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圈E3
2016-06-17修_Osamu
修_Osamu
我发了朋友圈,老李没给我点赞。
我隐约意识到他也许再也不会给我点赞了,一如前些年离去的老张、老王。
我拄着拐杖去了医院。老李正躺在病床上,被大大小小的管子拦在阎王殿前,他撑起耷拉的眼皮,转了转眼珠。
“老李啊,你可得争点气,咱这一帮子老伙计这两天还等着聚一聚呢。”说是一帮子人,哪里还有几个人呢?时至今日还没有到阎王殿报到的,也只有我俩和那个被孝子贤孙送进特护病房近两个月,而今吵嚷着要回家过年的老刘了。
老李似乎是病糊涂了,我从他的眼里看到了异样的神采——他大概以为我们还能如五六十年前那样,几十个好友欢聚一堂,骄傲地分享着各自子女的成绩,谈论着退休后的规划吧。
“你呀,就安心养病,等病好了,咱们再好好聊,今天大年二十九啦,我还得回去等着我曾孙来看我呢。”我拄着拐杖,逃似的走出了病房。
我很清楚儿孙们不会那么早就过来看我,我只是触景生情,忽然想到这些年来我参加的一场场葬礼,以及那些静默了的微信头像,但我并不想将这种眼看朋友圈日渐缩小却无能为力的绝望感传递给老李,他已经够累啦!
在这个即将步入22世纪的年代里,微信与手机早已被VR眼镜取代,我们这些个老古董只能与年轻人隔着代沟,遥遥相望——他们嫌弃朋友圈死板固化,而我们也确实搞不懂VR眼镜这些高科技产品“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这是2096年除夕,我人生中的第九十八个新年。
吃年夜饭时,十岁的曾孙偷偷地将手放到了VR眼镜上,并按下了一个开关,我想大概是因为我又没忍住讲起了自己年轻时的故事而他早已听厌了吧。
孙媳妇见我脸色不好,一把扯下曾孙的眼镜,训斥道:“大过年的还玩?离了眼镜过不了了?没见你太奶奶正跟你说话吗?”
曾孙低下头嘟囔道:“同学刚给我发了一个去迪拜看烟花的视频,我给他点了个赞。”
我想笑,却又想哭。这个场景何其熟悉,二十多年前,我的孙子也曾被我的儿媳训斥;三四十年前,我的儿子也曾这样被我训斥;甚至在六七十年前的除夕夜,我也曾被母亲抽走手中的手机,一顿数落。
我说:“孩子还小,让他玩吧。”
话虽这样说,可我还是满心的无奈。我的朋友越来越少,圈子越来越小,离世界也越来越远。我曾抗争过,但终究无果——当我说出所谓的“VR年度流行语”时,曾孙那尴尬的假笑,几乎令我窒息。
想到这里,我对孙媳妇说:“我累了,先回房间里休息一下。”
躺在床上,我做了个梦。
梦里我回到了八十年前,那是我高中时代的最后一个春节。
梦里我放下了手机,给奶奶夹了一块鳕鱼。
奶奶操着浓重的口音问我:“期末考得怎样?”
我笑着回答:“考得还行,不过我还要努力,争取月考考进前二十名。”
奶奶唠叨着:“你要努力啊,当年你爸爸高三的时候可用功了,有一次……”
我听奶奶讲着她已讲过无数遍的故事,直到烟花照亮了夜空。
梦醒了。
新年的钟声敲响了。
我的朋友圈无人点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