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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技、风险与公众认知的跨文化比较研究

2016-06-12陈洁

科技与企业 2016年5期
关键词:建构主义

陈洁

【摘要】随着全球性风险社会的到来,科技与风险问题成为热门议题。从纵向角度看,科技风险与公众认知的社会学研究经历了“科技至善论”“科技中性论”和“科技建构论”三个阶段,形成了经验与理论相互推进的建构主义探索路径;而从横向看,相较于西方日趋成熟的三大风险理论范式和以公众理解科学为主要框架的经验成果,中国社会学界的科技风险研究则有待完善。

【关键词】科技风险;公众认知;跨文化比较;建构主义;公众理解科学

“在现代化进程中,生产力的指数式增长,使危险和潜在威胁的释放达到了一个我们前所未知的程度”[1],科技风险成为公共议题。在此背景下,科技风险的跨文化比较成为研究趋势,包括纵向梳理科技风险问题的历史发展脉络和横向对比中西方科技风险研究的侧重点以及发展动态,从而探索出一条适合中国国情的科技风险研究路径。

1、科技风险与公众认知的纵向发展脉络

科学技术是双刃剑,在给人类带来福祉的同时,也为生态环境带来了潜在威胁。公众认知与科技风险是社会建构的,故对科技与风险问题的探讨离不开对历史发展背景的分析。就社会学而言,科技风险与公众认知的研究经历了三个阶段。

1.1“科技至善”时期

十八世纪,以牛顿力学为基础的自然科学的形成拉开了现代科学的序幕,自此科学知识为技术的发展提供了毋庸置疑的合理性,而科学通过技术的普及被应用于生产实践[2]。科学与技术成为现代社会的“第一生产力”,马克思对科技的革命性力量做出了高度评价,“火药、指南针、印刷术——这是预告资产阶级社会到来的三大发明。火药把骑士炸得粉碎,指南针打开了世界市场并建立了殖民地,而印刷术则变成新教的工具,总的来说变成科学复兴的手段,变成对精神发展创造必要前提的最强大的杠杆”[3]。科技对人类社会的巨大贡献赋予了其绝对真理的权威,过多强调科学技术的合理性和科技应用功利价值的“科学主义”应运而生。“科技至善论”“科技决定论”成为当时的主流科技价值观,垄断了学术研究,科技负面效应研究则极其缺乏。

此阶段,技术专家垄断科学知识,具有绝对的决策权威,他们界定“技术风险”,决定“风险的可接受水平”,科技风险被局限在科学体制内,公众被排除在外,公众的风险认知依靠专家的解释与评价。公众在接受科技带来的便利的同时,无条件相信专家做出的风险判断。专家根据各自領域的惯例方法精确计算技术风险,判断威胁健康和安全的风险能否降低到某个可以接受的范围内。这个过程和结果是否被认为可信和安全的,取决于专家是否完美的遵循了技术领域的惯例。

在“科技至善”的年代,科技尚处于自由发展的“小科学”阶段,其复杂性较低,具有较高的确定性,科技风险仅仅与专家系统有关,公众认知主要依赖于专家对科技风险的判断与权威,这造成了公众对科技负面效应忽视的局面。

1.2“科技中性论”时期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随着诸如美国的三厘岛核电站爆炸,前苏联的切尔诺贝利核泄漏等科技事故的爆发,科学技术对社会的负效应逐渐显现,学者的关注重心也由自然灾害风险向科技灾害与风险转化[4]。

在传统社会,技术发明虽说是一群业余爱好者的闲暇活动,但这些技术专家严谨的遵循着从实验室到社会应用的研发过程,而在科学研究、技术应用和生产开发相结合的一体化“大科学”模式下,整个社会变成了实验室,即科学家将所研究对象先制造出来,再在社会范围内进行相应的研究。而对于复杂性和数据模型的不确定性与社会效益呈“指数式增长”的核能、电子、生物工程、化学技术等高新技术而言,研究、应用和生产逻辑的颠倒将大大增加社会公众暴露在“人造风险”中的概率。在吉登斯看来,后工业现代化的社会风险已经实现从“外部风险”向“人造风险”的转移[5]。不同于传统的以不可抗的自然灾害为代表的“外部风险”,源于高新技术的“人造风险”具有覆盖面广,不确定性高,后果严重等特征,以至于即使在科学家群体内部对这类技术风险的估计也常常存在差异,此外,在一体化体制中科学与经济、政治的紧密结合,使其失去了独立性,甚至成为政治经济的附庸,早前技术领域获得的合法性由此受到公众的质疑。在双重打击下,以科技具有双重属性为代表的科技中性论取代了科技至上论对社会的影响。

