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亲历记
2016-06-15何淳斌
何淳斌
撤出北平之后
1931年9月18日,日本军国主义者发动侵略战争,我东北军不抵抗即退入关中,致我东北大好河山沦入敌手。我就立志投军抗日。
1933年春,日军又进犯长城,驻北平的我第17军开赴古北口拒敌。我的同乡廖慷升任该军第2师4旅7团团长.在出发前写绝命书给他的母亲,我和同学袁莹辉知道了此事,被廖慷的爱国决心感动,按捺不住胸中对敌人的怒火,一同瞒过父母,北上投军杀敌。我们到了北平时,古北口战事已结束,我被接纳在该团任军士,干些发军需品,编填报表的工作。我本是以“天下兴亡,0匹夫有责”之心,才抛弃乡村教师工作立志从戎抗日的,不满足于干杂务工作,一心要当战斗兵。多次向团长请求,团长碍于与我父兄是乡中好友,不肯放我下连队当兵。
1935年,我国政府与日本签订了屈辱的“何梅协定”,日本人在这个协定中要把视为眼中钉的我17军赶出北平。因为这个军的前身是参加过东征和北伐、又是古北口抗击日军的部队。特别是部队大量补充了军校毕业生,装备也属一流。这个协定一签订,17军所属的第2、第25两个师和炮兵第7团、宪兵第3团都被迫撤离北平。日敌亡我的气焰更咄咄逼人。全国群情愤激。我少年气盛,怒不可遏,就在部队撤出北平开抵蚌埠时,再请求下连当兵,又未能如愿。便借故请长假离开部队,回到广东潮州投独立第9师25团1连当兵。适部队整训,我有机会接受步兵的系统教育,我专心学习,敬老兵如师,得到不少帮助,进步很快。1937年卢沟桥事变时,我已升为班长,部队驻汕头。我率一个班驻马屿口旗台,与海军观察哨共同监视远海敌舰动向。这时我已满21岁,深感作为一个战斗兵,有机会为国出力是多么自豪。
一场掩护退却战
1937年11月初,部队已编为156师,我在468旅934团第4连,奉命开到清远银盏坳附近集结。待命开赴淞沪抗日。战友们摩拳擦掌,作好北上准备,还自动把刺刀开了口,连排长也未按武器保管规定予以禁止。有的老兵准备匕首扎在裹腿里,开玩笑说是削“罗白”用的。我深深为他们气吞胡虏的壮心所感动。部队登车出发时,广州各界代表和当地政府、团体、乡民前来送行,大家激动得热泪盈眶,官兵都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决心。
部队在武昌下车登船,天亮时在常州登岸,于金山寺后面的小土山埋锅炒米,分配作干粮。当夜进至塘头、寺头,在奔牛地区桑林中掩蔽待命。我排曾奉命潜行至距奔牛车站东数十里处破坏敌人的观察汽球。我见没有敌哨,便率兵爬过村外的铁丝网,衣服都破了。排长见状,急令爬回来,恐怕敌援兵到来时,无法撤出。乃用机枪向汽球扫射,可是汽球依然不动。敌哨向我还击,排长见无法破坏仍沿沟道撤回。
下午,我连奉命进入奔牛河西岸阵地构筑工事阻敌西进。奔牛河只不过二、三十米宽、由北至南筑有铁路桥、公路桥和小石桥。我连的任务是扼守公路桥南至小石桥之线。我班扼守小石桥。当时已知另一路敌军以坦克开路,进至塘头桥、寺头桥我南翼数十里处。桑林里停了不少坦克。我们阵地前的公路上,从晨至暮,军民络绎西行。我心知情况不妙。约下午3时,连长劳仕鸿到前线阵地召集排班长下达命令,说明师、团的任务是掩护军民西撤。必须坚守阵地到晚上7点钟。撤退时以连指挥所信号弹为准,违令先撤者就地处决。连的部署是2排扼守公路桥,南与1排衔接。我第1班扼守小石桥,并对右侧警戒。保证不让敌人从小石桥冲过来。全连不断加强工事。军民合作站的乡民领我们去看当地的国防工事,但见掩体里积水盈尺,蛛网密布,蚊虫袭人。捅开射孔发现与当前敌情、任务不适应,只好放弃不用,重筑掩体并利用民房开枪眼。
太阳落山时发现敌情。铁络、公路方面战况激烈。我班正面隔河仅几十公尺,对面有棚屋,能听到敌人说话声,敌小炮的铁轮在石街路上咔咔作响。也有敌人从棚屋窗口探头察看。我虽是班长,但打仗却还是“新兵”,老兵们献策:我排已以一挺机枪支援2排,我班的机枪就得注意正面,不能让敌人从容准备,等着他们来打我们,见敌人、闻敌声都应扫射压制。这样做果然见效,敌知我防范严密,不敢随意行动。我们开了枪,马上变换阵地,敌人的还击都落空了。
