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王安忆小说中的文化反思——以《小鲍庄》《启蒙时代》等为例
2016-07-14刘建军安庆师范学院安徽安庆246133
⊙刘建军[安庆师范学院,安徽 安庆 246133]
论王安忆小说中的文化反思——以《小鲍庄》《启蒙时代》等为例
⊙刘建军[安庆师范学院,安徽安庆246133]
摘要:王安忆在《小鲍庄》和《启蒙时代》中分别以文化传统与文化现象为视角进行文化反思。并寓示了以扬弃的方式解决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之间的矛盾,认为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应该有一种合乎理性的弥合。另外,王安忆追求一种体现力量与个性的“性灵”文化。能实现个体心灵自由自主的“性灵”文化的设想建立在对“文化阉割”现象的反思基础上,这体现了王安忆建设生命状态的理想以及建构和谐社会文化层面的理想。
关键词:王安忆文化反思
文化反思作为王安忆小说创作的一种重要主题,体现了作家对传统性与现代性、压抑与自由等范畴的意义的独特理解,寓示了作家对文明与自由的追求,并进而通过这种反思表达对理想生命状态的追求。作家通过对文化传统的反思表达对传统与文明的理性关系的期待。作家通过对“文化阉割”现象的反思表达对“性灵”文化图景的期待。王安忆将反思作为实现理想追求的过程。
文化传统的落后性一面表现为静止与陈旧。王安忆观照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之间的关系,以两者之间的弥合作为解决相互之间矛盾的方式,并发现未经世俗社会熏染的生命本初状态的意义。文化思想中的压抑性致使个体力量和个性丧失,王安忆提出对一定文化现象的反思,期待一种能体现个体心灵自由和充分发展的文化。王安忆反思文化传统与文化现象,期待体现心灵自由与力量文化思想的产生,并提出自己的设想。文化思想发展状态与人的生命状态紧密相关,王安忆在作品中寓示的文化思想正是为了人的理想生命状态的实现。
一、扬弃的一种途径: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的弥合
“寻根”文学以其特有的文化视角展开对文化传统的反思,并期待回归更高理想状态的传统。洪子诚说:“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指‘寻根’文学作家)认为,以‘现代意识’来重新观照‘传统’,寻找民族文化精神的‘本原’性(事物的‘根’)构成,将能为民族精神的修复,为‘现代化’的进程提供可靠的根基。”①而丁帆则指出:“‘寻根文学派’的作家们却退守到反启蒙的文化立场上,试图删除‘现代性’这一历史的必然进程,而直接进入与世界文学对话的‘全球一体化’的‘后现代文化’语境之中……”②洪子诚以“寻根”文学的反思性为视点,丁帆以“寻根”文学的回归性为视点,这一点有差别。而《中国当代文学史教程》中关于“寻根”文学的观点则更具有针对性:“除了这类对人格境界的审美塑造,‘寻根’文学体现出另一种新的文学思维,即对人类生命本体和生存方式的关怀。”③这种“对人类生命本体和生存方式的关怀”的实现方式是对人的生存现状进行文化视角的观照,它通过对传统的反思性回归的思想策略达到具有建设性意义的目的。王安忆的“寻根”文学作品正是如此。王安忆在“寻根”文学作品中通过一些列反思,对传统与文明之间冲突的现实进行理性观照,并表达对它们之间合理弥合的理想追求。
在王安忆的《小鲍庄》中有三类反思:对传统伦理的反思、对传统“仁义”观念的反思、对文人价值沦落的反思。黄子平认为:“小翠子必须在成为‘建设子家里的’之后,她的伶牙俐齿才能合法化,因此她跟文化子的‘一句去一句来的拌嘴’就无疑属于越轨。”④这种判断也能说明王安忆在作品中表达了一种对传统伦理不合人性的反思。而王安忆在谈到《小鲍庄》的创作时说:“许多人从捞渣之死获得了好处,这本身就是非仁义的。”⑤王安忆在这里明确表达了对传统“仁义”观念的反思。在谈到《小鲍庄》的“人物含义”时,吴亮评述鲍仁文指出:“遗憾的是那块洼地圈住了他,以致他的一些行动和心理就显得卑微和可笑。这块土地太不适合他生存了。”⑥鲍仁文作为文人的一分子,吴亮以外部社会性因素解释他沦落的原因,具有自身的独特视角。我认为,王安忆通过鲍仁文的理想追求“成败”的双重效果的叙述,表达了对文人价值沦落的现实反思。
