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越来越不会当校长了
2016-07-12柳袁照
柳袁照
教职工大会开成了沙龙,校长“退居二线”
新学期开学,教职工大会,我们开成了沙龙。主题是:“语文课、数学课、英语课:我们怎么上好课?”在江苏的高考模式中,是以语文、数学、英语3门总分划定招生分数线的,而会在物理、化学、生物、历史、政治、地理等6门中选择两门为选修课程,以等第计算成绩并作为“门槛”,与语文、数学、英语相匹配来录取。因此,在实际的教学中,语文、数学、英语显得尤为重要。这是一个真命题,也是一个伪命题。我们需要理性思考:真是这样吗?应该这样吗?
面对这些问题,在沙龙上,让教师开展充分的讨论、交流,畅所欲言,谈论如何上好数学课、语文课、英语课,绝不就语文说语文、就数学说数学,而是要着重于它们之间的关系,不仅是语文课、数学课、英语课之间的关系,而是各学科相互之间的各种错综关系。让老师们讲讲自己,让老师们了解相互之间的“自己”。大家放开来碰撞,在碰撞中进一步认识自己所教学科地位的同时,也认识其他学科的地位。
举行这个沙龙的时候,我们不仅仅局限于学校内部,还向家长开放,邀请家长参加,除了可促进家校之间的相互沟通,更使这个沙龙具有神圣感、庄重感。
我们之所以不把一般的开学教师大会开成泛泛的行政T作布置,而转为“大家说”的科学研究、课堂研究、学生学情研究,其目的是创设环境,突出教师的主体地位。比如这个开学沙龙,老师们坐在台上,如何在特定时间内对本学科作简要准确的表达,而且是通识性的表达,是需要功力与精心准备的。
这样的做法不是第一次,而是形成了惯例。一段时间以来,我们已经成了一个系列,还有“好老师大家说”“好家长大家说”“好学校大家说”等;也不仅仅只有沙龙,还有教育教学的专题研讨会、现场会、经验交流会等,而校长退居到了“二线”,既是“导演”,更是“观众”。
我们之所以这样做,源于对校长价值的理解。
“好校长”不只是自己成长,而应在师生的美妙成长之中成长自己
校长的价值,是一个简单的问题,也是一个十分难以回答的问题。是说普遍的价值,还是说特殊的价值?在当下的经济社会文化背景下,中小学校长的价值是什么呢?即我们的中小学真正需要一个怎样的校长?如何领导、管理一所学校?校长的存在,是以什么关系为前提存在的?包括与学校的关系、与教师的关系、学生的关系等。
我常喜欢打比方说明道理,假如校长是一棵树,他应该生长在哪里,以一种什么状态与形状生成?当下,提倡教育家办学无可非议,许多地方以培养“教育家型校长”“名校长”为使命,许多校长也以做一个“教育家型校长”“名校长”为奋斗目标,都是好事。
不过,我曾认真观察过自然现象,大树底下往往连草都不长。一个“教育家型校长”“名校长”的出现,往往又是以“强势”校长的状态、方式出现的,包括舆论的强势、“包装”的强势。他们的出现,对所在区域、所在学校是一种风景——树大茂密,托天覆地。我并不反对校长做一棵大树,我只是反對独占阳光雨露的树。为何一棵树长得好?土壤好还是阳光雨露好?占尽了地理优势、占尽了阳光雨露,当然会长得好,但那是以牺牲别人为前提代价的。
这种现象以“名校”校长尤甚。名校具有各种优势,包括历史的、现实的、内部的、外部的、生源的、师资的、硬件的、软件的、政策的、舆论的,等等。在那里当“教育家型校长”“名校长”容易得多,有捷径可走。在“名校”当校长,有比别人多得多的培训、培养机会。这也无可非议,关键是不能影响别人。
我今天所要说的,主要不是指学校对学校的影响,而是指在学校内部校长对教师的影响。常常听见说“一个好校长,就是一所好学校”,此话说过了头,就是问题。一个“好校长”在,学校办得好;一个“好校长”离开了、不在了,学校开始走下坡路了、衰弱了,这就是问题。一个“好校长”,在学校“独木成林”,这棵“独木”不在了,林子当然也就消失了。这样的现象比比皆是,缘由很多、很复杂,但也值得我们当校长的反思。
校长应该成为一棵大树,矗立于苍天下,茫茫成为一景,成为一个有思想、能坚守、能变革,对多元文化能融入又超脱、善实践的“教育家”。这是从宏观上来说,面对日常的校园内的办学实际,并不会如此浪漫与抽象。
