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梵高提笔写信
2016-06-28赵雪峰未读
文/赵雪峰 图/未读
当梵高提笔写信
VAN GOGH'S LETTERS
文/赵雪峰 图/未读
梵高因精神失常,割掉自己的耳朵,这让他看起来异常疯狂,但当他提笔写信,他好像又变成一个积极的对话者。他人生艺术生涯的奥德赛,可以看似清醒地以一种涓涓细流的形式娓娓道来。
37个年头,近900幅作品与1100幅纸上素描,这是梵高走过世界的痕迹。他高产的作品在他死后价格飙上了天,但在他有生之际,却无人问津(只卖出过一幅画)。支持资助他创作的弟弟提奥,作为巴黎的艺术品商人似乎对哥哥的作品也爱莫能助。
1997年去世的活了122个年头的世界最长寿之人珍妮·卡尔芒曾在12岁左右时见过梵高,梵高曾经在她的叔叔的店铺里买颜料,但他留给卡尔芒的印象并不怎么崇敬——“浑身肮脏、衣着凌乱、令人心生厌恶”。特立独行、性格乖僻,再加上后来发展出的癫痫症等精神疾病的折磨,以及超前的艺术理念,让梵高的一生颠沛流离。
放弃艺术品买卖、老师和各类神职工作(他的父亲是神父),梵高在二十五六岁才找到了他的人生理想。伴随着他的自学成才,他的感情生活颇为坎坷。他曾因单相思一位守寡的表姐和家人起过争执,随后又爱上了一位怀孕的妓女西恩,打算和她结婚,但对方并不为之所动且还打算重操旧业。这段恋情使得梵高众叛亲离,与父母关系降到冰点(直到他妈妈腿部骨折梵高照顾其康复,关系才得到了缓和)。
《梵高手稿》封面,该书收录了梵高150多封书信,呈现了梵高250多幅高品质再现的罕见画作手稿与草图,每章节都有大都会艺术博物馆专家亲笔撰写分章导读
后来的故事大家更为熟知,他在法国阿尔勒修养精神疾病时期与画家高更结谊但又决裂,梵高“意气风发”割掉了自己的耳朵,并将之寄给了一位心仪的女子。后来他一直饱受精神疾病的折磨,甚至无法参加他弟弟提奥的婚礼。再后来,就在他创作最巅峰的时期,在丝毫没有任何忧郁迹象的一个祥和的日子里,梵高在麦田里对着自己的胸口扣下了扳机……
因为贫穷相伴、遗世孤立,且精神异常,梵高很容易被后人冠以“疯狂”的帽子,但用这个词形容梵高是有失公允的(就像世人很愿意相信梵高把一只耳朵连根切了下来,但其实是划掉了耳垂)。从梵高留下来的数百封信件来看,梵高的日常并不是“打了鸡血”的状态,他善于思考,能用三种语言表述自己,且深谙文学、艺术史。
这些信件提供了一个更公允的梵高的画像,首先将人们的视线重新聚焦到梵高的艺术家身份之上,这些多寄予弟弟提奥的信件,主要内容都是在谈论自己的创作近况和艺术思考。里面有他对大自然,对劳动人民的热情,当然也有他对于自己给人“衣着褴褛”印象的解释,“如果我衣着光鲜地去找工人模特,他肯定要吓坏了,要么会怀疑我的企图,要么会跟我要个大价钱”。
01/021888年,出于对巴黎社交生活的厌倦,梵高来到法国普罗旺斯的阿尔勒镇。乡村的生活为梵高带来灵感,梵高迎来了高产期。不过因为紧张和疲惫,梵高被迫休息放缓自己的狂热创作,这个时期他极尽可能画他的卧室。图为梵高作品《梵高的卧室》的素描和成稿,梵高在信中提到,他想“用迥异的色彩传达一种绝对的休息意识”
“难道我深入绘画对象的生活,就是降低人格吗?难道我走近工人们,走近穷人的房子或者请他们来我的画室,就是自轻自贱吗?”
对于当时艺术圈的风潮,他也在信件中表达了自己的立场。红衣主教等历史题材的画,梵高在承认它们绘画技巧的同时,有些气愤的指出它们动辄高几米宽几米,“可人们要这样的画来干什么?这些画枯燥无味,并且随时间变迁只会越来越令人乏味”。但更让他感到不适的,是鉴赏家对于乡村画家的挑剔,于是梵高又以随信寄出的四幅画的创作过程为例,列举了乡村画家们的艰辛,“我可能赶走了上百只苍蝇,才保证它们一尘不染,更不用说灰尘和沙子什么了,而且别忘了,我还要走一两个小时,带着画布穿过荒地和树篱。”
但这并不是倒苦水,他随后写道,“在我看来,我投入得越多,就越觉得农村生活让人着迷。”实际上梵高很少在信件中袒露自己的尴尬生活处境,他的境况都是侧面反映出来的,比如他说画自画像是因为没钱请模特,比如他提到路人的嘲讽:“瞧瞧,这算什么画家啊,居然画马的背面而不画正面”。而那次因精神问题与高更的“闹剧”,他也只提到“我们之间还有一些很严重的问题,需要我们两人去克服”。
对自己的“早逝”,梵高早有觉悟,“我不仅很晚才开始画画,更为严峻的是,或许我也难指望能再活很多年。”
一些他死后成名的画作,梵高在信中留下了不同的注解,《拉马丁广场的夜间咖啡馆》中的咖啡馆是梵高曾经投宿的地方,曾为他带来漂泊感;作于休养时期的《梵高的卧室》,会有“一种想让思想或者想象力休息的感觉”;《麦田里的收割者》则描绘了一种死亡的意象:“收割者就是我之前所画的播种者的反面。但在这种死亡中,没有什么是悲伤的,它发生在光天化日之下,所有一切都沐浴在太阳美好的金色光芒中。”
