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频小说中的“隐形的女人”
——从《三人成宴》看孙频小说的叙事模式
2016-07-12闫东方山西大学太原030006
⊙闫东方[山西大学,太原 030006]
孙频小说中的“隐形的女人”
——从《三人成宴》看孙频小说的叙事模式
⊙闫东方[山西大学,太原030006]
摘要:对应着孙频小说创作中的母题,其叙事方法也存在一定模式。在孙频的小说中,作家常以叙述者的身份出现,为读者讲述故事的发生发展,并通过这样的叙事安排小说情节塑造小说人物。作家不直接出现在小说中,而成了小说背后的“隐形人”,“隐形人”却把握着小说的全部。
关键词:孙频小说叙事女性立场男性功能复调
在小说创作中,作家常以叙事者的面目出现,这种出现饱含着作者的移情。作家在创作中将人生经历、现实认识、生活想象投射在小说中,塑造小说人物并设计情节发展,联结成完整的小说形态。小说是作家“写”出来的,“写”作为文学生产的重要过程,是小说从作家脑海中的非物质形态到可供读者阅读的文本的中心环节,作者决定了小说的产出形态。可以说,作家虽然没有在小说中直接地出现,却是小说背后的“隐形人”。“隐形的女人”是孙频一篇小说的名字,也是她之前小说集的名字,笔者在这里把小说背后的作者称为“隐形的女人”,探讨孙频小说中的叙事模式,以及这种模式的缺憾。
一个女人不断地追求爱情至死不渝是孙频小说创作的母题,《三人成宴》作为孙频的第三本小说集,延续了作家所熟悉的叙事模式。
一、全知视角下的女性立场
孙频的小说多采用第三人称叙事方式,使得叙事者站在了全知者的角度,但又带有明显的女性主人公立场。这种立场体现在对女性内心想法的剖析中,其深广度远远要高于对男性内心的剖析,这样的例子随处可见。《三人成宴》讲述了因前男友出轨而丧失了性爱能力的邓亚西想要依靠租客李塘来赶走幻觉,最终却精神彻底崩溃的故事。邓亚西在房间里看见人影后,感到恐惧而又难以面对,“她终究是害怕了,她只是一直不敢向自己承认,就像一个小尼姑动了凡心要还俗一样,毕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①。李塘向她提出结婚的请求以后,她恐惧却不得不委曲求全。“她根本不敢去想,就像明明知道那只篓子里养着一条毒蛇,还要把手伸进去,那不就是明摆着要让蛇咬吗?”“如果有一天这个男人最终还是搬走了,她怎么办?”于是“两个人在几天之后便领了结婚证”。婚后李塘性爱意识能力的恢复把邓亚西推到了死角,但她却无法在这样的死角里坚守防卫。“冷战了十来天,邓亚西的斗志渐渐衰弱下去了,她等着李塘来哄她。”李塘对亚西的欲望彻底消失以后,竟然带着别的女孩回亚西的房子,但亚西“站在那里忽然明白了,她已经是怎样的病入膏肓,她已经是怎样的无药可救”。最终亚西被送入精神病院,“她却再不知道什么叫孤独”。小说看似是全知者的叙事角度,但无意识中,叙事者却站在了邓亚西的立场,把一个女人从出现幻觉到被幻觉所包围的历程清晰展现出来。
第三人称叙事方式虽带有女性主人公的立场,但作者也没有办法回避这种叙事方式本身的全知视角,这种全知视角使作者对于小说情节的把控更为严格,某种程度上也造成读者与小说演绎的“看”与“被看”。作家与作为产出的小说之间存在距离,读者与作为文本的小说之间也存在距离。
读者与小说演绎的“看”与“被看”可以造成两种阅读体验:一种被作者的视角所带领,沉浸于作者创造的极富张力的小说世界中;另一种难以融入小说之中,与小说产生严重的隔阂,观望态度更为明显。后者往往难以对作家讲述的故事产生共鸣,但是前者被作家带入小说中去,有时也会对作者所创造的世界产生非沉溺的怀疑,这种怀疑主要来自孙频小说中观念与时空的错位。
