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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的回忆

2016-06-30杨牧之

中外书摘 2016年6期
关键词:剃光头平头金鱼

我上小学是 1949年。新中国成立了,6岁的、7岁的、8岁的,甚至9岁的孩子,过去没有条件读书的都一起进入小学一年级读书。

那时我真贪玩,每天刚背起书包上学就盼着放学。姐姐们跟我说,小时候我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再玩一会儿”。

放了学,书包往家里一扔就玩去了。母亲叫我回去做作业,我说,“再玩一会儿”。叫我回去吃晚饭,我说,“再玩一会儿”。该回家睡觉了,我还说,“再玩一会儿”。

我就是在这“再玩一会儿”的日月里读完小学,度过快乐的童年的。

回忆我在念小学的时候,许多往事,至今不忘。

而这些不忘的往事,大都和母亲联系在一起,温暖着我的心,让我感到童年的快乐。

做手工

上手工课做手工,是我最发愁的一件事。记得一次手工课,我不知做什么好,我也什么都不会做啊。摆弄摆弄这个,摆弄摆弄那个,眼看快下课了,我看到一个同学用细高粱秆做的搂草的耙子,人家嫌不好,扔了,我把它捡起来,收拾收拾交了上去。发布成绩时,老师正表扬我,说我观察的细致,做的又是生产劳动工具……突然,一声喊叫从后面过来,“那不是他做的,那是我扔的!”老师问怎么回事,我无地自容,老师十分严肃地让我重做。回到家,着急,吃不下饭。东翻西找。母亲问我找什么,我只好告诉母亲怎么回事。母亲说,别着急,等我收拾完厨房帮你想办法。

晚上,母亲找来几块花布,找来一些旧棉花,又弄来几颗黑豆、红豆。问我,做个大金鱼,行吗?

我说:“行是行,我不会做啊。”

“我帮你做。”

“老师不会信啊!”

“我教你。”

随后,母亲照金鱼样子,剪出几小块花布。又教我,怎样拼到一起去,肚子里塞进棉花,头部左右嵌上两颗黑豆,做眼睛,又教我如何缝上。我缝了几针,就把手扎出了血,母亲还是耐心地告诉我,缝不好没关系,拆了,再来。

弄了一晚上,大金鱼做成了。还真挺像。我心里怕老师不相信是我做的,问母亲,这样行吗?

母亲说,告诉老师,是我手把手教你做的。

第二天上学,把金鱼交给老师。当时老师肯定很奇怪,正面看完看反面,看完问我怎么做的。我给他讲做的过程,还给他看扎红了的手,老师非常高兴。

记得这个大金鱼在学校手工比赛上还获了奖,奖品是一套做手工的工具:小锯条、小剪子、小锥子。我高兴坏了,拿回家给母亲看。

尽管小锯条、小剪子我很喜欢,可是我至今还记得当时的心情很复杂,总觉得一个十来岁的大小伙子,自己的手工作业是针线活,很不好意思。

可是,没办法啊,我自己又不会做。母亲则认为做条金鱼是最简单的手工,我容易学会。

剃光头

还有一件事,我印象极深。

不知出于什么考虑,学校要求每一个男生都要剃光头。回家跟母亲说,母亲说,你头型不好看,不像有的孩子头圆圆的,剃光头好看,你脑袋坑坑洼洼的,剃个平头吧,留点头发还能遮一遮。星期日我就到经常去的理发馆剃了个平头。

我所在的小学校,虽然是一个小镇的小学,但对学生的要求还是很严格的。每周一,课间操时必按班在操场上列队,值日同学和值日老师检查每个同学的个人卫生。检查有三项重点:手指甲是否长了,脖子是否洗干净了,衣服是否整洁。检查的结果要各班评比。所以,谁都十分注意,生怕影响班级荣誉。

检查的时候,每个人都得低着头,好让检查的人检查脖子时方便;双手要平伸,手背朝上,指甲长短、指甲中是否藏污纳垢,便可看得清清楚楚。今天想起来,操场上两百多人,全都低着头,平伸着双手,那场面也够滑稽的。可在当时,大家都觉得很正常,学生么,就得讲卫生。不检查怎么知道你做到没做到?何况还要评比呢。

