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小时代》与青春的物化
2016-07-12欧阳璠暨南大学文学院广州510632
⊙欧阳璠[暨南大学文学院广州510632]
电影《小时代》与青春的物化
⊙欧阳璠[暨南大学文学院广州510632]
《小时代》系列电影通过在空间布景、角色塑造以及人物关系表现方面贯彻“物”的符号标记功能,使“物”从布景走向前台充当了影片的主角,从而建构起一种有别于传统青春叙事的物化青春新形态。
《小时代》 青春 物化
《小时代》系列电影由郭敬明同名小说改编而来,故事讲述了四个青春少女从校园到职场蜕变过程中的种种爱恨纠葛。与传统的青春叙事相比,《小时代》依然以青春期对于友情、爱情、亲情的追逐、迷茫与反思作为推动情节发展的主要动力,但是从另一个角度看,隐藏在这种青春叙事之下的实质主题则是对于都市繁华生活的向往以及个人不计代价欲求都市成功梦的理解与同情。影片透过大量堆砌的都市时尚、奢侈场景与元素的展演,将青春发生的舞台从现实中抽离,都市被化约为摩天大厦、高级社交场所与浪漫邂逅的代名词,角色塑造与人物之间关系的表现也被层层具有象征意味的奢华之“物”所包裹,人与物的关系在此高度融合,物在其实用功能之外,和主体深深联系,成为人格的标记,成为个体言说自身存有的别具意义的符号。由此,影片中有关青春梦的诉说便打上了深刻的物化烙印。本文将分别从空间布景、角色塑造、人物关系三个层面一一剖析影片所呈现的青春的物化倾向。
一、空间布景
在《小时代》电影的片头,紧随中学校园里四个小女生毕业演出镜头出现的是一组上海外滩摩天大楼的景观,如果我们以为,这仅仅是在告诉观众一个青春故事发生的地点便低估了这种场面塑造对揭示电影主题的意义。电影媒介本身强大的现实主义幻觉经常使我们误以为影片中所呈现的景象即是现实中所存有的日常生活与世界的原貌,然而缺乏一种对画面真实性的敏感便很难发掘影片隐而不宣的内在诉求。上海这一城市空间的面貌,在影片中被有目的地建构起来,作为故事发生的背景与具体场地,它是情节推进的合法性证明,也是都市“青春”质感的绝佳代言。
都市景观的抽象。上海在《小时代》中并非一个可以任意置换的城市名称,它是中国经济高速发展并参与全球化的象征,是时尚的国际大都会,是未来的世界金融中心。上海内部多元与异质性的构成被刻意地隐去,出现在镜头前的是一个由金茂大厦、环球金融中心、恒隆广场等林立于外滩的摩天大厦组成的时尚与资本之都。影片的主要情节都发生在商业中心的豪华摩天大楼里,这些大楼的存在感被镜头刻意地强调,作为渲染氛围与触发人物情感与心理变化的重要媒介。《小时代1》中的一个场景颇具代表性:林萧夜晚前往ME大厦宫的办公室送还赔偿的昂贵玻璃杯,当她手持宫随手转赠的钻戒走下大楼,伫立在旋转门前遥望高楼上宫办公室的窗口时,宫在她心中的形象正与镜头中闪闪发光的大厦融为一体。宫的高贵与遥不可及透过镜头俯拍下闪耀着金属明亮而神秘质感的写字楼得到了充分的说明,正如林萧旁白所说:“(宫)像是寂静宇宙里一颗遥远而又孤独的星球,在无边的黑暗里沉默不语,轻轻地发着光。”这段描述同样适用于眼前的高楼。以都市景观的质感对剧情进行铺垫与刻画是《小时代》惯用的手法,它们在镜头下亮丽光洁、考究雅致的形象建构起了一个抽象的时尚之都,上海的历史在此被完全地架空,成了纽约、伦敦、东京等任一国际时尚都市的同义词,城市空间本身成为被消费的对象,它们从布景的功能中解放出来,成为寄寓青春理想价值与精英身份的符号象征。
社交场景的华美。虽然影片对四个青春女孩奋斗的梦想作了差异化的处理,但这种差异仅仅是一种边缘性的差异,它们共同的本质都指向职场成功,或者借用林萧的话来概括:一份体面的工作。正是基于这样的理想预设,影片透过林萧进入ME实习(踏入时尚圈)将青春的舞台顺理成章地搬入上流社会的各种时尚酒会、生日会、时装秀场中,从《小时代》系列电影的主要情节中可见一二:
