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皇室”“帝国”“王朝”
2016-06-28
“国家”“皇室”“帝国”“王朝”
ANGKOR KINGDOM
“每个国王即位,都会为自己修建“国庙”,同时祭拜自己,也祭拜自己属于天神的身份。”
皇宫的意义是什么?我今天在吴哥王朝昔日的皇宫附近漫步。我走到象台(Terrace of the Elephants),看到宽度达350米的宽阔平台,四周用巨石砌造,石头大多雕刻成象的造型,浑厚大气,可以看到一个文化昔日辉煌繁荣的盛世景象。平台前有极宽阔的广场,可以感觉到当年君王在象台上接见外宾,或检阅军队的气势。
象台是当年王朝政治权力的中心象征,虽然原来石台上木构造的建筑都已不见,还是不难从现有的尺度,感觉到昔日帝国强盛的程度。
帝国又是什么?
我们心目中的“国家”、“皇室”、“帝国”、“王朝”,在辞典上一定有具体而明确的注解吧!
但是我想质问的,好像又并不只是辞典上的解释。
我在昔日华丽而今日已成荒烟蔓草的地方漫步徘徊,我也许想知道的是“国家”、“帝国”、“王朝”如何形成、如何扩张,又如何巩固、如何延续。我更根本的问题可能是:“帝国”的存在,对谁有意义?“国家”对人民的意义是什么?
01巴扬寺,其49座尖塔上有一百多面静穆的微笑
我当然也在想,我今天居住的城市,我今天居住的岛屿,一千年后,有一个观光客走来,他在遗址废墟里会找到什么?他会对我今日生活的内容有好奇吗?他会景仰我们今日的生活吗?他当然对我们今日权力和财富的掠夺没有兴趣,他或许会在我们今日留下的建筑里徘徊,凝视一件我们今日的产品,思索我们的文化品质,而那件产品会是什么?
吴哥窟我一去再去,我想在那里寻找什么?我只是想证明曾经优秀过的文明不会消失吗?而我的文明呢?会被以后的人纪念吗?或者,我们只有生存,还没有创造文明?
吴哥窟是使我思考自己最多的地方。
02吴哥寺,即“小吴哥”的城门
定都在吴哥的真腊王朝,君权与神权合一,每一位君王,事实上,也就代表一位天神在人间的统治。人民可以怀疑君王,但不能怀疑神。神是绝对的权力,人民只有服从,因为有天神授命,再不合理的统治,也都必须接受。象台西方的“天宫”(Phimeanakas)正是国王接受天神指令的地方,所以元代的周达观才会记录到:“土人皆谓塔之中有九头蛇精。”而这所谓“九头蛇精”,是印度教的“龙神”(Naga),正是统治者假借的天神符号,使人间的统治有天神的支持。如同古代中国皇帝称自己为“真命天子”、“奉天承运”,都是把君权伪装为神权,方便统治人民。
吴哥王朝留下数百座寺庙,基本上也是高度神权化的表现。这些寺庙一方面敬奉神明,另一方面也常常是国王的陵寝,在信仰仪式上,也把君主的身份与天神合而为一。
因此,每个国王即位,都会为自己修建“国庙”,同时祭拜自己,也祭拜自己属于天神的身份。
对现代人而言,很难了解君权统治与神权的关系,但是吴哥王朝所有的文化都建立在“神王合一”的基础上,是解读此地的寺庙建筑、雕刻艺术,甚至仪式空间,必要的哲学背景。
01吴哥城中某个静默的角落
02巴芳寺外满地等待修复的石块
吴哥城中“天宫”里行走的小沙弥
在目前皇宫遗址的附近,有一座巨大的寺庙,叫做巴芳寺(Baphuon),这里也就是乌岱亚迪亚跋摩二世所修建的国庙。
巴芳寺在周达观的《真腊风土记》里也有记载,他称为“铜塔”:“‘金塔’之北可一里许,有‘铜塔’一座,比金塔更高,望之郁然,其下亦有石屋十数间。又其北一里许,则国王之庐也,其寝室又有金塔一座。”
周达观为什么用“铜塔”来称呼巴芳寺,已经无法查考。他大多时候用“金塔”,极有可能当时吴哥王朝的寺塔,表面多覆有金箔。
周达观会注意到巴芳寺,正是因为巴芳寺的位置紧紧挨着皇宫的南面。巴芳寺北边的围墙,长达425米,正好沿着皇宫外围南边的护城河。巴芳寺本身反而没有排水壕沟的设计,似乎与皇宫共用了同一条护城河。
巴芳寺目前已是一片废墟,唯一清楚留存的是长达172米的引道。引道从入口塔门开始,用1米高的圆形石柱架高,上面铺石板,圆形石柱间距很密,上下都有柱头雕花。用这样密而讲究的列柱支撑,使引道显得特别庄严,好像为特定人物铺的红毯一般。
巴芳寺修长笔直的引道,走在上面,使人产生肃穆安静的感觉,反而会忽略寺院正殿的存在。巴芳寺正殿是正方略长的建筑布局,东西长130米,南北宽104米,外围有墙,四面都有塔门。
正殿是五层逐渐向上缩小的金字塔形建筑,也就是吴哥受印度教影响的山形神殿,一层一层加高,象征须弥神山。巴芳寺最高的塔尖是24米,的确是皇宫附近最高的建筑,因此会受到周达观的注意吧!
巴芳寺使我冥想。我走在长长的引道上,走到底端,应该面对正殿的高峻雄伟,可是,我看到的不是高耸的寺塔,却是一片乱石土堆,看起来像一堆坟冢,像我在西安看到的汉武帝的茂陵,笔直的墓道,也是通向一个巨大的土堆。
土堆是所有人的真正结局吗?或者,只是一片灰烟?
我读了一些法国人的资料,原来殖民地时期,20世纪60年代,法兰西远东学院就曾经计划修复这座著名的皇室寺庙。许多建筑的石块,先编好号码,做了登记,再拆散解体,准备重建,重新组合。但是学院的工作被迫停止,法国殖民结束,柬埔寨(Cambodia)独立,内战爆发。许多和法国学者一起工作的技术人员都被视为殖民的帮凶,激烈的爱国主义变质为凶残的、对自己同胞的报复,一切文化都被认定是资产阶级的附庸。1970至1992年,长达20年的内战,数百万人被屠杀,巴芳寺的整修计划当然被弃置。更糟糕的是,原有的编号资料被毁,技术人员被杀。战后负责整建工作的人员,来到巴芳寺,看到的是一片废墟,满地乱丢的石块,完全失去了头绪,整建工作好像大海捞针。
文明是需要延续的,然而天灾人祸一再打断文明,好像总是要重新开始。
我今天在巴芳寺庭园一角,坐在一棵大树下,身边是一块一块散置的石头,我和一些同行的朋友谈起有关巴芳寺整修的故事,一剎那间,好像听到石块里的哭声或笑声,它们好像要站立起来,要努力走到自己原来在的地方,重新组成巴芳寺。
03昔时巷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