虽然在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科技彰显了正负功能并存的两面性,公众对科学技术也产生了一定程度上的不信任,但是这个阶段只能算是一个过渡期,即是公众科技认知论从科学主义向建构主义转化的阶段。科技中性论的兴起便体现了这种过渡性的特征。

科技中性论认为“技术为人类的选择与行动创造了新的可能性,但也使得对这些可能性的处置处于一种不确定的状态。技术产生什么影响、服务于什么目的,这些都不是技术本身所固有的,而是取决于人用技术来做什么”[6],即科学技术只是达到目的的中性手段或工具体系,依附科技而来的一切不良后果和其所拥有的显现或潜在的毁灭能力只是源于人类对这种工具的不当使用,以及人类对科技目的的认识不清和有限的理解。科技仍旧是进步的代名词,风险并不是科技的本性。这种观点实质上是通过将科技风险的责任推卸给社会,从而减少公众对新技术的反感,为技术的持续创新进行辩护。故在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即使存在质疑的声音,但是对科学技术的积极态度依旧是主流。而风险到底是外在于还是内在于科技活动也成为争议的中心。

1.3“科技建构论”时期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后,科学技术的双重属性进一步凸显。欧美社会学者围绕着技术风险和公众认知问题逐渐形成与以科学主义为核心的技术—经济框架相背离的以建构主义为中心的社会—科技研究路径,其中心议题是科学技术如何被社会建构的。

西方国家进入后工业现代化阶段后,以一体化大项目形态发展的高新技术决定着世界经济社会的发展。高新技术的复杂性和不确定性挑战并摧毁了现代风险规避制度所依托的理念和概率计算方法,传统技术领域的试错法失去用武之地。据此,自八十年代以来,科学技术被认为是现代社会的主要风险源。

George Gaskell等(1999)在考察生物技术的公众接纳态度研究中发现科学技术是风险负荷的,公众对不同风险程度的科技接纳态度也是存在差别的 [7]。科技的风险负荷性表明了风险是内在于科技活動而存在的。科技的日益扩展促使人类社会完成了“自然的终结”和“传统的终结”的转型,在自然和传统失去对人类社会无限效力的现代社会[8],风险类型发生了巨大改变,由科学化的技术(Science-based technologies)引起的社会风险取代自然风险跃居为现代社会的主要风险。“人造的风险”与科技活动紧密相关,且并非独立于社会环境和文化背景,而是具有物质性和非物质性的双重属性,是社会建构的过程,故应将现代风险放置在社会背景中分析研究[9][10][11]。在此基础上,西方技术社会学界逐渐探索出建构主义的科技风险研究路径。

建构主义科技风险研究关注的并不是风险是否存在,而是风险是如何可能,是如何以某些特定方式建构起来的,从社会组织、结构、文化等背景因素,研究风险如何被制造、选择和分配。其中,信任受到社会学者的青睐。

John Durant等人的公众理解科学框架是科技风险建构主义研究路径的早期成果。该框架指出社会人口因素(包括年龄、性别、社会阶级和受教育水平)[12]、信息来源[13]和信任因素[14]形塑了公众对科学的认知,然而其并未对信任影响公众认知的具体运行机制进行深层次的解释。Michael Siegrist(2000)则在公众对转基因技术的接纳研究中,进一步分析了信任影响公众认知的内在机制,即信任通过影响公众的风险感知,间接影响着公众的技术接纳态度[15]。信任影响公众认知的深入探讨成为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后科技风险研究主题之一,而社会学则为该议题提供了重要的理论解释范式——信任是简化社会复杂性的机制,通过人的主观性吸收或容忍不确定性,提升公众的耐受性。[16]公众通过对制造或管理风险的机构的信任将科技环境中的不确定性分为可以相信的和不可以相信的[17][18],从而一定程度上决定了科技风险的认知。

2、科技、风险与公众认知的横向比较研究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以来,围绕科技与风险问题中西方学界在理论研究方面取得了一系列卓有成效但具有差异性的成果。

