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最新人事布局解析
2016-07-19
晦存+嘉沐
时隔36年后,朝鲜劳动党于5月 6日-9日举行了第七次全国代表大会(下称“七大”)。5月10日,朝鲜首都平壤举行盛大游行,就任党委员长的金正恩等最高领导层出席了庆祝活动,宣告新体制成立。
在举行庆祝游行的金日成广场,身穿民族服装的民众挤满了广场并高呼“万岁”。观礼台上,金正恩身穿中山服,左边是最高人民会议常任委员会委员长金永南,右边是人民军总政治局长黄炳誓。金永南发表演讲称,“我们研制出小型化、精密化的各种核武……彰显了世界性的军事强国和核强国的实力。”
朝鲜中央电视台播放的活动画面中,金正恩接过少年们献上的鲜花,然后将花束交给了其胞妹金与正。她刚刚当选为党中央委员会委员。
用中国官方的话说,此次党代会是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政治生活中的一件大事。由于这次大会离朝鲜第四次进行核试验时间不久,也是金正恩国防委员会第一委员长上台后首次召开,引发国际媒体的热烈关注,希望从中一窥朝鲜政治的“内幕”及朝鲜核问题的走向。
受限的国际媒体
在前领导人金正日国防委员长任内,朝鲜一直对外保持着比较神秘的色彩,很少邀请外媒报道朝鲜的政治活动。这一方面跟朝鲜比较封闭的国情有关,另一方面与金正日委员长喜欢身居幕后的统治风格也有一定关系。
不过,2015年10月朝鲜劳动党建党70周年系列活动时,朝鲜破例邀请了包括美国哥伦比亚广播公司、日本NHK电视台、凤凰卫视等中外媒体前往报道,开创了朝鲜外宣历史上的先河。
尽管如此,出于对国家安全的考虑,在那次采访活动中,外媒记者的行动受到不少限制。他们仅仅被邀请站在观礼台上观摩庆典活动,并没有机会去采访任何参与庆典的士兵,更不要提对站在阅兵楼上的金正恩委员长和中共代表、政治局常委刘云山进行近距离观察(他们距记者约200米),使得大部分报道流于表面。
此次朝鲜“七大”的报道上,外国媒体也有类似的抱怨。尽管朝鲜邀请了120余名外媒记者团,但这些人在前三天均没能得到许可进入会场,也不许采访会议代表,所有会议现场的图片和第一手的报道都来自于朝鲜官方媒体朝中社。直到第四天,朝鲜才首次让30多名记者进入会场采访。大部分外媒记者只能在距离举行“七大”的“4·25会馆”200米以外的地方拍照和录像。朝鲜还“体贴”地组织所有记者在一个房间观看“七大”的电视直播,让这些记者对着电视拍摄“七大”画面。这在中国互联网上也引起了诸多非议。
显然,朝鲜新领导人希望对外展现不同以往的开放姿态,也对国际舆论场上对朝“一面倒”的批评报道有所了解,希望加以扭转。不过,朝鲜体制的惯性是强大的,其所处的安全环境也决定了对外界不可能一下子完全放开。
既然采访不到与会议相关的事务,大部分外媒将重心放在了手记上。在他们的镜头下,平壤正在经历着所谓的“迷你腾飞”,有了市场、小商店等一系列开放因子。在有限的行程中,大部分人承认,并未看到因制裁而导致的混乱。这似乎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朝鲜希望向国外展现本国“发展”和“科学技术振兴”的想法。
英国BBC记者傅东飞(Rupert Wingfield-Hayes)则让自己变成了新闻。由于朝鲜当局对BBC电视台和新闻网对朝鲜民众生活的一系列报道感到不满,他的团队于5月6日被朝鲜当局拘留,于9日被押往机场驱逐出境。
对于从来“无法靠近”朝鲜的韩国媒体来说,仍然将这周的所有版面献给了邻国的这位年轻首脑。从金正恩的穿着、体形、举止、语速乃至呼吸都不放过。在被认为“身高大约171公分,体重达130公斤”的金正恩花了3小时亲自宣读7.2万字的总结报告后,韩国《中央日报》采访了看过金正恩演讲视频的声音学与心理学专家。据他们说,32岁的金正恩的“声音年龄”大约在50岁出头,“比起发表新年致辞的时候,金正恩大口呼吸的程度更加严重了”。