《小时代1》:林萧进入ME耸入云端的高档写字楼实习——在时尚酒会与花美男作家周崇光邂逅——林萧与顾里共同负责上海服装设计新秀大赛筹备工作——圣诞夜各遇伤心事后齐聚顾里豪宅试穿华美礼服消解情绪。
《小时代2:青木时代》:顾里豪华生日会——顾里与顾源联手使得盛古被高价收购——顾里身着冷艳礼服高调破坏顾源的订婚酒会。
《小时代3:刺金时代》:前往罗马参加时装秀并穿尽各色华美时装——宫生日酒会兼ME周年庆上演性感美女间谍戏码。
《小时代4:灵魂尽头》:外滩烟火盛典——林萧与陆烧(即周崇光)共同挑选爱巢——顾里豪华别墅里的聚散——寻找隐藏在郊外林场的金矿。
主人公们身着华丽时装辗转于市中心的豪宅公寓、高档消费场所以及时尚拍摄场地,有关青春理想的寄托便一一投射其中。虽然郭敬明在解读《小时代》之“小”时强调了大历史格局中个体的困惑与无力以及生存压力之下的复杂与深刻①,然而,从对《小时代》系列电影主要情节的梳理中可以看出,这些与“青春”并不相符的华美社交淡化了青春困境的现实感,个体之“小”的卑微与挣扎在丰裕物质生活的美化与粉饰中丧失了深沉的力量。我们与其说影片中个体之“小”在于其卑微,不如说是对“物”的过度渲染使人丧失了主体性的力量,“物”从布景走向前台充当了影片的主角,人沦陷其中不过是营造氛围的一个片断。对于一部欲意赞美都市繁华精致生活样态以及表达渴望跻身其中成为白领精英的电影而言,透过这种场景调度所隐喻的正是消费时代人对物的臣服与膜拜。
二、角色塑造
对一部电影主旨的讨论离不开对剧中人物的分析,从影片角色类型的建构中往往可以见出其功能与意味不同寻常的细微之处。一般而言,角色的基本属性包括性别、种族、性格、体貌特征、生活方式、行为举止、家庭和社会关系,等等,对人物这些属性的刻画会根据影片主题的需要而有所侧重。与同为青春主题的电影《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和《青春派》相比,《小时代》尤为注重人物体貌特征与生活方式的表现。虽然影片对剧中人物的出身作了差异化的处理:顾里是富二代;林萧是上海普通家庭出身;南湘则是单亲家庭,母亲赌博成性;唐宛如是文体生,来自普通的运动员家庭,但在妆容、穿着与行为表现上却进行了去阶级化的处理:四个家庭出身迥异的女孩同样都穿着昂贵奢侈的时装,共同居住于顾里的豪宅,并都先后进入ME工作(唐宛如虽不在ME工作,但却时时以友人身份跟从)。
LOGO大过语言。相较于通过人物语言来刻画角色,《小时代》更多的是通过奢侈品牌的LOGO来象征性地刻画人物,表现人物的性格与心理。以顾里的着装为例,影片以Chanel经典黑色小外套搭配精致干练的发型凸显她的高贵与冷傲,又以LouisVuitton的驼色外套凸显其时尚品位,而2012年米兰时装周Fendi2012秋冬系列皮草大衣,则意在展示顾里的雍容富丽。平民出身的林萧、南湘、唐宛如也时常身着GUCCI、Ferragamo、Celine等奢侈品牌的时装以增添她们亮丽的气质,就连回忆画面中四个女生穿的校服也是来自Burberry的独家定制。《小时代1》中雪后的秀场,宫穿着Neil barrett拼接大衣跟林萧说转去Plan B的秀场。Neil在意大利是个充满个性的品牌,酷而时髦,又充满艺术感,与电影里的宫冷漠性格以及杂志主编的职位相当吻合。《小时代2》中顾源订婚酒会上,顾里身着夸张的黑色丝质拖地长裙出场(影片为场景效果特别订制),镜头给了俯拍的特写,将顾里欲夺回顾源时高傲与自信的气场展现得淋漓尽致。