2.1西方科技风险研究的三大理论范式

经过近四十年的探索研究,西方学术界逐渐形成了科技风险研究的三大理论建构:风险社会理论、文化理论和系统理论。

乌尔里希·贝克和安东尼·吉登斯从制度主义角度解释现代性风险何以可能,开创了风险社会理论。贝克从风险分配逻辑、个体化法则、科学和政治的衰微这三条路径反思现代化,认为作为现代化动力的科学技术,已经成为现代化发展的潜在风险,期许以建立“世界公民社会共同体”来应对现代化的膨胀及其副作用结果的风险。与此同时,吉登斯从宏观层面关注风险产生的制度结构因素,认为风险社会是现代性文明发展的结果。风险社会理论以“风险”为核心概念,探讨当代社会的转型与变迁,从社会结构和制度层次分析风险、科技与现代性之间的关系[19]。

与风险社会理论不同,以玛丽·道格拉斯和斯科特·拉什为代表的人类学学者从文化视角提出了风险文化理论,从社会规范、政策或者制度层面解释嵌入社会结构的风险现象,并提出了著名的网格/群体(grid/group)模型,该模型依据群体紧密程度以及维持社会关系的价值观和世界观的类型划分出四种文化模式——等级制、个体主义、平等主义和孤立主义,个体通过这四种文化模式去感知风险[20]。文化理论尤为重视探讨社会文化因素与风险感知的关系。如Enoch M. Kikulwe等(2011)根据风险观和世界观的综合,将消费者分为怀疑主义者(怀疑主义)、机构信任者(机构权威主义)、健康安全焦虑者(健康取向)和食品与环境安全焦虑者(生态取向)四类,通过比较其风险感知的差异,发现怀疑主义取向群体对风险评估的批判意识极强,其次是健康取向和生态取向群体,而机构权威主义取向群体对科技机构怀有积极态度,因而其风险的感知偏低[21]。

尼古拉斯·卢曼提出的系统论是风险研究又一重要理论框架。不同于文化理论学派,卢曼的系统论更加接近于风险社会理论。二者虽都从宏观视角探索现代社会风险的内在机制,但区别于风险社会理论对社会制度和结构的关注,卢曼的系统理论更侧重从社会意义层面,以系统——功能分化的角度,深入阐释社会风险产生的原因。对信任的关注成为系统论科技风险实证研究的主要特点。

三大理论范式都体现了欧洲社会学理论研究的旨趣,但常常脱离于经验研究,贝克和卢曼等社会学家从社会制度层面解释风险,将其提升至当代社会根本特征的高度。而风险文化视角则秉承了默顿社会学传统,将理论建构和经验研究结合起来,尤为注重适用于经验研究的中层理论框架的构建,致力于在具体的科技环境中发现风险的建构与生成。

2.2中国科技风险理论研究分析

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科技风险研究在中国学术界兴起,但呈现出兴起晚,发展不充分的特点,相较于西方三大理论范式的蓬勃发展,中国科技风险理论则相对单一,即主要以验证西方理论为目的,以结构功能主义的本土化为研究范式。

对西方风险理论的解读和相关著作研究的翻译是中国风险研究的重心[22][23]。二十一世纪初,中国食品安全事件频发,如三鹿奶粉等,关于科技与风险问题的争议也愈演愈烈,经济学、管理学和社会学等领域的学者认识到跨学科领域合作的重要性,但本土化的风险理论研究却仍相对薄弱。基于功能结构主义的信任理论成为中国社会学风险理论研究中为数不多的较为系统的成果。

郑也夫(2001)基于卢曼的系统论,提出了信任理论,他认为货币系统和专家系统是支撑现代社会有序运行的两大信任系统。证书、同行评议和科学知识结构是专家系统的信任基础。而现代化分工和科学的怀疑论则是瓦解信任的根本原因。怀疑与批评破坏了信任的科学知识基础,使得专家内部的同行评议参差不齐,公众受到多样化的专家意见的困扰,从而传统的专家权威受到了挑战[24]。郑也夫对信任的宏观制度层次的探讨是系统论中国化研究的典型代表。

3、结语

基于跨文化视角,比较分析科技、风险与公众认知的历史发展脉络和中西方学术研究成果,既是学术传承的需要,又是取长补短的良机。当前中国科技风险与公众认知问题非常复杂,学术界承担着本土化风险理论的培植重任,政府决策部門面临着正确规划科技与现代化发展方向的压力。而近几年来,转基因、纳米、核能等高新技术引发了越来越多的社会争议,在此种背景下,深化科技风险与公众认知的研究将有利于中国科技与风险问题的解决,进而在科技进步的基础上促进自然社会的和谐稳定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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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科技风险的社会管理研究”,项目编号 :11BSH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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