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邻右舍
2016-06-12谢汝平
与竹为邻
假如,竹能开口说话,会不会像笛子一样好听;假如,竹能迈腿走路,会不会成为与你形影不离的兄弟。
苏东坡先生有言:“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人瘦,倒是符合现代养生趋势,可以远离心脏病、高血压等现代隐形杀手,不失为一件好事。有竹也不一定高雅,高雅还要靠自身的修养和德行,但即便是粗俗之人如果每天能对着几棵青青翠竹,听竹语清风,纵然成不了一位雅士,也会不自觉地修正自己的言行。当然,如果仅仅把竹子当成高雅的装饰物,那就另当别论,即便有些许高雅的感觉,那也是竹子的,与人无关。
与竹为邻,竹不必多,三两株也行,七八株甚佳,十一二株极好,再多的话,人就未免显得贪心了,而贪心之人是不配与竹子成为邻居的。与竹为邻,为的是与竹进行随时随地的沟通,你可以为它低吟浅唱,它会为你随风舞蹈,你可以给它画像,它会为你遮风避雨,即便在白雪皑皑的冬季,仍然给你一片难得的绿色。你可以伸出手掌去摩挲竹的绿杆,它会依偎贴近你的脸庞,让你感受炎夏之际的丝丝凉意。只要与竹说出你的心里话,它会与你心意相通,到得那时,你心里也会与竹一样变得通灵剔透,再无庞杂。
竹笋味美,与竹为邻之人是舍不得掘之品尝大快朵颐的。人吃五谷,竹食清风,才能相得益彰,才能成为知己。竹笋生长速度奇快,存活能力极强,这些都可以给人激励,让你在逆境中成长,让你在低沉时奋发,让你在顺风顺水时更能意气风发。夜幕下的竹子,头顶一轮明月,月光缓慢如流水,静谧之中如哲人般思考,让生活充满睿智;白昼里的竹子,挺拔屹立,风姿绰约,不说迷倒多少矮草和藤条,就连漂亮的小鸟也飞入竹林,给你带来大自然最欢快的音乐舞会。
竹之用途甚广,与竹为邻的人都是幸福的。竹能变身乐器,或笛或箫;竹能扎成排筏,载你到千里之外。假如你是一位读书人,竹叶可以摇曳清风为你伴读,竹枝可以做你的笔杆,竹根成为你的笔筒,竹的迷人风姿,可以成为你随时随地的模特,成为你歌咏不尽的挚友。假如你是一位农夫,那么竹枝竹叶可以扎成扫帚,涤荡灰尘,扫除污垢,让你的生活洁净如新。竹篾还能编筐编篓,成为你生活不可或缺的助手。假如你是一位渔夫,那么你船上的竹篙、身上背的鱼篓、手里渔叉的竹柄,都离不开这些青青翠竹,离不开它们的奉献与牺牲。
与竹为邻,痴迷的你可以把自己变成一株竹;与竹为邻,你也可把它们当成一群最亲的人。相信只要每天与竹打声招呼,你的家园必定成为一幅最动人的水墨中国画。
与荷为邻
荷为仙子,能够跟仙子做邻居的毕竟少数,须有仙缘才行。如果居家门前有块荷塘,能够整日飘逸着荷的清香,真是人间乐事。
爱荷的人比比皆是,大多皆为俗世之人。有人喜爱荷之色,或洁白或淡粉,都是美女的色相,如果心中没有贪欲则实属难得。有人喜欢荷之形,袅袅婷婷,柔弱而乐观,荷花未开时饱满且矜持,荷花初绽时如佳人开启朱唇,荷花盛开时祥光乍现,天地间弥漫瑞气。有人喜欢荷之味,淡淡的花香更迷人,花香随风,飘过庭院,穿堂入室,使得你不知身处仙境还是凡尘。有人喜欢荷之气度,不妖不娆,不搔首弄姿,不前顾后盼,不左右张望,不喜怒于形。有人喜欢荷之风骨,出淤泥而不染,其实,天下之人,有谁的脚下不是踏着一片污泥,心中干净澄明的又有几人。倒是农人爱荷最令人信服,不管怎么说,春天的辛勤劳动换来秋冬的收获,挖出来的一节节洁白莲藕最让人兴奋。
