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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弦锣鼓百鸟朝凤的另一种演绎

2016-06-15高伊琛孙凌宇

南方人物周刊 2016年17期
关键词:丝弦锣鼓唢呐

高伊琛++孙凌宇

张祥美今年52岁,他9岁入师门,12岁出师。如今县里八九十岁的人都认得他,都记得当时那个十来岁的小孩子,跟着一群大人打锣鼓的样子

“蓝玉”的天赋

唢呐吹戏被称为“丝弦”,大唢呐模仿男声,小唢呐模仿女声。“丝弦”与“锣鼓”结合,建始艺人大多兼有这两种本事。根据曲牌和演奏方式的不同,艺人们可以营造出气势磅礴或轻吹细打的不同感觉。

丝弦锣鼓有很多说道,“干牌子”是纯锣鼓乐,“坐堂牌子”是以唢呐为主吹奏的鼓吹乐,“吹打牌子”是唢呐与锣鼓的合奏,“戏曲牌子”是由唢呐吹奏戏曲曲牌或模拟男女声腔。丝弦锣鼓中囊括的乐器极多,鼓、锣、二胡、京胡、京二胡、月琴、唢呐等,丝弦管竹门门都有,可以用打击、轮奏、混合吹打等形式奏出一曲“土家交响乐”。张祥美说,里面最具特色的是夹钹,两个人各拿一对大小不同的钹,在锣鼓演奏中交替打击,打出紧凑的节奏。

张祥美与丝弦锣鼓处了一辈子,最初的缘分却是无意间开始的。

他3岁时生病,没有及时治疗,一只眼睛失明。读二年级时,从武汉来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其中有人会吹笛子,他就跟着人家学笛子,对音乐的喜爱从那时开始。别人打连响或耍狮子跳傩舞的时候,他就在一旁用笛子伴奏。一天,有一个老师傅跟他说,“张祥美,你这么会吹笛子,为什么不学唢呐呢。”

他动心了,跟着一个吹唢呐的师傅,一晚上就学会了一个曲牌,师傅说,“你这么聪明,我教不好,我给你介绍一个师傅,他蛮出名的。”

那一年他9岁,被带到樊振荣师傅面前,兰鸿村离家七八里路,他就住在师傅那里,每天看着他们练丝弦锣鼓,学吹唢呐。

他还记得学的第一支曲牌是《道师令》,师傅预留了一天时间,师兄弟们有些没学下来。他掌握了,只用了一个小时。

“焦师傅”的张家班

后来就不只靠天赋了。

12岁学锣鼓前,他一直跟师傅学丝弦,也就是吹唢呐。学唢呐有一门基本功叫运气,需要运气不断,唢呐吹响,声不能停。张祥美说,有些人吹了一辈子唢呐,都没掌握运气方法。

当时他们的练习方式是,拿一根竹枝,插在水杯里吹,要吹得出气泡,且气泡不能断。他最开始只能吹30秒,最多一分钟,天赋在这里不大管用,只能下功夫去练。从细竹枝练到粗竹枝,从一分钟练到十分钟,张祥美进步很快。

他边学丝弦锣鼓边读书,读到初中毕业,想要考建始一中,却因为眼睛,卡在了体检这一关。他想通了自己的路,一只失明了的眼睛不允许他出去打工挣钱,唯有一件事是他做得好并且也喜爱的,该一门心思走这条路,走得敞亮点儿。

丝弦锣鼓难度最大的是吹拉弹,他最先掌握。这之后,吹拉弹唱打跳,张祥美样样都可以做到。即使在“丝弦”与“锣鼓”都能掌握的艺人们眼中,能够做到乐器全能也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儿。

他的师傅不止一位,凡是名师,张祥美都去讨教过,一项项地学。他自己当师傅,是从教比自己年纪大的徒弟开始的。二十出头的时候,能得到徒弟们足够的尊重,盖因当地对“尊师重道”四字的重视。

他教过十几班锣鼓,大一点的班30个人,小一点的班十四五人,农村人以种田为主,一般会在腊月或正月拿20天出来学习,因此每班的教学时间并不长。从小牌子、干牌子到丝弦三条路,徒弟全部掌握需要四五个阶段的课程。总共学习过程虽只有百余天,但每个阶段中间都有大量时间自行练习和磨合,全部学完需要好几年。张祥美带第一班徒弟,用了4年。

他在教学时归纳出了一个要素:耐心。在徒弟学不会的时候要慢慢教,有徒弟学了10天,一支曲子都没学下来,他不着急也不催,在徒弟进入不了状态的时候,会让他们休息,开玩笑让他们放松,度过疲劳期再开始教学。他还会把徒弟家人的工作做好,告诉他们,一定不能拖后腿,要一如既往地支持徒弟学习丝弦锣鼓。

他对徒弟有说不完的夸奖,他觉得跟自己相比,徒弟们要辉煌得多。在世界硒都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成就展上,表演丝弦锣鼓的7个人中有3个是张祥美的徒弟。

