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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桃三

2016-06-20李羡杰

满族文学 2016年3期
关键词:王辉红桃老张

〔满族〕李羡杰

临睡觉前,刘云飞手里一直捻弄着那张扑克牌,是一张红桃三。

非常普通的一张扑克牌,但在刘云飞眼里,却特别有意义。如果用另一张来换,刘云飞肯定不换。

红桃三正面是三颗红桃,左上角和右下角各有一个红三,三下各是一个小红桃。中间的三颗大红桃,两颗桃尖冲下,一颗桃尖冲上。如果颠倒过来,就是两颗红桃尖冲上,一颗冲下了。刘云飞喜欢把两颗红桃尖冲下,认为这样才没把扑克牌拿倒。刘云飞觉得,三颗红桃,是三颗红心。一颗是他,一颗是张雅琪,另一颗是王辉。

当刘云飞下定决心时,他觉得那三颗红桃又变成了三滴血,往下滴着的血,溅在地面上的血。这么想着,刘云飞身上一凛。

窗玻璃上突然五颜六色了起来。刘云飞把扑克牌小心翼翼地放在贴身的衬衣口袋里,急忙走到窗口。远处的夜空里,一朵朵烟花绽放着,刘云飞呆呆地看。一直看到烟花寂灭,他才回过神来。这种烟花情结,还是他刚到这个酒店的时候结下的,有一晚,快要打烊了,作为传菜员的刘云飞也可以稍稍喘口气了。疲惫,困倦一下子都袭上来。从早晨九点直到现在的夜里九点半,他一直像打了鸡血似的,楼上楼下四百多平,到处都有他的身影。这时,酒店对面的小区里突然放起了烟花,一声巨响过后,天空中哗的就绽开了一朵大红花,它们四散着 ,然后缓缓下垂,像一把张开的巨伞,又像漂浮在海洋中的大水母。这朵花还没寂灭,又一声巨响,这回是黄色的,宛如一朵大菊花。刘云飞呆望着,忽然就想,人如果能活成烟花一样多好啊?有声有响有光有彩的。哪像自己,别说是烟花,连一个爆竹,一个魔术弹都不是。爆竹没有光彩,但还有一声响儿,魔术弹没有响儿,却有五颜六色的火花。刘云飞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哑炮,心中装满了火药,却没有引燃的星火,这火药就都得憋在心里,无法炸响,无法放出光彩。像父母一样,苦巴巴地,被生活压得越来越老实,越来越沉默。死了,跟山上的一棵草,跟树上掉下来的一片叶子没有区别。此后,夜空里一绽开烟花时,他就看,就又想到了烟花和人的联系上去了。

刘云飞来自离这个城市三百多公里之外的李家堡子,那里一天只有两趟跑县城的客车。早晨七点钟出发,中午十一点半回来。中午十二点半出发,下午五点半回来。谈吹了四五个对象之后,把他的心也吹凉了。直到有一天有人给他介绍了一个带孩子的寡妇,他才跑了。他发誓再也不看对象了,看一回,就是丢一回人,看一回,就是一次侮辱,看一回,就是一次绝望。

刘云飞跑得匆忙,没带很多钱。他以为很快就会找到活儿了,哪知道一个星期都过去了,还没有找到活儿。其实从前天开始,他就没有一分钱,也没有吃一口东西了。那天他也没觉得特别饿,一开始感觉头脑在飘,像要飞似的。后来感觉人也像是在飘。看见一大片又白又干净的水泥平台,刘云飞就坐下来,背靠着墙,恍恍惚惚中,妈妈的手来拉他,于是他就站起来跟妈妈走。可是他发现,拉他的手光滑细腻,妈妈的脸又变成模模糊糊一个陌生女人的脸了。后来,等他完全清醒的时候,他坐在酒店的一张桌子前,在吃一碗热腾腾的面条。而他的对面,有一双女人的眼睛像妈妈一样地看着他。刘云飞差点就喊出妈妈这两个字来了。过后,他才知道,那天他是昏睡在悦君酒店外面的晒台上的。酒店里的人原是抱着看热闹的态度看着他的,城市大了,这样的流浪汉他们见多了。天黑了,他还没走,也没醒,保安本来踢了他几脚,想把他踢走,后来看踢不醒他,才有些慌了。想把他抬到酒店附近的大坝上,他们不想惹上事。还是张雅琪命令他们给抬到酒店里的,并且迅速判断他是饿昏了。回想这一幕的时候,刘云飞觉得张雅琪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天使,是来拯救他的。

