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单主义

李翔

看起来列清单是种机械的流程，其实它是想要通过列出最为简单 重要机械化的工作，从而解放人的创造力，而不是相反

清单（Checklist）并非什么新鲜事物，它以各种各样的名称和各种各样的面貌出现在我们身边。一直以来都是。不过，也由于它太过简单，我们对它又太过熟悉，所以，清单也就一直不是什么重要事务，它从来没有被当做一个重要的观念，直到阿图·葛文德医生出版了《清单革命》。

这位著名的医生和白宫最年轻的健康政策顾问说，人类所犯的错误，可以分为两大类型：因为无知所犯的错误和因为无能所犯的错误。这个说法来自哲学家萨米尔·格洛维茨和阿拉斯戴尔·麦金太尔所写的一篇论人类谬误本质的短文。

无知之错可以被理解为“必然的谬误”。人类犯这类错误的原因是，我们在操作超出了我们的能力和知识范围的事情。我们犯错是因为我们进入了前所未有的空白地带，对正在处理的事情一无所知。

比如人类对地震的预测仍然处在争论不休的模糊地带，再比如对一些暴风雪的预测，或者对某些致命的疾病。如果你读过《血疫》，就能明白人类在最初面对安博拉病毒时，的确像毫无保护地走进了危险之境。

无能之错则是因为我们虽然已经具备了相关的知识，因此也知道如何处理正在面对的问题，但是由于我们自身的原因，无论是疏忽大意还是受到的训练不够充分，我们就是犯错了！这一部分错误显然是可以通过努力来避免的，因为它不是必然会发生的灾难，也不是人类无能为力的领域。

在阿图·葛文德看来，现在人们所犯的错误正越来越向第二类错误集中：“在人类历史的绝大部分时间里，我们的生活要被‘无知之错所主宰。给人类带来巨大痛苦的疾病最能说明上述观点。就大多数疾病而言，我们以前不知道病因是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治疗。但仅仅就在过去的几十年时间里，科学为我们积累了大量知识，以至于我们现在不能只应对‘无知之错的挑战，还要投入大量精力来应对‘无能之错的挑战。”

在他所熟悉的领域，他说，他用了很多时间想去弄明白，现代医学面临的困境是由什么原因造成的。最后，他的结论是，不是缺乏足够多的钱，不是因为政府政策，也不是因为法律诉讼或者保险公司制造的麻烦。原因是：“现代科学的复杂性以及我们在运用复杂知识时所面临的紧张和压力”，“我们所掌握的知识的数量和复杂程度已经超过了个人正确、安全和稳定地发挥其功效的能力范围。知识的确拯救了我们，但也让我们不堪重负。”

阿图·葛文德提出的应对这种复杂性，同时解决“无能之错”的方法就是：清单革命。

像阿图·葛文德这样的外科医生，或者像面临突发状况的飞行员，他们都需要在极短的时间里做出可能影响病人或乘客生命的决定。面对状况的复杂性、后果的严重性，以及时间的短暂，都让他们面对巨大压力。

在这种情况下，人会容易忽略一些原本非常简单的事项。或者，由于疏忽大意，认为自己已经驾轻就熟，所以有意无意忽略了一些基本操作事项。这时就是清单的用武之地，一张简单的清单，可以提醒主刀医生和机长，有哪些基本事项是必须要操作的，如果不完成清单上的列表，那么就应该暂停手术和飞行。

应用清单主义最明显的三个行业包括建筑、航天以及医学。其中建筑业尤其为阿图·葛文德赞赏。因为建筑行业是一个涉及到众多团队合作（16个分工行业），而一旦出岔子，后果就非常明显也非常严重的行业—你建的楼会塌掉！鉴于我们目前看到的建筑灾难和建筑物数量相比，实在微不足道，建筑业的这项成就也就格外引人瞩目。

