只能等女孩醒过来再问她了。
秦牧在医院里守了四天,第五天的时候女孩才醒过来,然而醒来的刹那就拉住了秦牧手不肯松开,秦牧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就听见她喊他:“唐卡。”
唐卡是谁?
“是典型的创伤后遗症,不过不一定是撞的,可能是之前受了什么刺激,跟这个叫唐卡的有关,你也是中了头奖。你查到这个唐卡了吗?”
秦牧摇了摇头,公安人口系统里有一万个多唐卡,性别不同,年龄各异,他不知道哪一个才是这女孩口中的唐卡,也没有办法让她一一辨认,因为她已经认定眼前这个人就是她的唐卡。
她甚至说:“你怎么会不认识我?我是你的辛蕾啊!”
秦牧给辛蕾办出院手续的那天,辛蕾带他来到了这个小院,好像这里是之前她和那个唐卡住过的地方。
秦牧总算找到一个突破口,房东太太却也只是摇头:“她确实是和一个男孩儿一起来租的房子,房租也交了半年,但那男孩儿最近都没来,也不知道是去哪儿了。”
秦牧正有些灰心丧气的时候,房东太太突然说:“哦,对了,那男孩好像是画画的。”
秦牧跑遍了京城各大美院也没有找到一个叫唐卡的学生,他只能认定那个叫唐卡的人也是个外星人,从天而降后不知道落到哪里去了。
王铮说:“创伤后遗症这种病你只能等她自己恢复,先从身体机能开始,然后精神也会一点点健康起来。如果太过激了,对康复只会有反效果。”
秦牧自己也是学医的,当然也懂得这个道理,所以他就这样成了“唐卡”,和辛蕾搬进了这个小院。
辛蕾那张假身份证上的年龄是十九岁,秦牧带她测了骨龄,差不多也就是十八九岁的样子。明明应该是学生的年纪,但是辛蕾并没上学。
她每天都很忙,秦牧发现她总在摆弄一个箱子,里面装着各种首饰。他一开始以为那是她自己戴的,后来才发现她每天傍晚的时候就会背着这个箱子出门。
他这才知道辛蕾是在夜市附近练摊儿。
那条夜市在大学城附近,很多大学生晚上都会去逛,生意似乎还不错。秦牧有一次主动去了,辛蕾看到他也并不奇怪,只是高兴地跳了起来说:“你怎么来了?今天不用去画室吗?”
秦牧想:我要去也是实验室,哪有什么画室。
但他现在是唐卡,唐卡是不去实验室的,他只能顺着她的话来说:“今天不去,我陪你坐会儿。”
“不用,这儿这么冷,你先回去吧。”辛蕾推他走。
秦牧看了一眼她冻得通红的耳垂,伸手在她手上捏了一下说:“你等我一下。”
辛蕾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就站着没动。没一会儿秦牧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副白色的耳套,又拿了手套给她,她又开心又心疼地摸了摸耳套说:“很贵吧。”
秦牧想说不贵,但又想自己并不是秦牧,也许这东西对唐卡来说是很贵。
“你身体才刚好,不要再冻坏了。”秦牧捏了捏辛蕾的手,冷得跟冰一样,他顺势抓过来放进了口袋,“我陪你坐一会儿。”
辛蕾只是笑笑,任由秦牧拉着她的手塞进口袋里。
王铮笑他说:“你这样的医生我也要,包吃包住还包谈恋爱呢。”
“没有谈恋爱。”秦牧在书架上找他要的书,“她是在跟唐卡谈恋爱,而我现在是她脑子里的唐卡。”
“秦牧,你该不会是因为你撞了她……”王铮望着秦牧皱了皱眉头,“其实你真的没怎么撞到她,都是轻微擦伤而已。”
“我是医生,她现在是我的病人。”秦牧低声说着。
王铮看着他,叹了口气没说下去。
秦牧继续翻着书,书却停留在某一页很久不动。
第二章
辛蕾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小姑娘,胡同里的邻居们都喜欢她,白天辛蕾不出去练摊儿就会帮隔壁的老太太喂喂猫、遛遛狗,有时候还学着做个针线活什么的。
秦牧有一天刚进门,辛蕾就蹦蹦跳跳地拿了一根围巾出来,说是隔壁老太太的旧毛衣拆了不要了,她洗干净了织的一条围巾。她高高兴兴地给秦牧戴上了,又问他:“喜欢吗?”