与荷为邻的人自会常去荷塘边走走,与荷花说说贴心话,别担心荷花听不懂,那些话语也说给自己,也说给天地听。不管身处都市还是乡村,有水的地方就该有荷,就该有几个痴迷的人。别想着让荷花走上岸来,别惦记能够携着佳人的手,有时一丝邪念,有时一声叹息,都算唐突了佳人。荷花生于水中才能是丰姿绰约的荷,如果被折上岸,则什么也不是,至多是几瓣残花,令人感叹生命无常。与荷为邻的人该学着荷花的样子站立,有微风吹过时,心中也会泛起波纹,也会有圈圈涟漪,这样的思绪或许与荷花不谋而合,也不枉人与荷相识相知一场。
与荷为邻的人离开荷塘,心中必充满牵挂。在都市里蛰伏,在职场上打拼,在旅途中跋涉,在官场里厮混,这些无法避免的人情社会离荷的生活极远,但在心中疲累时,只要想起烈日或暴雨下的荷,就能让人心舒一口气,就能让人扶着墙壁慢慢站立,就能让心死的人再活一回。荷不会选择邻人才生长,人却选择毗邻荷花而更好地生活。人和荷的缘分说不清,人眼中的荷或许是个鲜活的人,是个可以交心的朋友;荷眼中的人也可能是盛开的花,只是有些好动,多些心眼,没有真正的荷那样安静从容和朴实单纯。人或许会为了讨好荷而谄笑,荷却不会为了讨好人而疯开,这是人和与荷的区别,两相对比,高下立判。人分为张三李四王五赵六,荷却没有名姓,没有朱家的荷刘家的荷之分。荷或许只是一幅水墨画,是夏天蘸着雷雨画就,挂在爱荷之人的房前屋后。
与荷为邻为的是让荷多一些人味,别再一味地清高自傲;与荷为邻也是让人多一些清气,涤荡心中的灰尘与污垢。与荷为邻的不仅是人类,还有池塘里的小鱼小虾,以及夜晚无边的月色,这些在荷看来,都一视同仁。
与菊为邻
菊花品种繁多,色彩缤纷,经常看得人眼花缭乱。深秋菊花的表情仿佛怒了,菊花为什么会怒,我不知道,大概是嗔怪天气渐冷,开日无多吧。但菊花之怒,怎么看,都不像小儿女的心情,不是在使小性子,倒有一些忧国忧民的意思。与菊为邻,与一朵会发怒的花朵做邻居,当真要收拾好自己的心情,不然遁入喜怒无常的怪圈,想要自己走出来太不容易。
看怒放的菊花,会想到钟馗,水墨画的,没有挂在墙上辟邪,反而平铺在花圃里,这得斩杀多少牛鬼蛇神啊。菊花的每个叶瓣,都如剑似刀,有的还带着倒勾,看得人心惊胆寒。菊花之间并不鏖战,同类相惜的道理它们还是懂的,即使花瓣与花瓣开到一起,互相缠绕,也不会伤了对方,这比经常好勇斗狠的动物要强得多。曾经想过,假如菊花也会走路,也会走家串户,也能行走江湖,不知是行侠仗义的豪客,还是挑衅滋事的无赖,作为会点武功的花,刀剑不离手,大概绝不会甘于平庸隐姓埋名的。与这样的花朵做邻居,是一件幸事,不怕蟊贼骚扰,不怕流寇挑衅,也许你也在无意间也成了武林高手,想想都觉得兴奋。
邻居是要经常探望的,远亲不如近邻嘛。早上去看菊,心情会很平静,恰如遇到邻居打声招呼,仅此而已,然后各过各的生活。菊花可能并不关心你早上吃了什么,你今天要到哪里去,它不喜欢打探别人的隐私。作为邻居,在互相关心上稍微差那么点意思,但是这样,就绝不会让人讨厌。菊花尽管长相有些粗鲁,但却有绅士风度,很多人不知道绅士风度像什么样子,不妨去看看菊花。菊花是沉默的花,愤怒的表情里不包含喋喋不休的话语,对待邻居和家人,它只用眼神来提醒。菊花的眼神灼灼有光,不会媚笑的花朵能够扣住人的内心,只能靠气质,靠内里散发出的震慑人心的力量。
中午去看菊花,可以和它攀谈,不过不是一问一答的那种,菊花如何回答你的问题,取决于你问题的精彩程度。如果是一些无聊的话题,菊花一定也懒得回答。这是一场无趣的聊天,你要不停地寻找话题,很多时候却没有回应。但这就是菊花的性格,中午难得有温暖的阳光,菊花也会放松警惕,透出一丝普通人的表情。在最适合享受生活的深秋午后,菊花似乎认出你是它的邻居,虽然没有报以微笑,但也没有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大概是阳光温暖了菊花的内心,使它有了一些人情味,这样的情景不会长久,因为北风在远处怒吼,寒霜在天空已集结完毕,明天也许就是一场硬仗,是天与地的,是花与天气的,谁胜谁负难料。
