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

作者：张琪媛

学校：长沙市长郡中学



十年

作者：张琪媛

学校：长沙市长郡中学

十年前。

晨色熹微，宿醉的露珠从柳树枝尖上轻轻滑出，带着醉态跌进湘江岸丛，惊醒了正在酣睡的小草。一个女孩提着一只小花灯，左瞧右瞧，远处只有一条像一颗黑豆的小舟。她终于放心地走近江边，面色微红，心里咕咕咚咚地打鼓。她悄悄地蹲下，把小花灯轻轻放在水面。

手里的那只花灯是女孩平日里偷偷做的，不知是何时读过的哪本书，曾经写过“放走自己编织的花灯，许下的心愿会在十年后实现。”于是，少女的纯情开始酝酿起涩涩的酒。因为怕被别人笑话，她从编织花灯起，到来了这儿，一直没敢让别人看见。

望着随水流飘远的花灯，女孩喃喃道：“小花灯，你能让我十年之后比现在更美吗？”

这女孩，正在镇上的学校读初中，当时她对文学已经怀有极大的兴趣，而她最爱的书，是从班上好朋友丽丽那借来的。那本翻了三四遍的《简爱》，她常常在夜里的煤油灯下对书中独立勇敢和渴望爱情的简爱喜爱得如痴如醉。她的成绩一直是全年级第一名，再加上热爱读书，她的每一位老师都夸赞她是个好苗苗，对她高中考上县一中充满期望——全镇这几年也没能考上几个啊。而她也卯足了劲，读书更加卖力，家里的奖状已经贴满了整个黑不溜秋的土墙。只是，女孩是地道的农村出身，对于一个乡下女孩，十来岁就已经意味着要承担家里的农务，要不是女孩的学习成绩出奇地拔尖，给父亲赚了面子，再加上每年学校老师都会极力地做女孩父亲的思想工作，不然，女孩也早辍学回家种田了。如今，两个弟弟虎子强子都已快到了上初中的年纪，眼看着父亲最近脾气开始火爆，母亲这几个月也愁容满面，欲言又止，她隐隐约约地感知，家里已负担不起她奢侈的高中。

暑假的那天傍晚，女孩从镇上学校回村的路走得很迟疑。拿着县一中烫金的录取通知书，心里却是无尽的冰冷与默然。

她看到一只披着青黑色丰羽的鸟，这在只有麻雀聚集的小穷村里很罕见。青鸟仰天嗥鸣，又在尖厉的鸣叫声中飞离暮色阴沉的云天。她怔怔地望着青鸟，直到它浓缩成一个黑点，她多么绝望地羡慕这只高贵的、自由的鸟！因为她早几天就接受了家里的决定：就是考取了也不能读了！

之后的几年，她凭着手巧的优势，来到镇上一家布鞋厂打工。每天要工作10多个小时，一天要打十多双布鞋，她经常手上浮肿起血泡，肩颈常常被压迫得晚上疼到无法入睡，相比之下，有时一根针扎进了肉里已经造成不了什么疼痛感。但不变的是，她朴素的衣裳从来是干干净净的，头发总会用心地梳理、扎好辫子。在厂里，她邂逅了她的男人。他是工厂里负责将布鞋的成品运到县上的小伙子，忠厚老实，关心到了这个在打布鞋时背诗的文艺女工，而当他听说了女孩的经历时，无不替她感到惋惜，内心更是充满无限的敬佩，他爱上了这个美丽坚强的女孩。而女孩也注意到了每天身后那个听自己背诗的男孩，像是一种相知的契合，萌生情愫。在女孩19岁那年，他们以农村习以为常的方式结了婚。花前月下，他们用激情饱饮爱情的甘露，用青春照亮彼此的生命。

20岁，女孩生下了女儿琪琪，这为小俩口的爱情注入了新的活力。

“孩子他爸，琪琪生日那天请到的客人一定要比咱们结婚时还多。”年轻的妈妈略显调皮地向丈夫笑，像一朵待放的郁金香。

“按老婆说的办。”他搂住这个有了母爱后更迷人的女人。

女儿“满百岁”那天，丈夫早早出门了，他要提前运完当天最后一批货，再尽快回来为女儿庆生。年轻的妈妈很早也起床了，客人的位置、礼品、点心都要布置，再说要是起晚了琪琪都不乐呵了。

已到中午，小镇这条窄窄的弄堂如开水沸腾般热闹地挤满了熟人。通往县城的马路上，荒落冷清。快乐的丈夫心急不已，车速越来越快，一个转弯，巨大的惯性把货车甩出路面，跌入了马路旁的阴沟，车身死死轧在他的腿上，他在剧痛中昏迷了过去……发条催促着表针转动，嘀嗒，嘀嗒。

“手术很成功，截肢的腿部不会受到感染。”医生，永远专业的术语，永远专业的微笑。

女孩的青春被紧促的生活勒出衰微的伤痕，少女的情怀不知被埋藏在时间的哪一间昏昏楼阁。

……

顺着村口的老樟树望去，一座座民房零零落落。透过其中一间粗糙的小窗向内望，系着油渍斑斑的粗布围裙，捂口咳嗽的就是曾经在江边放灯的女孩。她吹燃炉灶，撩起遮住眼睛的一绺头发，用手擦擦被灶烟熏出泪花的眼睛——脸上随即出现几道锅烟的痕迹。她小心地盛起冒着泡沫的蛋羹，也只够全部倒入一只小碗，而另一只青菜碗里，仅泛着一点点油花。

对1岁大的女儿来说什么都是新奇的，她极不安分地趴在老旧的红色沙发上，抠着一个破烂的洞眼。母亲用汤匙挑起一勺蛋羹，吹一口气，轻轻移到女儿嘴边。女儿立即像一只乖巧的小猫，把喂过来的勺子吮得干干净净。堂屋里那个一只裤管空着的男人，正在专心地打着布鞋。

……

转眼那十年就过去了。

这是一个熹微的清晨，那个女人，手牵着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女孩，女孩手里提着昨天晚上她妈妈做好的一只小花灯。

女人的碎花衬衫一尘不染，她和十年前一样，扎着干净的马尾。她和丈夫已经成了小老板，俩口子共同经营着镇上的那个鞋厂。岁月的风霜，让女孩拥有了女人的美丽和坚强。

晨风带着晨雾飘来，将深邃的凝眸吹得微漾。“放走自己编织的花灯，许下的心愿会在十年后实现。”

点评：少女的梦总是美好，生活的坎坷却总是突袭，谁能坚强扛过，而不失对生活的憧憬。作者细心刻画这么一个美而坚强的女子，她就是我们最期望的女人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