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与并执著于精神的家园
——“景漂”蒋建源的乡韵青花
2016-06-27蒋敦明
文/蒋敦明
漫与并执著于精神的家园
——“景漂”蒋建源的乡韵青花
文/蒋敦明
在景德镇被称为“景漂”的千万个外地画家中,来自南昌的蒋建源是值得人们记住的一位。
我认识他是在上世纪80年代末,那时他刚从南京师大艺术系深造毕业,经人引荐为我所在的出版社图书搞装帧设计。那时,正值华年的他修长倜傥,风仪落落,借用古人形容唐代诗人孟浩然的话那叫“骨貌淑清,风神散朗”,用今天的网络语言说则是“帅锅”一个。祖籍江苏无锡,却有着北方人的豁达与爽直。
那时他在南昌市一家叫“江纺”的大型国企设计部搞花布设计, 并在“纺织职大”兼职任课老师。他勤奋好学,是个在圈内小有名气的工人画家。他水粉画、油画、国画、版画、什么都画,题材多为山水风景,兼及人物花鸟。他临习研究过的山水名人可以列出一串名字,如石涛、八大、黄宾虹、李可染等。在南京师大母校和江西省城师承的画家也不少,可谓转益多师。
后来,他受当时风潮影响而辞职下海,先后转展到深圳、江苏等地搞花布印染及美术广告设计等。近几年因为迷上了青花瓷器,便一头扎到景德镇,成为“景漂”一族。他租旧房,居陋巷,简单生活,心无旁骛,人不堪其忧,他则不改其乐,每天认真而执着地与景德镇青花死磕。加上与景德镇人称“民间青花分水第一人”的倪定前老先生同在一个作坊作画,耳濡目染。 七年磨一剑,俨然变成一个资深的青花艺人。所画作品让人见之顿感一种眼的冲击,心的体悟,一种让人愈看愈觉有味的审美愉悦,并且终于在创作实践中探索出了一条“乡韵青花”的路子。
在我看来,蒋建源乡韵青花的魅力有三个显著特点或曰优长,值得人们关注。
一是功力为胆,传笔墨之神。李可染有言:“可贵者胆,所要者魂”,道出了山水画家的胆识与精魂,是熔铸艺术形式和画面意境之根本。但是,画家胆量之可贵显然不能靠无知者无畏,而是随着“艺高”的不断上升才渐渐“胆大”的。蒋建源乡韵青花的魅力之一,就在于他作品中建立在功力之“胆”基础上的笔情墨趣。看到建源的青花山水,我很自然地想到了清代画家恽寿平的四句话:“有笔有墨谓之画,有韵有趣谓之笔墨,潇洒风流谓之韵,尽变穷奇谓之趣。”蒋建源的乡韵青花在笔线呈现上,自如地游走于中锋、侧锋、逆锋、顺锋、钝锋、锐锋之间,曲尽干湿、渴润、徐疾、飞涩、肥瘦、疏密之妙,刚柔并济、气脉相连,始终充满了一股气场,一种张力。
在用“墨”上,他的做法是,每次把青花料按照所需层次分调出五至七层,分碟装之便于使用。画时灵变地使之焦润相叠、虚实相映,华滋中蕴朴茂,浑厚中显飘逸,从而在生动丰富的墨韵中呈现出“有意味的形式”和醇和流畅、浑厚飘逸的艺术效果。如他的《春满水乡》、《家乡的桥》、《乡韵长长》等,皆属此类。
蒋建源的乡韵青花还得益于他的长年坚持画油画的功底。他画作品往往以简约的点、线和块面,恰到好处地体现作品的山势和屋宇船桥的浓晕层积、云水雾霭和淡烟轻岚,追求显蕴交融、物我两融的境界。他把天然的乡韵景趣结合鲜活的笔墨表现技巧,加上用油画笔法代替传统青花分水工艺,从而创造出自家独有的艺术语言,刷新了人们对古老青花的时代视感,不仅成就了他作品的审美高度,也丰富了景德镇的传统青花工艺表现技法,强化了作品的绘画性特质。
二是度物取真,得山水之魂。五代后梁画家荆浩《笔法记》中有个很有价值的美学命题,叫做:“度物象而取其真”。“度物”,有掂量、取舍、处理、表现等多种含义;“取真”,则包含真相、真形、真情、真意、真魂等多重境界。蒋建源的乡韵青花,整体上清新幽雅,质朴滋润,呈现出令人流连的意境。他的乡韵青花瓷画长于“度物”,精于“取真”,巧于造境,擅于表达,无论是亭阁屋宇、石阶砖墙的块面叠加,还是雁阵雀群、苇丛竹林的点线堆积,或疾走徐行,或虚实相生,乱而不乱,齐而不齐,看似信笔涂抹,杂乱无序,实则意到笔随,中规中矩。寄高远之意,得山川之魂。
他的笔情墨趣的另一方面还在于计白当墨,如他的不少作品皆与水有关,却不见画水,利用山体、屋宇和桥船在水中隐现的“虚形”或者干脆留白,无中生有地呈现水的自然效果,显得梦幻而又迷离。那若有若无的淡晕素染,呈现出一片烟波笼罩的江河湖景氤氲之气。其“度物”着眼于虚,“取真”不拘于实,体现了一个绘画高手对艺术真髓的颖悟。