也有人傍晚去看菊花,想一探菊花的梦境。这是危险的事情,走进菊花的梦里,没有菊花的心态和气势,很容易受伤。人都是脆弱的,容易感伤的,有时一个人想不明白还能垂泪,幸好菊花不会嘲笑你。菊花到了傍晚,神情更加凝重,更加不苟言笑,它不知道即将到来的长夜里,会发生什么样的事,都说黑暗里会有罪恶,菊花自然提高了警戒级别。不过你不用担心,因为你是它的邻居。
与梅为邻
每一株梅花看上去都像一幅古画,笔法简洁,笔力苍劲,这幅画是谁画的不要紧,要紧的是在飘雪季节可以盛开,让人在冷冷心头生出一丝希望,对残酷冬天不再那么绝望。与梅为邻,就是同希望做邻居,不仅成了一个芬芳中优雅的赏画者,而且是有光明未来的人。
与梅为邻,最好在梅花盛开时读点书,让书香和梅香混合,这种绝妙滋味,绝不是平常感受。当然,书中也可能有梅,关于梅花的诗文实在太多,从古至今数不胜数,如果你想再添一篇,梅花也不会反对,美好的东西谁怕多呢?有慧眼的人,还可把梅读成书,点点梅影,正是一个个生动的文字,写的是优雅情怀,说的是不屈意志。有慧根的人,总觉得梅是一个启示,有关于冬天的秘密,有关于人生的奥秘,有关于命运的转折和把控,梅虽无言,千言万语已在朵朵梅花里。与梅为邻,常常觉得自己也是一株梅,身躯在季节里逐渐苍老,而内心深处却有不服输的斗志。于是,在冬天的冰天雪地里绽放笑颜,每一瓣笑容中都有春风掠过的身影。
与梅为邻,并非都是雅士,也有俗人。我们不知这世上,是优雅之人多些,还是粗俗之人多些,但我知道,俗人也是这个世界不可缺少的重要组成部分。俗人生活在底层,他们辛苦、坚韧、勤劳、怯懦、孱弱,但他们也同样喜欢寒冬里的梅香,也有与梅为邻的权利。从某种意义上讲,我们每个人都是俗人,俗在为活着努力,为活下去打拼,也许我们的目标是成为雅士,但却变得越来越俗,俗得那么可爱。梅花既开在深宫大院,为达官贵人而盛开,也开在民宅小院,为黎民百姓而怒放。也许在梅花的眼中,芸芸众生没有区别,都是一群需要花香才能活下去的人。
夜深人静时,呷两口香茶,写几个孤独的文字,这时倦意袭来,这时寒意也袭来,可心中仍然在挣扎,仍然不想入睡。于是,便闻到了临近的梅香,这味道,并非钻入鼻腔,而是将人紧紧包裹,似有似无却又热烈无比。倦意与寒意都被赶走,将一颗不安分的心交给近在咫尺的梅,于是,能听到梅的话语。其实,还是有点不确定,好像在朗诵一首古诗,熟悉的情感陌生的词句,莫非梅曾是一个寂寞的书生;又仿若在唱歌,轻轻地哼唱着,曲调委婉,情感细腻,仿佛能把人的魂儿带到天上去;又似乎在独自慨叹,那语气幽怨,如在怪谁,怪风怪雪还是在责怪深夜不眠的我,听到此想到此不禁汗颜。
与梅为邻,经常做一些意想不到的梦。在梦里,我携着梅花的手,穿行在大街小巷,畅游于天南地北,与朋友们一同玩耍,和亲人们尽情欢聚。没有人对我和梅抱有诧异的想法,没有谁对我和梅投以异样的眼神,这个世界包容得让我吃惊,莫非,在梅香里入梦,就真的能梦想成真。
谢汝平
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有小说、散文、诗歌、评论等作品散见于《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美国侨报》、《小说选刊》、《读者》等海内外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