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慰亡夫路学长:你的“小闺女”长大了
2016-06-21沐雨
沐雨
2014年2月20日,中国著名导演路学长因病突然去世。一年后,其妻在微博上悼念亡夫,人们才知道,他的妻子竟是曾演过《李春天的春天》中的刘青青、《甄嬛传》中丽嫔的青年演员李佳璇。
为了完成爱人的遗作《豆娘》,一直将自己隐在丈夫背后的李佳璇走到了前台,她亲自做制片人,开拍40集电视连续剧《豆娘》,她用了近一年的时间,当《豆娘》杀青时,她也美丽蜕变,将满腔思念定格在从前……
以下是李佳璇的自述
爱是一杯白开水,
我只是红尘中一痴傻人
忘记是谁说过,人生最好的日子,无非是你在闹,他在笑,岁月静好,如此温暖到老……我一直以为,这样的画面会陪伴我整个生命。然而,一场灭顶之灾突如其来……
那是2014年2月20日的晚上,家里来了个编剧朋友,我忙里忙外准备饭,黄瓜炒鸡蛋,木耳黑白菜……朋友看着我问:“你吃素啊!”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没告诉她这些都是我老公爱吃的,他换过肾,吃东西都是有禁忌的。一切准备就绪,就等我家宅男进家门了。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一串不太熟悉的数字,电话那边的人异常慌乱:“你是路导的爱人吗?路导出事了,你赶快到305医院来!”电话嘟嘟挂断。
北京的深冬,阴冷寒冽,我跟着朋友跌跌撞撞往外跑。我都忘了是怎么把车开到医院的。急诊室里,我一下被许多人围住了,人群中,我看到了王小帅导演,就问他:“小帅,学长呢?”他看着我低声说:“人没了!”“没了?”我像做梦一样,早上出门他还笑着和我打招呼,说是要参加电影导演协会2013年度表彰大会初评委看片,怎么到了晚上说没就没了呢?后来我才知道,我的丈夫路学长在审看完第三部电影后,搭乘王小帅的车准备到三环打车回家,行至天安门人民大会堂西侧时,突然喘不上气。急救车十分钟后赶到,抢救40分钟,无力回天。那天晚上,送爱人去殡仪馆后,朋友开车送我回家,看着车窗外那些熟悉的街道,我再也控制不住泪如雨下。
我1976年出生于安徽合肥,毕业于上海戏剧学院。21岁就在电影《胡杨》中担任女一号,23岁那年又出演平生第一部电视剧《老婆大人俱乐部》,在娱乐圈里也算小有名气。记得那是1999年的4月,我陪同学进《非常夏日》剧组试镜,那个剧组的导演叫路学长。我拍着朋友的肩说:“小心啊,你这条路要学的东西多,看来很漫长。”当时,路学长抬起头看看我:“你这个小姑娘蛮有趣,敢编排我的名字。”我一笑,这叫无欲则刚。后来,同学告诉我,我走后,路学长向她打听我的名字。知道我大学没毕业就拍了好几部戏,他情不自禁地自言自语:“像她这样的姑娘,轮廓好看得跟油画里走出来似的,应该有个人好好疼爱着。”
因为常去剧组找同学玩儿,我和路学长也慢慢熟悉起来。他比我大12岁,有时候亲切得像个父亲,有时候又顽皮得像个孩子。混熟了以后,一次我问他:“你怎么这么瘦啊,脸色也不好,土灰土灰的?”他一笑,指了指自己肾的位置:“这里被换过,好多东西都不敢吃。”我惊讶极了,心狠狠地疼了一下。
不久,路学长邀请我进剧组演个小角色,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在剧组的日子,有时候我累得不行了,想去室内休息,但看他在太阳下挥汗如雨,一拍就是十几个小时,就觉得我休息就是在犯罪。我的敬业精神,也让路学长感动,两个人越走越近。一天,我们坐在一起吃盒饭,我打趣说:“路导,哪天我请你吃我做的菜,保准比剧组的盒饭好吃!”他看着我笑了:“那我喜欢吃北京菜,你会做吗?”我被他一说,脸刷一下莫名红了。我必须得承认,我对他的好感越来越强烈,他才华横溢有担当,就是我一直在等的真男人。
《非常夏日》杀青的那个下午,我要离开的时候,他眼里满是留恋和不舍。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那一瞬间,突然有种感觉,如果不喊住他,就可能是一辈子的离散。那一瞬间,我决定遵从内心,相信他是我要选的人。相信只要有爱,我们一定能白头。我们就这样幸福地恋爱了。路学长喜欢喊我小闺女,我则没大没小地喊他路路。
一次,他对我说:“小闺女啊,我身体不好,不想连累你,你要觉得自己选错了,可以随时改。”我用手堵住他的嘴:“不许说这样的丧气话,我接受了你,你就得给我好好活着,陪我一辈子。”从那以后,路路再没有说过这样的话。恋爱一年后,我搬进了他在北影的房子,他没提结婚,我知道他难过自己心里那道坎,索性也不提。只要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那张纸有没有对我没有意义。同居后,我让自己慢慢淡出演艺圈,偶尔接一部戏过过瘾。大多数时候,我把自己变成他的私人医生、私人保姆、私人管家……操持他的一日三餐。我渐渐也开始了解到肾病病人不能吃蘑菇,豆制品等这些禁忌。在我的精心调理下,路路的体重从120斤长到了140斤。
那是他身体精神最好的一段时间,他便开始筹拍《卡拉是条狗》。因为剧中缺个年轻姑娘的角色,路路最终把我拉进了剧组,而我,也甘愿在他疼爱的目光中,美滋滋做着只有几句台词的群众演员。
不思量,自难忘,原本以为今生不可能的事!