秦牧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这围巾并不是给他的,而是给唐卡的,他却还是感到很温暖,毕竟那围巾戴在他的脖子上。
“星期天我们一起去游乐场好不好?”晚上,秦牧照例在写论文的时候,辛蕾突然说,“就这个星期天。”
“为什么?”秦牧转过身看着在小床上编首饰的辛蕾。
“我生日啊!”辛蕾抬起头来嘟了嘟嘴,“你忘了啊?”
不是忘了,是根本不知道。秦牧心里想着,而且他从来就不喜欢游乐场,他从来……也没有真正去过游乐场。
但辛蕾要去,他就必须去,因为去了,也许就能找到他想要的答案了。
但结果是秦牧从海盗船上下来就吐得昏天黑地的,别说答案了,险些连厕所都没有找到。
辛蕾紧张地拿着一瓶水在门口等他,看他出来就忙跑过去挽住他胳膊说:“你怎么了?你以前不是最喜欢坐海盗船了吗?”
“那是以前了。”秦牧泄气地在长凳上坐了下来,“我老了。”
他二十四岁了,那个唐卡不知道是多少岁,也许跟辛蕾一样,相比一个十八岁的少年,他岂不是老了吗?
“你哪里老了,”辛蕾站在他面前伸手在他脸上比画了一下说,“明明比我大不了几岁……你长得真好看。”
唐卡也比她大吗?
秦牧睁开眼睛,辛蕾精致的脸孔出现在视野里,他突然感觉有些炫目。他伸出手拉了辛蕾一把,低低喊了一声“小心”,就把辛蕾拽到了怀里。
几个莽撞的孩子边跑边回头来朝他们说对不起,秦牧却没有回应。
辛蕾也没有动,任由他这样抱着自己。
“你说……”秦牧的声音很低,回响在辛蕾的耳朵里,有轻微的震颤,“我长得好看?”
“嗯。”辛蕾把脸埋在他肩窝里,“好看,比以前更好看。”
秦牧忍不住笑了,辛蕾的头发很软,洗发水的香气弥漫在呼吸中,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和安宁。秦牧觉得在他人生的二十四年中,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安静而舒适。
回程的路上天都黑了,他们赶上了末班车,辛蕾已经累得抱着最后抽中的玩具熊,靠在他肩上睡着了。
秦牧正也要有睡意的时候,突然觉得脸上一凉,辛蕾在他嘴角上亲了一下,仍又低下头去闭着眼睛说:“唐卡,你对我真好。”
秦牧脸上不由自主地烧了起来,扭头看见辛蕾低着头好像还是睡着的,不知道是不是在做梦,嘴里还在迷迷糊糊地说着:“这个世界上就是你对我最好了。”
秦牧有些无奈,捏了捏辛蕾的手:“你对我……也很好。”
“那当然啊,你是我的唐卡嘛。”辛蕾似乎是笑了,嘴角微微扬起,却仍然闭着眼睛,大概是真的累了。
秦牧忽然想起许久以前就该问却一直没有问的问题,他说:“辛蕾,你的家人呢?”
辛蕾握紧了他的手:“我没有家人,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有唐卡。”
第三章
辛蕾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被带走的,但当她懂事开始就知道自己是被拐卖了的孩子。
和其他孩子一样,他们在一个拥挤阴暗的小屋子里,睡着像鸽棚一样的小床。
她每天都要跟着大人们去马路上、商场里,虽然她也不知道是去干什么,但如果她不顺从,就会挨打挨饿,然后被关在笼子一样的隔间里,害怕得想哭。
她就是在小黑屋里遇见唐卡的。
唐卡被抓来的时候已经七八岁了,这么大的孩子被带来的情况很少,所以辛蕾一下就记住了他。大概是因为唐卡长得好看,很多大人出街都喜欢带着他。
有唐卡在的话,一天的“收成”会比平时好得多,很多大人都喜欢他,会放松警惕,甚至愿意主动给他钱。
但即使如此,唐卡也经常被关小黑屋。大概是因为他很多次想要逃走,但从来没有成功。辛蕾和唐卡的第一次相遇就在小黑屋里,唐卡从衣服里摸出一块雪饼给她。
黑暗中小小少年的笑容好像带着光,他说:“不要怕,有我在。”
那之后辛蕾就总是跟着唐卡,唐卡身上像是有光,只要跟着唐卡,哪怕是在小黑屋里,辛蕾也不害怕。
有一天唐卡对她说:“辛蕾,我要走了,你跟我一起走吗?”
