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三同”
2016-07-15张镜渊
张镜渊
在20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三同”(与社员同吃、同住、同劳动)是“三门”(从家门到学校门,再到机关门)干部的必修课。这一措施使机关干部对农村有了深入的了解,熟悉农业生产知识,对农民的生产生活有切身体会。
我下到农村的时候,正值抢收早稻、抢种晚稻的“双抢”大忙季节。公社分配我到临江大队,由大队再分到生产队。大队支书姓邓,黝黑的大块头,嗓门大,很爽直,一见面,他就说早就认识我。我心里想,我俩从无半面之交,怎会认识?支书咧开大嘴笑了起来,你不是在县里召开的三级干部会上掌握会场的吗?几百人当中你不认得我,我认得你。他接着说,你就在大队所在地邓源生产队参加劳动吧,队长住在隔壁,也姓邓。他家没地方住,你就住我家,同一口锅吃饭,我也是社员,就和我同吃同住同劳动吧!
就这样,我就当上了“社员”。可没想到第二天下田劳动,竟出了洋相。
在“双抢”大忙季节,农村是“半夜叫天光”,社员头顶星星就下田了。好在我没有早上恋床睡懒觉的习惯,第一次当“社员”,更是心存警觉。听到堂前有脚步声,我翻身下床,支书早就蹲在大门口抽旱烟。他递给我一把镰刀说,我们同去割禾。见我只穿了一件背心,要我加件衬衣,说是三伏天“日头毒”,你们机关干部经不住晒,弄不好会晒起水泡脱皮。听他的话我加了件短袖衬衫,随他下了田。
开始割几行,还很顺当,虽不麻利,总算赶上趟,但慢慢就落在人后。心里一急,一不小心,左手中指被镰刀划了一条口子,“血滴禾下土”,钻心的痛。支书赶了过来,连忙从汗巾上撕了一块,帮我扎紧,又到山坡上摘了一大把树叶,丢进嘴里,边嚼边走来到我身边,吐出嚼烂了的树叶,敷在我伤口上。说也怪,土方果然灵,血止住了,痛也减轻了许多,我不知说什么好,只是呆呆地望着草帽下那张紫赯色的脸。他重新帮我把布条扎紧,要我离田上岸,以免伤口感染,说:你去地坪里帮忙晒谷,过秤记数,同样也是劳动。支书非但没有笑我,反安慰说,我小时候也割过手,是镰刀没掌好,刀口朝上了,吃一次亏,下次就好了。我偷眼望望同在一块田里劳动的社员,怕他们会暗暗地嘲笑我这分不清韭菜与小麦的“知识分子”,只见他们割禾的割禾,打谷的打谷,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我这才拔脚离开这火热的劳动场地。
我这个可以打“七分”的男劳力,竟和女社员一道去晒谷,丢不丢人!
我没去公社卫生院换药,不能把脸又丢到那里去,如果传遍全公社,怎么好意思见人。我向支书讨教,自己去摘了一种名叫“黄荆”树的嫩叶,丢进嘴里一嚼,那个苦呀,钻心!比黄连还苦十分。这使我感受到了这位党的农村基层干部一颗善良之心。这草药真管用,个把星期伤口消肿、愈合,一点也不痛了。过了几天,我跟随支书去插秧。下到水田,我与支书形影不离,他教我该如何分秧,左手捻开,右手三个指头夹紧秧苗直插,怎样防止插“烟筒兜”影响秧苗生长。退步时望望前边,要直成线,横成排……插了半天,这腰呀,直不起来,又酸又疼。支书见我这般狼狈相,要我下午休息,不出工,说锻炼不是一两天的事,身体要紧。真是白米饭好吃,这秧可难栽啊!
“双抢”结束,统计上报,公社在电话中要大队把总产往上提,可以插红旗。支书一听火冒三丈,总产一提,征购任务势必增加,社员口粮就会被压缩,这面红旗不光彩,不干!
“社员”生涯结束,回到单位,在一段时间内,眼前会不时冒出社员们挥汗如雨的劳动场面,更使人难忘的是邓支书的魁梧形象和待人体贴入微的神情。
责任编辑 / 马永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