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忽已晚
2016-06-22陆小寒
陆小寒
可能这就是命运,有些人一生注定不会给爱情太多时间。
1
很多时候,孟荻觉得她和顾叙只差一步,像书法的最后一个弯折钩,木器的最后一下雕刻。这么多年了,就差这一步。
辗转反侧的那些夜晚,孟荻时常想起高中时从教学楼走回女生宿舍的那一条路——种满了梨树,花开的时候,那条路总是很安静,白色的花瓣被风摇下来,像细细的雪。
这条路,孟荻和周源走过,也和顾叙一起走过。只是和周源走的时候,两个人都很安静,偶尔对视一眼,就笑着别过了脸;和顾叙走的时候,却总是在生气,一前一后,隔着几步远,像冬春之交的天气,泛着冷,却有固属于他们之间的情义。
高二那次社会实践,正是吃菱角的时节。班里的女孩子扎着堆儿向当地阿婆买了一竹篮,围坐在一起剥着吃时,又羡慕起小河中央含苞欲放的莲花,只是谁也不敢下水采,最后悻悻而归。
晚上照例是自习,课代表在讲台上发上次的数学月考卷,孟荻把政治书放进书桌,手突然碰到一些凉凉的、细长的东西。偷偷钻下去看,书桌里面藏着三枝娇艳欲滴的荷花、两把翠绿翠绿的莲蓬,她惊喜得差点儿叫出声来,连忙用试卷掩好。回头看一眼末排的顾叙,他装模作样地对着不及格的试卷皱着眉头,嘴角却忍不住地扬起。
关于那三枝荷花和两把莲蓬,顾叙什么也没有说,孟荻也没有问,他们就是笃定地相信,对方会知道。
那个晚自习是孟荻高中时代最美妙的一个夜晚。她的左手一直藏在课桌里,像摸一只可爱宠物一样摸着她的花儿。班主任来巡课,吸了吸鼻子,说:“哪来的一股清香啊?”孟荻扑哧一笑,左前方的周源扔过来一张字条:“什么事这么开心?”下课的铃声终于响起,她磨磨蹭蹭拖到最后,把花儿装进书包,有些雀跃地走回宿舍。顾叙在半道上突然出现,倒退着走看着她,明知故问:“孟荻,傻乐什么呢?”孟荻扬着脸:“不关你事儿。”
这是2005年的孟荻和顾叙,在那个散发着荷花清香的夏夜,一前一后拌着嘴,心无芥蒂地走着。
2
南大的路旁植有大片大片的梧桐树,深秋的时候,满校园都是纷飞的落叶,骑自行车经过,像被车轮碾碎的雪。这样的雪,孟荻只能和周源一起看。顾叙没有来。
孟荻和周源考上了南大,顾叙的分数只够上当地的职校。桥归桥,路归路,青春过了燃点最高的那个点,像唐诗过后的宋词,兴尽悲来,虽然还是吹气如兰,脉息却微弱了很多。
那时候网络没有这么发达,孟荻和顾叙的联系仅仅是只言片语的短信。孟荻写给他的信,他也是拖了很久才回,潦草涂上几行字便了事,像他高中时的作业本。渐渐地,孟荻的心也冷了,和周源一起上课、吃饭、去图书馆,当所有人都觉得他们是情侣时,顾叙却又出现了。后来才知道顾叙自作主张地从职校退了学,跑到了南京,用学费买了辆二手车,做起了生意。
那一年,顾叙所有的精力都用来做小生意,有些赚了,有些赔了。生活总是给你一点儿甜头,再把你打回原形。孟荻下了晚自习就来找他,坐在旁边,有时窸窸窣窣地吃零食,像一只小老鼠。顾叙送货回来,看着角落里的孟荻,突然就觉得很难过。他拿什么去给这个女孩未来呢?
那晚,当孟荻开开心心地和他一起数那些皱巴巴的钞票的时候,顾叙突然开口:“孟荻,你以后不要来找我了。好好念书,好好找工作。”
那是2007年年末,顾叙和孟荻彻底分了手,毫无征兆,甚至在这之前,他们还热烈地讨论过他们在一起的第一个新年应该怎么过。
顾叙走了,之后和孟荻的联系少之又少。她毕业的时候,他没有回来;周源结婚,他没有来。
毕业后,孟荻进了外企,职业生涯大好,谈了一两场恋爱,对别人张开怀抱的时候,也是发乎真心。只是有时加班回家的路上,她还是会有一瞬间的晃神,悲从中来。她觉得她和顾叙的过去,就像那些埋在冬天地表下冷硬沉默的种子。它们可能就这样永远地沉睡了,不会发芽,不会开花,也不会结果,大地永远荒凉空荡。
3
2010年,顾叙回来了。
当顾叙第一次以企业家的身份出了专访时,孟荻步行了一整条街,在报刊亭买了三本杂志,一本珍藏,另外两本分别仔细地裁剪下来,贴在一张纸上,用大相框装裱了起来。她由衷地为他的成功高兴,只是他的成功,也有她太多太多的孤独。
她总是在卑微地等着他,等他出差归来,等他陪完客户,等他谈完要事……后来孟荻和顾叙心平气和地说起,她觉得最快乐的时候,不是他又挣了多少钱,而是在2010年她车祸后养伤的那一阵。有一次他答应带她看电影,从早上9点,她就换好了衣服,又披了一条厚毛毯,坐在窗下等他。12点的时候他来了,孟荻打开门,门口放了一玻璃樽金鱼草和粉玫瑰。孟荻最快乐的时候,就是她坐在那个冬天的阳光里等他,因为那个时候她知道他一定会来。
顾叙回来后的那几年,孟荻不记得他一共失了多少回约,那些激烈的争吵,那些痛哭后的原谅,渐渐地变得安静。她不再索求什么,只看着每日壮阔而平静的夕阳,一杯热茶捂在手里,发一个很长的呆,再一晃神,已经没有岁月可回头。
可能这就是命运,有些人一生注定不会给爱情太多时间。顾叙的勃勃野心,孟荻的执迷不悟,任何东西,只要太深,都是一把刀。
2015年,顾叙的出国公司开得如火如荼,而对他来说,最讽刺的事情,莫过于他亲手把自己曾经的恋人,送去了美国。
他记得他送孟荻走的那天是圣诞夜,他终于低了头:“没想到,我们还是蹉跎了十年。”
“本来我们可以好好地相爱十年。”孟荻拖着行李,侧过脸看着他,又温柔又疲倦地笑了,“可是没有关系,对我来说,跟你有关的每一年,都不算白费。”
2015年的圣诞夜,他们在机场的航站楼一起吃了碗海鲜面。后来很长很长的一段日子,顾叙都不能闻海鲜面的味道,像在心里剥开了一枚洋葱,忍不住想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