辛蕾不知道唐卡要走去哪里,但她要跟唐卡一起走。
好像真的是有唐卡在,她就什么都不怕了。他们在跟着那些大人出街的时候故意挤进了拥挤的人群里,从此之后就开始了两个人的流浪。
唐卡很聪明,也很能干。
好像在他被拐来之前就已经在学画画了,他能画一手漂亮的小线人,也能用粉笔在黑板上画风景。他就靠着给人画小黑板报也赚了不少钱。
辛蕾每天都待在唐卡指定的地方,等着唐卡带很多好吃的东西回来。他们后来去了更大的城市,唐卡不再只是给人画小线人、黑板报了,他带着辛蕾到一些餐馆里打工,他对别人说:“这是我妹妹。”
那时候辛蕾已经懂事了,她跟唐卡吵架说:“我不要做你妹妹。”
唐卡一脸茫然,反问她:“为什么?”
“妹妹有一天是要嫁出去的,我不要嫁出去,我要永远跟你在一起。”
唐卡已经很高了,辛蕾扑上去的时候直接把唐卡撞到了地上。辛蕾抽抽噎噎地说:“我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唐卡了。”
唐卡却笑了,揉着辛蕾的脑袋说:“那我们就做永远都不分开的兄妹,不,是家人。”
唐卡开始在街上给人画肖像画,辛蕾一直觉得唐卡是天才,那些美院的学生都没有他画得好。唐卡却笑着说:“大概是因为我叫唐卡,所以生下来我就是会画画的。”
辛蕾也问唐卡:“你想过去找你的亲生父母吗?”
唐卡伸手在辛蕾的小胖脸上捏了捏,“不去了,我已经有辛蕾了,辛蕾就是我的家。”
辛蕾低下头,眼睛里的笑意慢慢地溢了出来。
唐卡总跟着的那些人是什么人,辛蕾不知道,也从来不过问,唐卡说要去哪里,辛蕾就跟着他去哪里。有一天唐卡回来的时候带来了两张卡片一样的东西,辛蕾问:“这是什么?”
“身份证。”唐卡挥了挥手中的卡片说,“以后我们都是有身份证的人了,可以坐火车、坐飞机,以后你生病也不用总是喝白开水了,我们可以去医院。”
辛蕾高兴地扑上去抱住了唐卡问:“还可以结婚吗?”
唐卡愣了愣,但很快又笑了起来:“是,还可以结婚。”
“结了婚是不是就可以永远不分开了?”
“对,永远都不分开了。”唐卡笑着,捏了捏辛蕾的小脸说,“等我赚够了钱,我们就结婚。”
辛蕾一直记得那一天,那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天。
第四章
辛蕾睡醒的时候听到院子里有乒乒乓乓的声音,她挣扎了一下还是从被窝里钻了出来。
只见唐卡正蹲在院子里摆弄一辆自行车,她不记得唐卡有自行车,不过最近唐卡总是骑着自行车进进出出的,她想可能是他又学会了新东西。唐卡那么聪明,学会什么她都不觉得稀奇。
“你醒了啊!”那人站了起来,阳光下漂亮的五官闪着炫目的光,辛蕾一下就觉得心里暖暖的,眯着眼睛点了点头。
那人已经走过来,伸手在她头顶上摸了摸,说:“去洗漱吧,一会儿带你出去吃饭。”
“又出去吃吗?”辛蕾忽然担心起来,最近唐卡用钱很大手大脚,这么大手大脚地用钱的话,会不会攒不够结婚用的钱了?
“嗯,我昨天拿到了……奖金。”秦牧想了想,选择了一个模糊的词,虽然他不知道唐卡会不会有奖金。
“奖金?”辛蕾果然皱起眉头,但很快又说,“打工的餐厅老板娘给你发的吗?”
“啊……嗯。”秦牧想问哪个餐厅,也许会有唐卡的消息,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她是不是看上你了?”辛蕾嘟着嘴。
秦牧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在辛蕾脸上捏了捏:“怎么会。”
“真的吗?”辛蕾抓着他的手,“你保证。”
“保证,我眼里除了你,谁都容不下了。”秦牧笑了笑,转身往房间里走的时候脚下突然顿了一下。
这些话该是他说的吗?还是唐卡说的呢?
那么他为什么又会说出口呢?还说得这么顺理成章,说出来的时候,心脏不由自主地收缩了一下,他忽然想起王铮的话:“秦牧,你要真的当她是病人,就最好不要投注太多的情感,包括你过去的情感……”
过去的情感吗?
他回头看了看正蹲在院子里喂猫的辛蕾,这个女孩是他出生至今唯一一个完全依赖着他,信任着他,甚至……爱着他的人,他听见心脏不受控制地跳动了起来。
扶着门框的手用力捏了捏,他转过身进了屋。
手机在写字台上振动了起来,他拿起来看了一下,是王铮打来的电话,他说:“你上次说的那个人,我好像找到了。”
“什么人?”
