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小姐与贺先生
2016-06-12张子曦
张子曦
32岁时,你占据我人生的一半;64岁时,你占据我人生的四分之三;等到96岁,我一生几乎都已与你共享。
16年里,月光照进窗台几千次,花在阳台开了千百朵,但我心里仍然只有一个你。
祝允恩起了个大早赶到展览中心,这天又有个行业交易会开幕。展会第一天,琐事一堆,她挂着工作牌在展馆里哼哧哼哧地忙了几圈,瞅准个空当躲到角落里休息了一会儿,打开手机看到半小时前有人给她发了条信息,只有四个字:今晚约吗?
她懒得打字,回了个“OK”的手势过去。
对方反应神速:老地方等你。
她还想再找个表情发过去,但斜刺里冲过来一个气喘吁吁的男士,“祝主任,我们那儿电线好像短路了,您快去看看。”说完转身就走。
祝允恩把手机塞回口袋,赶紧小跑了两步跟上去。
因为同事请了假的缘故,她这一天忙得不可开交。好不容易等到收了工,赶紧回家洗了澡上床躺着。
结果睡到一半,朦朦胧胧中有人打电话过来,“你在哪儿呢,也不回我消息。”
祝允恩睡得迷迷糊糊,嘟囔了一声,“在家呢……”
“怎么在睡觉?不舒服吗?”
“没,就困。”
对方不乐意了,“哎,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啊!说好了今晚约的。”
祝允恩这才想起上午的信息来,“改天吧。”
“我真是吃不消双子座!你就不能别一会一个月吗?”
“我也不想啊!可是我好困,起不来。”
“无耻!”对方恶狠狠地挂上电话。
祝允恩把手机扔回床头柜,拉上破子盖住脸又睡了一觉。然而睡到一半,就听见有人把门铃按得震天响。她只好趿着拖鞋去门口,往猫眼里一瞧,好嘛,这人打电话不成还追上门来了!
她只好让他进来,“就不能让我安安静静做个睡美人吗!”
贺斐然边换鞋边冷笑,“自己爽约还这态度,真是不思悔改。”
祝允恩这时候醒了大半,“行行行,我这就改。你等我换个衣服,我这就陪大爷您出去。”
“不不不,‘大爷两个字不敢当,小的是来接大妈您的驾的。”气得祝允恩大叹自己交友不慎。这人在外面一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样子,实际上呢,斯文败类衣冠禽兽!呸!
她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贺斐然上下扫了她一眼,扬了扬手里正在看的杂志笑,“这两年杂志看多了,穿衣品位明显提升不少啊!”
“穿衣品位是提升了……交友品位说不定也要提升一下。”
贺斐然赶紧站起来,“别呀,友谊的小船可不能说翻就翻。走,咱这就去吃饭。”
贺斐然就近挑了家环境幽静的餐馆,店里放着柔情万种的法文歌,他一反常态叫了红酒,祝允恩不由抚了抚手臂,“干吗搞得这么严肃认真?”
贺斐然忽然认真起来,十指交错撑住下巴,直视着她,“你想想看,今天是什么日子?”
祝允恩在脑海里搜索了一遍,也没想出来这六月平平常常的一天有什么特殊意义,电光火石间忽然想:这货不是要和我表白吧!我的天哪,这我可怎么办——不对不对,不要着急,先按兵不动!
然后她坐直了,尽量显得若无其事地笑道:“想不起来。什么日子?”
贺斐然显然不死心:“再想想,给你个关键词。16!”
“16?”她顿了两秒,“还是想不起来。”
贺斐然嫌弃地看了她两眼,从包里掏出张照片递给祝允恩。
她接过来看,那是张老照片了,泛着微微的黄,是经历过岁月沉淀的颜色,倒教人觉得亲切与舒服:两个十五六岁的学生,相邻坐在小方桌前,桌上堆着一堆教材,彼此都显得拘谨羞涩,却又天真诚恳。右下角标着相机自带的时间,是2000年6月的某一天,也就是16年前的今天。
而毫无疑问,这两个学生自是此刻面对面坐着的两位。
祝允恩盯着照片看了很久,显然有几分感动,半晌才说:“你还留着这照片哪。”
“什么留着。要不是前阵子回老房子理东西,我早忘了还有这东西。”
祝允恩白了他一眼,“你就不能说个谎让我感动感动吗?”
“你情绪落差能别这么大吗!刚还一脸感动,这会儿马上又对我一脸嫌弃了。”
“你自己讨人厌嘛!”
