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铸剑:还原真实的古兵器

2016-06-16龚剑

少林与太极 2016年4期
关键词:刀剑淬火荆轲

【编者按】龚剑,铸剑人。他与合作伙伴李永开在成都闹市建造了一家工坊,用最传统的方法来复制中国古刀剑。在龚剑眼中,刀剑是文明的刻印,每一件兵器都蕴含着那个时代独特的工艺美学,以及古人的情怀与气质。

我小的时候生活在秦岭山沟里头,那是一个三线基地,我是基地的子弟。我从小喜欢刀剑,可能是因为父亲给我取了这么一个名字,十岁左右的时候就开始用工厂里的一些小铁片磨一些小刀,十二岁的时候,就开始做竹弓。为了检验竹弓的能力,我带着小伙伴出去打猎,结果把农民的猪射死了,为此在全校提出批评。

李永开是四川巴中人,小的时候学国画,他是一个非常具有艺术气质的人,说起话来滔滔不绝。我和他认识是在2009年,那时候我还在送仙桥做古董生意。正因为那时有那么些机缘,我收藏了中国历代一些非常重要的、有研究价值的兵器。

我们知道人类的文明史,实际上就是一部战争史,人从猿人变化成人,学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制作工具,而制作的第一件工具就是兵器,而兵器恰恰也是当时那个时代所有科技含量的最重要的体现和标准。

而我们因为国家的集权原因,从秦始皇开始,每当一个新的朝代开始的时候,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销兵和禁武,所以说我们很难看到古代兵器真实的样子,于是一些上古神兵呢,更多会被穿凿附会一些神怪之事。李永开和我通过查阅大量的资料发现,类似清代的大片刀穿越到汉代,唐朝的程咬金拿着宋代的宣花斧这样的谬误,在影视剧中比比皆是。

每个器物都是那个时代气质的表达,情感的表达。如果表达方式出了错,情感也会跑偏。在那个时候有一部香港的片子,讲的是三国时候的事儿,讲的是赵云,但是它里面的兵器,从盔到甲到长矛等等,都是很糟糕的,很荒诞的(如图1)。

三国的时候是永远不可能出现这样的头盔、这样的长矛和这样的剑,为什么呢?就是中国剑的悬挂方式,在早期的时候都是插在腰上的,像他这样悬挂是唐以后才出现的。

再举一部片子,这是电影中的女一号(如图2)。她身上穿的是我们那个时候称为唐代的胡服的服装,手里拿的是唐刀,但她腰上这个东西就很可怕了,在唐代的时候这种腰带称为蹀躞,但是她身上带的是什么呢,是马具,就是马屁股上的那个东西。我不知道当时那个导演和美工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演员会有什么想法。

再如吴宇森导演的《赤壁》,应当说是尽可能考究了,但是你看剧照中的曹操(图3),他气宇轩昂地站在那儿,左边挂了一支剑。其实在汉代的时候,剑是一定插在腰带上的,绝不可能出现这种悬挂的方式。

正是因为中国影视在这些方面出现的错误比比皆是,贻笑大方,我和永开就在想能不能一起做点事儿。干什么呢?就通过我们兵器收藏的知识,去复原一些中国传统的有价值的兵器,向公众传达中国传统兵器的真实的古代信息。我很难想象一个汉代的英雄人物拿着一个清代的宝剑,这种感受是很穿越的。因为兵器的诞生和发展是随着每一个朝代的历史、战争形式的不同而发生的,绝无可能随着你的臆想而出。后来我们就成立了一个溪山文化机构,开始从事中国传统兵器的发掘、整理和复制。