刘云飞这回不想离开这个酒店了。生出这样的念头,他也觉得惊奇,以前却不是这样的。以前在任何地方打工,刘云飞最多也就干上三两个月的,反正手里有点钱了,干腻了,再换一个地方。没有根的浮萍,漂到哪里是哪里,哪里舒服,就在哪里多停留一会,哪里不舒服了,就走人。如今,刘云飞却决定在这个城市干下去了,并且一直都干下去,不出意外的话,他想干到老,干到死。不能传菜了,可以学一两道菜,做厨师,不能做厨师,还可以做勤杂工,就算是扫地,倒垃圾也行。

人们都说,刘云飞是张雅琪捡回来的。捡回来的刘云飞知道感恩,沉默寡言,任劳任怨。甚至比那些技校出来的,经过专业训练的传菜员和服务员还好用。

张雅琪比刘云飞大三岁,酒店里的人都管她叫雅琪姐,刘云飞却什么也不叫,但他是她的铁杆粉丝儿。张雅琪的车刚停下,刘云飞就会跑出来,脸上全是笑,像看见太阳出来了似的。接过张雅琪手里的包,给张雅琪开门,动作比门口的保安还快。那样子,活脱是张雅琪的贴身保镖。他拿着张雅琪的包,像拿着一颗炸弹一样的小心翼翼,一直把张雅琪送到了她的办公室,给她泡上一杯姜枣茶,又环顾一下办公室,才离开。酒店里的人都撇撇嘴,心照不宣地看一眼,又低头干活了。干活的时候,如果张雅琪不出来,刘云飞时不时就往大堂的摄像头上看一眼。他知道其实他什么也看不见,但是张雅琪会看见他。

有一晚张雅琪从高速上回来,车头上密密麻麻粘着撞上去的小蚊子。刘云飞看见了,就说,我给你抹抹车吧。张雅琪问,没活了吗?刘云飞说,没多少活了。说着,刘云飞就抹起了车。他先扯出了水管,往车身上到处浇个遍,尤其是粘着蚊子的车头。等到把水浇透了,就用抹布抹一遍。风挡玻璃,倒车镜。车门,轮毂。抹完了一遍,觉得总像差点什么似的,就用干抹布又抹了一遍。这回车的光亮出来了。像梳洗打扮好了的女人。外面满意了,刘云飞又打开了车门,车里的地板上有些碎屑和浮尘,刘云飞就开了车窗,扫了起来。这一扫才发现车里也不干净,边边角角有榛子壳,瓜子皮什么的,夹在边缝里,刘云飞就用一根方便筷子抠。在一个坐垫下面,刘云飞还抠出来一个戒指。他悄悄的把戒指揣起来,等到上厕所时拿出来一看,竟然还是金戒指呢,上面有一个张字。这还是刘云飞没来之前张雅琪丢的。从此后,原来由保安抹车的活儿,张雅琪就叫他一个人抹了。渐渐的,酒店里的人都有些孤立他了。但是,干活的时候,却又不约而同地想起了他。刘云飞,刘云飞,谁都能指使他,谁都能吩咐他。就连后厨的下水道堵了,也是刘云飞钻到外面的马葫芦里去给清理的。

张雅琪没事的时候,也会换上工作服跟服务员们一块干活。工作服都一样,如果有事找她,别人都是大声地喊雅琪姐,只有刘云飞从来都不喊,他一眼就能认出她,然后轻轻走到张雅琪的背后碰碰她,示意她有事。有一回,张雅琪的工作服被新来的服务员放在所有的工作服一块洗了,洗完之后连张雅琪自己也分不出来了。刘云飞把工作服挨个闻了一遍,找出一件来。张雅琪穿上了,还真合身。但是,早就看不上他抹车的保安说,你装什么呀,还闻闻,你以为你是狗啊,雅琪姐的身材跟小红小倩都差不多,你怎么就确定是她的?他这么一说,所有的人都看着刘云飞,脸上的表情毫无例外地写着是呀是呀。刘云飞脸一红,说,味道。他的话一说完,大伙儿哄的笑了。意思分明是,他承认自己是狗。味道?张雅琪的脸也腾地红了。这有些暧昧了。刘云飞马上意识到了什么,说,工作服虽然洗了,但是,那上面的香水味儿还有。酒店规定,所有的服务人员,上班的时候都不允许搽脂抹粉喷香水,而张雅琪的车里有瓶香水。那香水的味道,刘云飞是非常熟悉的。

