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刮风下雨,也要一生一世
2016-07-11金建云
金建云
婚后的我陷入鸡毛蒜皮织成的“迷宫”,丈夫在我眼中变得越来越可憎。曾经大度的我,不知不觉中变得市侩且睚眦必报。一次,我信誓旦旦地要离婚,丈夫竟没像以前那样挽留,而是点头同意。他的淡定与冷漠,像一把尖刀刺入我的心。
办理离婚登记的那天,下起了大雨。刚下出租车,一辆横冲直撞的电瓶车就从我身边擦过。我摔倒了,膝盖破了皮,高跟鞋豁开了口子,还断了鞋跟。肇事者一闪而过,我只能自叹晦气。
为了不迟到,我还是一瘸一拐咬牙赶到了民政局。早已等在那里的丈夫看到我的囧样,低声说:“去弄堂修一下吧,换证也不差这一会儿。”他指着不远处的鞋摊,这摊子从我们领结婚证的时候就在。记得领结婚证那天,我们目睹了鞋匠老两口为小事情吵架,还以他们为谈资。如今,用结婚证来换离婚证,鞋摊儿却依旧如故,这真是讽刺啊!
想到修鞋也花不了几元钱,我干脆随他去修。
老鞋匠心情不好,絮絮叨叨地数算老伴的种种不好——烧菜太咸、禁烟太严、睡觉梦游。他还气呼呼地说:“死老婆子怎么还不来送饭!我要跟她分居!分居!”
听到老人说“分居”这两字,我觉得很有违和感,说:“想分居,那你干吗不离婚?”老鞋匠讶异地问:“干吗离婚啊?我俩租的小阁楼就那么点大,分居也就是让她睡我脚底下。”
我差点没笑出来,原来老人家对“分居”有这么一套自以为是的理论。他接着说:“我臭脚,让她闻几天,她肯定要讨饶认错了。你这双鞋子质量不错啊,能穿好多年呢!”
确实,这双鞋子是我结婚时候买的,那时候两千多元呢,后来却觉得物有所值,高跟穿着不累,又跟脚又舒服,穿了几年还舍不得扔。
丈夫一边听鞋匠唠叨,一边把外套脱下来,盖在我露在外面的那只脚上。这时,我才发现自己搁在小凳子上的脚已经冻得麻木了。我沉默地扭头,念起刚结婚时丈夫的种种好处,一股淡淡的暖意从脚趾缓缓涌上来。
鞋子快修好的时候,老鞋匠的老伴出现了。老鞋匠劈头盖脸一顿抱怨:“你个懒婆娘,还知道来啊?让我饿死算了!”老伴一脸的不服气,愤怒地说:“饿一下怎么啦?家里一堆事,你做啊?要是我户口在这里,我早去跟你领离婚证了!”“离啊,有本事你离啊!你先看看人家上海的衙门,让不让你这婆娘进去?!”
两个老人斗起嘴来,很好笑,也很温馨。他们每天坐在这儿斗嘴吵架,再看着来来去去、结婚离婚的人们……他们吵架,也不耽误干活与吃饭。我的鞋从老头手中递到他老伴手中,两人的针脚完全一样,敲锤子、涂胶水的频率与动作也一模一样。
老鞋匠吃完饭,老伴把鞋子也修好了。两人的斗嘴暂告一段落,又商量起给坐月子的女儿买补品的事。想到这对老怨偶竟凑合了大半辈子,不禁让我思绪万千。
老鞋匠将鞋移给我,自豪地说:“十块钱,不错吧!比买双新鞋划算多了。哪双新鞋不磨脚?还是修修补补的老鞋子舒服!”
付钱后,丈夫把围巾从我的脚上拿开,礼貌地跟老鞋匠夫妻告别。
我若有所思地穿上鞋,顿顿脚,继续往民政局的方向走。丈夫也垂着头,摸出手机滑一滑,支支吾吾说起有关天气的事情。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走着。快到门口的时候,我的脚步放慢了。跟在后面的丈夫,咳下嗓子,问:“先去喝杯咖啡吧!吃点东西?也不差这一会儿。”
思量了一下,我点点头。
那天,我们在咖啡馆坐到民政局的工作人员下班,然后一起去超市买了很多东西……后来,我们吵吵闹闹、磕磕碰碰地过着日子。想离婚的念头在所难免,然而想到民政局,就会想到那对老怨偶——吵吵闹闹却永不分离,刮风下雨的日子仍坐在一起,用黝黑皴裂的手,攒着一块块的硬币,住在棚户区的阁楼上,为女儿积存着一份保障,共同为着生存而打拼努力。这一切,都提醒着我的矫情、我的褊狭、我的身在福中不知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