真正的“教育家型校长”“好校长”,不只是自己成长,而应在师生的美妙成长之中成长自己;不是只有自己有机会,而是要留一点机会给别人,甚至要为别人主动创造机会。蔡元培在北大当校长时“兼收并蓄”,北大当时出了多少“大家”!那是蔡校长给别人创造机会。又比如白马湖畔的春晖中学,经亨颐先生当校长,自己成了教育家,手下的教师都是大师,如硕彦、夏丐尊、朱白清、朱光潜、丰子恺等,他们的名声甚至比经校长更大。
看一位校长是不是“教育家型校长”“名校长”,不仅看他自身,更要看他所在的学校,看他的学校是不是涌现了更多很好的“教育家型老师”“名师”以及这些“教育家型名师”培养出了怎样的一批有情怀、有担当、有创造的学生。
校长的胸襟应该开阔,容得下别人在“这个校园里”成名
我们不能强求校长要能培养出多少“名师”来,“名师”之所以成为“名师”,有诸多说得清又说不清的理由。但是,校长的胸襟应该开阔,容得下别人在“这个校园里”成名,创造出成才的美好天地。
我们学校的老校长王季玉,在她当校长期间,曾经聘请沈骊英做老师。当时费孝通、杨绛在一个班,而老师则是沈骊英。后来沈骊英被科学界称为“麦子女圣”,连陶行知都崇拜她。她的长子就是台湾清华大学的前校长沈君山。她的学生费孝通、杨绛后来名声更是超过了老师沈骊英。而校长王季玉除了振华女校(苏州十中前身)的老师、学生知道她之外,几乎很少再有人知道有一个叫王季玉的好校长。
王季玉在任期间,还邀请了颜文棵当画图老师,那时颜文棵还是一个小青年,后来成为我国油画界的一代宗师。还邀请了苏雪林、叶圣陶做国文老师、写作老师,他们的成长、成名是不是也与做振华女校老师的一段经历有关?还有杨荫榆、王佩铮都是一代大家。
我相信王季玉当校长期间,心里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要当一个“教育家型校长”“名校长”,可最终我以为她要比我们当下许多称之为“教育家型校长”“名校长”的强许多。我也相信她比她的那些“手下”老师的名声小许多,甚至比她的学生费孝通、杨绛、何泽慧、彭子冈、李政道的名声要小许多,但是她绝不会遗憾,这些名人大师在王季玉校长面前也无一不弯腰鞠躬致意。
我无数次查阅历史,查阅校史,王校长只有几篇讲话稿存世。这样的人以自己做土壤、以自己做阳光雨露,给师生以恩泽,能说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教育家型校长”“名校长”?
我虽然在我们学校已经做了14年校长,但是对“校长”的理解,却还是很肤浅。校长对一个学校的影响确实不可低估,这种影响有积极的,也有消极的;会是深刻的,也会是表层的;可能是长久的,或是短暂的。如何影响一所学校?每一位校长都会不一样。有的通过“领导”,包括“控制”;有的是通过“管理”,包括引进企业管理的方式、途径;有的通过“经营”,包括像强占“地盘”一样不断扩大学校的“实力、势力”,等等。
如何做校长?我越来越感觉到自己不会做校长。校长有时并不能凭自己对教育和学校的理解、按照自己的理想图景去当校长。他需要坚守,也需要兼顾、妥协。尽管如此,我还是做了一定的“探求”。一是“放手”,自己退居到次要的位置上,在一些重要的学校活动之中尤其如此。二是“搭台”,给教师搭建重要的发展平台,要宽广而有高度。三是“采摘”,即及时发现、总结、提炼、推广老师们的成功的做法、经验,如从秋天丰收的果树上采摘丰硕的果子一样,大家分享。
什么才是校长的真正价值?这从蔡元培、经亨颐、王季玉等身上得到了充分的体现。校长的价值在于,通过自己日常的领导、管理一所学校,从而使师生得到最好的发展。所谓最好的发展,是在一定的背景条件下,得到尽可能的发展,这种发展是美妙的,是真正意义上的、完整的、全面的生命生长,至于什么“型”、什么“家”都不重要。
当下已经不是蔡元培、经亨颐、王季玉的时代了,但我们同样需要新的探索与诠释,每一个时代都有自己的特点与个性。在这个时代,我们怎么做校长?这真是一个很现实、很有意义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