味道事件过后,有事没事的时候,张雅琪愿意多看两眼刘云飞。别看这小子什么话都不说,心里有数呢。刘云飞虽然看上去目不斜视,其实张雅琪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里了。他总会在有熟客跟张雅琪说话的时候,走上去很自然的接过张雅琪手里的盘子,并且准确无误的送到该送的桌子上去。等到张雅琪碰上磨磨唧唧难缠的客人的时候,他也会及时走上来,递给她一个对讲机说,张总,有人找。张雅琪就会假装说话,跟磨叽的人摆摆手走了。

张雅琪在的时候,刘云飞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精神了,聪明了,光彩了。像一朵绽放的烟花。是的,他愿意为张雅琪绽放。而她不在的时候,想到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刘云飞就要做得更好,这样才能表示自己的感恩。这让张雅琪从来都不像别人一样轻视他。虽然所有的人都说刘云飞是张雅琪的一条狗,但是,刘云飞根本就不在乎。狗有什么不好吗?狗怎么了?狗忠诚,专一,有多少人还比不上一条狗呢。刘云飞我行我素,只要对张雅琪有利的,只要是为了这个店,刘云飞就不管所有的白眼和歧视。孤立,嘲笑,对于刘云飞都不算什么。除了张雅琪之外,他还在乎过别人吗?

对于张雅琪,刘云飞是尊敬的,没有张雅琪,他就没有今天。没有张雅琪,他也许就被抬到大坝上,说不准现在早就喂鱼了呢。在他的心里,张雅琪是姐姐,可是,有时候,他觉得张雅琪又是母亲,是她让他进了酒店,是她给了他一条生路,他对她打心里生出一股依恋。就像依恋母亲似的。是不是第一眼看见张雅琪时她眼里像妈妈那样的悲悯打动了他?还是当初的一碗面条让他对她格外敬重了呢?有时候,刘云飞会嫉妒,如果哪个保安或传菜员对张雅琪亲热一些,刘云飞心里就非常生气,生气了他什么也不说,只是不搭理张雅琪,张雅琪吩咐他干什么,他倔倔地去干,可就是不说话,也不笑。一直要过了好一会,他才又自己好了。

都说人在要死之前,是有些反常的。按说服务行业没有放假这一说,可是去年过重阳节的时候,张雅琪的爸爸老张总突然决定放两天假。老张总说,咱们开酒店的就是服务行业,服务行业是干什么的?说白了就是侍候人的。咱们天天侍候人,今年,咱们也体验体验叫别人来侍候咱们的滋味。结果,回来不久老张总就死了。老张总死了,那天的故事,刘云飞却没忘。

那天,他们二十几个人,包了一辆中巴,去了一个叫后阳沟的度假村。车上,老张总手里摆弄着两副扑克牌,后来,他把扑克牌给前台经理让车上所有的人都抽一张,告诉他们,你们抽到的牌,都要保存好,等到时候,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

到了度假村,吃住都在农家院里,他们爬山,打仿真人的枪战游戏。刘云飞很兴奋,在开始这个游戏之前,他想最好能跟张雅琪分在一组,在战斗中好保护她。等到抽签的时候,他跟张雅琪变成了敌人,他想这样也好,这样他就可以在战斗中俘虏了她。他看着张雅琪,想到他拿着枪,指着张雅琪说,投降,不许动,你是我的俘虏了的时候,刘云飞就在心里笑了。你是我的俘虏,多么有含意的一句话啊。张雅琪看着刘云飞望着自己发呆傻笑,就用手做了一个枪的样子对着刘云飞比划了一下说,啪,你死了。结果,想象中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因为战斗并不激烈,况且,他们的那种枪,只有往头盔上的电子眼射击才管用。而很多人根本不遵守游戏规则,本来都血液流尽,子弹打光了,却还活蹦乱跳的冲锋,大家嘻嘻哈哈的乱成一团。划船,钓鱼,反正这度假村有什么玩的,他们就尽情的玩,玩累了,就在农家院里吃住。也许很久也没有这么大的活动量了,晚上吃饭的时候,各个胃口大开。老张总喝得兴奋,他说,现在,你们可以把自己手里的牌亮出来了,看看都谁和谁是一对,凡是一对的,都要即兴表演一个节目。于是大伙就都亮了牌。有男的和男的一对的,有女的和女的一对的,也有男女一对的。反正只要是一对的,就要表演一个节目。刘云飞和张雅琪都是红桃三。在所有人表演完唱歌跳舞拿大顶说笑话演小品等等之后,就轮到刘云飞和张雅琪了。后来,刘云飞回忆起来的时候,只记住了他和张雅琪表演的节目。而别人的,他根本就没在意。因为当他知道他竟然和张雅琪是一对时,他的心跳就加快了,砰砰砰砰,自己都能听得见。耳朵里也嗡嗡响。

