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东京马拉松”之旅
2016-07-04东小西
东小西
对热爱跑步尤其是关注马拉松赛事的人来说,东京马拉松赛(以下简称“东马”)是一个如雷贯耳又极具诱惑力的名字。始办于2007年2月的东马,距今仅有短短十年历史,但却是亚洲唯一入围“世界六大马拉松”(其他5处为波士顿、伦敦、柏林、芝加哥、纽约)的赛事,它组织最为细致、服务最完善、最安全、Cosplay奇装异服跑者最多,堪称马拉松赛事中的“奥斯卡”。
“东马”是所有马拉松选手和爱好者的终极梦想。“如果一生只能有一次爱情,我希望我是永尾完治,而她就是赤名莉香;如果一生只能跑一次马拉松,我希望是东京马拉松。”河北男孩成隍说完这句话后不久就收到了“东马”组委会的入选通知。在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城市东京,成隍会邂逅他的“赤名莉香”吗?2016年4月初,成隍向本刊记者娓娓道来……
一定要去跑一场马拉松
我出生于河北邯郸一个普通工人家庭,今年26岁。从小就跟着爷爷奶奶一起住。老人的极度疼爱和百依百顺,把我养成了小胖墩。随着年龄递增,我变得越来越自卑怯懦。“最讨厌早操和每周两节的体育课,最恐惧的是突然碰见隔壁班心仪的女孩。”上高一时,我在日记中这样吐露心声。
其实我也有很多优点,会弹吉他、会谱曲写词,我还看完了偶像村上春树所有的书。上初中时,我就经常在报刊杂志发表文章。但当同学们有意无意叫我“死胖子”时,我知道,光芒是照不到我身上的。
高二下学期的某天,我收到一封特别的“情书”,是隔壁班的那个女孩方玲写给我的。“成隍,你那么优秀,高考如果栽在体育上就亏大了!从明天早上5点半开始,咱们一起跑步吧!”过去十几年,让我跑步的声音响过成千上万次,但唯有这一次,“跑步”是世间最单纯、动听的召唤。
那天放学时,我在楼梯口碰见了方玲。这个身材玲珑有致、学习成绩很棒的姑娘红着脸告诉我,为了巩固体育成绩,她爸爸请了个体育家教,每天早上围着操场跑45分钟。“你可以跟我蹭老师。”她说,“但前提是不能迟到早退,要跑两个月!”
我的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就这样一天两天三天,跑了半个月,我渐渐跟上方玲的步伐,体重锐减18斤!那应该是人生中最为美好快乐的时光。
两个月后,方玲投入到紧张的备考中去,偶尔会出其不意地出现在操场上,就为偶尔碰见,我从此一发不可收地爱上了跑步。不到一年时间,体重从190斤减到了140斤!方玲没有参加2009年的高考,辗转得到的消息是:她去日本读大学了,原来她父母早就离异,高中毕业后就去日本和妈妈相聚了。
从此天各一方,杳无音信。我去广州上大学,从大二开始,我每年都会参加在上海、北京举行的马拉松比赛。和其他人想拿到奖牌证明自己不同的是,我只是想在跑步中,重温青春年华里最美好无暇的时光,因为那些晨曦初升的日子里,有一个名叫方玲的女孩,那么温婉地熨帖了我原本褶皱的人生。
而对于喜欢马拉松的人来说,每年2月在东京举行的“东马”有致命吸引力。一是因为近在咫尺,二是它的规模、档次都远高于比它的历史长很多的上海、北京马拉松。对我而言,因为方玲在日本。
“东马”每年有35000人参加,但日本国就占去了近3万人。从2012年开始,每年我都会申请“东马”,但却连续4次落败。哥们说:“要去日本找方玲,攒点钱去趟日本旅游不就行了吗?”我说:“我想在跑步的时候偶遇她。”哥们就笑翻了,说我神经病。
2013年,刚举办7届的东马刮世人之目,加入世界最顶级马拉松阵营。2015年8月2日,“东马”海外报名的第一天,我早早地在开放网上注册( www.tokyo42195.org)了。报名费为12800日元(相当于人民币759元)。报名界面有日文、英文两种界面,我大学选修了日语,用日语填写基本资料不在话下。接下来两个月漫长的等待,名额采取抽签形式,一般只有10%以下的中签几率。这一次,我会如愿吗?
有些事只有在“东马”才开始
2015年10月30日,“东马”宣布最后一批中签名单,我找到了自己的名字“成隍”。我中签了!这比我当年高考超常发挥,毕业后顺利进入某全球500强公司还要高兴。
比赛时间是2016年2月28日,我提前两个月在“携程网”上抢了从天津出发的特价机票,酒店也预订在了东马出发点都厅附近。
一个高中哥们儿和妻子正好要去日本蜜月旅游,选择了与我结伴同行,一是感受“东马”,二是顺便给我加油。3个人定了8天7夜,即2月22日—2月29日的行程。
提前一星期到达,朋友夫妇先去大阪、神户和奈良旅游了,我一直在东京。头三天,每天早上去附近跑10公里后,再漫步于东京大街小巷,累了就随便找个小店坐下来。东京城区人口约1400万,“东马”举行期间陡增200万。我一度好奇在这弹丸之地,这么多的人怎么跑得开?到时会不会出乱子?
