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畔》中的基督教文化色彩
2016-07-13吴嘉俐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南京210097
⊙吴嘉俐[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 南京 210097]
《床畔》中的基督教文化色彩
⊙吴嘉俐[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 南京210097]
《床畔》讲述的是一个中国英雄的故事,但在人物、场景描写、叙事模式和主题思想上却显露出明显的基督教文化色彩,显示了严歌苓文学与宗教的紧密联系,以及严歌苓作为海外作家擅长运用多种文化叙事视角的特点。
严歌苓 《床畔》 基督教
基督教作为世界三大宗教之一,是西方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严歌苓作为一位海外华文作家,在写作时也不可避免地会受到西方文化的影响,小说中存在西方文化视角是严歌苓的创作特色之一,体现在她以往的不少作品中,比如《金陵十三钗》《扶桑》等。而《床畔》对基督教文化因素的运用更是明显,具体表现为运用基督教文化的人物喻象,穿插描绘宗教的相关场景,使用《圣经》中的典型叙事模式等。
一、处处可见的基督教文化色彩
《床畔》中对基督教文化的代表人物形象的使用很明显,女护士万红除了延续严歌苓一贯钟爱的女性角色特点,即包容、善于忍耐、自我奉献的母性以外,还直接使用了“普通天使”“圣女贞德”的形容词来称呼。
天使和圣女贞德是基督教文化中的标志性概念,“天使”是基督教中侍奉神的灵,是神的使者,帮助需要拯救的人。基督教向来主张包容、宽恕,自我牺牲奉献的精神,而这个精神在被称为是天使的万红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圣女贞德”是法国的民族英雄,但她在宗教层面上也有独特意义。因为圣女贞德信奉天主教,自称是在十三岁那年听到了天主的使者,即法国的主保圣人圣弥额尔、圣女加大利纳、圣女玛加利大传达的旨意,要求她帮助多芬成为法国的皇帝,贞德代表的是对圣意的坚持,人的勇敢和正直,在被捕后,人们指责她得到魔鬼的帮助,贞德在孤立无援的境地中却始终坚持自己听到的是天主的旨意,这与努力想要为张谷雨证明不是植物人的万红有共通之处。“悲愤又感动”就是万红和贞德带给陈记者相同的感情震撼,因此,严歌苓选择人物喻象首先是建立在万红与她们存在共同点的基础之上,然后她再进一步提升万红的神圣和高尚,例如严歌苓将万红工作的医院设定为老教堂改建而成,同时又特别提到万红能见到近一个世纪以来的神父和嬷嬷们都能见到的淡紫色天空。这种叙事连接了过去与现在,使万红与神职人员发生了联系,就为万红增添了独特的基督教宗教色彩,丰富了人物的内涵。加上严歌苓在后记里曾写“年轻女护士坚信英雄活着,象征她坚信英雄价值观的不死”①,那么,万红忠诚勇敢的美德和英雄价值观比作圣女贞德的天主圣意,就将万红对英雄信仰提升到了宗教高度。
除了女主人公万红以外,男主人公张谷雨也被严歌苓称为是“耶稣”,仔细阅读可以发现,张谷雨的经历也与耶稣有相似之处。受难是张谷雨在变为植物人之后的主要遭遇,从最开始承受身体上的折磨,如指头被挤压,没做麻醉进行手术,得肺炎,被孩子当作玩具折腾,张谷雨的灾难还包括地位和尊严的一再被贬低,随着时间流逝,他从原本见义勇为、人人追捧的英雄逐渐变为医院的累赘,被吴医生说是“腔肠动物”,之后还遭遇到妻子的出轨。张谷雨和耶稣一样是为了行善而受苦,只是同样经历了受难,耶稣死后在第三日可以复活,张谷雨最终却失去了生命被人遗忘。
严歌苓想要通过张谷雨前后巨大的待遇落差批判“识时务为俊杰”的功利现象。张谷雨在小说中一直是一个和流动的世间相对的静止人物,作为一种英雄价值观,他是映射世俗变化的镜子。“玉枝觉得她谷米哥躺的那张白铁床是艘船,把她撂在岸上,久了,床畔的一切都在流动,流动的一切都在变化。”②而花生觉得父亲是无所不在、万能的神灵的存在。严歌苓塑造的张谷雨不是一个血肉丰满的现实人物,而是一个代表价值观的抽象符号。
对于张谷雨经历的叙述,实际包含了《圣经》中受难——救赎的模式,只是小说中的救赎是一个尝试又失败的过程。张谷雨为了救人而成为英雄植物人,他最开始受到追捧是因为他的善举。而之后,歌手发生意外成为植物人,受到追捧就因为他是明星了。张谷雨从被冷落到死亡,就是英雄价值观的衰败和消解。在万红等人离开的多年后,严歌苓又通过对比描写来凸显小城的衰败,写出其已经沦为“索多玛”和“蛾摩拉”。索多玛和蛾摩拉是《圣经》中罪大恶极的城市的代表,由于居民作恶多端为耶和华所不喜,最后得到毁灭的结局。所以,小说中原本山青水绿的小城在变为游览圣地后,各方面都遭到了极大的破坏,不仅文盲比例高,原本如水晶一般的池水也变成又绿又稠的浮游生物尸体熬成的粥。严歌苓更设置了由外国人带着电脑想要救赎当地堕落的少年少女,却发现他们已经无可救药的情节,这正是代表救赎的失败,引发了对当下人功利浮躁心态的思考。