在孙频的小说中,人生、爱情观念超前于当下时代,但是叙事时空却落后于当下现实。陈腐的性观念已经不能束缚孙频笔下女性对性的认识,也不能阻挡性的发生,甚至不能构成对婚外或婚前性行为的批判。性作为人的自由权利,女性的性权利得到张扬。邓亚西哪怕是把李塘当作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可以拒绝李塘的要求,而拒绝也是女性性权利的重要内容。纪米萍与苏小军接吻做爱是因为她认为自己爱苏小军,并认为苏小军也爱自己,他们的身体交合以一个女人偏执的爱为基础。张银枝与桑立明从身体的交集开始却最终走向了灵魂的交汇,以性诱惑作为感情的开端,女人和男人一样没有被批判。承载现代爱情观念的小说时空的滞后性,使爱情的物质生活体现出一种匮乏,这种匮乏让爱情的追寻像是一场修行,张银枝和纪米萍都会“坐着”很久的火车去找她们想念的男人。
《瞳中人》和《骨节》似乎是另外一种错位,时空转移到当下,爱情观念却回归过去。婚姻对于余亚静和夏肖丹来说,并不是她们爱情的归宿,而是对现实无奈的委身下嫁,这种下嫁把面对爱情婚姻独立自主的女人退化到了女结婚员。不同的是余亚静最后逃脱了,而夏肖丹完全沦陷了。《瞳中人》读来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壮烈,《骨节》却是哀其不幸恨其不争的遗憾。
二、男性人物的功能作用
孙频的小说是塑造女人的,她笔下的男人们对待爱情不够真诚勇敢,女人们却完全相反。她们好像是为爱情而生的,尽管有时候她们所追求的似乎只是自以为是的、一个人的爱情。虽然小说看起来是女性主人公主动追求爱情的故事,但里面却充满了出于男性主人公行动的行为限制,甚至可以说,在爱情的角逐里,女性一直是被动的,她们的行为是男性主动者行为的反馈。在孙频的小说里,男性是被创造来“引诱”女性行动发展的行动元。
在《不速之客》中,苏小军“指挥”着纪米萍的行动。纪米萍进苏小军的家门,是苏小军“叹了口气,往后退了一步,说了声,进来吧”。他们做爱,唯有苏小军亲吻一下纪米萍才可进行,做爱得以完成都有赖于开端苏小军的吻。“他使劲掰过她的脸,终于对着那张湿漉漉黏糊糊的脸吻了下去。在他的嘴唇碰到她的脸的一瞬间里,她把自己整个人都送了上去,忙不迭地,唯恐过时不候地。”苏小军说以后不要再见,于是纪米萍“连同她那只黑色的挎包也不在了。不仅如此,她平时放在这里的所有小东西连同那盆她买的仙人球都全部消失了,消失得一干二净,好像它们从来都没有出现过”。纪米萍最后得到的成全,也来自苏小军的一句话,他说:“我成了一个残疾人,需要一个人照顾我。我现在过得不好,你不能放心。”于是,“第十一天的晚上,他正一个人坐在轮椅上发呆,忽然听到那扇门上传来三声敲门声,不多不少的三声,羞涩的笃定的三声”。纪米萍是一个被牵引的“不速之客”。
爱情,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也不是女人能主动把握的事。恰是由于女性对爱情的强烈追求、真挚信仰,才导致她们在爱情中的被动地位。《三人成宴》中,租客李塘反客为主,邓亚西在自己的房子里小心翼翼。《瞳中人》中的余亚静,拼命折腾只是对邓安城“没有反应”的反应。《骨节》里夏肖丹的骄傲自尊没有被奔驰男打倒,却被当年为她站在雪地里的尹亮没有做出预计的反应而打败了。在这些小说中,男性并不被直接塑造,而是通过男性的行动去牵引女性的行动,使女性形象更加丰满。
