锄奸

崔立

儿子进来时，有些小心翼翼蹑手蹑脚的样子。老王原来是低着头的，抬起头时，老王不经意地咳嗽了一声，儿子，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外面的天，已经暗了很久，屋里暗淡的灯光下，儿子的身影一下被拉得好长好长。

儿子说话的语气也带了份小心，哦，爹，我这不是出去干活，走得远了，回来的路，自然也就长了。

老王点点头，想起了什么，说，路上没碰上鬼子吧？

鬼子？没有，没有。儿子使劲摇着头，随手端起桌上的一碗稀粥，就进了他的屋。

老王也是第二天才知道的，昨晚一队鬼子“扫荡”了相邻的孙家村，从村里抓走了几个八路军伤员。当场，一个伤员和收留伤员的那一家子，就在全村人众目睽睽之下被鬼子的刺刀给杀死了。另几个伤员，也被鬼子拖着进了县城。鬼子还放话，哪个村哪个人还敢收留和皇军作对的人，整个村子的人，全都死啦死啦的！

老王听着这话，有些不寒而栗。

老王想到了儿子，儿子有几个好朋友在孙家村，没事就爱往那里跑。儿子一定是知道那里藏有八路军伤员的。昨晚儿子那么晚回来，该不是他去告的密吧？老王不禁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

这一天，儿子回来的早一些。儿子油光满面的，像是吃了什么好东西，精神抖擞。

老王试探性地说了句，儿子，你白天去哪了？

儿子说，爸，我，我就是出去溜达了下。

老王说，昨晚孙家村被鬼子抓出了几个八路军伤员，你知道吗？你当时不会也在那里吧。

儿子笑了，说，爸，没有没有，我昨天压根就没去过孙家村。

老王说，那你去哪了？

儿子面色顿时一紧，看了老王一眼，有些不知道说什么话了。半晌，儿子说，爸，我就是在外面瞎逛游，你放宽心吧。

老王的心里越来越确认，这个事弄不好还真是儿子告的密。儿子啊儿子，你什么事不能做，非要做这种事啊！

白天，儿子出门的时候，老王在他身后小心翼翼跟着。

儿子穿过村子，走过庄稼地，老王小心地远远地跟着，一看到有遮蔽处就躲一下，以防被儿子发现。

走了大半个小时的路，前面就是县城了。

儿子直往县城大门走。几个伪军在大门口探头探脑地做着检查，一个伪军检查完儿子，示意儿子可以走了。儿子就进去了。

老王赶紧也到了大门口。一番检查，老王也进去了。

县城并不很大，几条马路走过，儿子熟门熟路地就到了鬼子的指挥所，他像是和门口的几个鬼子很熟，点着头就进去了。

老王当然进不去。

老王远远地看着，心狠狠地就被揪在一起：儿子啊儿子，这奸细，看来真是你呀！

老王等在那里，一直在想，想啊想，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来。

儿子出来了。

儿子走出去也就几十米。

老王猛地就往指挥所冲了过去。老王嘴里喊着，小鬼子们，我和你们拼了！老王的手伸进衣服里，姿势像是怀里揣着一把枪，正准备掏出来。

枪响了。

几个鬼子开了枪。

老王身上至少中了十几枪。老王像烂泥一样软软地倒在了地上，血印满了整个天际。老王还没完全闭上的眼睛，似乎看到儿子惊恐悲伤的目光。老王的嘴角，忽然挂了丝笑意。

那一年，穿着一身笔挺军装的儿子跪倒在老王的墓地前痛哭流涕。

爸，日本鬼子被我们赶走了。爸，我对不起你，爸，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