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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泽东对“共工头触不周山”的全新解释

2016-07-05曾珺

党史博览 2016年4期
关键词:共工下阕工头

曾珺

1930年10月,刚刚结束了中原大战的蒋介石,调集10万兵力,任命江西省主席鲁涤平为总司令,第十八师师长张辉瓒为前线总指挥,向中央苏区发动了第一次大“围剿”。

与以往一省的“进剿”和几省的“会剿”不同,这时的大规模“围剿”已成为南京政府统一指挥下的全局行动,规模也大了很多。

12月7日,蒋介石抵达南昌,召开“剿共”军事会议,制定了“围剿”的十六字方针:“长驱直入,外线作战,分进合击,猛追猛打”。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面对蒋介石的汹汹气势,毛泽东于12月25日在离东固不远的小布镇召开的苏区军民歼敌誓师大会上,拟了一副对联,高悬在大会主席台两侧:“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游击战里操胜券;大步进退,诱敌深入,集中兵力,各个击破,运动战中歼敌人”。

“诱敌深入”的方针确立后,红军就掌握了战斗的主动权。12月30日凌晨,细雨浓雾。在龙冈地区的狭窄山路上,预先设伏的红军对张辉瓒部发起了突然袭击。经过八个小时的激战,全歼敌军近1万人,活捉了张辉瓒。接着,红军乘胜东击,又在东韶歼灭敌军谭道源师一半,其他各路敌军仓皇逃走。红军在五天内连打两个胜仗,歼敌1.3万人,缴获各种武器1.2万余件,取得第一次反“围剿”的胜利。

如此大快人心,毛泽东写词来纪念这次胜利。《渔家傲·反第一次大“围剿”》的上阕便诞生了:“雾满龙冈千嶂暗,红军怒气冲霄汉。唤起工农千百万,齐声唤,前头活捉张辉瓒。”

词的上阕写就后,毛泽东搁笔了。他一时没有素材了。因为写到这里,就已经把张辉瓒活捉了。郭化若看到这半首词后,十分喜欢,对毛泽东说:“毛委员,您这么短短几句,就把龙冈的天时地利和军民反‘围剿的伟大胜利绘声绘色地表现出来了。”说完,他便向毛泽东索要这半首词。毛泽东拗不过他,便将“活”字圈去,在“捉”字后面加了一个“了”字,递给他。这样,词的上阕就成为“雾满龙冈千嶂暗,红军怒气冲霄汉。唤起工农千百万,齐声唤,前头捉了张辉瓒”。

很快,蒋介石为毛泽东送来了这首词的下阕素材。

1931年2月,蒋介石任命军政部部长何应钦兼任陆海空军总司令南昌行营主任,统一指挥湘、鄂、赣、闽四省“围剿”部队,投入20万军队,对中央苏区发动第二次大“围剿”。鉴于上次失败的教训,蒋介石改变了作战方针,指示“围剿”部队“以厚集兵力、严密包围及取缓进为要旨”,以“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为战术,并实行严密的经济封锁。

4月1日,国民党军队分四路向中央苏区大举进攻,其部队从江西吉安向东延伸到福建建宁,构成了一条长达400公里的弧形阵线。苏区中央局经过反复讨论,仍决定采取毛泽东提出的“诱敌深入”的方针,反对“分兵退敌”和退出中央苏区两种错误主张。红一方面军依托根据地的有利条件,集中主力,选择敌军薄弱环节,保证每战拥有优势兵力,先打弱敌,之后由西向东横扫,各个歼灭敌人。

看到自己的军事意图被广大指战员接受,毛泽东格外兴奋,提笔填写了《渔家傲·反第一次大“围剿”》的下阕:“二十万军重入赣,风烟滚滚来天半。唤起工农千百万,同心干,教他片甲都不还。”

写好后,与上阕联系起来看,毛泽东发现“唤起工农千百万”一句重复了。反复推敲后,他将上阕的起头增加了“万木霜天红烂漫”一句,用“雾满龙冈千嶂暗”替换了与下阕中重复的一句。

这样,全词就成为:“万木霜天红烂漫,红军怒气冲霄汉。雾满龙冈千嶂暗,齐声唤,前头捉了张辉瓒。 二十万军重入赣,风烟滚滚来天半。唤起工农千百万,同心干,教他片甲都不还。”