天黑后不久,战况愈烈。相继传来坏消息:二排长李肇强、我排排长余柏淳和5班长何雄飞先后为国捐躯,士兵伤亡过半。公路桥友军死命阻击,伤亡更大,但敌仍未能越过桥来。他们的死伤也不会少。大概是6点半钟以后,敌炮竟全线使用烧夷弹轰击。敌弹所至,房屋起火,桑林里的草垛也燃烧起来。我方的枪炮声稀疏了,派去的联络兵回来说,我2排和公路桥友军都不见有人。火光中见敌兵弓着腰从公路桥上过来,又分向桥北、桥南冲来。我想,我们的任务完成了,也该撤退。可是夜幕中满天都是信号弹,难分敌我。我与2班副班长张棋一商量,我们已成孤军,如再不撤退将被包围歼灭。于是集中火力向入侵桑林之敌猛烈扫射,趁敌躲伏之际,迅即脱离接触。经过连指挥所,也未见有人在。敌在黑夜中不敢来追。清点两排不足20人。这时敌另一部于午间已迂回到我们的南面后侧,由正面公路桥过来的敌人,沿公路西进,早已超越我们。我们这几十人已与敌人混杂在一起,若再西行,待到天明就无法突出去。因此决定趁夜向西北方向走去。凭北极星定方向走了不远,竟靠近了公路。停下观察,毫无动静,便迅速越过公路。行不到200公尺,听见公路上敌兵军靴声。似有一队敌兵向西行进。老兵们都说要揍他一顿,黑夜中他们不敢离开公路的。于是机枪换上了十足子弹的弹角,步枪枪机上了膛,我拍手为号,火力朝敌黑影水平射去,敌队大乱,咿哑大叫,似乎都卧倒了,随之手电筒乱照。我们急忙朝西北撤走。估计敌人有伤亡,我们出了一口气。
在行进中发现一座小桥上有铁丝网,继有枪弹打过来,不知是我是敌。我们只好避开小桥涉水而过。走了几十里,天已大明,到了长江边一个叫蒋家营的村子,我们准备沿江岸去常州归队。军民合作站的人说,鬼子已进占常州了,去不得。他们把我们送上过长江的渡船。经扬中县到了扬州县境。军民合作站招待我们一顿混合了荞麦面的小米粥。再行了几里路。便被刘尚志的56师收容了。
此战下来,我申请考进军校。在校刻苦受训,勤奋学习。1939年冬毕业,在潼关、邰阳间的黄河滩上戍河几载。
豫西阻击
1944年盛夏,洛阳陷敌,寇军西犯,直迫潼关。大西北安危至关重要,战区长官胡宗南调集兵力分数路由陕东、陕南向豫西增援阻敌。我所在的第3预备师从陕东河防抽调出来,连夜出潼关与敌在豫西展开激战。当时我已调任师作战参谋。
师先头部队在虢略镇东北铁路附近与敌遭遇。经几年戍河,正好发泄心头怒火,官兵一经接敌便勇猛直冲,视死如归。敌受此冲击,仓皇后撤。敌兵在所有撤守的村镇抢走了马骡,宰猪杀牛去皮取肉。最使人气愤的是敌人尽掳未及外撤的青年妇女,关押在阌乡、阌底等地的寺庙里,迫作慰安妇。
为了收复阌乡县,确保关(潼关)河(黄河)的安全,师奉命向盘踞阌乡之敌进击。先派8团2营于午夜12时前占领阌乡南高地,掩护铁路沿线的进击。攻击部队于次日拂晓向敌前哨阌底镇攻击。不料2营长贻误戎机,迟至下半夜,部队才到达山腹。敌兵已先我占领高地,待我军摸上山时,敌以逸待劳,以炽盛火力猛击,全营几近覆没。排长以上多枉死在登山途中。由于这一挫折,师只好固守虢略南北之线。我在这一战斗行动,虽也出了不少力量,到头来是兵折无功!殊堪叹息!
北平受降
日寇投降后,我随队渡过黄河于山西荣河县登岸,开赴北平受降,当时部队更改番号为94师。92军已乘飞机先我到达。我师负责解除北平沙河镇以北地区和长城、十三陵、汤山等地日军武装,师部驻南口镇。使我吐气扬眉的是我被派向南口传令已解除武装的日军到集中营集中待遣。先由温玉衡参谋电话告知日酋大佐在营门接受命令,一名传令兵跟随我到日军营门时,日酋已等候在营门口,后面有一名翻译,门内两名徒手日兵站岗。见我到来,日酋早已立正站着,日酋向我敬了礼。我说了几句话,每说一句他就答一声“嗄喀”,其实他也未听懂我说什么,翻译更插不上嘴。我说完便示意传令兵从传令袋取出命令给他。日酋向前两步双手接过命令,取出印盒在收文簿盖了章。我随即转身回来,日酋敬礼相送。我回到参谋处与参谋们同祝胜利。传令兵回到传令班,绘声绘色、手舞足蹈地述说一番,皆大欢喜。
次晨,分散各地的日军集中步行去集中营。我想起早年从军抗日救亡,十载苦斗,从北平被逐到北平受降,真是巧合。
1945年冬的抗战胜利叙勋,我荣获陆海空军甲种一等奖章一枚,还发给抗战胜利纪念章一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