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情与苍凉
2016-07-14邱振刚
邱振刚
微型小说是一种深受读者喜爱的文体,文坛上也不乏精擅此道的作家,其中赵晏彪是我格外关注的一位。
赵晏彪从上世纪80年代中期即开始创作微型小说,至今已经积累了大量作品,作品还频频被《小说选刊》《新华文摘》等转载。他的微型小说,情节画面以白描为主,讲述过程简明有力,情节的推进速度极快,不对细枝末节作过多描述,有着果断清晰的美学风格。赵晏彪的微型小说取材广泛,各行各业人物均有所着墨,覆盖了现实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真实地再现了当代人的精神面貌与生存状况,从整体上来看,呈现广录博引、多姿多彩的艺术风貌。
比起上述比较直观可见的美学特征,我觉得赵晏彪的微型小说最重要的特点尚不在此。微型小说篇幅虽短,结构虽简,但毕竟是一种艺术创造,它不同于各种婚恋、都市类报刊上常见的艺术含量不高的市井故事。读者有理由要求这类作品必须内含着某种深沉的情怀、深邃的思考,不能是对某个离奇风波的简单重现。但是,出于篇幅的限制,作者又不能刻意地铺排大量笔墨来表露自己的思考与情感,必须把这些内容浓缩到故事里,通过人物的际遇加以体现。以此标准来看,赵晏彪笔下的微型小说作品,他所选取的故事,几乎全部取材于普通人的日常生活片段,是任何人都可能在现实中遇到的身边事。但是在细读之下,所有人物的命运起伏中,都渗透着作者悲悯忧伤的情怀,凝聚着作者对社会问题的苍凉反思。这些小说里的人物,基本也都是都市生活中被边缘化了的人物,他们的生活逃不开现代社会的不完善之处所造成的困扰乃至伤害。作者在用一种充满温情的姿态体察人物命运,从而使他的小说在精短的篇幅中充满了悲悯深沉的人道情怀。
不管是《敲门声》中的退休干部,《临时协议》中的打工男女,还是《一夜之间》中被熊市榨干钱财的小股民,《体检》《弃婴》中郁郁不得志的知识分子,这些作品既描摹出了琐碎繁密的日常生活图景,又不回避社会发展中的焦点问题,如对城市改造、基层选举、城乡差距等问题,都有较深入的挖掘。这些作品虽然可以归入现实主义范畴,又有别于现实主义文学作品中常见的硬朗质地与批判视角,往往在以一种带有疼痛感的温暖笔调,去探寻当代中国人的生活状态和灵魂空间。以《史公平的公平梦》为例,这部作品在一千多字的篇幅里,呈现了多种社会问题,如不断攀升的房价令工薪一族可望不可即,人与人之间的信用、温情被物质利益蚕食等。再如《两棵树》,作者借两棵通晓人性世情的杨树、松树之口,笑谈世间百态。本来故事已经在树与树的对话中结束了,但结尾时作者又跳出这场对话,写到两棵树后来的命运,过于“入世”的杨树朽倒了,看似迂腐的松树却长青,作品的主题得到了拓展与深化。在《拉锁又开了》中,故事主干是写一位为民请命的副局长的仕途沉浮,但整个故事却是借副局长利民举措的利益相关人这样一位旁观者之口写出的,让副局长的为民请命有了实际的依托。就这篇小小说的情节而言,直写副局长因为触动局长的既得利益而官位不保,后来在反腐倡廉的风气里又获重用,也是完全可以的。但作者选取的这种由第三人口述的结构,副局长的命运和讲述者的情感起伏相互影响,使这篇微型小说也具有了某种幽谷回声般双线递进的复调结构,大大深化了主题。
通过作品中诸多人物的命运,我们可以看到,赵晏彪笔下的故事,往往带着心灵的热度,直面人物的困惑、痛苦,读者能够感受到作者在为之深掬同情之泪。然而,隐藏在故事背后的作者的姿态并不软弱,在那些悲喜交集的故事里,同时回响着冷峻的审视与犀利的思虑。我注意到,赵晏彪的大部分作品都采用了一种开放式的结尾。有的作品里,故事本身已经结束了,但人物仍然处于一种非常尴尬、非常困惑的处境或者心态中,人物对自身处境尽管不满意甚至深感痛苦,但他对现实是无力、茫然的,没有力量或者没有意愿去改变,故事发展至此,情节的走向是存在多重可能的。作者把这种开放式的结尾置于读者面前,用这种西西弗斯式的、寓言式的意味,引导读者进入了更深层思考的开阔地,为读者打开了广阔的审美空间。这种结尾的处理方式,不仅仅是一种如何处理小说结构的技巧,亦是作者对当下中国现实所作出的反思。他意识到了普通中国人的生活在无数次地被现实所撕裂,生活轨道被商品大潮扭曲变形,他的这种开放式结尾,其实就是对人物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现实的暗示。
微型小说读得多了,我深感这一文体的特点是,形制虽小却必须神完气足,要在讲述一个精彩故事的同时,展示各式人物的命运,引发读者对社会万象的思考,呈现出作者的思想与情怀。赵晏彪的微型小说就是这样,会引导你看到社会这个复杂多面体的更多棱面,你一定可以在他的小说中看到你熟悉的人,甚至看到你自己。
责任编辑 张颐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