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相声传播的取向引导
2016-06-30王大胜
文|王大胜
论相声传播的取向引导
文|王大胜
文明与进步是人类历史发展的总体方向。然而,人类并不是抽象的,而是由个人、家庭、集体、社区、城市、阶层、民族、国家等不同范围、不同层面的人或人群组合而成的。各种理想信念、道德观念、价值取向、情感诉求,个体的、群体的、民族的,先进的、落后的,文明的、愚昧的,可融的、排斥的,相似的、相反的,都交织在文明与进步的历程当中,体现在现实生活当中,体现在广播、电视、网络等媒介的传播内容当中,体现在文史哲理论、文艺作品等各种文化载体当中。
相声历史悠久、源远流长,是中华民族的优秀传统艺术。与其他文艺作品相同,相声的创作、表演、播出、欣赏、评论,既承载着人们的审美观,体现人们对真善美的追求与抒发,也承载着人们的人生观、世界观、道德观、历史观,体现人们多方面的价值取向、情感取向。
不言而喻,广播电视等国有媒体播出的文艺作品、相声作品,必须忠实体现中国人民的、社会主义的理想信念、价值取向、情感诉求,保障、满足人民群众普遍的感情需求、快乐需求。这也是文艺传播、相声传播中进行取向引导的核心所在、目的所在。或者说,与新闻舆论引导一样,文艺取向引导也是国家媒体、政府媒体必须履行的根本职责。
文艺取向引导既是宏观的、理论的,更是具体的、实践的、日常的、鲜活的。拿相声来说,相声作品涉及到著作权人、传播工作者、听众观众等不同人群,涉及到创作、表演、播出、欣赏、评论等环节。电台电视台相关编辑、导演、监制要准确了解相声的本质特征,懂得相声的艺术规律和历史渊源,在专业的基础上进行。
概括地说,相声传播工作者可以从把握戏谑尺度、鉴别真实属性、分析情感内涵等三个方面入手,在政策性、鉴赏性、评论性等不同层面开展工作,把相声作品的价值取向、情感取向维系在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的目标当中,维系在相声美学、喜剧美学的原理当中。
一、把握戏谑尺度
在《诗经》当中,既有《伐檀》《硕鼠》等讽谏作品,也在《卫风》中有“善为谑兮,不为虐兮”的喜剧美学观。《卫风》中这句话的基本意思是讽刺艺术应善于戏谑却不宜施虐。就是说,讽刺有嘲弄、鄙视、惩戒的意义,却不宜产生受虐、痛苦的结果。谑而不虐的理念,正是中国哲学当中适度、平均、中庸等观念在喜剧美学中的延伸与翻版,得到中国人民的普遍认同。用百姓的话说,不能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相声传播者应该尊重这一传承千年、普遍认同的讽刺艺术观。
依照谑而不虐的喜剧美学原理,广电文艺工作者在长期的工作实践中制定了一些科学、可行的把关原则。具体说,广播电视中播出的相声作品不得讽喻性地涉及人们敬仰的政治人物、民族英雄、杰出人士,不宜违背人们在特定时间、特定地点的共同心情、整体氛围,不宜涉及并损害人们深层次的集体情感,不宜违背宗教道义、损害民族情感,不宜违背社会公德、伤害值得孝敬或需要关爱的人群。这些引导原则、把关原则,应该在深化文化体制改革的进程中继续坚持、准确把握、切实遵循。这主要是相声传播者政策性的引导方式、把关方式。
谑而不虐的衡量尺度是具体的,因人、因时、因地而异。相声传播工作者以及作者、演员应该具体对待、准确把握这种尺度。
《夜行记》是侯宝林在新中国诞生之后不久改编表演的一段重要代表作。它的原作者是郎德沣等六位民警,创作的初衷也是为了配合交通法规的宣传教育。侯宝林在改编中借鉴了一则西方笑话,设计了一辆“除了铃儿不响、剩下全响”的破自行车,成功塑造了一个“京油子”般的喜剧艺术形象。宣传教育的目的、二十八块钱的破车、“京油子”的性格、不守交规的行为,势必得让这个人物吃到一点儿好果子。然而,人们谑而不虐的欣赏心理使得侯宝林只让他撞汽车而不让汽车撞他,最后让他掉进沟里就算了事。四十多年后,李金斗、李建华、方清平等演员、作者把《夜行记》翻新成《新夜行记》时,也只让没有挡风玻璃的破汽车陷进泥潭,只出汗、不流血,令观众在捧腹当中一笑了之,不至于产生同情、哀惋之心。