洪子诚认为“寻根”作家的反思传统是为了重新观照传统,即反思与回归并存;我认为王安忆的“寻根”作品是反思与弥合并存。不同于张承志的《北方的河》中对大河的力量具有象征意义的叙述,他采取肯定民族传统文化的意义与价值的正面视角;也不同于张炜的《古船》中对传统事物价值沦落与新生事物发展进步的两面性的客观叙述,他对传统与现代对立的现实进行了的辩证思考。如果说《北方的河》是对单一的、昂扬的民族传统文化的礼赞与颂歌,那么,《古船》表现的就是复杂的、冷静的传统通向文明的过程,以及这个过程中的阵痛与欢悦。而王安忆的《小鲍庄》则是传统与文明的对比,以此表达作家潜在的传统与文明结合的理想。张雅洁说:“《小鲍庄》是对生活做出的更深层次的反映与探索。它就像一杯淡苦的上等啤酒,使你品味良久,才觉口中微苦,这苦便是渗透于小鲍庄人生活之中道德价值观念与文明进化所形成的冲突。”⑦张雅洁指出了王安忆作品中传统性与现代性冲突的主题,但更重要的是王安忆在这种冲突中的理想表达与愿望追求。李扬指出:“作家们……往往对传统秩序的难以撼动感到痛心疾首,甚至在他们的作品中有意布置一种命定的循环,《小鲍庄》通过捞渣的故事所延续的文化传统……昭示着作家们对古老的文化传统中惰性因子的不满与批判,表现着向传统告别的精神向度。”⑧李扬指出了“寻根”文学作家的一般情况和他们在写作中告别传统的姿态。王安忆有一种在告别传统“惰性”因素之后对传统中积极因素的秉承。传统处于静止的状态,而文明处于运动的状态。传统很容易因为静止的性质而变得陈腐、老旧,文明则因其运动的性质而常变常新,因此传统文化因静止很难适应现代文明的发展要求,也会因其滞后性而造成从思想领域到社会领域的禁锢状态。王安忆则通过作品表达了一种理想追求:对古老传统与现代文明的弥合。她没有采取对立的思考方式,不认为要么复古,要么抛弃传统,而是用一种近乎中和的理性态度来观照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的冲突。这种弥合的实现途径则是理想的传统与理性的文明的结合,即对传统文化中积极因素的秉承,对现代文明中符合人性和适应人生存、发展要求的因素的汲取。
王安忆在反思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的复杂关系中,发现了人的生命本初状态的意义,并以此作为建设理想生命状态的基础。生命开始跋涉时的激情与希望具有重要意义。捞渣舍己救人行为本身具有崇高价值,但后来的许多炒作使事情改变了性质,使之失去了人性意义上“善”的取向。“善”被扭曲,但捞渣的本性是美的,从传统来看,也是值得推崇与赞美的,只是被掺入太多的世俗内容,使这种“美”失去了意义。王安忆意在指出生命本初状态未经世俗社会污染,这种发展状态具有重要价值,而推崇这种价值是解决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冲突的一个突破口。我们可以看出在《小鲍庄》中,有固着在伦理观念上的封建性传统和固着在仁义观念上的私利性传统,以及固着在文化价值观念上的利益衡量的局限性。而未经世俗社会污染的生命本初状态要求抛弃伦理观念中的陈腐内容,摒弃传统社会文化意识的干扰和破坏。曹文轩说:“中国作家对‘当前问题’一贯抱有热情,大概是举世无双的。他们在‘我与时代大潮共生’的崇高感中,不断调整他们的视角,以便能够密切注意社会现实,追踪种种忽来忽去、忽生忽灭的问题。”⑨有别于一些作家关注“当前问题”去追逐时代潮流,王安忆理性地将视线投向过去,关注人的生命本初状态及其向现在、未来的运动过程,从而以这种理性态度去发现人的生命本初状态的价值和意义。这类似“终极追问”对生命的存在与消亡之悲剧意义的质询,正如曹文轩指出的那样:“文学……永远思考着一些人类关心的永恒问题。”王安忆将目光投向生命状态最初的起点,并对这种生命本初状态的发展空间怀有乐观的期待。在理想性和现实性上,她都承认伦理和人性的完美结合、纯粹的仁义道德的践行、文化的精神价值和现实意义的和谐统一。
二、“性灵”文化的实现:寻找失却的力量与个性
体现个体心灵自由的文化思想,摒弃压抑与禁锢,彰显个性与力量。王安忆以“文化阉割”现象为视点提出了文化反思。对个性的扼杀只会导致思想的贫弱与力量的丧失。在这个意义上,王安忆提出了个体心灵自由与自主对个体理想生命状态的意义与价值。
如果青年被剥夺文化学习的权利,失去接受文化教育的自由,思想被一种浸透了政治意识的片面性文化占据,那么表现在思想行动中的片面极端化就会导致他们精神力量的削弱,并且在文化思想上没有独立性,这就是“文化阉割”。这种“文化阉割”作为一种文化现象,具有特殊性。王安忆发现了它的存在与影响。