2005年3月24日,张祥美一直记得这个日期,那是肖茂荣先生纪念碑揭碑仪式的日子。肖茂荣是丝弦锣鼓大师,83年的人生岁月中,从艺七十余年,弟子三千余人,遍布鄂渝湘黔边区。揭碑仪式当天有件重要事——丝弦锣鼓展演大会,建始只有6班人被选上去展演,而且,按理说只有肖茂荣的第一代弟子有资格参加。张祥美作为第二代,拿到了这个机会,他格外看重,为此,他带着自己的徒弟们成立了阳坡丝弦锣鼓团队,狠下功夫准备节目。

阳坡丝弦锣鼓团队选择表演的是《上路丝弦锣鼓》,那是张祥美初学丝弦锣鼓就听到的“三条路”之一。“上路”由“四川梆子”流传演化而来,来自于建始西边;“下路”是从长江下游流入的“西皮”;“南路”是从湖南流入的“二黄”。为加大音域的厚实度,阳坡丝弦锣鼓团队中除锣鼓外,京胡、京二胡、月琴等通通在列,10个人操10件乐器。

他们闷着头,练了10天。据张祥美回忆,演出效果不错,整齐划一,配合默契,他说,他听到印象最深刻的评价是“绝无仅有”,乐器组合很“丰盛”。

后来,他一直教丝弦锣鼓,带出了许多徒弟,徒弟们会到外面演出,很多人叫他去,他不去。除了传统的、原本就需要丝弦锣鼓出现的场合,其他的演出不管给多少钱,他都不参与。他说,因为眼睛的关系,自己演出时会自惭形秽。

他一早明白,自己挣不了钱,因为“有残”;自己上不了台,也因为“有残”。但是凭借丝弦锣鼓,还是得到了很多人的佩服和尊重。他的技艺得到了肯定,培养出来的弟子也遍布各地。

“天鸣”的转机

以前,迎亲、送梁、招郎嫁女、过生日都要请丝弦锣鼓,随着木质结构住房的慢慢消失,送梁这种行为也就随之消失了。加上现代音乐的逐渐引进,丝弦锣鼓的表演频率和场所越来越少,唯独丧葬文化冲淡不了。

土家族的丧葬文化讲求气氛,尤为隆重,去世当天晚上丝弦锣鼓打小夜或大夜,要热热闹闹,吹吹打打,跳撒叶儿嗬(土家族民间歌舞,是土家族民间悼念死者的一种隆重的送葬仪式),转丧(土家族在丧祭时围绕棺材打转并歌舞的一种祭悼活动形式),生养死葬,死后用隆重的方式祭奠。

请丝弦锣鼓、请先生做法事、请撒叶儿嗬,这些都会被认为是孝顺的体现,大家会说,“后人好孝顺呐,他死后给他办得热热闹闹的。”

在张祥美看来,其他地区的现代丧葬文化缺了点什么,“他们死后没有好多人晓得,直接拉到殡仪馆,烧完抬上坡埋了,我们做不到。”

七八十年代,丝弦锣鼓艺人们演出都属于无偿帮忙,随着时代的发展,才开始有了收入。因生计所迫,张祥美专门请了先生来学习当道士做法事,再加上能够在撒叶儿嗬中执鼓,这么赶下来,他能在一场丧事上拿三份钱。

也有例外的时候,“有一家的儿子媳妇都去世了,家里只剩下一个老奶奶和她的孙子,看到这个场景,任何人也打不起精神来打丝弦锣鼓,心里很寒。”

遇见这样的情况,他们就会义务服务,少要钱或者不要钱,把丧事办热闹,“其实我们不是以金钱为主,还是想要把事情办好。”常在丧葬场合演出,遇见悲惨的人家,他的情绪还是会受到波动。

过去,因为经济效益不高,挣不着钱,少有年轻人学习丝弦锣鼓,张祥美的徒弟大多都四五十岁,二三十岁的不到20个,“打丝弦锣鼓的经济效益,不如打一盘麻将,不如斗两盘地主”,这是之前年轻人的看法。

如今,丝弦锣鼓成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发展走向了蓬勃。单发源地长梁乡,就有几十支丝弦锣鼓表演队,艺人上千,他们会被周边乡镇请去表演。丝弦锣鼓还走进了校园,在长梁乡民族小学有丝弦锣鼓培训基地,甚至成立了丝弦锣鼓艺术团。

对于未来,张祥美也有自己的想法。建始丝弦锣鼓从第一代李家天下,到了第二代汤家,再到第三代尹家,然后是肖家,现在,他想把它改成张家,他说这是句狂话,但就是有这么大的梦想。

“建始四乡六镇,现在三里乡、红岩镇、茅田乡、长梁乡都有我的弟子,”张祥美谈起这个,语气得意,与之前大相径庭。

两百多个徒弟,优秀的有几十个,各个年龄段都有。他们在建始很出名,在丝弦锣鼓的舞台上很受认可,这给张祥美带来了很强的信心。“本来我不该这么讲,我本身这么一个人,别人是瞧不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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