2016年2月27日上午11点,台场正式对外开放。我拿着所有要求提供的文件,签了登记表格,专人核对护照身份后在表格上盖完章。我领到了自己的号码牌芯片、衣服和存衣包。整个过程很快,你只要拿着确认信函进入展区,即刻有专人微笑鞠躬地迎接指引办理手续。出示护照和信函,随即电脑确认,整个过程不会超过一分钟,而后工作人员会用英文解释芯片和号码牌的穿戴方式。
第二天早上5点,朋友的妻子给我买来了两个包子和一碗白米粥。他妻子叮嘱我只能吃7分饱。“吃多了跑不动,何况我听说‘东马全程有无数免费美食,跑下来你肯定要胖三斤!”她说。
早上6点,我在乳头上贴上乳贴,再穿上紧身运动服。因为长距离跑步会大量出汗,乳头和衣服摩擦会受伤,贴上乳贴会好受点。
东马根据选手报名成绩,将起点划分为A—K共11个区域,选手则按照成绩均匀分散在跑道上分区出发,我的区域在G。这属于比较靠后的区域,前面区域的选手要么是专业运动员,要么是资深马拉松爱好者,他们拼成绩,是“严肃跑者”,我们则属于“娱乐跑者”了。
“娱乐跑者”群的氛围更轻松搞笑,大家节奏相近,更有利于取得好成绩。候场人数和志愿者、工作人员加起来至少10万人,但比赛开始前,却安静得出奇。每个人说话的声音都非常小,像是在静候一场名人的精彩演讲。
有些记忆是这一辈子的不期而遇
早上8点整,枪鸣准时响起,数万人冲向前方。呐喊声、音乐声、锣鼓声次第响起,阴郁的天空似乎都被点亮了。
2月底的东京很冷,但是东京市民却全家倾巢而出,上到七八十岁的老爷爷老奶奶,下到满脸稚气的小娃娃,把漫长的赛道沿线围得密不透风。但是这中间,有大量跑者亲友团或是同事团举着跑者的名字,一旦见到熟悉的面孔,就激动夸张地大叫。
每当这时,原本被团团围住的栅栏,瞬间就会让开一处空白,让参赛者和亲友拥抱。沿途设置了无数个流动厕所,但每个厕所前都排着长队。
情急之下我拐到路边的一家寿司店,原本排着队的几个男人马上主动让开,示意我赶紧去解决内急。出来时,有个漂亮的女店员,双手拖着一盘寿司,我拿了一个放进嘴里,她的笑容绽开如花朵,仿佛我能免费享有她递过来的寿司,是她天大的荣幸。
一路上有各种展示日本风情的节目表演,骑着自行车的医疗人员紧紧跟在身旁,化着浓妆、穿着和服的日本老太太,手牵手,声嘶力竭地为你加油!
赛程跑了一半,栅栏外加油助威的人依然很多,而道路两旁,除了官方开始提供食品水果补给外,市民和周边店铺自发从家里带来的各种食品也多得不得了。
行程跑了30公里到达浅草,我湿透的衣服被风吹干了再次湿透。有点头晕眼花,一直没敢怎么吃东西的我,肚子也“咕咕”叫起来。
“嗨!成隍!”栅栏外有人叫我的名字,是同行朋友的妻子吗?停下来,一个穿蓝色马甲,身材玲珑,头上扎着一条用中文写着“谢谢”的白色丝带的女子,张开双臂朝我跑过来。看装扮是志愿者,但她不是一般的志愿者。我的双腿突然一软就坐在了地上。
如梦如幻,我怎么可能,真的在这里碰见方玲?!
另外两个男性志愿者跑过来,将我扶起来带到路边,医疗急救队的人员马上过来,一旁的中国留学生志愿者用中文问我:“怎么了?”我慢慢站稳了,渐渐恢复了力气。但我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方玲,她大笑着拥抱我,说:“我老公是‘东马筹备小组的,所以我在中国参赛者名单里发现了你!所以我就来当志愿者,外加你的亲友团了!”岁月流逝并未在她身上刻下太深的印记,方玲比之前温婉了许多,她总是笑着。
她转过身,指着后面两个同样笑着的小女孩说:“这是我的双胞胎女儿,你瞧,她们手上举着‘成隍先生加油的牌子呢!”我的眼泪要掉下来,但我说:“今天流汗太多了!”
那一刻,那个地方,我觉得就是我此行的终点,我真的不想再跑下去了。但是,吃完方玲女儿递过来的饭团,在这特别的亲友团的鼓励下,我又笑着出发了。周围的欢呼、呐喊、各种美食和文艺表演,数万人跑过却依然洁净如洗的街道,都已经不能再轻易入心入眼了。对我而言,方玲的突然出现,才是“东马”最令人惊叹和感激的地方。
离终点大约1公里时,一个60多岁的老人突然摔倒在地,站了几次都站不起来。我停下来,把他扶起来,然后我搀扶着他,慢慢地走到终点,完成了全程。用时2小时50分,这差不多是我参赛以来最差的成绩。但何尝不是我最好的一次经历?
朋友在终点处等着我,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我思来想去,最终没把偶遇方玲的事儿告诉他,他肯定不相信,如果相信了又会撺掇我再见方玲。但我知道,这样的重遇,有一次就够了。它已经足以抚慰我余下的人生,也完全可以让我在有生之年,像我的偶像村上春树一样,一直跑下去!
(本文人物均为化名) 编辑/张小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