曾经有人指出王安忆的《启蒙时代》有“未完成的启蒙”的主题,认为时代对南昌们的启蒙在“文革”结束后尚未完成。其实,我认为启蒙是一个文化命题。在“五四”时期,启蒙还有救世的涵义。虽然“五四”文学先驱是从西方现代思想理论中寻求实现本国人民思想现代性嬗变的途径,但是他们仍然坚持走中国人自己的路子。《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这样叙述:“‘五四’新思潮唤起了作家们对人的生存价值以及种种人生观问题的思索,表明中国新一代作家开始了现代意味的自我认识。”巴金《家》中的觉慧走出封建家庭走向了独立,他的叛逆是受到当时先进思想文化熏陶的结果。巴金以这种叛逆思想和行为来唤起一代青年知识分子的觉醒。“五四”知识分子经历了一个“被启蒙”到“启蒙”他人的过程。也许觉慧形象正是巴金的某种写照。“五四”时期先进知识分子因为时代的“启蒙”而获得了精神成长,从而促进了社会进步。“文革”时代的启蒙主题是有别于“五四”时代的启蒙主题的。《启蒙时代》中的南昌和女友恋爱并同居怀孕,他们偷偷到医院打胎,甚至不敢正视医生的眼光,这种是一种没有担当的表现,责任意识与独立精神等启蒙的题中应有之义被忽略或遗忘。
王安忆意在指出这种文化“启蒙”具有压抑性与扭曲性——一种文化意义上的“阉割”,造成青年精神上的孱弱,从而表达对一种体现“性灵”文化的期待,希望实现由压抑性的文化思想转变到自由自主性的文化思想。自由自主的个性追求是一种叙事主题,这种叙事主题一百多年来经历了一个复归式演进的过程。“五四”文学最先发起自由个性追求,左翼文学认为个体性要适应社会政治经济革命需要,之后经历了“十七年”文学和“文革”文学,到新时期文学出现了“人的觉醒”与“人的发现”等命题,文学又开始了自由个性的探索。20世纪末到本世纪初自由个性似乎又得到了极大的张扬,这就完成了个体性追求的复归式演进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自由个性追求浪潮在新时期兴起,王安忆的小说成为一个证明:“雯雯系列”中的雯雯追求一种空灵无羁的思想自由;王琦瑶追求自由自主自足的生活,她把这种追求作为生命的主要部分,她心目中的文化就是青春与生命并存于无尽的心灵律动之中;《遍地枭雄》中的三个头领——“三王”的生活状态是处于社会的边缘,然而他们仍然自足自乐,这是一种主流社会生活之外的自由自主的生活状态,“三王”的文化是身处江湖,乐而忘返。《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这样描述“性灵”的涵义:“据林语堂自己说明,这是一个‘自我表现’的学派,‘性’指一个人之‘性’,‘灵’指一个人之‘灵魂’或‘精神’。”“性灵”文学是“性灵”文化的载体,王安忆意在通过雯雯的爱情思想、王琦瑶的个性生命、三王的无羁生活寓示一种能体现“性灵”的文化,这也是王安忆叙述“文化阉割”现象的目的所在。因为“文化阉割”和“性灵”文化构成了矛盾对立的关系,所以王安忆是通过反讽的方式表达自己的设想。她表达了对“性灵”文化的期待与追求,避免了外界的压抑与规制,从而让心灵自由自主地认识社会与环境,自由自主地体验生命。
王安忆的文化反思是为了建设一种新的文化图景,非常具有独特性,而这种独特性表现为调和与自由的倾向。王安忆追求互相异质的传统性与现代性的调和以及个体心灵的自由自主。因此,王安忆以深厚的人文情怀和深切的社会责任感做出的文化反思,旨在建设新的文化图景和人的理想生命状态,对建设一种和谐的社会具有文化层面的意义。
①洪子诚:《中国当代文学史》,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280页。
②丁帆:《文化批判的审美价值坐标:中国现当代文学思潮、流派与文本分析》,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141页。
③陈思和:《中国当代文学史教程》,复旦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280页。
④⑥张新颖、金理:《王安忆研究资料》,天津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446页,第438页。
⑤王安忆:《王安忆说》,湖南文艺出版社2003年版,第32页。
⑦吕晴飞:《中国当代青年女作家评传》,中国妇女出版社1990年版,第101页。
⑧李扬:《中国当代文学思潮史》,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5年版,第156页。
作者:刘建军,安庆师范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硕士,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小说。
编辑:赵红玉E-mail:zhaohongyu6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