许多顶级刀剑的原物早已流失海外,散落在日本、英国、美国等地各大博物馆。在与这些博物馆沟通时,我们得到了截然不同的对待。决定复制明永乐剑(如图4)后,我给收藏原物的伦敦利兹皇家博物馆写了一封邮件。回信很快,说可以为我们把实物取下来拍照,但要付一定费用。用信用卡支付600英镑后,对方很快就拍了两张样片寄过来,并要我们看是否符合要求。每张图片都有20多兆,拍的时候实物下方摆放着色标卡和尺子,非常专业。博物馆随后寄来一张容量10G的光盘,还有馆长的回信。我们在之前的邮件中分享了我们对永乐剑的认知,这位馆长也研究永乐剑多年,他异常高兴,直接把研究论文发过来跟我们探讨。这让我非常感动,我们只是几个默默无闻的异国民间爱好者,他却以这样专业的态度相待。

要想把刀剑的器形摸准,除了参考博物馆的图片和资料外,还得花钱去买保有重要历史信息的实物残器。博物馆的展品我们只可远观而掌握不了它的实际触感,器物的质感只有在真正抚摸之后才能被我们感受到。为此,李永开投入了大量资金购买残剑残片。

完成资料搜集后,接下来进入制图阶段。李永开的美术功底最好,这个重任便落在他肩上。

制图本身的技巧并不难,我们大量时间和精力用在了讨论与质疑上。例如,一个鞘面可能有无数种曲线的变化样式,我认为这样才好看,他认为那样才合理。有时,一个新的线索来了,又马上否定了你我之前的想法。

好不容易在争论中把图纸敲定下来,接下来要把平面的图纸转化成立体的实物,这个过程远比想象中艰难。锻造、淬火、木作、髹漆、簪刻、鎏金、研磨、装具、修饰,在这个极为复杂的系统工程里,永开和天蝎座的我对每一步每个细节都严格要求,因为“这关乎荣誉”。

刀剑在劈砍的过程当中,第一要锋利,第二要不容易折断。因此锻造工艺非常讲究。李永开在认识我之前,就跟他们老家的一个老铁匠学习过这种技术,但是当时的学习并没有深入,因此后来当我们一起开始决定再做的时候,遇到了很多困难。后来就请那个老铁匠喝酒,他就告诉我们要调泥灰水,在泥灰水里得加点什么东西,把这种泥灰水浇到锻造的铁上,然后再进行锻造,它的闭合就完成了。实际上这就是中国古代的时候的百炼钢技术,在炼铁和锻造的时候就是这样,这个过程基本上属于比较容易过的。

在材料的使用上我们尽可能精益求精。朱砂一定要用辰州的朱砂,木炭是真正的青杠炭。土漆来自四川南江县贵民关一代或贵州大方县,只有这里的土漆才干燥快、硬如铁,用指甲使劲划也划不出痕迹。木料则是四川地区特有的金丝楠,它能散发出独特的香味。而用于锻造刀条的铁,用的都是从明清的农具或建筑上收集来的老铁构件。

传统的刀条对淬火要求极高,是整个制作刀剑工艺的灵魂,因为淬火如果做不好,你前面所有的工作都等于零。在最开始的时候,基本上10次有9次都失败,这使我们非常绝望,没办法,只好停下来查资料。在查资料的过程当中,我发现一个很有趣的事情:中国古籍在记载这种所谓“术”的东西,也就是纯技术上的东西的时候,不会写得很清楚,语焉不详,就跟我们经常说的“放盐少许”是一样的,所以它在讲到淬火工艺时不会告诉你烧到多少度,然后到什么状态再把刀放下去。我们这种“少许”来、“少许”去,就失败了很多回。后来发现其中的一个原因,原来中国古人,读书人是不干活的,他只管写,而干活的人大部分都是文盲。所以没办法,只能靠自己摸索了,烧,不断的烧。

我们锻造刀剑淬火的时间都会放在晚上,为的是看清楚铁有没有烧透。古时候没有温度计,只能靠经验目测,只有晚上才能看清楚烧红的铁的透明程度。当温度达到了1000多度,火光呈青紫色的时候,刀刃非常温润,像玉一样通透,深浅纹理很清晰,烧到这种通透的状态就可以淬刃了。