男主人公以外的男性的出现常常被用来解释女性性格观念的成因。《三人成宴》里面邓亚西的前男友是她对性彻底丧失欲望的根源,《一万种黎明》里张银枝并未亲自出场的继父是张银枝对爱绝望与追寻的根源,《骨节》里母亲为夏肖丹编派的贵族父亲是她性格里骄傲又自卑的成因。在孙频的小说世界里,男女交织阴阳相生,构成了一个个刺痛现实的人生。
三、“隐形人”的自我辩驳
在孙频的小说里,常常出现两种观念的自我辩驳,辩驳主体可能是同一角色,也可能是同一小说中的不同的角色,有时甚至是不同小说中的不同角色。不同的辩驳好似多声部共同发展,形成小说叙事的复调。
在《自由故》中,学术诗意与凡人生活之间的矛盾体现在吕明月与桑小萍的短信中。退学女博士幻想中的诗意追求与追求的未得所带来的失落全在桑小萍的话里面了:“你们知识分子就这样,得意时候做做儒家和宠妇,失意时做做道家和弃妇,还要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你现在就是独坐幽篁里,却又不甘心,一定要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你正一身风骨地坐在竹林中弹琴。你真正需要的是燃烧的城市,为你燃烧的城市,所有的男人都是你的俘虏,跪在你想象中的风华绝代的脚下苦苦哀求,而你策马扬鞭追逐你无尽的疆域,如果换个时代你其实最愿意做的是一个女成吉思汗。所以一个人对你好怎么够用?”②所以有人对吕明月好,但她还是那么孤独。
骄傲与自卑之间的落差则更突出地反映在同一人物身上。《凌波渡》中陈芬园卑微屈就却又骄傲明艳,这种交织使她对城市的抵抗最为激烈,她在校园里引人注目着,在别人的目光里甚至有着复仇的快感,但这种复仇更像是一种自我阉割,她的自尊与人生彻底被打败了,她以退学逃离。
相对于《不速之客》中纪米萍对妓女身份的否认,自认为“纯洁”,《隐形的女人》里郑茉莉自认为娼。娼的身份在孙频的小说中多次出现,传统意义上娼的不洁与以娼为养形成鲜明的对立,但是对立在《无相》里得到了解决,“夜色夹裹着万物生长的声音涌了进来,涌到她脚下,直到渐渐把她的身体淹没”③。凡有所相,皆是虚妄。这种来自天地间的声音淹没了于国琴的身体,也泯灭的一切的杂心欲念。
多声部叙事虽是孙频小说的常用手法,但是并非每次多声部的运用都能达到和鸣。作家认识、观念投射在小说中,最突出便体现在这一点,不能共鸣的背后是作家自我辩驳的无解。
小说创作如皮影戏,作者是耍皮影的艺人,在幕布的背后操纵着皮影的声色发展,而观众只在幕前注视着皮影。观众在皮影艺人的声腔手势变化中体会皮影乐趣,欣赏艺人技艺。然而观众与艺人之间终究隔着幕布,隔着作为媒介的皮影戏。孙频站在小说的背后,反复地去写一个女人费劲力气追求爱情的故事,在她的故事里读者只能独自沉默。是否在这个费力追求的圈子里还有别的发展的可能,或者是否能跳出圈子外去看看别的世界,都将是孙频所要继续面对的问题,也是读者想要寻求的答案。
①孙频:《三人成宴》,作家出版社2015年版,第9页。(文中有关该小说引文均出自此书,不再另注)
②孙频:《自由故》,《创作与评论》2014年第9期,第72页。
③孙频:《无相》,《长江文艺》2013年第8期,第25页。
作者:闫东方,山西大学2014级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当代文学。
编辑:魏思思E-mail:mzxswss@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