着衣是否整洁,那是一看便清楚的。有一次检查,老师特地把我叫到前面去表扬。说:“你们看,杨牧之同学衣服虽然是旧的,还有补丁,但很干净,补丁也很整齐。中国有句老话,叫笑破不笑补,大家要向他学习。”那是20世纪 50年代,大家生活都不富裕,衣服打补丁很平常。我家里有三个姐姐,都在读书,一个弟弟,还很小,母亲也没有工作,全靠父亲一个人在铁路职工子弟学校做教师的微薄工资,生活怎么能不困难?大孩子的衣服小孩子穿,穿破了,补一补,我一点也不觉得不好。整整齐齐,每一针每一线都含着母亲的深情和期待。

再说平头的事。周一课间操时,照例逐个检查。一个同学发现了我的平头。别人都是亮光光的,我的还留有半寸长,值日生怎么会放过?立即报告给值日老师。值日老师立即把我叫到前面去,问我为什么不剃光头,并要求今天放学就得去剃光,明天早晨检查。我很难为情,低着头,不敢有一点违抗。放了学,央求母亲陪着我,又去找给我剃平头的师傅,把那点头发铲光。我这才如释重负。至于为什么必须剃光头,连平头也不准,我今天也没想明白。今天剃光头的很多都是大明星啊,那叫“酷”。我们那时连“酷”这个词还不知在哪方呢。

三万元钱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沈阳铁路局教育系统组织所属学校开展夏令营活动。选择平时学习好,又听话守规矩、懂礼貌的少先队员参加。长春铁路分局归沈阳铁路总局管,所以,我们这个长春附近小镇的铁路子弟学校也在它的组织范围内。可能老师认为我很守规矩,学习也不错,就把全校仅有的三个名额给了我一个。地点是在大连。那是我第一次离家远行,也是第一次享受这样的光荣。临走时,母亲给了我三万元钱,让我收好。大家不要误会,那是最早的一批人民币,一千元钱相当于今天一角钱,一万元钱相当于今天一元钱。三万元钱,也就相当于现在的三元钱。但对于我来说,这是第一次持有这样一大笔钱。

夏令营的生活今天也只剩下吉光片羽。第一次见到蔚蓝的大海,又激动又害怕,不敢下去游泳,生怕海浪把自己卷走。那时候旅顺港还归苏联军队使用。海边有很多休假的苏军士兵在游泳。他们看到我们这些少先队员非常高兴,左劝右劝见我们还是不敢到海浪中游泳,抱起我们就往水里扔。我们拼命挣扎喊叫,等从水中站起来,发现海水刚没过肚脐。

在海边岩石缝中抠出来的小海参,在水中岩石上捞出的橙红色的海星,岸边的小螺蚌、小石子,五颜六色,我们都带回宿舍。想等夏令营结束时带回家去。因为天热,两天后就发出怪味来,我们舍不得丢掉,晒在窗台上。一天,当我们从外面回来时,打扫卫生的管理员全给我们清理掉了,大家都垂头丧气。

可是最后一次离开海边拣到的一个小海螺,至今我还保留着。有时拿起来,放到耳边听,里边发出呜呜的风云呼啸声,还让我想起少年时那次夏令营生活。

半个月很快就过去了。辅导员老师说,大连附近熊岳的苹果很有名,也便宜,大家如果还剩下钱,可以买一点带回去。

我带了三万元,想起家里生活的困难,见到什么好玩好吃的东西,我都能忍住,半个月一分钱没花。我想,如果我把钱全都带回去交给母亲,母亲不是会很高兴吗?一个同学见我还有钱,就跟我借了一万元买了苹果。

回到家,我很自豪地把两万元交给母亲,告诉母亲,还有一万元借给同学买苹果了,那苹果又便宜又好。母亲说:“那你怎么不买一点?”我说:“省下来好都交给您啊。”

母亲说:“好儿子,长大了,知道省钱过日子了。”姐姐说:“就是不会算账。”