刀刃完成了淬火之后,就要把它研磨出来。研磨实际上是一个非常麻烦的过程,它是要用锉刀先把形状修出来,修出来之后一定要把它的刃的脊线,就是剑阴影面的那根脊线修得非常直。修得直,然后才能再去磨刃,才能磨出它的锋利和钢的那种清澈度。如果手上拿了一口刀,它的脊线磨得曲里拐弯的,你看了自己都会很生气。磨刀的时候需要从粗到细地磨,每一层都要用心磨,如果前面那一层做得不好,后面你是磨不下去的,这是因为越往后磨,就需要越细的砂纸和越细的石头。所以这个过程是非常磨心的,需要你耐得住寂寞。

做完了这个刀刃之后就要做鞘,中国古代的这种鞘是用木头作为鞘室的。从我们已经出土的汉代的刀剑资料来看呢,它非常薄,大概在1毫米到2毫米之间。这么薄的木鞘,要想保持它的结构性强度是非常难的,所以说一定要在木头上裹丝绢,丝绢裹好了之后再髹漆,然后再打磨。

髹漆也是极为关键的一步。说到土漆,以前我们很恐惧。因为土漆在挥发过程中产生的漆酚可能造成皮肤过敏。一旦过敏,任何抗过敏药都无法医治。幸运的是,我们和其他工人都没有过敏反应。土漆的神奇之处还在于,它的干燥需要特定的温度和湿度,如果掌握不好,刷上去的土漆哪怕经过一二十年也不会干。如果温度、湿度和空气流动配合恰到好处,上午刷的土漆,下午就干了。我和李永开做了无数次尝试,终于摸索出自己处理土漆的一套工艺和方法。

细节抠得越细致,越接近真相。我们在反复的折腾中逐渐摸索出方法和标准,并形成体系。我们的“吹毛求疵”也获得了回报,最终复制出来的刀剑与原物比起来,差异只有十几克或几毫米。从锻造、研磨、髹漆到木作,这是制作中国刀剑所避免不了的所有步骤,它实际上包含了那个时代科技当中的所有技术含量,是一个非常复杂的综合工程,要想做好,非花一番心血不可。

古代早期的剑都是青铜剑,青铜剑大概刃长只有50厘米左右,比较短,因为这是青铜造剑技术达到的极限。而秦剑的长度却可以达到70厘米到100厘米,是非常长的。我们都知道荆轲在刺秦的时候,秦王的剑拔不出来,后来旁边的人喊“负剑”。这个“负”字,后人都说是推到背后,其实是不对的。在图穷匕见的时候,荆轲左手一下拉住秦王的衣袖,然后这边拔徐夫子短剑,刺过去。但是这个时候秦王挣脱了,徐夫子短剑如果再长一寸,秦王也会毙命,但是做不到,剑就只有那么短,青铜器它做不了太长,所以说秦王逃脱一劫。但秦王退到后头以后,开始拔剑,周围的人喊他“负”。如果说这个“负”是提醒秦始皇把这个剑推到背后去,那秦始皇如果照着做了,荆轲一定就把他杀掉了。其实“负”那个动作是把剑朝后引,引到一定程度,把剑拔出来。剑在出来的这个过程当中,一下就击中了荆轲的左腿,荆轲知道那个时候就完了,把剑扔过去,短剑扔过去也没有刺到秦王。所以说当你真正了解剑的尺寸的时候,你就知道,“负”,若是要你背到背后,那是非常困难的。你们如果有兴趣的话,拿把一米的大尺子试一下就知道了。

所以说我们要做这些东西的时候,真的要了解历史。我们还原这些古代兵器,不仅仅是对中国传统文化和器物的一次致敬,更多是想通过这些实践,把真实的历史呈现给大家,并且把这种技艺传递给大家。正如钱穆先生所言:“让我们怀抱温情与敬意,去体悟历史传统中的精神价值。”

(编辑/张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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