“是叫……唐卡?”
秦牧觉得手不受控制地颤动了一下,许久都没有说话。
王铮和秦牧去了警察局,坐在开着空调暖得让人胸闷的房间里,秦牧看到了那个名叫“唐卡”的少年,应该是跟辛蕾差不多的年纪,眉目很清秀,身材偏瘦,看起来像个再正常不过的好孩子。
“据说是跟河沟那一带的小混混打架的时候掉进了河里……因为证件是假的,也没有人来认领,所以一直就没办法确认身份。”负责的警员给秦牧倒了杯水。
“那怎么会……”秦牧看向王铮。
“也是凑巧。”王铮说,“那天我来找老同学聊天的时候看到桌上有一堆证物,就随意翻了翻,里面有张照片,就是这张,一直放在那个唐卡的钱包里的,和身份证一起。”
被水浸泡过的大头贴有点模糊了,但还能看得清楚上面辛蕾的笑容,就像每一次她看到自己时露出的笑容,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秦牧隔着塑料纸摸了摸照片,许久才说:“要是没人来认领的话,我领了吧,顺便我想把他安葬了。”
“不让那女孩来看看吗?”王铮有点吃惊。
“这对病情的恢复不利,还是先不要让她知道了。”秦牧低着头看着桌上的照片,“我能把这个带走吗?”
王铮没再说什么,一直和秦牧走出了警察局才忍不住说了句:“秦牧,你是不是……”
秦牧正在走神,听到王铮的话愣了好几秒才明白过来。
但他没有回答,只是朝王铮笑了笑之后就扭头朝着车站走了过去,王铮以为他没听见,又喊了一次:“秦牧。”
秦牧转过身来看向他。
王铮说:“你救了她,也救不了你父母,他不是你的家人,她不过是个病人。”
秦牧低头看着地上被日光拉长的影子,自言自语一般地说道:“是啊,她不是我的家人,是唐卡的。”
第五章
秦牧七岁的时候,父母因为交通意外去世了。
出车祸的时候他也在场,如果不是抢救及时,他可能不会活下来。从那天起,秦牧就开始了在各个亲戚家寄宿的生活。从婶婶家到舅舅家,再从舅舅家到姑姑家、姨妈家,他就这么一点一点长大,但从没有一个地方真正的是他的家。
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秦牧的性格非常冷淡,王铮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就说过,你是个适合当医生的人,不会对病人投注太多的情感。
但秦牧并没有选择当医生,他在急救科实习的第一天看到因为交通意外送来的病人时,就决定不再当医生了。他逃离了急救室,却没有逃开辛蕾。
王铮说得对,即便他能把辛蕾从车轮下救出来,他也救不了自己的父母。
辛蕾不是他的家人,即使她依赖他,信任他,疼爱他,甚至像家人一样地给他温暖,但这其实都并不属于他。这是属于唐卡的一切,不是他秦牧的。
可是他舍不得。
秦牧看着小院里亮起的灯,哪怕只多一刻也好,他想要留住这温暖,想要推开门说“我回来了”的时候,有人笑着对他说:“你回来了。”
那是家的温暖,现在这世上唯一真正属于他的“家”。
唐卡最近回来得也越来越晚了,辛蕾等得天快黑了也没有见到唐卡回来,她开始担心起来。
唐卡今天去画室没有带伞,外面打起了闷雷,辛蕾犹豫了一下,还是拿了伞出门去了。
从小院去画室不远,但唐卡总是说她的病没有好全,让她不要自己单独出门。但即使很久不出门了,辛蕾还是一直都记得唐卡的画室在哪里。
那是个废弃的文化宫,就在离小院不远的路口。唐卡把那里当作画室,因为有很多废弃的颜料和画纸,他说收拾收拾还能用。
房间里的灯是暗的,辛蕾有点担心自己是不是错过了,喊了一声“唐卡”也没有人回应。她伸手扒着门上的玻璃朝里看了一眼,外面突然一个闪电,照亮了画室里的情景。
凌乱的画架,散落的颜料,堆在墙角的画……她忽然记起自己曾经来叫过唐卡。
对,那一天也是这样下着雨,她急急忙忙地来给唐卡送伞,也是这里,这样扒着门向里看的时候,看到了那些人把唐卡按在地上。
那些凶神恶煞一样的人对着唐卡拳打脚踢,她大声地呼救,但是没有人,一个人都没有。
唐卡推开那些人拉着她逃跑,他们是一起跑的,可是为什么又分开了呢?
为什么呢?
她应该是和唐卡在一起的啊?