许多人对于《虎口遐想》记忆犹新。这段作品在1987年中央电视台春节晚会上一炮打响,是那台晚会上最出彩的节目之一。不管是当时“默默无闻”的梁左,还是大名鼎鼎的姜昆、唐杰忠,都随着这段相声进入了一个新的人生旅程、艺术旅程。对于这段相声,一些人认为它很荒诞、很黑色。其实它非常真实、非常轻松。虽说我们谁也没有真的掉进过老虎洞,可是在生存竞争中,我们中的大部分人常常被挤得东倒西歪、喘不过气来,非常无奈。《虎口遐想》只是把这份无奈呈现在特定的情景之中而已。那小伙子貌似死到临头、无法自救,又擦眼泪、又抹鼻涕,其实轻松有余、恐惧不足,说出来的话也许比一般人当上新郎、当上爸爸时说得还要轻松幽默,使观众根本不顾他的“死活”,笑得情不自禁、酣畅淋漓。这既是作者脍炙人口的艺术创造,也是谑而不虐的喜剧美学原理的功效。
可见,捕捉适当题材、表达百姓心声,这是相声贴近现实、贴近生活、贴近群众的具体体现。显然,和过去的一些精品佳作相比,目前人们谑而不虐的尺度有了巨大变化。历史性地回顾与参照,对于相声的取向引导、内容把关非常有效。
二、鉴别真实属性
从先秦宫廷里的单口俳优到唐代参军戏中“参军”、“苍鹘”之间的一捧一逗,从宋代勾栏、瓦舍中的“说话”、“俗讲”到清代咸丰、同治之后地上、府上、茶社里的相声,在中华文明进程中不断绵延、逐步成熟的相声艺术,始终以讲的方式、说唱的方式、模拟的方式献艺,侃侃而谈、娓娓道来,虚拟模仿、轻松学唱,和受众构成说与听的互动关系。即使塑造艺术人物形象,也是以替代、模拟、仿学的方式进行,或从演员到人物,或从此人物到彼人物,灵活多样、不拘一格,并不是戏剧、影视的全方位地固定扮演人物。可以说,相声是介乎于生活与艺术之间的艺术样式,具有生活真实、艺术真实两种不同属性。鉴别真实属性就是鉴赏、判别相声作品是生活真实还是艺术真实。这既是受众的审美思维活动,也是编辑、导演、监制鉴赏性的引导、把关。
相声是笑的艺术。引人发笑既是寓教于乐的手段,也是相声的核心功能。作品中、“包袱”中的“乖讹”是喜剧性的根本元素。它包括怪异、乖僻和错误、荒谬两个方面。“乖讹”可以是艺术创造,也可以是自然流露。当“乖讹”是一种精湛的艺术创造时,受众会产生赞赏的情感。反之,当“乖讹”属于自然流露时,受众会产生鄙夷的情感。
相声表演的生活真实或艺术真实,是传播者进行取向引导、内容把关的重要依据。如果是生活真实,演员以自己的身份说话,传播者要以社会法律法规、文明道德规范来引导、把关,避免所播作品中出现违规、违法的言行和低俗的不文明、不道德的言行。如果是艺术真实,就按艺术标准、艺术规律、宣传规章、传播规律来衡量、操作,鉴别台词、动作、场景是否符合艺术人物形象的性格逻辑,是否符合作品设定的时空背景、情理氛围,是否会产生不良的社会后果,避免所播作品出现有害的台词、情节。总之,要以党的文艺方针为指导,遵循“三贴近”的原则,切实艺术地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
《吃元宵》是一段传统经典作品,是马三立、王凤山、赵振铎、赵世忠等艺术家的表演代表作。这段作品的核心内容是:孔子揣着一文钱,带着子路、颜回到一家小吃店吃元宵,把门外“一文钱一个”的价目涂改成“一文钱十个”,明目张胆、蹭吃蹭喝,又吃元宵又喝汤。引起纠纷后,孔子又蛮横无理,明明自己无赖,却诘问掌柜,问得掌柜哑口无言,只好干吃哑巴亏。
也许有人会问:孔子是中国伟大的思想家、教育家,被中国人民誉为圣人。怎么可以在相声当中嘲笑他、戏谑他呢?受众怎么能接受呢?