此外,金正恩有意效仿爱穿西服的爷爷金日成主席,但也对西服造型进行了一点改动。时尚造型师朴万贤(音)告诉韩国媒体:“不同于身穿单一素色西服的金日成,金正恩选择了条纹西服,有意通过竖纹拉长身材比例,使自己看着瘦一些。”
时隔36年的大会
在中外媒体的报道中,“时隔36年再召开”无疑是一个焦点。
从历史上看,朝鲜曾于1946年8月举行首次劳动党全国代表大会,之后又分别于1948年至1980年举行过五次会议。在1980年召开的“六大”上,朝鲜宣布了“社会主义建设的十大展望目标”、“高丽联邦制统一方案(关于朝韩统一的朝鲜方案)”等事项。也是在这次会议上,前领导人金正日当选为党中央委员会政治局常务委员会委员、党中央委员会书记、党中央军事委员会委员,进一步巩固了他在1974年劳动党中央委员会五届八次全会上确立的接班人地位。从此之后,金正日任内,朝鲜再也没有举行过劳动党全国代表大会。
应该说,这与朝鲜领导人治国方式的变化有着很大关系。开国领导人金日成主席执政后期,朝鲜强调以“主体思想”(以金日成主席为主构建的思想体系)建国,与其他社会主义国家不同,相比于执政党劳动党,其更强调“克里斯玛”型领袖——金日成的作用,党在国家治理中的地位也相应下降。
金正日执政期间,朝鲜在“主体思想”的基础上,进一步提出“先军政治”,军队在国家治理中的地位开始凸显,军队和领袖一起成为国家治理中的突出因素,劳动党的地位进一步下降。
不过,在金正日统治后期,朝鲜开始重新加强劳动党在政治生活中的作用。在这一时期,出身党务系统的张成泽地位上升,就是其中的表现之一。另一个具有象征意义的信号是,2010年9月,朝鲜劳动党时隔44年召开了劳动党代表者会议(全国代表大会的一种替代会议),选举金正恩为朝鲜劳动党中央军事委员会副委员长,正式成为金正日的接班人。
金正恩上台后,进一步显示出对社会主义国家传统领导核心的劳动党力量的借重。对此的一种解释是,年轻的金正恩骤接大位,缺乏自己的私人“班底”,因此采取了更接近祖父金日成而非父亲金正日的统治手法,更多利用劳动党这一制度化的组织管理国家。另一种解释是,前领导人金正日的“先军政治”下,军队力量过分膨胀,呈现出“尾大不掉”之势。金正恩继位后,倚重作为姑父的张成泽,以劳动党党务人士的力量抑制军队“坐大”。但张成泽自恃受宠,试图夺取原本属于军队直属的某些经济部门,引起军部的反扑,最终导致自身覆灭。不过,张成泽代表的党务系统力量在军方面前的不堪一击,更加剧了朝鲜领导人对于军部坐大的警惕,认识到急需重新培植平衡军部的力量。
除了上述国内政治的背景之外,朝鲜劳动党在此时举行“七大”,也有着国际政治方面的考虑。第四次核试验之后,一意拥核的朝鲜遭到包括中国在内的国际社会前所未有的严厉制裁,给朝鲜政权带来了巨大压力。这种时刻,召集一次全国党代会,总结金正恩上台以来的执政业绩,明确未来的前进方向,在全党全国范围内统一思想,巩固政权就显得尤为重要了。同时,从会议通过的相关文件来看,朝鲜也希望在这个场合就核问题对外做出一些“喊话”,迫使国际社会进一步接受其有核国家的地位。
人事布局:老中青结合
更令人关注的,是这次的人事布局,或许比起会议章程,人事安排才真正反映出这个封闭国家的很多问题,包括权力的结构、政治路线等。
“七大”召开前,一种流传较广的猜测是,金正恩会以这次会议为契机,对劳动党政治局人事做出较大调整——以年青一代的“新鲜血液”取代父祖辈的老臣,实现朝鲜的“新老交替”。不过,从最终结果来看,“七大”做出的人事安排还是照顾到了原有的格局,过渡比较平稳,而且是一个“老中青结合”的班子。
首先是作为权力“金字塔”塔尖的政治局常委。新选出的常委由原来的三人扩大到五人,包括最高领袖、最新加封为“劳动党委员长”的金正恩,最高人民会议常任委员会委员长(相当于中国人大常委会委员长)、政坛“常青树”金永南,朝鲜人民军总政治局长(劳动党在军队的最高代表)黄炳誓,内阁总理朴凤柱,劳动党中央书记崔龙海。