那天,有一家婚礼在这个农家院举行。早晨他们上山玩的时候,农家院所有的人都忙活开了,装饰这个露天的,搭着敞篷的大排挡。晚上,鲜花拱门还没有撤掉。所以,轮到刘云飞和张雅琪的时候,不知谁提议,叫张雅琪和刘云飞表演一场婚礼。其他的节目都表演完了,不允许重复。大伙马上起哄,说好。刘云飞吓坏了,他连忙摆手说,不行不行。往后撤。就有人说,怎么,你觉得雅琪姐不行?刘云飞连忙红着脸说,不是不是,这样不好。旁边看着的人又说,你是说雅琪姐不好?你看你还当真了,这不是玩吗?刘云飞就再也不敢说话了。就有人大声哼起了婚礼进行曲。有的人就说,下面,请新郎新娘步入婚礼的殿堂。张雅琪看刘云飞被刁难的窘迫样儿,就大大方方地扯起了刘云飞的胳膊,她的脸红扑扑的,看起来像喝多了的样子。有的说,这样不行,重来重来,你俩下去,从鲜花拱门里上来。于是张雅琪就拉着刘云飞下了台阶。敞篷外面,灯光昏暗,离开了众人,刘云飞还嘟嘟囔囔地说,不能这样。张雅琪说,这不是开玩笑吗?他说,正因为开玩笑,所以才更不值得。张雅琪呆了一下,刚想说什么,就听有人催,快点啊,还磨叽什么?张雅琪说,马上。那天,刘云飞穿着运动服,他说,我这服装也太不严肃了,张雅琪打量了一下,果然有点不严肃。于是她蹲下来给他把运动服的拉链拉上。刘云飞举着双手,像截木头似的。拉链一直拉到了下巴,张雅琪挽住了刘云飞的胳膊,他也不再别扭,配合着张雅琪,一脸庄重的样子。担心衣襟被风吹起,刘云飞用右手紧紧的压着。他们在众人起哄着的婚礼进行曲中,缓缓地走了进来。大伙围成了一圈,把他俩围在了中间。他们站住了,不知道再怎么演下去。这时不知谁从哪里弄来了一束塑料鲜花,塞在了刘云飞的手里,说,新郎得跪下,向新娘求婚。大伙哄的说,对。来一个。来一个。刘云飞的脸更红更热了。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张雅琪,张雅琪笑着看他,像鼓励。刘云飞举着鲜花,普通一声就跪在了张雅琪的脚下。按说新郎下跪,都是单腿跪着的,可是他不单双腿跪下了,还一脸庄重地磕了三个头。刘云飞的举动又赢来了大伙的一阵哄笑,他们一边笑,一边说,农村人就是实在。继续继续。刘云飞抬起头来,雅琪,我爱你,你愿意嫁给我么?张雅琪一手接过鲜花,一手扶起刘云飞,说,我愿意。好!大伙拍手。人群中有人朗诵着: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或许是觉得不对,于是又唱:红尘自有痴情种,多情应笑我太痴狂。在众人说这都什么啊乱七八糟的哄笑声中,婚礼结束了,游戏散场了。但是,那张红桃三,刘云飞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扔掉,而是偷偷的揣了起来。

此后,刘云飞没事的时候就把那张红桃三偷偷拿出来看看,想想那天游戏的情形,他记得他说正因为开玩笑,所以才不值得时张雅琪呆了一下。他想,如果她问他不是开玩笑呢?他会借着酒劲儿说他将奋不顾身,他将不惜一切。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原来他暗恋她很久了,他没有地位,没有金钱,只有一颗心。而她在他的心里,高贵善良,像月亮一样高不可攀。也许此生永远也不会有一场真正的婚礼了,那么这一场,他怎么能忘?他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回味着他俩的对话:雅琪,我爱你,你愿意嫁给我么?我愿意。

一旦确定原来他是爱上了张雅琪,对于自己以往的所作所为就都找到了根儿,没事的时候,他的眼光就老是愿意往张雅琪身上瞟。其实张雅琪非常普通,可刘云飞就觉得她特别耐看。瞟来瞟去,酒店里的人就都看出刘云飞的癞蛤蟆心了,风言风语就出来了:三十二岁了,没有小女孩喜欢了,才看上结了婚的女人。当初为什么不跟那个带孩子的寡妇结婚?连孩子都有了,更省劲儿了。也不看看自己是谁啊呵呵。有一回刘云飞正瞟张雅琪,突然被另一个传菜员狠狠地撞了一下,刘云飞有些要火,那个传菜员却说,你愣什么神呢?我传菜你没看见啊!

