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38个耳光
2016-06-18汪去
汪去
我讨厌下雪。
在很多人的眼里,雪是一种非常圣洁的东西,完美、纯净,一场雪下来,“落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在大雪里,堆雪人、打雪仗、赏雪景,人间乐事。但是,下雪于我却是一份痛苦的回忆,因为每到下雪,我的脸上总会莫名其妙地躁起来,雪末子打在脸上,琐琐碎碎,会让我想起多年前的大雪中,父亲抽在我脸上的38个耳光。
我的老家在中原地区,地理位置上不南也不北,每年冬天落一场雪是由老天负责保障供给的“标配”。就在我读初三的那年寒假,第一场雪降下的时候,那冰冷的六边形,却曾经带给一个少年铭记一生的记忆。当我从班主任手中接过成绩通知单的那刻,我的手是颤抖的,那刺入眼帘的数学成绩,38分,像一个冰锥扎进我的心里,怎么办?
进入这所镇上的重点初中以后,我就成了亲朋眼里的优等生,但是,数学一直是我的短板,这个短板,被语文、英语、历史等科目的分数所掩盖,所以平时勉强及格的数学并不为人所注意。但是最近一个学期,我迷上了电子游戏,经常和镇上的一些小混混去游戏室里“鬼混”,各门功课也如江河日下。
我一直自我欺骗地安慰自己,距离毕业还早,我还有时间赶,但是眼看距离升高中仅有一个学期的时间,想不到我的数学成绩竟然跌落到如此不堪入目、一塌糊涂的境地,我骑着自行车,就像骑着一只惴惴不安的铁兔子、跌跌撞撞。父亲和亲友此刻正在家里等着看我的成绩,38分,怎么拿得出手?父亲是那么爱面子,这样的分数,丢人丢到家了,想到他铁青的脸色,我禁不住打了个寒噤,不行,我要想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两个小时后,我跪在老家的院子里,青砖的地面上,罩着一层若有若无的薄雪。我的内心此刻比青砖冷,我在心里默念着:今年的雪来得可真晚哪,都到元月份了……“今冬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这是每年下雪时父亲都要念叨的一句……父亲父亲,想到他我就又气又怕……凭什么要抽我38个耳光?凭什么?……我不就是把38分改成88分了吗?至于吗?我这么做不也是给你脸上添光吗?抽得我的脸都肿了,还罚我跪在大雪里……讨厌的雪,下得我身上都白了,我的脸好疼,膝盖就像被锥子锥过……
还有母亲,平时父亲责骂我,她都是拦着护着,这次倒好,她咬牙切齿地说,狠劲打!让他造假!考得差不可怕,造假绝不轻饶他!啪啪啪啪,耳光声此起彼伏,我咬紧牙关,承受着一个中年男人的掌力,我不经意间瞥见那个中年女人的脸上挂满了泪珠……
那年冬天的第一场雪,不停地下,不停地下,一直下了三天两夜,直到整个大地都穿上了银白的衣裳。而我则从中午一直跪到傍晚,体力耗尽,几近晕倒。那天之后,我大病一场,在床上躺了十几天。
从那之后很多年,我都不怎么喜欢下雪。因为下雪让我不安,会让我想到自己当初那拙劣的表演。我明白了,父亲是爱面子,但他爱的是实实在在的荣耀,不是虚假的分数。他的38个耳光,在那年冬天第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中,劈啪作响、刻骨铭心,他用痛彻心扉的掌掴声,打掉了一个少年浮躁的虚荣心,同时也给一个男孩划出一道做人的底线,这道底线是诚实。
(编辑/杨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