除了金正恩之外的四人,基本代表了劳动党在党、政、军、经各领域的领导。金永南是议长,且是名义上的国家元首,代表国家处理一些礼仪性政治事务。黄炳誓作为“军中党代表”,代表金正恩监督军队,体现了社会主义国家“以党领军”的传统,被视为金正恩之下朝鲜最有权势的人,被外媒称作目前朝鲜的“二号人物”。作为内阁总理的朴凤柱,主管国民经济,在金正恩“核武和经济并重路线”下权势大增。崔龙海则主要负责党口,代表金正恩处理劳动党内的日常工作。
应该说,这四人都是朝鲜政坛的老面孔,除了朴凤柱外都曾做过常委。四人中,金永南接近90岁,朴凤柱77岁,黄炳誓和崔龙海都是60多岁,金正恩本人则是三十出头,体现了干部年龄梯次配备的原则,实现了朝鲜最高层的“老中青结合”。
值得注意的,是新进入政治局的朴凤柱和崔龙海两人。
朴凤柱所担任的总理一职,在朝鲜的政治结构中分量本来不重,基本不问政治,只埋头搞经济。而且,不同于其他国家,朝鲜所谓的国民经济范围较窄,不包括劳动党辖下的党产经济和人民军辖下的军部经济,是真正的“国民经济”。因此,总理一般政治地位不高,也算不上领导核心成员。朴凤柱在“七大”之前仅仅是一个政治局委员,相比于位高权重的其他三人,并不受关注。
不过,作为“老臣”的朴凤柱经历过“一上一下”的政治考验。再加上,朴凤柱是技术官僚出身,本身不具备太多政治根基和帮派实力,这样的干部对领袖的依附性自然最强,用起来放心。除了以总理身份“入常”之外,他还被选入劳动党中央军事委员会,位列黄炳誓之后第二位。这更多体现的是一种领袖的看重,让朴凤柱在“中央军委”中能有一个位置,说起话来更硬气。
从朴凤柱的背景来看,他此前并不是决策核心圈里的人,和金正恩也谈不上有什么私人交集。如此重用他,唯一的解释是,金正恩要切实把经济搞上去,希望朴凤柱能够在经济改革方面“担当大任”。这与记者去年10月访朝时的印象一致:在进行多次核试验、巩固了“有核国家”地位的同时,朝鲜新领导人希望将民生经济搞上去,进一步牢固政权的民意基础。
另一位新晋“委员”崔龙海,更是“老司机”。早在黄炳誓“入常”之前,崔龙海就是劳动党政治局常委之一了,还被认为是帮助金正恩解决掉李英浩和张成泽的最大帮手。不过,搬倒这两座“大山”之后,金正恩让同为劳动党党务人士出身、并且没有多大背景的黄炳誓接替了崔龙海人民军总政治局长这一“军中党代表”的职务。
正当外界猜测崔龙海被“鸟尽弓藏”之际,他却代表朝鲜,和黄炳誓、金养建三人一同突访韩国,就南北关系进行协商。2015年下半年崔龙海再度“消失”,之后坊间盛传其犯大不敬之罪,到咸镜道地区的某集体农庄接受革命教育。直到去年12月前任劳动党对韩书记金养建去世后,他才得以重回中央舞台。
有分析认为,崔龙海此前“搬山”的动作虽然是领袖的授意,却树敌不少,导致人心涣散,金正恩因此让其“韬晦”,也体现了一种爱护。
事实上,崔龙海的“红二代”出身背景决定了他不可能被轻易“打倒”。他是朝鲜人民武力部部长崔贤的次子,其父是曾与金日成一起进行抗日斗争的第一代“游击队员”、革命元勋。“游击队派”也是朝鲜政权最忠诚的捍卫者。不管谁上台,都不能不顾及他们的利益,而崔龙海正是“游击队派”目前在台上的最高代表。此次崔龙海重新进入政治局,体现的就是金正恩稳健的一面了——要建立自己的政权,要搞改革,首先要巩固政权的基础,拉住崔龙海代表的“游击队派”的忠诚支持者。
胞妹取代姑姑进入中央委员会
除了常委的安排之外,政治局委员一级也发生了类似变化,共选出19名政治局委员和9名政治局候补委员。这当中,经济类官员“入局”的比例增加,“老臣”退休给“新人”让位,而且政治局扩大,采取“升职”的平稳做法将一些新人(包括在朝鲜核武发展中的“功臣”李万建)纳入政治局,保持了政权的稳定性。
按照比例来看,除去常委的政治局委员里有4人主要负责党务、有4人主要负责军事、有4人主要负责经济、1人负责议会、1人负责统战。比如郭范基、吴秀容、卢斗哲、李万建都有长时间经济工作的背景。李洙墉虽然负责外交,并且晋升为党中央政务局副委员长,但长期负责经济工作的他依然把对外经济合作当作其外交的重点之一。所以这样安排,再加上李万建“半军半民”负责经济活动,体现了核武和经济的“并进路线”。
