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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张火丁:她有让人定下来的力量

2016-07-04刘丹青洪鹄

畅谈 2016年5期
关键词:身段水袖青衣

刘丹青 洪鹄

西皮流水中的张火丁非常安静,她待在某一个只有她自己知道、只有她一个人到得了的地方。但少有人知道,这个富有魅力、收放自如的张火丁,其实是非常焦虑的。

44岁的张火丁是一个谜,不宣扬,不讨好,却在戏曲市场低迷的当下,有着巨大的票房号召力。

作为赵荣琛的关门弟子,张火丁是京剧程派青衣第三代传人。不上妆时,她看上去要更瘦小些。头发齐耳,衣服多为黑色,不是人群中先声夺人的那一种。

上了妆张火丁是另一个人。她是《锁麟囊》里的薛湘灵,《荒山泪》里的张慧珠,含蓄方正,风度谨严,水袖功夫很好,舞蹈身段的调度生发合乎规范,从不挤眉弄眼,风格庄重。西皮流水中的张火丁非常安静,她待在某一个只有她自己知道、只有她一个人到得了的地方。

这时的张火丁是俭朴、用力而专业的。

不自知的力量

青衣是京戏中的旦角,穿青色褶子,念韵白,唱工繁重,风格内敛,南称正旦,北号青衣,是经过抽象的女性角色,女人中的女人。

各色流派里,习程派青衣的人极少,整个戏曲学院不过6人。这流派始于程砚秋先生,讲究气息声韵,行腔婉转幽咽,在眼神、身段、步法、指法、水袖上都与别派不同,习学不易,更难工巧。

2014年,张火丁息演4年后复出,在长安大戏院连唱两晚,一场唱《梁祝》,一场唱程派名作《锁麟囊》。开票第一天,《锁麟囊》卖光了;第二天,《梁祝》卖光;第三天,680元的位子炒到2200元,很快也卖光了。

戏曲圈不乏商人、机构包下演出的事,但张火丁的每一张票都是卖出去的。

张白跟着张火丁学戏,也有10年了。之前,当她起了转行的念头,就要放下程派青衣这门手艺时,她看到台上的张火丁。再后来,她成了张火丁的学生。这10年间,好多同行放弃了,改行了。理由很简单:京剧低迷,没人看,唱的人挣不着钱,一场戏拿到二三百就算不错,长安大戏院一个当红台柱子的戏,上座率也只有三成。

但很奇怪。只要看着张火丁仍在台上,做身段,甩水袖,不多一言,不苟一笑,吐字、行腔、运眼,唱她的程派青衣,张白说,她就觉得有那么一种东西,让她可以继续在这块地毯上练功。

那是一股奇怪的,能让人定下来的力量。

戏评人朱秀亮看过《荒山泪》里张火丁的出场,很惊艳,“她手提个篮子这么往外走,走得非常非常静,非常非常美。一点一点,先是手出来,然后篮子出来,然后下面的裙子踢出来,就像清水往外漫一样。我不知道她练这个出场练了多少遍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那真的是一个震得人浑身寒毛倒竖的出场。”

可她对于自己那股力量,或神奇的魅力并不敏感,也极少自我感动。

台上那些千思万绪、愁肠百转的眼神、步法,水一般的身段、水袖,并没有影响她的性格。台下,她没那么多情绪,至今也不是个浪漫主义者,身上缺少江湖气,绝口不谈理想。

朱秀亮后来问张火丁,这个出场为什么那么好。张火丁说:“老师这么教的。”

也有人夸奖她:“你连篮子都提得跟别人不一样。”张火丁问:“哪里不一样?”

对“她有青衣该有的样子”这类评价,张火丁也觉得茫然:“我从没想过青衣该是什么样。”

她话不多,但很礼貌,温柔但又相当直接,是个天真中透着决断力的人。

学生张白说,张火丁身上有种不知是豁达还是天真的东西,她从不想太多,也不设长远目标,事情从手头的做起,一件干不完,绝不开下一件的头。

对为什么能在这行坚持住一类的话,她的答案也很简洁:“没想过。我这一生从事这个行业就没想过别的,别的什么也不会。”

“长”在练功房里

张火丁元宵节出生,家里原先想给她起名叫“张灯”,取张灯结彩之意,这名字不免过于喜庆,父亲张一就把灯字拆开,成了火丁。吉林白城是个有曲艺传统的北方小城,而张家人正适意地活在这传统中。张一戏校毕业,就职于白城文工团,后来调到评剧团,当艺术室主任。儿子张火千四五岁就表现出戏曲天分,会拉“云手”,会演小毛岸英。他8岁考上戏校学京剧,学期末汇报演出时在台上翻跟头,看得台下的妹妹眼睛放光。

10岁开始,张火丁像哥哥一样报了吉林省戏校京剧科,连考3年,每年都被刷下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没人认为她属于京剧方面条件好的女孩:她声音略沉,不是传统上被看好的那种高亮;身形也不算好,某种程度上她有点笨拙,少女期前还有点胖;五官中正,但过于清淡,存在感不强。

谈起妹妹,现在是她经纪人的张火千说,她“看起来不声不响,其实什么都不怕”。3年落榜,放一般姑娘,提都不好意思提了,张火丁却是一丝心思都没松动过。曲线救国也行,13岁时,她把自己安进了廊坊市评剧团,“唱着评剧,心里爱着京剧”,练着评剧的大嗓,再找个地方偷偷地吊京剧需要的小嗓。

1986年,15岁的张火丁终于成为天津戏校京剧科的一名插班生。她被安排进一个代培班,同学普遍比她小两三岁,还都正经学了起码两年戏。但张火丁的强悍在于她的不怕:在她的老师孟宪荣心里,她可能看起来有点羞怯,但实际上她“出丑不怕,吃苦,就更不怕了”。她的同学一学期学三出戏,她学十出,整个人像一个植物一样“长”在练功房里,几乎要生根了。

天津戏校毕业后,张火丁和哥哥被分配到了战友京剧团。这是一个有些边缘的剧团,没多少演出机会,年轻演员们在里面几乎无事可做。兄妹二人每天唯有练功。

很多年后,张火丁接受采访,被问及这段看似摸不到任何未来的岁月时,答话总是一句:“我觉得练在自己身上,谁也抢不去。”在天津戏校后期,她开始比较专注地学习程派,她并不细亮的嗓音,比起中正平和的梅派来,自然是和偏于颓郁、剑走偏锋的程派更为相称。程派青衣里,她最崇拜的是当时已侨居美国的程派巨星赵荣琛,后者68岁饰演《荒山泪》的录像被张火丁看了无数遍。

张火丁的话匣子在聊起恩师赵荣琛的时候打开了。她至今相信,他们能成为师徒,是命运对她最隆重的一次垂青。正是那段她反复观看赵荣琛的录像带、独自揣摩的日子里,有一天突然接到程派艺术研究会的一个电话,直接问她是否愿意跟赵荣琛先生学戏。她惊呆了。就这样,她成了赵荣琛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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