“好好好,我严肃一点——说起来,那是中考考完的第三天吧?我妈就拖我去一个退休教师那儿补化学。我比你去得早一点吧,刚到那儿一摊开试卷,一个穿着连衣裙扎着羊角辫的女生就进来了。”他边说边指着照片,“喏,就这个造型。我当时还心想,这都几岁了还羊角辫……”
“我那天是刚好换造型你懂吗!你自己还不是穿个哆啦A梦的T恤,还好意思说我,哈哈哈!”
“纯情少男懂不懂!”
“懂懂懂。那天是方老师女儿新买了相机才帮我们拍的照片吧……你看一眨眼都过去16年了。”
“可不是。当年才16岁吧,现在我们都32了,截至目前,也算是彼此认识有半辈子的人了。”
“别这么煽情兮兮的!”
“这就煽情了?我还有其他没拿出来呢,”贺斐然又从包里摸出几张照片,“你看这张,我妈拍的。高二年级辩论会嘛,我正方你反方,你们后来输了,你还一个月不和我讲话,幼稚不幼稚!还有这张,你大二来我们学校听讲座,看着大神一脸陶醉!这张,刚毕业那年吧,买人生第一套西装,看你那嘚瑟劲儿!这张,说给我过26岁生日,结果蛋糕全让你吃了!这张,前年去旅游,非得拉我在景点拍立得那儿拍一张,你看这造型!”
祝允恩接过来,一张张看过去,最后眼眶都泛了红。举起高脚杯,和贺斐然碰了一下,彼此相视而笑。
酒喝得多了点,贺斐然撑着脑袋说头晕。祝允恩只好把他拎回自己家。
一米八长的沙发,他根本睡不下,祝允恩只好不甘不愿地换了床单被罩,把卧室让给他,自己边往沙发上躺边恶狠狠道:“我改天就换张两米半的沙发,你下回来再也别想蹭我床睡!”
“没事儿,不用换,你过来一起睡嘛,”贺斐然拍了拍二米大床,“旁边空着呢!”
祝允恩一把拉上卧室门,“臭流氓!”
贺斐然睡得不算顶好,梦里16岁的祝允恩扎着羊角辫穿着碎花棉布裙在操场上笑着跑步,跑了一圈又一圈,人倏忽间就长大了,穿着套装做PPT,挂着工作牌满展厅跑,边跑边给自己打电话,问他在哪儿,他说自己“就在这儿呀”,然后就被祝允恩一把抱住……
然后他就骤然醒过来了,心里又好气又好笑,躺着翻了个身,瞧见月光透过纱帘清晰地照进屋里来,阳台上几盆多肉静静地沐浴在轻薄柔软的微风里,初夏的深夜,花园里细微的蝉鸣声倒显得这夜无比的宁静祥和。
贺斐然坐了起来,对着浑圆的月亮看了会儿,起身走到客厅。他没有开灯,这个月盈之夜,屋里足以被照得一清二楚:祝允恩长发披散,睫毛轻覆着眼睑,整个人有种出乎意料的温柔感。但散落在地的被子很快出卖了她,毕竟她睡姿清奇。
贺斐然往前走了两步,捡起被子,轻手轻脚地替她盖好。就在这当口,他忽然想起高考过后那个暑假,两个人一起在一家小咖啡店看店主播的《海上钢琴师》,演到1900深夜偷吻姑娘那一段,祝允恩说那是种小心翼翼的爱与浪漫,他则深表反对,说明明又怂又猥琐。
想到这里他轻笑了一声,蹲在沙发前看着睡梦之中的祝允恩,轻轻低下头在她嘴角轻吻了一下……很快,几乎是瞬间,心跳剧烈得像要从胸口蹦出来一样。他想拔腿就跑,又想永远都可以不必跑。但似乎,时机未到;又或者,时机早已错过了。当了这么多年朋友,再想改变恐怕很难了。
他轻轻站起来,蹑手蹑脚往房间走,指尖刚触到门把手,身后忽然有人说:“没想到你也是这样,又怂又猥琐。”
客厅里的灯亮了,客厅里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彼此脸上都绯红一片。
贺斐然的心跳反倒恢复过来了,干脆豁出去,“我是该道歉还是该表白?”
祝允恩抿了下嘴,“你连表白的台词都要用现成的吗?”
贺斐然转身走回来,“你看外面的月光与星空,还有屋里的多肉与蜜柚,以及我的购物券与银行卡,这些东西,我余生的每一个16年都想与你共享。”
祝允恩忍住笑,“可以啊,这样沙发我就不用特地为你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