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丫的诗
2016-06-17丫丫
丫丫,80后,原名陆燕姜,广东潮州人。
变奏:秋刀鱼
她被一根俗世的竹签整个串起
横卧在时代的烧烤架上
隐忍穿肠而过。她始终保持着
与脊背弧度相应的想象
淬火中的形而上学。她听到了世界的心跳
像极四周左逃右窜噼噗作响的火苗
一阵风刮过她几近凝滞的眼瞳
她的双腔被固定成剪刀口的角度
整个夜晚
曾经喂养过她的那片海域不停地叫唤着她的名字
秋刀鱼僵着口型,没有答应
寂灭的海面留下一道斧痕
——火候渐猛。表皮不时发出的爆破声
让她以为,自己还活着
变奏:清晨
小木屋的清晨,发了芽
水洼照见屋檐即将滴落的寂静
光影穿过密叶
摆动着裙子
早起的梳妆台得了自闭症
绝口不说镜中的光景
矮木凳怀了孕,看上去
身段,臃肿
我从井里舀出冒着热气的时光
来不及盛到早餐的碗里,便凉掉了
一个扛着梯子的人
从门前匆匆走过
变奏:我们都是木匠
刨。一圈圈退下渴盼
由躯壳向内里游移
贴近轴心,现出生活的病灶
我们抽象地活着:
线,圆,方,角……
将自己拉压成适应现实的模样
一切志念被连贯地省略。我们
同时染上木质的痛感
——麻木,木讷。
一如静物隐射出的泛神学
我们亲手裁制的那扇木门
开了又关,关了又开
这么多年,一遍遍在复活
变奏:静物
它们曾经都是动的
甚至,现在都还在动着
那么多无名之物
在空间中涌动
推动着生活的辩证论
我们都很幸运。与它们互为证据
一颗石头,一盆干花,一只陶罐
一只木椅,一个相架……
它们,都会说话。此刻
它们正嘀咕着:
自己呆着的角落,被角度毁匿
戴假发的法官,从来都偏爱原罪
可是这有什么办法呢
视觉提炼出视野
情形经历磨洗之后成为典型
就像眼前,照片中那个五岁的女童
灿灿地笑着,手持照片的女人同样笑着
颤颤地。
她们,都是我。
照片之内或之外的人
终将成为时光中的静物
她们在彼此眼中,互为证据
变奏:秋之回旋曲,秋路
再往前一步,就是秋天
天还没暗,听觉已变得漆黑
用脚步丈量秋色
每一次转身,便撕掉一张脸
“我们还能挽留什么?”
“可以失去的,已经不多”
而今,我时常不在路上
在场者,失却现场感
不敢爱,不敢恨。
爱不起,也恨不起
对生活的态度,总是
不够坚定。
拆散,粘连
裸呈,掩蔽
刚刚锁住了目的地。马上
又放逐了起点
变奏:秋之回旋曲,秋辨
钻进一棵开裂的树
我打开了另一个世界
季节适合迁徙。而我
适合飞翔
没有翅膀的飞翔
无需任何特技的飞翔
丢却逻辑本身的飞翔
我的语言里藏着石头
如果你相信命运很诡谲
这小小的石头,也会振翅
证明它是鬼才的化身
藏在一场纷飞的落叶中央
我掂量不出自身的重量
捷径的敌人,就是捷径本身
这场叶雨,肯定是从时间的深处下起
清明之诗
眼睛集结号在去往深山的小路上吹响
淡紫色的花朵
苦楝花是另一个世界递过来的一簇簇张望
湛蓝的草木邀请我们好好做人
活得越久,错误越多
除了世上值得赞美的事物
我们都该保持沉默
走着迷信结束,停下依赖开始
放下临床经验中所有的不如意
在清明这天
我们不配谈论生与死
我可从不凑这个热闹
你们继续你们肉体临时醒过来的小部分灵魂
而我呢,我该躺在
三月的木棉树上美美地睡上一觉
怀抱对你们的爱和厌倦
用瞬间的发生学消化时光存在的奥秘
秋分之诗
月色的音量被拧到最大
掩盖了高楼大厦接踵摩肩的声响
月光取代此刻时光的脚步声
枝丫上两颗石榴果说着悄悄话
外公偷偷来过,他脚下
未走完的路程在羊架子上打转
外婆在竹篱下
拿水果刀削夜色
神情安静
夜色将瞳孔借走
把秋天还给听觉
冬至之诗
这一天,空气有着宣纸的底色
我倒挂在古柏树上画兰草
那些穿着黑履花裙的蝴蝶翩翩而至
围着丛中打盹的兰花
像逝去的亲人试图唤醒前世
总是相信远逝的亲人一直存在
而眼前的蝴蝶和兰花则是虚无
我一直活得这么恍惚,并痴迷于此种恍惚
在一个分裂的时代
一个我被虚构出来
又用虚构的笔虚构出纸上兰草
我的指尖生出许多幽秘的,逃离的小径,天赋慢慢被抽走
通往最长的黑夜和最短的白日
“你跨出体外,就能开出一朵花”①
我们都是自我的替身
冬至,山中总会出现两株极其相似的植物
这一天,和年龄等数的这么多个自己,相聚在一口汤圆锅中
热泪滚滚,将自己一一辨认
①“你跨出体外,就能开出一朵花”,引用自詹姆斯·赖特的《幸福》一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