阿图·葛文德用赞赏的口吻描述建筑行业的清单说：“他们用一套清单来保证不遗漏任何简单的问题，不跳过任何简单的步骤。用另一套清单来保证所有专家都对困难和意料之外的问题进行充分讨论，并共同讨论出解决方案。”

对于飞行员的清单，我们可以在电影和电视剧中看到。飞行员们在起飞之前进行迅速简洁的提问和回答，来确保每一项基本的操作都得以完成，而不是默认为这些已经驾轻就熟所以无须顾虑。

手术的清单同样如此。在阿图·葛文德描述的他进行手术的清单中，至少包括着团队成员的互相介绍，由护士来检查主刀医生的各项清单完成工作—如果一旦发现某一项工作未按照清单完成，那么护士会坚定地要求暂停手术。

如果不是看了身为医生的阿图·葛文德的描述，我简直不敢相信，对于外科手术这种对病人而言生死攸关的事情，这里面会有如此多可能出现的疏漏。比如说：在一次执行清单检查的过程中，手术团队发现一瓶氯化钾被换成了抗生素—阿图·葛文德说这可能造成病人死亡;还有一次手术调度室把手术的类型写错了，手术团队得到的通知是要为病人实施胸廓切开手术，切口会非常大，实际上病人只需要做一个切口不到一厘米的胸腔镜检查;其他的还有比如预防意外的血袋可能没有准备好，手术前没有给病人注射抗生素等。

在清单的编制上最有经验的可能是航空业。航空业对飞行员有一本将近200页的清单，涵盖了飞行会遇到的各种问题。正常清单只有3页，其余的都是非正常清单，比如驾驶舱冒烟、发动机失灵、无线电失灵、飞行时前货舱门警示灯亮起等飞行员该采取怎样的操作措施。

资深飞行员，在波音工作的丹尼尔·布尔曼告诉阿图·葛文德说，编制这些清单，需要遵循六大原则：1、设定清晰的检查点，使用者在这些节点要根据清单列出的项目执行检查程序，对飞机而说，一个检查点就是飞行前，或者飞行中某个警示灯亮起;2、编制者要在操作～确认和边读边做两种清单类型中做出选择;3、清单不可太长;4、清单语言要简练;5、版式简洁易读;6、清单必须在现实中接受检验，并根据现实订正。

阿图·葛文德抱怨说，虽然有各种证据和实验表明，清单可以大大降低错误的发生概率，但清单不被重视。“就拿手术安全清单来说吧，这份清单能够显著降低术后并发症的发病率。如果有人发现了某种效果一样好的新药，那么他们就会请名人在电视上做广告，大肆进行宣传。推销员则会忙着请医生吃饭，希望他们能够给病人使用这种药物，政府则会斥资对其进行研究。丰厚的利润会吸引更多制药公司对这种药物进行改进，并生产出效果更好的新药。如果清单是一种医疗设备，那么外科医生会在展会上争相尝试，然后缠着管理层，吵着嚷着让他们进这种新设备。而这些坐办公室的人，也不得不为了提高医院的医疗质量而答应外科医生的请求。”与之相比，手术清单受到的待遇就比单纯忽略好一点点。

人们不愿意像对待新药或者新技术那样去热情拥抱清单，可能是由于几个原因：

第一，就如我在文章开头所说，清单太过简单了，以至于人们提不起兴趣，就好像清单想要提示的那些简单而重要的事情一样，往往会被忽略。

第二，像外科医生、编辑、飞行员、歌手等在操作过程中非常依赖个人才华和创意的职业，人们往往会认为清单只是一个会约束人的创造力的机械化的列表。这里其实存在一个误解，即清单其实是想要通过列出最为简单重要机械化的工作，从而解放人的创造力，而不是相反。就好像再厉害的赛车手，也最好先拉开手刹再踩踏油门。

第三，清单并不是一个一成不变的东西，它应该被修正，也最好被修正，而不是需要把人的行为完全固定化。

当然了，万事总是知易行难。也许，应该把制定一个清单，写到一项行动清单的第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