偶像大过人物。影片中除了男女主角身着价值不菲的奢侈品牌外,在选角上也着意选择有着俊美外形的当红偶像明星以凸显感官上的浪漫气息。杨幂、郭采洁、柯震东、陈学冬、凤小岳等都是近些年当红偶像明星,以其时尚靓丽的装扮吸引了大批的粉丝。《小时代》在选角上着意明星化,是在奢侈品牌包装之后更进一步对人物塑造的去阶级化处理,它实质上时时将观者带离影片叙事的情境而直接对偶像本身进行欣赏。这种淡化家庭出身、容貌身姿差异,对人物形象加以精心设计的做法,将物质的包装效果放大,使角色本身成为可供独立消费的商品,她们与影片中琳琅满目的奢侈品一样,成为影片吸引眼球的一种手段。
由此,高端时尚的奢侈品牌与赏心悦目的人物形象互为说明,共同构成影片中的时尚元素。服装与行为基于人物出身的选择性差异被取消,围绕人物形象建构堆砌的种种奢华之“物”成为人物言说自身情感与价值的媒介,与此同时,人物则作为一种情感象征的符号,作用于物的体验消费之中。“人是由一群庞多的心理动机组成的复杂体,而这些动机之间可以有无可胜数的组合。但是我们可以接受,不同的品牌和模范可以帮助人们表达他们自己的个性。人便是这样地以他们拥有的物品来定义自己。”皮耶·马丁诺《动机与广告》中的这段话可以帮助阐释《小时代》中的品牌现象,琳琅满目、色彩缤纷的奢侈品牌以其普遍性的社会价值与差异性的心理需求帮助人进行自我定位,但同时由它们的组合所产生的意义也将人有效地物质化了。
三、人物关系
《小时代》在表现人物关系方面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仪式,它的第一次出现是四个女孩第一天到大学报道,相聚在学校的中央广场,当顾里得悉林萧将要去ME面试助理时,她将手中新买的PELLEMODA高跟鞋递给了林萧,林萧稍作推却后接受了顾里的好意。与此同时,南湘、唐宛如、林萧便很有默契地上演了一出皇冠仪式,虚拟的皇冠从南湘处传递到唐宛如手中,再由林萧接过为顾里戴上。从顾源的话中,我们得知,这是四姐妹从高中时代便开始的游戏,在影片之后的情节中它也反复出现,而且总与顾里施恩惠于其他三人有关联。这个皇冠仪式对于解读《小时代》是一个关键,人物关系的物化正是透过这一仪式有力地暗示出来。
以物质为情感关系维系的纽带。四位来自不同阶层不同家庭的女孩能顺利地成为闺蜜,建立牢不可破的友谊,其中的关键逻辑有二:一是四人在人生观与价值追求上的同一性;二是以顾里为中心形成的物质输送关系。在这里,四人达成某种利益上的互惠,顾里从友情中获得众星捧月的优越感,而其他三人则通过顾里享受优渥的物质生活,四人之间的友情既不单纯也不对等。因此,每当有矛盾冲突时言语都指向这一层脆弱的利益关系,彼此因背叛或误会所说的刻薄话道尽了四人关系的实质。例如:林萧因与简溪闹矛盾而迁怒顾里时说:“你的人生什么都有,你觉得那是天经地义的。你高高在上的人生,就是用来衬托我们活得有多低级,以前南湘就跟我说,你百毒不侵的心是不锈钢做的,我说我不信,但是现在我信了。”南湘选择前往北京发展时面对林萧的指责说:“顾里,你以为只有我想离开吗?你错了,你自以为最要好的姐妹,林萧,早他妈在外面就把房子给找好了,你们两个合伙把人家父亲弄成了植物人,周崇光不要林萧了,所以林萧继续在你身边死皮赖脸地要吃要喝,继续做你的哈巴狗。”友情如此,亲情、爱情的关系处理也不例外。在《小时代》中,长辈或者扮演提供经济来源的角色,或者扮演在经济上拖累孩子的角色,比如顾源母亲以停止信用卡来迫使顾源听话,南湘因母亲赌债而去当陪酒女,顾里在其父亲的葬礼上便开始研究遗嘱。顾里对爱情的理解是“没有物质的爱情只是一盘沙,都不用风吹,走两步路就散了”,林萧与周崇光建立恋爱关系被认为是“飞上枝头变凤凰”,而南湘对席城的留恋因为席城混混的身份被认为是在作践自己。影片中涉世未深的主人公们经常流露出超出年龄的成熟与世故,在现代都市文化的侵蚀下,她们普遍地认可外在的物质比内在的幸福重要,实际的利益比真挚的人情更重要。在《小时代》中,面对物质与情感表现出的两难选择,构成了青春成长过程中的主要困境,人作为一种商品,在彼此脆弱的情感关系中不断寻找存在的价值,因个人私利选择的背叛最终都得到了谅解,看上去似乎是情感战胜了物质,实质上只是使物化的青春合法化,情感成了美化利益的手段。