“我变得越丑、越老、越病态、越穷,就越想用安排巧妙、生动明艳的色彩来报复这一切。”
但不幸的是,《梵高的卧室》等画作中显要的明艳黄色,因为使用了工业革命时期的易挥发的铬黄,已随岁月流逝泛出褐色,这就像梵高被错过的时光。但梵高画作中原有的金色光芒、他曾经经历过的金色光芒,也许还在他遗留的信件中饱满地闪耀着。
以下选取了梵高不同时期的三封信件,第一封信中梵高向自己的妹妹描述了自画像中的自己,第二封信梵高记述了他对房东的一次“报复”,第三封信则是梵高去世前写完的最后一封信,丝毫没有自杀的征兆,不过这封信并未寄出。信件选自未读图书《梵高手稿》。
【约1888年6月22日】(节选)
现在我要描写一下自己,看看是不是能把自己的肖像描述出来。首先,我想说,在我看来,同一个人也能为风格迥异的肖像画提供素材。
011884年初,梵高开始画以当地纺织工人为题材的作品,图为其信件中的草稿
以下是我对自己对镜自画像的一点评论,这幅肖像现在在提奥那里。
021882年,梵高在荷兰斯海弗宁恩海滩上,看到了迎接船员的男女老少,他将此场景画进了草稿,并在寄给弟弟提奥的信件中发表了此次绘画的感想
略带粉色的灰色脸庞,绿色的眼睛,灰烬一样颜色的头发,前额有皱纹,满嘴唇四周的僵硬胡子是火红色的,看着凌乱而哀伤,但嘴唇是饱满的,身着蓝色粗麻罩衣,手里拿着调色盘,上面有柠檬黄、朱红、铬绿、钴蓝,就是除了胡子的橙色之外的所有色彩。人物站在灰白的墙前。你或许会说这有点像凡·伊登书里描绘的死神的脸——也不错,不管怎样就是这样一个人物——画自己并非易事;无论如何,都不同于照片。你知道吧,这一点就是我所理解的印象派最独特的地方:它不平淡乏味,你所要寻找的相似比摄影师追求的那种真实更深刻。现在,我的相貌看起来跟那幅肖像有了很大差别,因为现在我没有头发,也没有胡子,都已经剃掉了。我的脸从有些绿色的灰粉色变成了灰橙色,蓝色外套也变成了白色,我总是满身灰尘,像个刺猬一样插满杆子、画架、画布和其他装备。只有绿色的眼睛依旧,另一个跟肖像画里一样的颜色就是黄色的草帽,我戴着它像个走四方的农场劳力,还有一个黝黑的小烟斗。
01梵高的《播种者》和《麦田里的收割者》分别描绘了生命和死亡的意象。死亡在梵高的笔下不是悲伤的,“一切都沐浴在太阳美好的金色光芒中”,这是一种“近乎微笑”的特质。梵高很早就在信件中袒露自己可能早逝,语气淡定且平静
02梵高的自画像,即《一个画家的自画像》。在1888 年6月左右寄给妹妹的一封信中,梵高曾大篇幅描绘过自己在这幅肖像中的样貌。写信时,除了眼睛依旧是绿色的,他的相貌和这幅自画像有了很大的差别,“因为现在我没有头发,也没有胡子,都已经剃掉了。”
【1888年9月8日】
恰恰因为我之前总在钱的问题上屈从于房东,所以我决定采取一些积极措施。我跟房东说了——他毕竟也不是什么坏人——我跟他说,我付了那么多钱却什么都没得到,所以作为惩罚,我要把他脏兮兮的小酒馆画下来,就当请模特了。结果,他当然非常高兴,我之前画过的那个邮差、那些暂住的夜猫子,还有我,也挺开心,我花了三个晚上画,只在白天睡觉。
我时常觉得,夜晚比白天更生动,更富于色彩。至于把钱要回来的事,我已经通过我的画付了房东钱了。我并不在意这些图画是我画过的最丑的。
这和《吃土豆的人》差不多丑吧,尽管不一样。我曾试着用红和绿来诠释人性中令人生畏的激情。
这房间的血红和暗黄,还有中间的绿色台球桌,四盏柠檬黄的灯投下橙色和绿色的光。冲突和对比充满了每一处不同的红和绿之间——紫色和蓝色的空荡荡的房间里,昏昏欲睡的懒汉们。又比如,血红和黄中带绿的台球桌就和精致小巧的路易十五绿的柜台、柜台上摆放着的一束粉色鲜花,形成了对比。
在暖炉一样的房间,站着身穿白色的房东,他从一个角落打量着其他地方,灯光使他看上去变成柠檬黄和亮绿色。
【1890年7月24日】
坦白地说,画家只能用画来说话。不过,亲爱的弟弟,就像我反复和你说过的那样,我再次严肃地向你强调,用一个人的头脑经过思考后所能尽力表达出的那种严肃——再说一次,我永远都不会把你看作一个只会卖柯罗作品的艺术品商人,对于我,在我很多作品的创作中,你都扮演了至关重要的角色,没有你,这些画不可能在不幸和颠沛流离中仍保持一份平静。
这就是我们的关系。
现在,画商们主要经营已去世艺术家的作品,所以他们和在世艺术家的关系变得很紧张。面对这样的关系危机,上面的话就是我一定要告诉你的事情。我为自己的事业付出了所有,还为此搭上了一半理智——搭上就搭上吧——但是据我所知,你并不在那些唯利是图的经销商之列,在我看来,你可以选择你的立场,并且你的行为都是出自纯真的人性,但是,你又能做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