2006年9月初的一天下午,路路在书房里静静地看书。我在厨房忙碌,一转身看到阳光透过窗前高大的银杏树,斑驳地落在他瘦弱的肩上,那一刻,我突然心头涌起一阵酸涩,我要用余生陪伴他,照顾他,和他好好在一起吃每一顿饭。想到这里,我平静地走到他跟前说:“路路,咱俩找个日子把证领了吧?”我至今还记得他惊住的样子,索性大大咧咧把话说开,“你身体不好,没关系,我可以照顾你一辈子!我崇拜你,喜欢你,特别愿意陪伴你白头偕老。我们可以不要孩子。我就要你就好了!”他无语,只是紧紧搂着我,很久很久。
9月20日,我们拍了一张结婚照,在结婚证书上签字时,我激动得手一直在抖,后来还是路路握着我的手,帮我签了字。回来的路上,我们拉着手慢慢地走,平静又踏实。我们在一起的日子一直平淡如水,没有浪漫,没有鲜花,没有钻戒,也没有婚纱照。因为他生病总是要吃药,带着个大药箱子不方便,所以我们也不会出去旅行,但我就是觉得这日子过得有奔头。他看我整天围着锅台转,心疼极了,说你本来是个好演员,我把你耽误了,你有机会就出去拍拍戏,不要把专长埋没在柴米油盐里。我笑着喊道:“我愿意。”
2008年初,一个编剧找我演由赵薇、刘烨等主演的情感剧《一个女人的史诗》中马丹一角,我答应考虑,路路知道后,鼓励我接过来:“你不用考虑我,我挺好,再说你的戏份不多,能很快回来。”在路路的鼓励下,我过了一回又一回的戏瘾,接拍了《甄嬛传》和《邻居的诱惑》。两年后,《李春天的春天》导演找到我,让我演里面的刘青青,这部戏在北京拍摄。我还记得,其中有一场戏就在墓地拍摄,当时我觉得仿佛走进了花园,回家后我就和路路说起,这个墓地真的太美了!路路说,“百年之后能在花园里安身也是一种福分。”一切都仿佛是冥冥之中早有安排,最后,我就在那一片花园里安排好了爱人最终的归属。
我一直以为,这样的日子会很长很长,就像领证那天我们走的路。如果我早知道,老天只给我们15年的相聚时光,我宁可每天坐在家里守着他。没有经历过这种痛的人,是永远无法体会到那是怎样的一种煎熬和遗憾。他才50岁,就这样突然从我生命中消失,连声再见都没有说,午夜梦回,我常痛得哭喊:“哪怕你缠绵病榻,一病多年也行啊,我愿意一直这样伺候你,可是,你却连这样一个机会都没有给我留。”
路路离开我的第35天,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见在一个山洞前,天上飘下来一个声音说,“我要带他走了,再也不回来了。”梦里面,我好想问问路路,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你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可是一切都没有回应,醒来后,我难受了很久,直到有一天,我翻看手机备忘录发现上面有一条记录:“2014年2月21日和编剧谈剧本《豆娘》。”
我这才恍然想起,我们还有个“孩子”尚在腹中。那是2014年1月初,晚饭过后,路路拉着我说,“小闺女,我给你讲个故事,是我1988年在一本杂志上看到的一个中篇:抗日战争胜利后的山西晋北,阎锡山的‘留存武力政策留下来了一些降服的日本兵,加入晋绥军。一日,晋绥军的吴肝出来抓壮丁,没想到一个叫秦豆的女孩,因为长得像假小子,结果被误认为是男人,抓壮丁抓到了男人堆里。这里面都是故事,都是矛盾,你看啊,现在的电视剧里面真的没有这样以女性视角为题材的作品。”我很少看他这么兴奋,整个心仿佛都跟着豆娘在跳动。第二天,我跑到了首都图书馆去查找这篇发表在1988年的一本杂志上的中篇小说,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心里想着若能找到就是缘,我会把它拍成电视剧。也许是天意,我竟然真的找到了这篇只有2万字的中篇小说,我兴奋地给路路打电话:“老公,我找到了,我想拍电视剧,可是只有2万字,怎么拍啊?”路路高兴极了:“小闺女,你太牛了,没事,我们请编剧来加内容。”
天堂老公看到吗,你的小闺女变得很坚强
原本,我们和编剧约在2014年2月21日谈剧本,但路路没等到那一天。这一部作品是我和他最后的约定,我暗下决心:无论多艰难,都不能让它夭折,拼了命也要把我们的“孩子”生下来!