对此,韩国世宗研究所统一战略研究室室长郑成长评价称,因年老卸任的人士有李勇武、吴克烈,姜锡柱因身体不适解除职位,由此推测,新老更替幅度不大。还有分析称,人民军战略军司令金洛兼未列入中央军事委名单,可能是因为三次试射“舞水端”导弹均告失败。朝鲜人民军总参谋长李永吉在此次“七大”上晋升中央军事委委员,今年2月韩国情报机构曾误传其因“宗派分子和专权腐败”的罪名遭处决。
《中央日报》则提到,朝鲜外交部长李洙墉不仅在19名政治局委员中,第8次被点到名,还被推举为党中央委员会政务局副委员长和部长。
李洙墉曾经在瑞士照顾金正恩兄妹俩的衣食住行而得到金正恩的信赖,因此2013年张成泽事件中,李洙墉未受到牵连。2014年4月,李洙墉出任外交部长,成为金正恩时代朝鲜外交的“新掌门人”。在韩国朝鲜研究所教授梁茂进看来,外交官成为政治局委员是不容易的事。“李洙墉成了金正恩的‘外交管家。今后李洙墉替代卧病的姜锡柱进行世代交替,在朝鲜受到联合国制裁的局面中寻找对话的突破口。”
至于韩国媒体一直非常关心的金正恩的胞妹、劳动党中央委员会副部长金与正,虽然首次进入党的中央委员会,但并未如韩媒预期的那样晋升部长。梁茂进指出,虽然金与正没有晋升为部长,但她当部长只是时间问题。
未来,金与正应该更多的是在金正恩身边,担当领袖“亲信”的角色,而不是直接参与国家机器的运行。相比之下,金正日的妹妹金敬姬则退出中央委员会,显示其地位被金与正所取代。由此看来,未来一段时间,金正恩还是会更多的通过劳动党等国家正式机构贯彻自己的统治意志。
经济与核武并进路线
人事确定的同时,朝鲜“七大”也在政治路线上做出了安排。据朝鲜官方媒体朝中社报道,劳动党一系列高级官员在大会上发言,对年龄据信在30岁出头的金正恩表达崇拜之情,称颂他给朝鲜带来了一个“辉煌全盛期”。他们说,金正恩进行的政策报告对“所有问题作出了精辟解答,是百科全书般的政治大纲”。而当金正恩结束报告之后,出席者全员起立高喊了12次“万岁”。
这当中最值得关注的,是被写入党章的“经济与核武并进”路线。
本次“七大”的决定书中,金正恩首次提出朝鲜经济发展的五年规划(2016-2020),这也是朝鲜自上世纪80年代以来的首个五年计划。金正恩表示,要在巩固政治军事强国地位的同时,将朝鲜建成科技强国、经济强国和文明强国,这其中显然包含了金正恩要将民生经济搞上去的企图,预定中的经济改革也将进一步铺开。
但据韩国《朝鲜日报》观察,金正恩在此次党代会中自豪地宣称朝鲜成为“核强国”,却对经济方面表示“令人寒心”,承认自己在经济方面的失败。“人民经济部门之间没有保持均衡发展,先行部门未能走在经济发展的前面,影响了国家整体的经济发展。”他在谈到经济发展所必须的改革开放问题时表示,“已用先军枪杆打飞(改革开放)”。他还表示,选择“改革开放”的中国和越南是“被美国的军事压力所屈服,抛弃原则选择了妥协和屈从的道路”。
对于朝鲜的“并进路线”,外界的质疑从未停止过。尤其是,在朝鲜坚持不放弃核武,挑战国际社会和世界大国意志的同时,如何发展经济,始终是一大难题。外界一直希望朝鲜效仿中国当年改革开放的经验,走“中国同志的道路”,但现实是,朝鲜和美韩等国在安全领域上尖锐对立,美国也从来没有放弃颠覆朝鲜政权的目标。在这种情况下,朝鲜不具备当年中国所拥有的那种良好的国际条件。
金正恩在此次“七大”上也做出了一些政策调整,试图缓和在核武问题上与世界大国尖锐对立的局面。他在5月6日的大会上做出承诺,“只要敌对势力不以核武器侵犯朝鲜的主权,朝鲜就不会首先使用核武器”,并且“会诚实地履行不扩散核武器义务,为世界无核化进行努力”。这两大承诺要换来的,是美国放弃对朝鲜的敌视政策。这也与外界对朝鲜近年成形的政策的分析相吻合,即朝鲜希望美国接受它已经是一个核国家,在此基础上签署和平条约,来换取朝鲜不扩大其核武库或出口核武器的承诺。
也有分析指出,金正恩说要做负责任核强国并不是什么退让,而是更进一步抢夺话题设置主动权,因为说这话的前提是承认其拥核的事实。而且,即便朝鲜把讨价还价的“盘子”扔出去了,美国是否会接还很难说。尤其是美国正值大选年,奥巴马任期已经进入倒计时,朝鲜想让美国和国际社会在短期内接受条件,前景并不乐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