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勇气和盔甲
2016-07-19李望水
李望水
高二那年,我有过一段中二期。
怎么说呢?我疯狂地迷上了大墨镜王家卫,对美国大片嗤之以鼻。我终日沉浸在那些晦涩昏暗、沉默漫长的胶片里,看穿着警服的梁朝伟睁着一双忧郁的眼穿行在人潮拥挤的大街上,看《阿飞正传》,对张国荣的那句台词念念不忘——
“我听别人说这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能够一直地飞呀飞呀,飞累了就在风里面睡觉,这种鸟一辈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亡的时候。”
我自觉感触颇深,深沉且忧伤地将这句台词念给我师兄听的时候,她一巴掌拍在我的脸上,喊:“土人放什么洋屁呢,给我说人话。”
我那点好不容易揣起来的格调就这样荡然无存。
我师兄是我同桌,性别女,疯狂迷恋香港武侠电视剧。她自诩是华山派的女侠,男神是金蛇郎君夏雪宜。
有一次家乡突发地震,我和她下意识抓了自己最宝贝的东西往外跑。后来到操场上一看,我拿的是一本书,她拿了一把钢尺。
——那把钢尺被她自己掰成了S形,她说那是金蛇剑,是她将来要传给儿子的传家宝。
我嘲笑她脱线,她讥讽我做作。
我们就这样成了朋友。
真是莫名其妙。
现在想想我们身上还是有共同点的,比如我们对香港怀揣着特殊的感情,比如我们能轻而易举地get到对方的笑点,比如我们聊天的时候总是鸡同鸭讲,但话题还是能热烈地维持好几个小时。
我以为我会一辈子和她在一起,从读书到恋爱,从结婚到生子。我们各自组建家庭,可是永远住在一起。
但那只是我以为。
现实是毕业以后她留在家乡,我终于来到这座离香港最近的沿海城市,连地铁报站的声音都是“哈呀站嗨××,请居意搞下的空亏(下一站是××,请注意脚下的空隙)”。那个时候还没有3G,iPhone4还是奢侈品,我们没法视频聊天,我操着一口别扭的粤语自我感觉良好地和她讲电话,惹来她发自肺腑的崇拜:“要死了,你可以去TVB拍戏了!”
终于,新奇与憧憬被日复一日的枯燥工作消磨殆尽,我发现身边每个人都行色匆匆,又冷漠无情。我真的变成了那只没有脚的鸟,在高楼大厦之间往来辗转,啃噬着生活中的酸甜苦辣,忘了歇脚,也不敢歇脚。
我不知道一旦停下来了我还能不能再次飞起来。我只能任由梦想化为铠甲,激励着自己不断向前跑。
后来我实在撑不住了,打电话给她,还没开口就开始哭。一向只会和我针锋相对的她乱了阵脚,手足无措地说:“你回来吧,回来吧,我陪你。”
我举着电话,在那样一个闷热的夜晚因这一句话突然放下了心中的恐惧与迷茫。
原来我不是没有退路的,在我的身后,还有一个人可以无条件地包容我、纵容我。她甚至连缘由都不问,甚至也许连我是个好人还是坏人都不在乎,她的原则和她的底线,都是我。
事实上,她才是我的勇气,是我的铠甲。
一直到今天,我都还是个漂泊在外的游子,逢年过节的时候回趟家,陪伴亲朋好友的时间精确到要用秒来计算。她总是因为这个十分不满,可每次我要走时,她又买来一大堆东西把我的行李箱塞满。
我还是那只鸟,飞翔盘桓在心中的汪洋之上。可这次的我再也不害怕停下,因为我知道有个人,用她毕生的友爱在这片大海上织就了一座岛屿,供我随时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