一方面通过场景对比描写来反映时代变化下传统英雄价值观的被冷落,另一方面,严歌苓还在设定张谷雨为耶稣的前提下,插入有关宗教的场景来预示人物命运走向。在《床畔》中,有这样两处特别的描写值得我们注意。一是写到当洪水过后,教堂的墙皮脱落露出耶稣壁画的情节,壁画记载的是耶稣从出生到十字架的历程。“政治部叫管理科的人马上在壁画上抹石膏,把耶稣一生的巨大连环画盖掉。”③
另一处是教堂变成旅游景点时,“教堂一点点在恢复,彩色的玻璃窗装上去了,钟楼上的钟舌被填了回去,尖顶上的十字架竖了起来,墙壁上的石膏被刮掉了,露出下面的壁画,从伯利恒小镇的圣婴诞生,画到圣人复活升天”④。壁画从被覆盖到重见天日,修复并不是为了恢复信仰,而纯粹出于赚钱的功利目的。秦副局长的一句“新时代的英雄,是能够使国家富强起来、人民富有起来的人”⑤就已经彻底抛弃了张谷雨所代表的传统英雄观念,能否带来实质的经济效益已经成了新的衡量标准,见义勇为的英雄植物人此刻变为影响小城发展的老大难伤病员,张谷雨的地位和荣誉就已经被人完全忽视。同时,耶稣的复活升天是先以一次死亡为前提的,这也预示了之后张谷雨死亡的情景。
二、基督教文化叙事视角使用的不足
即使讲述的是中国故事,也能开拓一个西方基督教文化叙述视角,严歌苓在《床畔》中再次充分体现了自己创作东西结合的特色。然而究其选择西方文化中的基督教文化的原因,一是严歌苓在《床畔》中批判“识时务者为俊杰”的功利观念是站在西方角度自上而下审视的,而基督教文化又在西方文化中占据着重要地位。二是基督教本身主张的教义和宗教精神与小说的写作目的、其所要宣扬的价值观有共同之处。“但你这属神的人要逃避这些事,追求公义、敬虔、信心、爱心、忍耐、温柔。”⑥基督教主张的乐意奉献、正直忍耐,就是万红和张谷雨表现出来的高尚人格,也是严歌苓宣扬的传统英雄主义实现所必需的人格积极因素。同时,《床畔》和基督教所强调的“信仰”都不仅仅是对某种事实的相信,基督教认为,“信仰不仅仅是相信某事是真实的,信仰是准备按照某种信念而生活并依靠此信念万红为”⑦。相信英雄价值观付出了实际行动,她牺牲了个人青春和发展前途。
基督教文化叙事视角的灵活运用确实能丰富故事的内涵,使一个中国故事变得国际化,但其中明显的问题也值得我们注意。《床畔》中万红对英雄观的坚持主要以爱情的方式来呈现,而男女之间的爱情与对英雄的敬爱、疼爱是完全不同的,爱情的排他性以及独特性在小说中无法得到充分展示,万红对张谷雨感情的产生没有双方的交流基础,小说解释为是万红一直以来都有嫁个小连长的梦想,要是他作战时受伤或者残疾,她的万般柔情更有了去处,万红在张谷雨死后又赶去照顾另一个受伤的士兵,吴医生认为这会使万红振奋,从侧面反映了万红的感情并没有一对一的独特性,比起男女之爱更类似于基督教中主张的无私博爱,就是对英雄信仰的践行而已。在《圣经》中,耶稣也是不断赦免人的罪,到处医治各类不相识的病人,万红对张谷雨的执着维护和照顾是为了表现她如何信仰、坚持着英雄主义,这种被严歌苓上升到宗教层面的,面向所有人的大爱偏偏要以具有独特性、一对一的爱情方式出现时,自然而然会造成冲突,使得感情产生的这一过程说服力不够,成为小说的弱点。
总的来说,《床畔》带有浓厚的基督教文化色彩,严歌苓借由自己对西方文化的了解,在人物塑造上,灵活选取了具有相似经历的宗教人物来称呼男女主角,在场景描写上,又习惯插入一些与宗教相关的场面,通过前后的对比来预示人物的命运发展,在叙事模式上,借用了《圣经》中的经典模式,虽然不能否认小说存在主题思想和呈现方式相冲突的问题,但在将文学与宗教,东西方视角的融合这一方面,《床畔》的闪光点是不容忽视的。
①②③④⑤严歌苓:《床畔》,长江文艺出版社2015年版,第267页,第73页,第179页,第229页,第232页。
⑥ 《提前太前书》,见《圣经》,中国基督教三自爱国运动委员会、中国基督教协会2009年版,第6-11页。
⑦[英]麦格拉思:《基督教概论》,马树林、孙毅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161页。
作者:吴嘉俐,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辑:水涓E-mail:shuijuan3936@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