年轻时喜欢背着画夹到野外写生的他,说自己从小就喜欢大自然和乡村建筑中的粉墙黛瓦、飞檐耸脊、石路板桥、古树坞口等景观。那种依山就势的得体,云缭雾绕的自在;那种千年回荡的天籁之音,飘散在城市的尘嚣之外,弥漫在古屋老树、石阶苔藓之间;那种宁静祥和中的幽旷,流云飞鹤般的逍遥, 无不让他着迷。他写生时喜欢置身于山林和村舍,去观察大自然的造化和天籁:一棵老树的挺拔、一座老屋的含蓄、一鹭一雁的自由和一桥一船的自在,都像在诉说各自的生命故事,让他流连不已!他用眼睛也用内心去感知大自然天造地设的严谨和变幻无常的因缘,常常让心灵得到洗涤,也潜移默化地影响到他的乡韵青花艺术风格的形成。因而他的作品追求的不仅是画面的唯美,也在营造一种画外之境,一种古韵乡愁和浓浓的“瓷”味。他的乡韵青花,既秉承传统,又贴近生活,有感而发,水到渠成。充盈着生命的活力。
三是漫与随性,通艺术之灵。所谓“漫与”,即是一种阅尽千帆而后复归宁静的澄明情怀。犹如晚年杜甫的诗和苏东坡的词,取法更臻自由,表达更为恣肆。宋代文豪朱熹评说杜甫的诗到了晚年,看似不像初年那么规范严谨,却漫与随性,横逆不可当。浑似羚羊挂角,风韵于不经意间自然流泻,无迹可寻。
漫与之境界体现在绘画上,就是随性、随意,意到笔不到,横逆不可当。郑板桥诗云:“冗繁削尽留清瘦,画到生时是熟时。” 通俗点讲,就是画到不被现成的路子所约束,横走竖走斜走,皆能自成一路。
我之所以看建源的乡韵青花有类似“漫与”的特征,是因为看到他作品中无意或有意流露出他天性中的随意和不拘小节。他的作品无论造型还是造境,无论笔法、墨法是章法,总是有点不那么经得起推敲,不那么循规蹈矩,甚至有些任性。久而久之,反倒造出了另一意义上的风格和境界。正所谓“无法而法,乃为至法”。也许要求他一旦刻意,境界可能就跑了。
我以为,蒋建源在他乡韵青花作品中呈现出的某些随意和散漫,既是他的个性所在,也是他的艺术天分所在。他深谙酒中趣,也懂得笔中情,“逸气假毫端,清趣在杯中”,是他习以为常的生活一部分。值得一提的是,我听说某位景德镇传统青花分水高人曾经自告奋勇地表示愿意向他传授分水秘籍时,这在别人可是求之不得,但是他却婉拒了对方的好意。理由是,还是用自己画油画的办法更顺手。这不,果然被他歪打正着,他的“油画技法青花”反倒创出了独特的韵味。
陶瓷艺术的王国里,似乎有很多路可走,又似乎现成的路很多人都走过。蒋建源不在意那么多,也不顾及别人怎么说。他既不懂讨巧,也不愿刻意雕琢,更不会琢磨些似是而非的零碎突破,自顾自一味地率真任性,一味地忘机、浪漫、快意、怡情,“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让意象跳荡于笔锋,意境显现于瓷面,他如同一个快意酒徒、一个帅性歌者,把目光专注于自己熟知的领域,重在寻找作品的精神内核,那里有渗透到骨子里的民间风情和地域文化。性灵所至,常显天外之笔,仿佛玩青花于股指之中,佳作亦随之出炉。
他自己怎么走,就怎么成就了自己的路。
这种漫与,就是蒋建源乡韵青花的别样价值,虽然不同于千百年的传统,也不同于教科书,但你不能说,他画的就不是青花,何况他这样画出来的青花确有别样的风韵。一切书写最终是自我书写,一切造型最终是自我造型。在他的作品里,我们见到的是一个青花艺术探路者鲜明的人格个性和艺术个性。
蒋建源说他来景七年,已经把景德镇当成了自己的第二故乡。七年耕耘,七年探路,他走的是一段坎坷而又坚实的路。《老子》三十八章说:“处其厚,不居其薄;处其实,不居其华。” “处其厚,处其实,不居其华”,既是一种求“道”的境界,也是我借以对蒋建源作品的一种解读。他用一颗质朴善良的心和一支多情漫与的笔,在这个喧嚣浮躁甚至不时透着冷意的世界里,执著而深情地追寻自己的人生梦想和精神家园,也无形中让自己几十年其实并不宽裕甚至有时还不大顺畅的生活充盈着诗意。他凭籍自己充满“厚”味的瓷画和充满“厚”味的人格,在景德镇这片深厚的艺术沃土上枝繁叶茂地生长了七年,愿他永不止步,再攀登新的艺术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