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欣:烈日下有一趟开往未知的火车
2016-07-11
华欣,泰语意为“石头”,英文名Hua Hin,发音和汉语十分接近却又始终有点不明所以的不同。我数次自以为精准的发音,总是换来泰国人试探性的反问。
这是位于泰国中部的海滨小镇,距离首都曼谷200多公里。狭长的海滩呈巨弓形,水清沙白,海风轻柔,自上世纪20年代以来,这里就是历代王室的避暑之地。
因为没有人妖秀,没有免税店,没有太多景点,所以有效地避免了旅行团的到来。再所以,较之旅行热门地点曼谷、芭堤雅、普吉岛、清迈,它在中国的名气并不响,更多地受到欧美游客的欢迎。
而这,正合我意。原本打算去清迈感受“小城故事喜和乐”的我,被古城里喧嚣的酒吧吵到不行,在得知华欣的存在后,临时买了去华欣的大巴车票。
潮涨或潮退,有什么区别
有些城市会不断衰老,有些城市永远年轻,像华欣这样没有著名地标的小城,也许再过千年,也还是只有蓝天和白云,时间带不走什么。
我吹着想象中千百年前的海风,来到预定的酒店。
门童很热情,远远便微笑着点头问好,行李生快步过来接过我的行李,前台用熟练的英语给我check in。也许是因为长年工作在冷气充足、欠缺日照的酒店里,他们的皮肤没有其他居民的黑,而是更接近蜜糖色,即便是不说话,也洋溢着热情。
我喜欢这种蜜糖色面孔带来的热带气息,不论哪个季节都没有一丝寒意,没有寒意便没有酸楚,总是能给人以好心情。
酒店距离海滩不过数百米,站在房间的阳台上就能看到大海。不同的时间去看,大海有不同的颜色,早晨是一种静谧的深蓝色,白色的海鸟在天空飞翔;中午像是在海面上洒了大片闪闪金子,发出耀眼的光芒;黄昏时,夕阳为整个海面铺上了一层绸缎,渲染出深深浅浅的层次感。
从早到晚,打开窗户就能听到海浪的声音。只是这声音,我听不出区别,潮涨或潮退,似乎都一样,就像是这海浪,历经千百年,依然是白浪滔天未曾改。
时光变迁,大海给不出答案
收拾妥当后,我换上行头去沙滩。沙滩太软了,索性脱下鞋用手拿着,一路光着脚,仿佛踩在棉花上面般轻柔。沙子又细又白,在阳光的照射下泛出银色的光彩。
这里有大片的椰子树,树下摆着凉椅和遮阳棚,但是很少有人去坐,大多穿着比基尼趴在垫子上享受日光浴。和国内那些躲在树荫下挥舞着剪刀手忙着自拍然后美颜的沙滩景象,截然不同。
沿着海边可以走很远,岸边有荒芜杂草和无边树木。沙滩上散落着细小残缺的贝壳,绿豆般大小的螃蟹应着脚步四散而逃,钻进小小逃生的洞,海里冲上来的一个椰子孤零零地躺着,表面满是贝壳类动物的小房子。
我去过太多次海边,青岛的黄海、香港的维多利亚港、巴厘岛的金巴兰、岘港的美溪海滩……但现在,面对这一片深邃的蔚蓝色,依然有投身其中的冲动。
靠近沙滩的地方海浪很大,越是向大海深处游去,海面就越平静。天和地之间,我就像一条自由自在的鱼,脱离了重力的束缚,被温暖的海水层层包围着,什么也不想,随波逐流。
小时候看安徒生的童话《海的女儿》,被那个悲伤的结局刺伤到内心,长大了才发现,其实生活里有更多的无奈和伤心。曾经以为可以牵手走下去,每一个日出日落不必独自眺望,而最后陪伴我的却是别的人。从辽阔的海面眺望,远方的灯塔遥不可及,在我心中,曾有过的期待而今也如这灯塔一般遥不可及。
世间万物,终究经不起时光变迁。
哪一种选择更好,大海也不会给我答案。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座右铭
夜市距离酒店很近,按照路人的指示走过去,发现那里很安静,完全不符合想象。我以为自己走错了,但是一块写着“NIGHT MARKET”的木牌子赫然立在小巷的入口。
我走进旁边的一个商店,里面有三三两两的服务员穿着统一的制服无所事事。我问其中一个长得像郑爽的姑娘夜市是不是这里,她说是,然后主动告诉我夜市要晚上才热闹。
哦,原来是这样。
入夜后,我再一次来到夜市,仿佛是看见了哈尔的移动城堡。许多小摊位似乎是凭空冒了出来,售卖着各式水果汁、手工艺品和带着当地特色的衣服;密密麻麻的“马杀鸡”,躺椅在门外一字排开,上面躺着各种肤色的外国人,尽情地享受着泰式按摩,250泰铢就可以享受一小时;当然最多的还是BBQ海鲜大排档。
空气里弥漫着炭火的烟味儿和热气,个头夸张的龙虾、红得不真实的鱼、张牙舞爪的章鱼、肉质肥美的生蚝……在加了冰块的大托盘里呈阶梯状排列着,等待食客的挑选,然后被搁置在火炉的铁架子上烤熟。不需要额外再搁盐,海水的盐分早已在每天的潮涨潮落中渗入鱼虾看不见的血管中,这是大海的味道。
