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花的老婆婆
2016-06-22村田喜代子
村田喜代子
一个天气晴朗的早上,我到附近的邮筒投寄信件,回来的路上发现家旁边的空地上,有一位老婆婆背对着我蹲着。我刚要进门,又迟疑地站住了。我看到空地角落处的泥土被翻起,排成了细细长长的一列。这块地好像有主人,但我从没遇见过。
老婆婆看上去有七十多岁,穿着灰色毛坎肩,头上裹着布手巾,脚上趿着草鞋。她佝偻着瘦小的身体蹲在地上,正用一把玩具般的园艺小铁铲刨土。她也许是住在这附近的老人,也许是认识这块空地的主人。
刨完土后,她将满是皱纹的手插进围裙的口袋,掏出一包东西——我离得远,看不见种子,只看见她的手一扬一扬,在播撒什么东西,又像在祷告或祈祷。从这位骨瘦如柴、如老鸟般的老婆婆手里撒出的是什么植物的种子,又能结出什么样的果实呢?这些疑问一直留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过了几天,我走在住宅区里的下坡道上,发现在正对坡道的梯田状的空地角落里,又晃动着那个穿着灰色毛坎肩的背影。她正在拔去空地上的一部分杂草,卖力地平整着黑黝黝的土地。我停下脚步观察,老婆婆耕作的土地面积很小,小到种不了黄瓜、西红柿之类的作物。
阳光温暖地照在老人的后背上,她头上裹着的手巾遮住了她大部分脸,她身披不合时宜的毛坎肩,脚穿日式布袜,正全神贯注地在平整土地。
不一会儿,这一小块土地平整好了,老婆婆又开始了向空中抛撒东西的动作。她在播种,看不见的种子沙沙地从手中降落到地面。
我和女儿朋子提起老婆婆的事,她倒是很清楚相关的情况,点着头说:“啊,就是那个‘播种婆婆呀。她在整个住宅区的空地上撒花种哟。”
“在别人的地里?”
“就是。听说她要是在自己家的院子里整地,会被家里人抱怨,所以才去别的地方拔草,种东西。”
打听后,我知道老婆婆住在离我家三条街远的地方,家中宽阔的庭院里铺满了小卵石,整齐地栽种着专业花匠修整过的松树。在那个家里,似乎不需要老婆婆那双满是皱纹的小手,这双手就在住宅区的空地上撇开主人,一厢情愿地到处耕种起来。有一天,我和老婆婆在路上擦肩而过,我第一次看清了那头巾下的脸庞——满脸都是波浪形的皱纹,它们柔和而稳妥地包裹着她的眼睛和嘴巴。她脸上散发着一种泥人般的质朴气息,一点儿都看不出在家中经受的孤独。
老婆婆对我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也许她对每个经过她身边的人都这样招呼。即使在微笑,那泥人般的表情也没有太大变化:没有血色的薄嘴唇向两边稍稍一咧,细细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夏末时节,我到山下的镇子办事,路过老婆婆家门前,很难得地看见大门紧闭。我和放学回来的女儿说了这个情况,女儿放低声音说:“搬家啦!那家的儿子带着孙女还有老婆婆,买了别的房子,搬走了。”
那年的秋天比往年来得早,早早地吹起了凉爽的秋风。这时候,老婆婆平整过的空地上,全都齐齐地开出了大波斯菊的花朵,一簇簇淡红色和白色的大波斯菊。我看着这些好似一夜之间用魔法变出来的花丛,群花之上仿佛出现了老婆婆那透明的身影,正做着那个挥舞双手播撒看不见的种子的奇怪动作。
大波斯菊仿佛是开在空中的花,花茎长长的,花朵在空中随风摇摆。从花茎和叶片间的空隙,能看见花丛对面的屋宅、矮墙、道路等风景。
“这些可是‘播种婆婆留下的呀。”朋子说道。大波斯菊那稀疏细弱、无依无靠、悬在空中摇摇摆摆开放的姿态,都像是为了老婆婆才会留下的花朵。那个秋天,住宅区的空地上开满了大波斯菊。悬浮在空中的一簇簇大波斯菊,让那些长满杂草、到处是清凉饮料空罐和垃圾的无主空地焕发出了异彩。
我想给家里的花瓶插上些大波斯菊,傍晚时分和女儿拿着剪刀来到旁边的空地。我剪花枝的时候,朋子在对面模仿起“播种婆婆”来。她先把手伸进口袋里,喊一声“哟嗬——”,做出撒向空中的动作,嘴里还念念有词:“花儿,开放吧!”看不见的植物种子纷纷扬扬地从朋子手中撒向傍晚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