我怎么不会算账啊?好多年,我都不明白姐姐说的意思。

闯祸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给父亲母亲闯过一场大祸。

我家住在小镇西边,院子前后有十几个孩子总在一起玩。离我们东边一二里地,是又一伙孩子,他们总在一起玩。我们两片居民区中间有一个面积很大的坑,总是积满水。冬天我们在上面溜冰,夏天在水坑周围草地中捉蚂蚱,秋天找蟋蟀。这个大坑,是我们童年的乐园。但两伙孩子为争地盘,或者为抓蟋蟀、蚂蚱,也常常斗气。争斗激烈时,一两个人不敢去坑边玩,怕对方人多受欺负。

一天傍晚,我出门给刚在火车站工作的大姐送饭。一眼看到东边的两个孩子骑在我们院的一个孩子身上,往他身上撩土。我把饭盒放到地上,忙跑过去,一头把那两个孩子撞翻在地,趁那两个孩子还没爬起来,我们急忙跑开了。

我等大姐把饭吃完,提着空饭盒轻松愉快地往家走。老远就看见家门口围了很多人,见到我就说,回来了,回来了,快问问怎么回事。

我这才知道我闯了大祸,我那一撞,把一个孩子撞翻在地,头正好碰到一块石头上,血流不止。另一个孩子一看血流满面,吓坏了,就直接找我家来了。

三姐见到我,急忙把我拉到屋里去,嘱咐我别出来。

“妈妈呢?”我问。

“送那孩子上医院了!”

我吓坏了。那孩子不会死吧?不会把母亲扣住不让回来吧?我要去找母亲。三姐说,你不能去,有二姐陪妈就行了。三姐是怕对方看到我,我会吃亏。

很晚了,母亲才回来,说那孩子只是碰破了皮,血流了不少,但没伤着骨头,打了破伤风针,医生说,没大事。

我见到母亲平安回来了,又听说没大事,心里放松多了。可是,马上又想到父亲就快回来了,不知会怎么处治我,坐在那儿又紧张起来。

母亲见我害怕,说:“已经没大事了,你也不用怕你父亲。见到两个孩子欺负一个孩子,你帮一把,还挺勇敢。以后要问明白怎么回事,不能随便动手。”

这时,我想到让母亲给人家看病,跟人家说好话,代我受过,很难过。我靠在床上,等父亲回来。不知不觉睡着了。

等我醒过来,睁开眼,已是第二天。父亲在洗脸漱口,见我醒了,瞅了我一眼,没说什么,我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不久,又发生了一件事。这次我可没逃过父亲的惩罚。

我家附近的人家有些很穷,男人干点力气活,收入很少;家里女人冬天晚上常到火车站卖零食,贴补家用。有一家专门在火车站附近熬大米粥卖,配有一种用洋白菜腌的咸菜,让顾客就粥吃。她总吆喝:“大米粥,疙瘩白。”

我们这些孩子晚上到火车站玩,听到她总反复这么喊,后面三个字又拖着长音,觉得很好笑。在院里玩时,大家就模仿着喊,一个比一个喊得响,一个比一个喊得怪。这下坏了,她告到我家去了,说我们嘲笑她。还说:“不是为供孩子上学,我们干吗要受这份苦?”

我刚进家门,父亲上来就揪我的衣服,我撒腿就跑。父亲在后面追我,手里还拿着一根棍子。我越发跑得快,绕着房子跑了三圈。我天天在房前房后玩,路熟,父亲哪里追得上?今天想起来,父亲可是气坏了。直到很晚,估计父亲睡下了,我才敢回到家门口。

母亲听到我的声音,出来说:“进去吧,别再惹祸了!”我不知父亲在干什么,不敢进屋。母亲说:“你那样学人家很不好。卖粥是为了养家糊口,人家赚几个钱要供孩子上学。人家很有志气,我们应该尊敬人家。”

这一夜我可没睡好,不仅是怕父亲打我,还想,是不是要向人家去道歉呀?去道歉人家会不会骂我啊?

这样的记忆还有很多。回想起来,小时候多么纯净。“再玩一会儿”带来多么大的快乐。其实,这快乐很大成分是因为母亲。母亲是挡风的墙、避雨的伞,是生命的依靠,向上的动力。

我讲的这几件小事,都发生在我读小学四年级前。小学四年级的那一年冬天,母亲就去世了,只有41岁。唉!从那以后,那种童年的快乐在我的记忆中似乎就没有了。

在回忆往事的时候,母亲好像又在我身边了。我心里真难过,我对母亲没能尽一点孝心。

2010年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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