是的,对于相声的取向引导来说,《吃元宵》是一段非常典型的作品。让我们仔细分析一下。
在这段《吃元宵》当中,孔子改价目、吃元宵是一个描写得非常细腻、真实的故事。演员以第一人称“我”来叙述,把来龙去脉、前因后果叙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结构上起承转合非常完整。食客、跑堂、掌柜的性格逻辑也都非常清晰。甚至在赵振铎、赵世忠的表演版当中,故事接近尾声时,掌柜假设有淘气的小孩儿涂改了价目,孔子不依不饶,要掌柜把话说清楚究竟是谁改的,子路在旁边附和说:“对,哪个孙子改的?!”孔子条件反射一样,立刻接过话来:“骂什么人?!”显得非常心虚。说明心理刻画细腻入微。
似乎一切都表明这是真人讲述的真人真事,并且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然而,受众却明显感到这是借托、虚拟的艺术真实。其中的玄机在于讲述这个故事之前,作品在“垫话”部分已经为故事的虚拟本质作了充分的铺垫。
在马三立、王凤山的表演版中,虽然马三立以“我”自称,却从一开始就在模拟一个夸夸其谈的艺术人物形象。王凤山也始终对“我”的话抱以怀疑的态度,悄悄引导听众观众的心理。这之后,“我”更是满嘴跑火车,一会儿声称孔圣人周游六国,说的外国话是“缸比盆深、盆比碗深、碗比碟子深。最浅的是碟子,最深的是缸”。一会儿又扬言收音机、唱片机都是孔圣人发明的。因为《论语》中有“吾闻其语、未见其人”的词句。并且,圣人死了一百代之后,外国人才会制造唱机、收音机,所以叫百代公司。等等。正是有了这些艺术性、喜剧性的铺垫,受众彻底明白“我”是一个凭空想象、不着边际的艺术人物形象,明显感到孔子改价目、吃元宵的事情仅仅是艺术真实,只需在游戏、玩笑的心态中洗耳恭听,并在轻松、解颐的同时欣然接受作品对这位伟大思想家的借托、戏说。可见,借托、虚拟的艺术真实,正是广播电视播出这段传统作品的主要依据。作品反复播出之后,也基本没有受众来电来信提出质疑、为孔圣人抱不平。
《关公战秦琼》是侯宝林的表演代表作之一。侯先生在这段相声中以演员讲真事的方式讲述韩复渠之父的故事。侯先生去世之后,韩复渠的后辈曾经提出异议,认为作品内容不真实,没有生活依据,要求电台电视台停止播出。确实,侯先生在这段相声中用演员自己的身份讲述、模拟,把可笑的事情附会到韩复渠之父身上,受众普遍信以为真,广播电视又无处理地播出,虽有一定历史原因,确也不十分妥当。这是相声传播者应该记取的。甚至可以说,在相声小剧场当中,真人说真事的情况时有出现。如果播放了生活真实的作品、引起法律纠纷,电台电视台将有可能承担法律责任。
三、分析情感内涵
相声是笑的艺术。引人发笑既是寓教于乐的手段,也是相声的核心功能。作品中、“包袱”中的“乖讹”是喜剧性的根本元素。它包括怪异、乖僻和错误、荒谬两个方面。“乖讹”可以是艺术创造,也可以是自然流露。当“乖讹”是一种精湛的艺术创造时,受众会产生赞赏的情感。反之,当“乖讹”属于自然流露时,受众会产生鄙夷的情感。赞赏或鄙夷的情感都融汇在笑声当中。对受众在笑声中的情感内涵的预判、分析,是相声传播者在文艺评论层面的引导、把关方式。
《连升三级》是单口大王刘宝瑞的表演代表作,由刘宝瑞、孙玉奎共同整理。主人公张好古是明代山东临清的一个纨绔子弟,提笼架鸟、不学无术、游手好闲、为非作歹。但是,昏庸的封建官场自然会出现荒唐的事情。这个目不识丁的“狗少”竟然金榜题名,被誉为“文武双全的人才”,连升三级。这段作品的“底”是一句概括性的评语:“好嘛,一群混蛋!”虽然这是一句粗话,却符合受众鄙夷的情感。可是,在有的文字作品集中,这最后一句话居然被删掉了,使“既是忠臣,死罪已免,连升三级!”一句成为大结局。这么一删,既删掉了一句粗话,更删掉了演员和作品的是非感,删掉了欣赏者对封建官场、顽劣“狗少”鄙夷的情感,删得不合适。
以上,我们阐释了相声传播中取向引导、内容把关的三种重要方式:把握戏谑尺度、鉴别真实属性、分析情感内涵。这三种方式涵盖了政策性、鉴赏性、评论性等不同层面。相对于文化、文艺而言,这些方式是具体的、专业的,基本可以解决允许不允许、合适不合适、艺术不艺术等问题。而就具体作品而言,这些方式又是宏观的、建设性的,需要根据实际情况具体分析、准确把握。
从根本上说,相声作品的价值取向、情感取向主要取决于作者和演员。以CCTV相声大赛为代表的电视相声传播的取向引导、内容把关是在引导创作、反复排练、实践演出当中进行的,并卓有成效。这曾经是广播相声的采录、播出方式。目前,怎样以小剧场相声为依托,把工作阵线主动前移到录音之前,这是广播相声传播者面临的重要课题。
(作者: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文艺之声节目艺术指导、主任编辑)
(责任编辑/朱红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