我似乎找到了与路路隔空交流的方式,心里也稍微闪出一道缝来。一个月之后,我把路路安葬在一处春天就会春暖花开的墓地。2014年3月30日,我约好了《豆娘》的编剧,出门前,我站在书房,与路路的相片相对:“路路,我今天要去谈剧本了,给我力量吧!”
从前我是一个演员,不了解做一个制片人有多琐碎,大到拉投资签演员,小到服装道具,每一样都必须亲力亲为。这一部40集的电视剧,我预算投资4000万,一开始钱根本不能到位,但是时间不等人,我就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一边拍摄一边催促资金到位。在做《豆娘》这个剧本的时候,每次讨论到具体的一场戏,我都心如刀割,都会回忆起和路路在一起的快乐时光,那段日子,我经常会开车到他的墓地,和他聊聊,心才能舒服一点。
2014年11月9日,《豆娘》在山西太谷县正式开机。我们拍摄计划是75天,分AB两组进行拍摄。我把路路的相片一直放在床头,默默地道:“这回不担心你累了,我负责拼,你负责看。我们一起加油。”在筹备《豆娘》之初,我遭遇到电视剧改革,改成一剧两星,我们的戏注定无法启动一线演员,我紧急和导演筛选女一号,最后,定了新人阎汶宣,她不仅外表和豆娘吻合,而且特有灵气,女一号定下来后,整个人都心安了。
电视剧《豆娘》开拍了,我给自己在剧中挑了一个角色——团长的三姨太,除了这个人物我能把握好之外,还有一个想法就是,我不但要亲眼看着“孩子”出生,也要亲自伴着他成长,我要把最美最好的演技奉献出来,不能让路路走得有遗憾。山西的深冬时节,零下18度,我穿着薄薄的短袖旗袍,在没窗户的老宅子里拍戏,助理心疼地把带来的暖宝宝贴满我全身,但他不知道,相对于失伴之痛,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最后,我还是扛不住冻感冒了,每天白天拍戏,夜里不拍戏就打点滴。2015年的元旦,我谢绝了所有人的好意,自己关着门一个人静静度过,这是路路走后的第一个元旦,若是在从前,我会给他做一顿美味的元旦大餐,只是今夕何夕?我的爱人又在何处?回到酒店,我边打点滴,边情不自禁在微博上写下了对路路的思念——路:今天是2015年1月1日,拍完戏回到房间,不知你在那边可好。15年的相伴,一朝相隔两世间。感怀深重,心有戚戚。很多的话想对你说。这十个多月你仿佛从未离开,当我遇到每一个瓶颈或困难时你好像都和在世时一样的陪在我身边,思念尤甚。年初你策划的《豆娘》已经开拍两个月了,希望你能在天堂看到这一切,祈福这部戏。我会尽全力打造一部精品呈现给你!想你!
路路在的时候,我就是一个不需要长大的孩子,但现在,我要学着一点点长大,学着一切靠自己。朋友知道我竟然敢边拍戏边等资金,都说我傻。但我知道,为了我爱的人,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2015年1月21日,《豆娘》圆满杀青。3月,《豆娘》进入紧张的后期剪辑。7月16日,《豆娘》音乐顺利出炉,进入了发行期。一次次看片会中,豆娘的故事感动了许多人,对于我而言,《豆娘》也是我涅槃重生的一个转折点,虽然过程艰难,但相信努力的人最终都有回报!8月初,我来到路路的墓地,告诉他《豆娘》很好,她已经找到了她的路,而我的路也即将启程,我的人生被残忍地“归零”,但我必须学着去接受,学会重新开始。我还有很多很多事要做,路路生前写了几个电影剧本,我要一部一部拍出来,以告慰他在天之灵。
2016年3月,路路生前的一部都市爱情电影剧本正式立项,我也将开始新的忙碌。一天,助理开车送我回家,收音机里再次传来从前我们熟悉的旋律,我把头抵到车窗上,不想让人看到我已经泪流满面,心里在默默地道:“老公,你的小闺女终于长大了,你看到了吗?”我让司机在我和路路领证那天往回走的那条路上停下,沿着街道,没有目的地走着,想起这一路走来,我们曾如此快乐,如此淡定面对生活的风雨,甚至还想过,如果身体好一些,我们一起去塞外,策马扬鞭,纵声欢笑,路路说最喜欢看我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样子。可我知道自己不会再去那个地方了,我承载不了那份痛和那份遗憾。不过,够了,这个城里,这个家里,许多角落都有我们的印记,我可以一个一个角落,慢慢地回忆。
编辑/张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