以物质为关系刻画的媒介。由于影片将物质利益的纠葛置于人物关系发展的始终,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便转化为一种消费关系,物品成为人和人关系必要的中介者,并通过物的社会形象与价值标记情感的形式与程度,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在物品之中透过物品自我“完成”和自我“消解”。例如:《小时代1》中简溪与林萧之间的恋爱关系是通过赠送的限量款球鞋来标记的,顾源与顾里的争吵分手是通过扔还曾经赠送的礼物来完成的。恋人间互赠礼物被认为是互相表达情感的方式,而感情的破裂与结束也通过物的归还来落实。《小时代2》中,顾里在面对Constanly集团的收购时,与宫之间的较量处处落于下风,这种力量高下的对比就是通过对奢侈品的掌控较量来呈现的,当顾里与宫就收购问题沟通不畅起身离开之时,为挽回一些气势,对宫说道:“anyway,Iloveyourpradaoutfit.”宫回答说:“It’sFerragamo.”对奢侈品牌的识别错误令顾里在心理上顿时矮了一截,之后又通过酒店经理对待二人的态度来对比他们之间的特权地位,酒店经理在此即是一种奢侈消费资源的象征。《小时代》系列电影中诸如此类以物为中介进行人物关系的刻画可以说是比比皆是,其实质仍旧是一种对物的消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再为人所真实体验,它在一个记号——物中抽象而出,并且自我消解,在它之中自我消费……比如伴侣关系,它的客观目的性变成了物的消费,而且还包括过去象征此一关系的物品的消费。”②
四、结语
《小时代》系列电影通过在空间布景、角色塑造以及人物关系表现方面贯彻“物”的符号标记功能,使“物”从布景走向前台充当了影片的主角,从而建立起一种物质堆砌起来的华美青春。在都市消费文化充斥的场域里,人们透过对物品的消费与占有,便觉得是在实现他们的梦想,并以此作为一种社会地位的上升,对物质的雀跃追逐取代了个人价值实现多面向的探索。虽然它仅仅是对现实生活中物化青春的一种夸张与放大,但是所反映出的物质社会对青少年生活方式与价值选择的挤压却正在真实地影响着青少年的成长。法国后现代理论家让·波德里亚认为,消费社会中“物”作为一种“地位”的符码,透过对它的消费与占有,人得以完成自我形象与价值的建构。然而由此,价值的“语言”也变得极为简化与贫乏,所有人都以他拥有的物品来决定其地位,其结果并非真正的自我标识,而仅仅是助长了对“物”的消费欲望。从这个角度而言,这部以“友谊万岁,青春永存”为宣传口号的系列电影,呈现的正是传统青春的失落与退场,取而代之的是对物化青春新形态的重塑。
①郭敬明曾这样解读《小时代》的命名:“所谓‘小时代’或许没有战乱,没有动荡,没有那些动辄扯上‘民族国家’的大风波,但是每个渺小的个体在不知不觉成为‘历史’的过程中,其中的困惑无力从未改变过。商业社会看上去色彩缤纷,看上去只要肯奋斗自己也能成为缤纷的一分子,看上去……但是各种残酷和倾轧,足以使每个人都尝尽了蜕变的滋味,人和人之间的情感纠缠上了利益,不是简单的变质,脏了的情感同样的是情感,有时候更为复杂和深刻。”
②[法]让·波德里亚:《物体系》,林志明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224页。
编辑:康慧E-mail:kanghuixx@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