1962年,《人民文学》打算在5月号上第一次公开发表包括《渔家傲·反第一次大“围剿”》在内的六首词。此前,编辑部请毛泽东进行修改。毛泽东先是把上阕第二句“红军怒气冲霄汉”改为“秋来一派风流态”,最后改定为“天兵怒气冲霄汉”。下阕的最后一句“教他片甲都不还”改为“牵来后羿看朝饭”,最后改定为“不周山下红旗乱”。

这样,我们今天看到的《渔家傲·反第一次大“围剿”》这首词的公开版本就是:

“万木霜天红烂漫,天兵怒气冲霄汉。雾满龙冈千嶂暗,齐声唤,前头捉了张辉瓒。

二十万军重入赣,风烟滚滚来天半。唤起工农千百万,同心干,不周山下红旗乱。”

考虑到最后一句不是很好理解,定稿后,毛泽东给林克写了一封信,请他查找共工头触不周山的故事,以便作注。信中说:

《共工氏头触不周山》的故事,请着人查出,抄录,交我,为盼!

根据林克查找的资料,毛泽东为这个故事写了一则400多字的注:

关于共工头触不周山的故事:

《淮南子·天文训》:“昔者共工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满东南,故水潦尘埃归焉。”

《国语·周语》:“昔共工弃此道也,虞于湛乐,淫失其身,欲壅防百川,堕高堙庳,以害天下。皇天弗福,庶民弗助,祸乱并兴,共工用灭。”(韦昭注:“贾侍中云:共工,诸侯,炎帝之后,姜姓也。颛顼氏衰,共工氏侵陵诸侯,与高辛氏争而王也。”)

《史记》司马贞补《三皇本纪》:“当其(按指女娲)末年也,诸侯有共工氏,任智刑以强,霸而不王,以水乘木,乃与祝融战,不胜而怒,乃头触不周山崩,天柱折,地维缺。”

毛按:诸说不同。我取《淮南子·天文训》,共工是胜利的英雄。你看,“怒而触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满东南,故水潦尘埃归焉”。他死了没有呢?没有说。看来是没有死,共工是确实胜利了。

在中国文学作品中,“共工头触不周山”的故事常常被提及,但大都将共工作为一种非正面的素材。郭沫若写于1920年11月的《女神之再生》中说:“群以头颅碰山麓岩壁,雷鸣电火四起。少时发一大雷电,山体崩裂,天盖倾倒,黑烟一样的物质四处喷涌,共工之徒倒死于山麓。”鲁迅在写于1922年11月的历史小说《不周山》(后改名为《补天》)中就把共工和颛顼作为女娲的不肖子孙来叙述,说他们为了争夺权力把天都毁坏了,害得女娲不得不炼石补天。

然而,在《渔家傲·反第一次大“围剿”》中,共工却被毛泽东视为成功的典范。这不仅是因为“共工”恰好与“共产党领导的工农红军”有着字面上的巧合,更在于在毛泽东心目中,共工是一位敢于挑战、奋斗不息的果敢战士。

毛泽东对“共工头触不周山”故事的全新阐释,还引发了学界的一番热烈讨论。

郭沫若于1962年5月12日在《人民日报》发表的题为《喜读毛主席的〈词六首〉》一文中这样写道:“主席说:‘共工是胜利的英雄,共工‘没有死。这是从来没有人说过的话。我体会到这是一个宇宙观的认识过程。从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说来,共工那种改造自然、改造客观世界的精神的确没有死,它是活着的,永远活着的,活在劳动人民的心里,特别是有意识地活在杰出的共产党员的心里。”

“鲁迅的《补天》作于1922年11月,我的《女神之再生》作于1920年11月,我们的认识和主席的马克思主义的宇宙观还大有距离,故我们当时还不能体会到共工神话中人类改造自然、改造客观世界的潜在意义,经主席这一点出,就好像在中国的神话世界中高擎起一只火炬。这会在神话传说的研究,古代史的研究中指示出一个明确的方向。我认为主席这一注的重要性不亚于词的重要性。有的同志认为诗词不宜用典,更有人厌恨加注,以为是卖弄渊博。其实不能这样全称否定。典要看怎样用法,注也要看怎样加法,像主席在这首词中用的这个典和加的这个注,不是非常新颖剀切的吗?”

一首词,反复这般,再三修改,又不厌其烦地查找资料,写上一段长长的注,可见毛泽东的用力之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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