是在哪里分开的呢?
窗外忽地就下起了倾盆大雨,辛蕾就这样站在画室门口久久没有动,也不知道是屋子里漏了雨,还是她真的哭了。
脸上的泪水就这样蜿蜒而下,一滴一滴地落在脚下。
她想起来了,她的唐卡不见了。
第六章
秦牧结束实验的时候才想起来看时间,很久没做实验做得这么晚了,他都忘了家里还有一个辛蕾在等着,急急忙忙踩着自行车往家里赶的时候却在路口看了辛蕾。
他喊了两声却没有得到回应,辛蕾就那样一口气跑过路口进了对面的废楼。
秦牧急忙掉转车头去追,然后,他看到了趴在门上一声声喊着“唐卡”的辛蕾。
是啊,那是辛蕾,是唐卡的辛蕾。
秦牧站在那里没有动,听着窗外轰隆隆的雷声,接着便是哗啦啦的雨声。
辛蕾转过脸,看到了站在走廊尽头的秦牧。
她突然就哭了起来,像是倾盆而下的雨,一发不可收拾。秦牧走过去抱住了她,她哭得让人觉得这个世界都是碎的,无法拼凑起来。
她说:“你不是唐卡,唐卡他不见了,不见了……”
秦牧依旧没有松手,只是微微地点着头,轻声说着:“是,我不是唐卡。”
辛蕾记得了,他们是在石桥上分开的。
唐卡说:“去画室等我,我甩掉那些人就来找你。”
她说:“你一定要来,我在画室等你。”
唐卡说:“好,我一定去。”
于是辛蕾就往画室跑了过去,却在快要到画室的路口,撞上了秦牧的车。
也许即便没有撞上秦牧的车,她也已经跑不动了。可是她要去等唐卡啊,她说好了要在画室里等唐卡的,他们说好了一辈子都不会分开的,可是,唐卡没有回来。
秦牧打开了楼道里的灯,七颗灯泡坏了六颗,只有一颗还在闪烁着。
辛蕾坐在台阶上,秦牧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就这么安静地坐着,好像多久都能这样陪她坐下去。
可是辛蕾说:“你不是唐卡,我要去找唐卡。”
她甚至没有问他是谁,好像只要不是唐卡,他是谁都并不重要。
曾经那么依赖他,信任他,给他织过围巾的辛蕾,在那一刹那消失不见了。
秦牧低下了头,他知道辛蕾找不到唐卡,也许辛蕾也知道她找不到唐卡了,可是她肯定还是要去找她的唐卡。
毕竟,她是唐卡的辛蕾,并不是他秦牧的辛蕾。
“我要去找唐卡……”辛蕾抱着膝盖缩起了身子,像受伤的兽,“唐卡不会走的,他答应过要回来找我的。如果他不来,那我就去找他。”
秦牧没有说话,伸出去的手在辛蕾的背脊上空悬着,久久都没有落下。
辛蕾走的那天,除了身上的衣服和秦牧交给她的那张照片,她什么都没有带走。
那天的阳光很好,院子里的猫还是缩在墙头上晒太阳,自行车也还是靠在院墙边上。
辛蕾对他说:“谢谢你。”
秦牧笑了笑,仿佛是怕她不会问,他说:“我叫秦牧。”
他第一次这样认真而郑重地介绍自己,不是唐卡,不是任何人,他是秦牧。
辛蕾垂着眼睫:“我知道。”
其实她早就有所察觉了,那些写在本子上的名字,现在想起来不就是“秦牧”吗?
他从来都不是唐卡,只是她一厢情愿地把他当作唐卡罢了。
秦牧一直送辛蕾到了胡同口,看着辛蕾朝车站走了很长一段路,突然走上去拉住了她的手:“我会在这里等你。”
辛蕾只是看着他,没有说话。
秦牧说:“多久都行,我等你。”
之前的四合小院,辛蕾退了租,秦牧却又把它租了回来。
他不常住,但时常会回来。冬天过去了,春天来了,院子里的杂草长高了,又被拔掉了。夏天的时候他在水缸里养了几条鱼。
他不知道辛蕾找到了“唐卡”没有,他不想告诉辛蕾唐卡已经死了。因为他知道辛蕾心里是明白的,只是不肯承认,就像她当初要活在唐卡的幻相里一样。
她需要时间去忘记,去接受,就像她的创伤后遗症。
而秦牧也没有别的办法,他只能等,等她“痊愈”,等她归来。他也许要等很久很久,也许只需要再等一会儿。
秦牧望着水缸里的鱼安静地想着,那就等吧,多久都行。他会等的,等属于他的辛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