当地居民三三两两地围坐在木质的桌椅两侧,以一顿饭结束一天。在暑气未尽的夜空下,掰开龙虾的硬壳,拆解烤焦的纸包鱼,再叫上一打泰国啤酒,倒在满是冰块的铝制小桶里。
我要了一只老虎虾,一盘沙嗲串烧和一份芒果糯米饭。老虎虾足足一斤,头部硕大,切开后有肥美的虾膏,身子被对剖成两半,直接用刀叉就能完整地剥开虾皮;沙嗲原本是马来西亚的传统食物,在整个东南亚都很盛行,简单说来就是南洋风味的烤肉串,特别之处在于放在香蕉叶或椰子叶上烧烤,最后淋上甜辣的沙嗲酱;芒果糯米饭不是主食,而是甜品,将糯米用椰浆浸泡后隔水蒸熟,芒果整颗削皮切块,两者一起摆盘,吃时再浇上一勺椰汁。
读万卷书,吃万里路,这是我人生的座右铭。
汹涌人潮里的微苦诗意
去华欣火车站时正是正午,阳光炽烈得让人睁不开眼,原以为这样的天气除了乘客就没有别人,没想到还有好多取景的人。
这是东南亚最漂亮的火车站,也是华欣最著名的地标。
整栋建筑完全采用柚木,风格独特而鲜明,红漆的梁柱和屋顶,搭配上黄色的墙面,色彩艳丽,散发出浓浓的泰国风情。小小的火车站只有一个站台,完全开放,没有安检和大门,隔着长长的铁轨与对面的山体两两相望。站台里有一堵照片墙,陈列着老式蒸汽机车和国王视察车站的照片,还有桂河大桥的旅游招贴画。
火车站目前仍然在运营,不过更多的是被游客作为景点。售票厅里可以买到前往泰国各地的当日火车票,旁边的时刻表徒有虚名,火车班次很少,还基本上不准点。也许来之前刚刚才过了一趟列车,下一趟说不准得等到什么时候,但是,泰国人不着急,坐在没有冷气的候车室继续心平气和地等待这没有的定数。
说是候车室,其实就是几排长椅子,来看新奇的游客、四处布施的僧侣、拖着大大小小行李的当地人,或坐或站,各自闲聊,很轻松,全然不同于中国的火车站。
幼时,我爸远在异地铁路局上班,于是童年时接触最多的交通工具就是火车了。记忆里的火车站,人山人海,兵荒马乱,即便是冬季,车厢里也弥漫着蒸腾的热气。
后来,在我爸调回老家前,我和妈妈最后一次坐火车去看他。出站后,看着身后那一大片看不清面庞的汹涌人潮,我竟然感受到了一丝微苦的诗意——我们大步前行,那是因为我们有一个明确的方向。
时光的明证会以地标的形式存在
火车站旁同样红白相间的亭子曾是拉玛六世统治期间的皇家候车室,国王像庄重地挂在墙上。旁边是一个规模不小的佛龛,建筑风格也与火车站保持一致。
泰国王室一直青睐碧海白沙的华欣,于是在此修建了避暑行宫,奈何路途遥远。铁路使这一切成为可能,还带动小渔船迅速发展为度假胜地。在20世纪初,从华欣到曼谷只需4小时,这是交通运输的一次革命。
如今的火车站因汽车的发展而逐渐被冷落,许久未启用的皇室候车厅一直闲置着,平静地面对朝代的更迭和历史的沿革。
在这样一个小清新的站台,好整以暇地等候一列说不准什么时候会来的火车,这是第二次。上一次,是在越南的大叻,也是在这样一个炽烈的午后。
很幸运地,不过五分钟就听见了火车的轰鸣声,候车的人迅速地收拾起行李,做好上车准备。
我不知道这是一列开往哪里的火车,就这样盲目地上了车——泰国的火车没有门,也没有检票员——甚至事先根本就没有乘车的打算,只是想来看看而已。
我想起了多年前最后一次坐火车的场景,那么多看不清面庞的汹涌人潮因为有着明确的方向而大步前行,和此刻的我截然相反,在异国的火车站,没有方向的我犹豫不决。
时代飞速向前,最原始的火车必定会被甩在身后。但是,这个火车站却会因为和王室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以地标的形式长久屹立。它是过去那些时光的明证,遥远但真实地存在。
去过很多遥远的地方,看过很多不同的城市,华欣相比起来真的就是平淡的小镇,但却又是一个特别的存在。
满街的寺庙,无法躲避的金色;喧闹的街道,只能被摩托车的轰鸣掩盖;乱七八糟的夜市,偏偏治安良好;“马杀鸡”被狠压穴位时的酸痛,第二天居然荡然无存……这一切,都融化在那相当浓烈的热里。
在华欣的那几天,我仿佛是在梦游,成天什么都不想,却又被浑浑噩噩的满足感给塞满,满得连空虚都不剩,似乎卸下了所有东西。
与其说是在别人的城市里旅行,不如说是在自己的人生里旅行,情绪难以言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