关于张雅琪和王辉的事,刘云飞是听来的。酒店里的人,大堂传菜的就有三个,服务员十二个,后厨厨师六个,加上勤杂工,墩坂,就有二十三四个。还不算前台经理,接待员。他们闲下来的时候,说的最多的,就是张雅琪和王辉的事。刘云飞听多了,然后把这些事在脑子里捋一捋,基本就清楚了

王辉是悦君酒店的厨师,他和张雅琪的婚姻算是老张总一厢情愿的包办。当王辉把酒店所有的一切都过继到自己的名下被叫成王总之后,他忘记了老张总跟他说的话:好好对待雅琪。碍于老张总多年来盘根错节的社会关系,王辉还不敢怎么样。老张总死后,王辉就肆无忌惮了。从这些人闲谈,议论,研讨中,刘云飞听明白了,王辉碍于张家的社会关系,逼着张雅琪先提出离婚。这样,也就没有人对他说三道四了。而他还要显得非常无辜,却让张雅琪打掉牙往肚子里咽。结婚前,根本没想到王辉会这样,所以,也根本就没有做什么婚前财产登记之类的事。按法律规定,离婚后,财产是要一人一半的。那么,他是怎样逼着张雅琪的呢?够狠的啊,那是人哪!听说把头蒙起来用烟头烫。啧啧,怎么能那样呢?他们一说起这事来,声音就低了下去,同时东张西望的,脸上的表情非常丰富,有不屑,有鄙视,有同情,还有说不出的那种害怕劲儿,仿佛一旦被王辉听见,就会杀了他们似的。从他们丰富的表情上,刘云飞想那一定是些非常可怕的事。不过,王辉借口张雅琪从结婚到现在还没有给他生个一男半女在外面狂嫖烂赌,却是谁都知道的。他们却说,这算什么啊?那么,还能怎么样呢?刘云飞觉得自己的想象力不够用了,他想像不出一个男人的不好还会怎么样。

那天张雅琪穿了一件黑毛衫,衬得脸像白纸一样,人也憔悴了很多。刘云飞听说,离婚是免不了的了。这样一来,张家的酒店和财产,只有眼睁睁被王辉抢劫一半,这是法律规定的。王八蛋,刘云飞在心里暗暗的骂着。现在唯一的办法,是王辉死,没有离婚之前,张雅琪还是王辉的法定妻子,他们没有孩子,作为第一继承人的张雅琪,就会保住自己的财产。当然,这些也都是刘云飞听来的,他根本就不懂法律,除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之外,对于这么详细的法律法规,他还是头一回听说。还有一个办法是不离婚,但是,张雅琪说,别说一半,就是拼上什么都不要,我也要离!

这仍然是平平常常的一天。一向谨慎的刘云飞在传菜的时候,竟然把一盘菜掉到了地上,连盘子都打碎了。这一变故引起了一点小小的惊慌,刘云飞转着圈说对不起对不起,可是王辉和张雅琪还是过来了,王辉低声地训斥了他两句,张雅琪也对着顾客连说对不起。刘云飞弯腰默默地收拾着地上的菜汁和碎盘子。小小的慌乱平静了。突然,女人的尖叫声和噼里啪啦椅子倒地的声音引起了更大的慌乱,所有的目光“刷”的集中过来:刘云飞揪住王辉的头发,用瓷片抵住了他的颈动脉,鲜血吓得坐在他们周围的顾客纷纷离席,女人们尖叫着,男人迅速搂过女人往外躲闪。张雅琪声音都变了:“看什么啊!还不快抓住他!”几个呆愣着的男顾客反应过来,一拥而上。张雅琪哆嗦嗦嗦地按电话,怎么也打不出去。还是几个旁观的顾客帮着报了警。

盘问刘云飞的作案动机时,他浑身颤抖,只是一遍一遍地说:“他说我,他说我。”再就什么都不肯说了。悦君酒店从来不拖欠工资,劳资矛盾排除。另据张雅琪说,刘云飞是个非常老实肯干的农村小伙子,也没有什么精神不正常的表现。公安人员发现,刘云飞的一只手始终插在胸前。“说你不是应该的吗?说你两句就想杀人?!你也太狂妄了!站好,把手拿出来!”刘云飞不听,一个警察粗暴地把刘云飞的手拽出来时,一张被汗水溻得软塌塌的红桃三掉在了张雅琪的面前。

〔责任编辑 宋长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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